康順理
(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加強中外人文交流,以我為主、兼收并蓄。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展現(xiàn)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中國是一個農(nóng)業(yè)大國,鄉(xiāng)土文化歷史悠久,鄉(xiāng)土語言作為特定民族文化信息的載體,蘊含了豐富的文化意象,體現(xiàn)了鮮活的地域特色,詮釋了多彩多姿的中國。
河南是一個農(nóng)業(yè)大省,有“中原糧倉”之稱;河南亦是文化大省,截至目前,已有9位河南籍作家獲得茅盾文學獎,數(shù)量居全國首位。無論是河南本土作家還是已經(jīng)走出河南的河南籍作家,大都將中原地域文化融入其作品,關注著農(nóng)民的命運,講述著變革與發(fā)展的中國。因此,做好河南鄉(xiāng)土文學以及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與傳播,有助于向英語世界展示我國獨特的地域文化,有利于講好中國故事,傳遞河南聲音,展現(xiàn)精彩河南。
近年來,中國文化和文學的海外傳播和翻譯研究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熱點。尤其是在莫言喜獲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中國鄉(xiāng)土文學海外傳播與翻譯研究炙手可熱。以葛浩文、羅鵬為代表的漢學家及其鄉(xiāng)土文學的英譯實踐與批評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鑒于語言是文學的第一要素,所以,鄉(xiāng)土文學的翻譯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即是鄉(xiāng)土語言的翻譯研究。作為國內(nèi)“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研究的領軍人物,周領順教授主持了2015年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漢語‘鄉(xiāng)土語言’英譯實踐批評研究”。2016年至今,周教授以“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為主題發(fā)表論文12篇,涉及漢語“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的多個維度,如漢學家“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的策略對比和背后動因[1],“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的譯者模式[2]以及“鄉(xiāng)土語言”英譯譯者的一般性行為規(guī)律[3],等等。此外,汪寶榮教授也專注于“鄉(xiāng)土語言”英譯和地域文化的海外傳播研究,其著作和論文探討了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中的英譯原則與策略[4]以及魯迅小說中紹興地域文化英譯傳播[5]。然而,作為中國鄉(xiāng)土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河南鄉(xiāng)土文學走出去的步子似乎小了一些,相關研究也多停留在宏觀層面,如文學豫軍在海外的傳播現(xiàn)狀與對策研究[6]以及劉震云小說在英語世界的譯介[7]等,而專注于河南鄉(xiāng)土文學英譯的研究少之又少。
早在2010年,河南作家張一弓的代表作《犯人李銅鐘的故事》英譯本TheStoryofCriminalLiTongzhong已在美國火奴魯魯面世,收錄在夏威夷大學出版社出版的HeroesofChina’sGreatLeapForward一書中,其譯者是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亞太研究中心教授理查德·金。理查德·金教授一直致力于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文化和文藝的研究。然而,其《犯人李銅鐘的故事》譯本未能引起國內(nèi)學者的注意。張一弓一直深切關注著河南農(nóng)民的歷史命運,記錄著經(jīng)歷深刻變革的農(nóng)村。