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安

徐愛國教授在《論中國法理學的“死亡”》一文中闡述了“一”在法理學上的重要性，認為沒有邏輯自洽性的“一”，法理學就會成為“沙質的城堡”，認同法理學是純粹的理性，是“形而上之形而上”，不能讓法理學成為“市井之技”。①徐愛國：《論中國法理學的“死亡”》，載《中國法律評論》2016年第2期。錢繼磊教授在《邁向法理時代的中國法學》一文中又進一步研究了法理學的邏輯起點和基石范疇，嘗試著對徐教授所指的“一”進行探討。②錢繼磊：《邁向法理時代的中國法學——兼與徐愛國教授商榷》，載《法學評論》2018年第1期。這些探討都是有益的，也是需要勇氣的。這兩篇論文從內容上看，實際上涉及的是法的認識維度及其認識目的的問題。這個問題清楚了，相應的問題也會迎刃而解。

一、形而上學的理論發(fā)展與法的形而上維度

（一）從形而上學到“行”而下學

任何理論尤其是基礎理論，都以特定事物的本質和規(guī)律為研究對象?！案裎镏轮本褪且蠓参锓彩乱F其理，探究個明白，以獲得知識。中國自古就有“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之說。在西方，無論是“對象”的形而上學，還是“方法”的形而上學，都始終追求形而上學對“本體”探索這一根本品性。所以，形而上學最初的涵義是指關于“存在”的學問，是探究世界或事物的“本根之學”或“形上之學”，以求獲得世界和事物的終極原因和最高統(tǒng)一的存在，實質上就是探索“形而‘是’學”。③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理論蘊含著普遍與特殊兩方面含義：一是關于存在之為存在(Being qua Being)，而不聚焦于某類具體的存在者的形而上學，被后人稱為普遍形而上學；二是關于具體類的存在的研究，稱為特殊的形而上學。亞里士多德試圖通過特殊形而上學來解答普遍形而上學的問題。這種形而上學觀念在后世的傳承中總體上得到保留。本文所稱的“形而上維度”是從特殊的形而上理論出發(fā)來闡述的。

傳統(tǒng)形而上的思考是追求“永恒的在場”，把超感性的邏輯概念世界作為終極實在、最高本體和“最后本質”，而且，現(xiàn)實世界統(tǒng)一于邏輯概念世界中。古希臘時期，柏拉圖就認為“先驗的理念”是事物的“共相”或事物模仿的模型。④柏拉圖的共相實質上就是事物的類概念，它以理想的、完美的形式表達了人們對事物類本質的認識。參見北京大學哲學系：《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卷），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72～74頁。繼任者亞里士多德沿著探求世界或事物本源的思路，提出了“存在者之為存在者”的學問和特定事物的“正是”理論。⑤［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56～57頁。近代哲學家笛卡爾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著名論斷，認為通過邏輯推理就可以發(fā)現(xiàn)事物的“自明之理”。黑格爾把笛卡爾的“理性之光”演繹成“絕對精神”，把人的存在抽象為一種純粹的精神實體，并由此構建了他的存在論和認識論的一體化學說。

20世紀以后，以孔德為代表的實證主義獲得了社會大生產的現(xiàn)實支撐并開始盛行。孔德認為，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僅是一種虛構的思辨，片面強調理論對實踐的至上性、對生活的優(yōu)越性，且無法得到證實，所以，惟有經驗才是知識的唯一來源，強調“經驗理性”。他認為，既然理論不能代替實證研究，那么，形而上學應從“形而上對象的言說”回到“形而下的經驗世界的言說”中來，轉向直接經驗的現(xiàn)實生活世界中來，而且科學本身已經成為形而上學，那么形而上學本身也必須要成為“科學”。⑥［法］奧古斯特·孔德：《論實證精神》，黃建華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29～35頁。這樣，孔德的實證主義以實踐的優(yōu)位性建構起了他的“實踐的形而上學”的理論體系，也稱“行”而上學。

中國國學大師徐復觀尊重了“形”的獨立性，基于主觀與客觀相結合的“心”的領域，提出了“形而中學”的思想。⑦熊十力先生也提出了“體用不二，心開萬物”的心物關系論，體現(xiàn)了他的體用不二，即體即用、用以體成、體待用存的思想。心離不了物的憑藉，心若無物的資藉，它的能動力就無從生發(fā);同時物又有賴于物的引導、裁化，沒有心的能動作用，萬物就必然淪入僵滯、頑固，宇宙萬物就無從具備生生不息的態(tài)勢了。看到主客體不是截然對立的兩極，而是相互承接、圓融通達的兩個方而，就使我們的認識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參見《熊十力文集》，群言出版社1993年版，第425頁。徐復觀認為，對世界或事物的認識可以分為“形而上”“形而中”和“形而下”三個層次，而“心”是一個相對獨立的領域，具備著經驗與超經驗的兩重性格，不僅僅是一個具有目的性的受體，也是一個具有能動性的主體，是“形而上”與“形而下”之劃分的關鍵。以中間環(huán)節(jié)“心”為核心的文化乃“心的文化”，因它有別于“形而上學”和“形而下學”，故而稱為“形而中學”。他認為，“文化”源于人性對生活的自覺感悟和把握，而非自然現(xiàn)象，是“起于人性對生活之自覺”⑧李維武：《徐復觀文集：第1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3頁。。