他創(chuàng)作的展現(xiàn)河南農(nóng)村生活的中短篇小說超過30部,《犯人李銅鐘的故事》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小說講述了一位普通農(nóng)村黨員李銅鐘為民請命的故事,被視為中國“反思文學”的開山之作,1981年榮獲全國第一屆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作者在小說中運用了大量的鄉(xiāng)土語言,生動地再現(xiàn)了基層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的光輝形象以及特定歷史時期河南農(nóng)村的社會風貌,恰當?shù)胤g這些鄉(xiāng)土語言,能更好地幫助英語讀者了解河南鄉(xiāng)土文化,對于促進民間文化的交流與發(fā)展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鄉(xiāng)土文學中的語言,尤其是人物對話,具有十分鮮明的地方色彩,浸潤著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所以,鄉(xiāng)土文學的英譯不僅要把握特定語言形式的轉(zhuǎn)換,而且要關注特有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和文化意象的表達與傳遞。由于《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的英譯本尚未引起國內(nèi)學者的注意,國內(nèi)至今沒有對該英譯本的述評與研究。因此,分析典型的中英文例句,探討譯者所采用的策略與方法對于積累語料和探索河南鄉(xiāng)土文學的最佳翻譯模式都十分必要。
在漢語鄉(xiāng)土文學英譯的過程中,特有地域文化的傳遞以及特定語言形式的轉(zhuǎn)換是譯者不容忽視的焦點。譯者不僅要準確理解源語文本的字面意義和言外之意,而且要盡可能保留語言鮮活生動的鄉(xiāng)土特點,否則譯文中的“鄉(xiāng)土味”則蕩然無存,作品的魅力也會大受影響。因此,理查德·金等譯者采用了異化策略,直譯了《犯人李銅鐘的故事》中“鄉(xiāng)土味”濃郁的歇后語。典型例句如下:
例1:
銅鐘說:“我擁護雙喜哥的發(fā)言,共產(chǎn)黨為群眾辦事,就得石杵子搗石臼——石(實)打石(實),不耍嘴把式。”[8]12
譯文:Tongzhong said:“I’m in favor of Brother Shuangxi’s speech.If the Communist Party is going to act on behalf of the people,it has to be a real stone mortar striking a real stone pestle,reality striking reality,none of that fancy stuff with words.”[9]79
石杵子搗石臼——石(實)打石(實)是一個歇后語,“石” 與“實”諧音,“石”意為“實”,指人說話做事實實在在,毫不虛假。譯者直譯了石臼(a real stone mortar)和 石杵子(a real stone pestle),同時也直譯了“實”(reality),巧妙地保存了“石打石”(stone striking stone)。這種翻譯方式,不僅體現(xiàn)了李銅鐘為群眾辦事“實打?qū)崱? reality striking reality)的工作作風,保鮮了李銅鐘有一說一的人物形象和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實事求是的辦事原則,也忠實地講述了中國故事。
例2:
張雙喜擱心里說:“天冷偏烤濕柴火——對著吹吧?!盵8]13
譯文:Zhang Shuangxi said to himself that it was like “burning damp kindling when it was cold,you have to blow hot air on it.”[9]79
“天冷偏烤濕柴火——對著吹吧?!边@一歇后語意指互相吹噓夸口。譯者很巧妙地借助“hot air”這一詞組的引申義“夸夸其談、大話、空話”,把“對著吹”中的“吹”翻譯成了blow hot air,達到了跟漢語一樣的效果——一語雙關,相信英語讀者也能夠通過譯文了解到中國農(nóng)民機智幽默的性格。
例3:
他辛辛苦苦干了五年,漸漸感到,在縣委大院里,像他這樣一個沒有區(qū)、鄉(xiāng)工作經(jīng)驗的人,往后能當上秘書,寫一點“遵命文牘”就算到頂了,“雞蛋殼里發(fā)面——沒有大發(fā)頭”??![8]3
譯文:He slaved away at this for five years and gradually came to the realization that someone like him,with no experience at the regional or township level,would never get any further in his career than writing Party documents to order.He was trapped in a confined space,like dough rising inside an eggshell.[9] 66
中國北方的大多數(shù)省份都以面食為主,中原地區(qū)更是如此,家家戶戶都吃饅頭,發(fā)面蒸饅頭是老百姓生活中再常見不過的事。發(fā)面是利用酵母使面膨脹暄騰,然而雞蛋殼是不可能膨脹的,所以這一歇后語是指做某事不可能獲利或發(fā)達,此處指楊文秀個人覺得如果再繼續(xù)待在縣委大院里自己的前途有限。譯者采用直譯的方式,為漢語無主語句找到了主語He(指楊文秀),譯文雖縮小了源語文本的指代范圍,但精準地達到了語義對等,讓英語讀者能夠比較容易地了解楊文秀急于求成、謀求發(fā)達的心態(tài),以及他掩蓋真相、浮夸吹噓的辦事風格。
歇后語、熟語、慣用語或俗語不僅以獨特的形式表現(xiàn)某種文化的語言特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shù)氐奈幕瘋鹘y(tǒng)、風土人情與風俗習慣,生動地刻畫了人物的性格。譯者采用直譯的方法處理這些語言,不僅保留原文本中相對于目的語的陌生化語言表達,而且保持了原文中直爽俏皮或急功近利的人物的鮮活形象。
在翻譯的過程中,尤其在翻譯具有文化寓意的人名、地名、意象或者時間時,譯者多采用腳注的方式對特殊名詞進一步解釋,以便更好更完整地傳達原文的語義、風格以及文化意象。理查德·金等譯者亦是如此。例如:
例4:
“雙喜哥,你也學會賣嘴啦?這鏡子里的燒餅十萬斤,是叫工人吃,是叫解放軍吃?黨中央、毛主席叫咱鼓實勁,沒叫咱吹糖人,你就是吹出個天堂來,叫誰?。縖8]15
譯文:“Brother Shuangxi,so you’ve learned to talk big as well,have you?These 100,000 pounds of pancakes in the mirror,can the workers eat them?Can the Liberation Army eat them?Party Central and Chairman Mao have told us to make real efforts,not to make hollow candy men.This paradise that you’re going on about,who’s going to be living there?”[9]83
此處,譯者把“鏡子里的燒餅十萬斤”和“吹糖人”分別直譯為 “pancakes in the mirror”和“make hollow candy men”,同時,采用腳注的方式進一步解釋,其英文腳注如下:“pancakes in the mirror” refers to the local saying:“You can’t ride a dappled horse [drawn] on a wall,and a pancake in a mirror can’t satisfy hunger.” [9]83中文意思為“墻上畫馬不能騎,鏡中燒餅不充饑”,這句話在豫劇《朝陽溝》選段中也曾出現(xiàn),比喻空話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同時,譯者也對“吹糖人”這個民間手藝進行了解釋:Making candy men is a local craft,in which the vendor makes a hollow human image out of sugar by inflating it,like blowing glass;the object is to make the largest possible figure with the least material.[9]83進一步說明吹糖人這項民間工藝像小攤販吹玻璃一樣,用糖吹出來一些空心形象,這里指用最少的實物材料造出最大的數(shù)據(jù)而虛報產(chǎn)量。
如此,英語讀者可以通過譯者的腳注較為全面地理解了“鏡子里的燒餅十萬斤”和“吹糖人”兩個鮮活的文化意象與獨特的地域文化,同時,也將李銅鐘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工作作風傳遞得淋漓盡致。
例5:
只見楊文秀瞪著眼望著他們,紫漲著臉,氣得像吹豬一樣。[8]12
譯文:Yang Wenxiu was glowering at them,his face purple with rage,looking like someone who had just inflated a pig.[9]78
在這句話中,譯者依舊是直譯了“氣得像吹豬一樣”這一俗語。在民間,“吹豬”是屠夫在殺豬過程中的一個操作,具體如下:待豬被殺死后,為了比較容易地移除內(nèi)臟和將豬毛刮干凈,屠夫在豬腳處用刀割個小口,然后用嘴(現(xiàn)在多用氣槍)往里邊打氣直到豬膨脹。在直譯的同時,譯者對“吹豬”這一行為進行了如下的腳注:After the people of that region slaughter a pig,they drop the carcass in a vat of boiling water;then they take it out and make an incision in the pig’s leg,and the butcher blows air into the carcass,which swells up and makes it easier to shave off the bristles and remove the internal organs.The effort of blowing up the pig leaves the butcher with a purple face and swollen neck.[9]78這一解釋惟妙惟肖地塑造了生氣人的形象:臉因為生氣而憋得發(fā)紫,脖子也隨之變粗。譯者采用這種讓英語讀者覺得陌生的方式,原汁原味地再現(xiàn)了原作,豐富了英語讀者的認知體驗。
例6:
“老人賽過老黃忠,婦女賽過穆桂英?!盵8]4
譯文:“Old men surpassing the fierce Huang Zhong,young wives outclassing the woman warrior Mu Guiying.[9]67
譯者逐字翻譯了這句順口溜,同時也在譯文中增補了一點信息:用“fierce”來形容老黃忠,但是,此處增加的形容詞與中文意象不同,“fierce”意為兇猛的或者兇惡的,其與中文里黃忠老當益壯的形象不符。同時,譯者添加同位語“the woman warrior”(女英雄)表明穆桂英的身份。此外,通過腳注對黃忠這位三國時期的將軍進行了解釋:“Huang Zhong was an army commander from the Three Kingdoms period in the third century ;for Mu Guiying,see note 2 to Li Shuangshuang above?!盵9]67至于穆桂英,因為在同書出版的《李雙雙小傳》英譯本中已有了腳注,所以告訴讀者,如果需要,可以查找《李雙雙小傳》英譯本中的第2條腳注。
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偶爾會對一些文化意象產(chǎn)生誤解,但直(音)譯加腳注仍不失為較好的鄉(xiāng)土文學英譯方法。這一翻譯方法也與魯迅先生提出的“寧信而不順”高度一致。而且譯者在整個作品的翻譯過程中并沒有使用太多的腳注,所以既沒有覺得譯文文本繁冗拖沓,又沒有影響到譯文的文學性與讀者的閱讀流暢度。
被譽為“西方首席漢語文學翻譯家”的葛浩文曾說過:“‘意譯’派在出版方面更勝一籌,因為無論是商業(yè)出版社還是大學出版社都推崇意譯派的譯者。對此無論我們是慶幸也好,悲傷也罷,事實依舊是,在那些‘可譯的’小說里,‘可讀性好’的譯作才能出版。”[10]無獨有偶,尹邦彥[11]也提出了漢語慣用語英譯的四種策略,其中第一種就是套用英語中相應的慣用語或俚語。理查德·金等譯者在處理小說中的地域方言時即采用了異化策略,對耳熟能詳?shù)暮幽显挷捎昧艘庾g的翻譯方法。例如:
例7:
咱吃蒸饃,蘸白糖,
你看咱過的瓤不瓤!
咱穿呢子,大皮靴,
你看咱過的得不得!
咱乘火箭,坐飛艇,
你看咱過的中不中![8]11
譯文:
We eat steamed buns,dipped in sugar,
D’you think we’re doing well or not?
We wear wool,and boots of leather,
D’you think we’re doing right or not?
We ride rockets,sit in spaceships,
D’you think we’re doing great or not![9]77
在這個類似戲曲的歌謠中,有三個別具河南特色的方言:“中不中”“得不得”“瓤不瓤”。三個詞意思相近,都可以理解為好不好、舒服不舒服、厲害不厲害。河南人愛說“中”,這與河南的地理位置密不可分,“中”甚至可以說是河南的一張名片。2019年9月,鄭州承辦了第十一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體育運動會,運動會的吉祥物名叫“中中”。然而,譯者過濾了河南的地域特色,直接借用英語中十分常見的三個表述 well or not、right or not與great or not,雖有效地消解了原文與讀者之間的距離,增強了譯文的可讀性,但讀者卻失去了認知“中不中”“得不得”“瓤不瓤”這三個頗具河南特色方言的機會,從而弱化了英語讀者對中國地域風情的審美體驗。
直接套用英語中相應的慣用語或俚語,雖然英語讀者難以感知部分中國文化意象和地域特色文化,不利于喚醒其異域?qū)徝琅d趣,但譯文切切實實地走近了英語讀者,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鼓勵讀者保持對文本的閱讀意愿,有利于作品在英語世界的接受與傳播。
在翻譯《犯人李銅鐘的故事》過程中,譯者顯然沒有從始至終沿用一種翻譯方法,而是采取了直譯、直譯加腳注、音譯加腳注以及意譯等多種翻譯方法,目的是為了在英語世界再現(xiàn)源語文本中的人物形象、語言特征、地域文化,或是為了增強譯文的可讀性,但二者很難兼得。整體來看,譯者主要采用了異化策略,用直譯法重現(xiàn)了鄉(xiāng)土語言與地域文化,這樣的翻譯方法對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大有裨益。同時,譯者輔以采用了歸化策略,力求使譯文敘事表達更符合英語讀者的閱讀習慣與審美趣味,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英語讀者與源語文本的距離感,確保了他們閱讀的流暢度與完整性。因此,兩種翻譯策略的有機結(jié)合可以更好地譯介和傳播河南鄉(xiāng)土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