根據(jù)以上梳理可以看出，形而上學經過兩千多年的形變和發(fā)展，其內容日益豐富，對存在之存在及其存在本身都進行了探索，從“理念”“上帝”“絕對精神”到“心的文化”，探索了決定事物“存在”的背后因素的種種可能，并在探索存在背后決定因素和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過程中，形成了“形而上學”“形而中學”和“形而下學”的全方位的“形而上維度”的理論體系。

在形而上學從超科學的、不可證實的“假解釋”或純思辨的研究方式走向科學化和具體科學，從經驗上升到理論的形而上學化的交互影響過程中，形而上維度的基本內容逐漸清晰化，即由“形成之理”所形成的“本體論”和“實現(xiàn)之理”所形成的“宇宙論”所構成。⑨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54頁。“形成之理”的理論側重于形而上維度中的“形而上”內容，比從“天賦”“先驗”入手的唯理論更加科學，當今量子力學的發(fā)展也凸顯了理性的作用和價值。⑩賀天平、衛(wèi)江：《經驗與理性:在量子詮釋中的嬗變——關于〈量子力學多世界解釋的哲學審視〉的進一步闡釋》，載《科學技術哲學研究》2012年第1期?！皩崿F(xiàn)之理”的理論側重于形而上維度中的“形而下”的內容，主張從經驗、具體、客觀實在出發(fā)，但又不同于簡單的“經驗論”。

（二）法的形而上維度

徐教授在文中把法理學視為一個純粹的“主觀世界”“隨意發(fā)揮的世界”，這實際上隔斷了法的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聯(lián)系，否定了法的客觀性，將“客觀的法”推向了不可認知的邊緣。

1. 法是可以被認識的

人的主觀能動性和主客體復合性決定了法律是可以被認識的，是可以不斷完善的。人是置身于社會生活的，是各種規(guī)則的實踐者，更是法律的實踐者。人在實踐中能發(fā)現(xiàn)法律、運用法律，也能認識法律、完善法律。人不是置身法律之外來認識和感受法律，而是法律活動的體驗者、感受者和設計者，現(xiàn)代生活條件下的人無時不刻在“觸摸法律”。所以，在法治社會中的人，既是法治認識的主體，又是法治實踐被認識的客體或被認識的對象。

作為認識的主體，人處于特定社會關系之中，但人具有把握認識對象的理性能力，又可以“跳出來”看清特定社會關系調整的必要性和發(fā)展方向，并根據(jù)理性經驗預測、把握各種利益關系所需要的規(guī)則，以控制感性欲望的沖動性、偶然性。法從古代的零星、散亂存在，到現(xiàn)在的結構性、體系化的存在，從市民法到國家法，從國內法到國際法，體現(xiàn)著人類對社會不斷發(fā)展的認識程度和改造社會的能力。

人的抽象理性能夠認識法現(xiàn)象的本質。法的現(xiàn)象與法的本質反映著人們對法的認識程度，透過法的現(xiàn)象來把握法的內外部聯(lián)系是認識的基本任務。古人對體現(xiàn)法的“形成之理”的“暗物質”追尋，一直是人類認識的主線。從古希臘柏拉圖的“理念”、亞里士多德的“正義觀”，到阿奎那的“神意論”、黑格爾的“絕對觀念”、奧斯丁的“主權命令論”，等等，雖然受人類認識能力所限，對法本質的認識沒有得出科學的結論，但這種對法本質的“彼岸世界”維度的認識不可或缺。

法不僅僅是人的認識對象，而且還是人的實踐對象，無論是法的形成之理還是實現(xiàn)之理，都有賴于人的認識能力和認識條件。在感性的法治實踐中不斷積累和反復驗證就形成經驗，對法現(xiàn)象的感性認識不斷進行概括總結和反復驗證，檢驗認識的準確性和適應性，為進一步的理性認識提供素材資源。

法的認識要在與其他社會現(xiàn)象的聯(lián)系中才能把握。法現(xiàn)象屬于社會現(xiàn)象的一種，是一種與其他社會現(xiàn)象共生、交互的產物。所以，法的認識要在與政治、經濟等社會現(xiàn)象的聯(lián)系中才能把握法的現(xiàn)象，在對立統(tǒng)一中才能認識法現(xiàn)象。馬克思指出：“一個存在物如果在自身之外沒有對象，就不是對象性的存在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25頁。一些法理學教材出現(xiàn)“政治”章節(jié)是這一哲學原理的體現(xiàn)。李龍老師在較早的法理學教材中，就專門有“關聯(lián)論”的章節(jié)?李龍主編：《法理學》，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409頁。，目前一些大學存在著“政法學院”或本身就是“政法大學”說明了法與政治的密切聯(lián)系性，不能把這種現(xiàn)象歸結為“政治教科書”或“法學院的政治課”。離開了一定社會的政治現(xiàn)象、經濟現(xiàn)象、文化現(xiàn)象，“純而又純”地來認識法現(xiàn)象，是不可能的。正如馬克思指出：“無論是政治的立法或市民的立法，都只是表明和記載經濟關系的要求而已。”?《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21～122頁。

2. 法的認識是有維度的

法不僅可以被認識，而且還有認識的維度，除了形而上、形而中和形而下的劃分外，還可以根據(jù)其理論形態(tài)來進行劃分：法的形成之理的理論理性和法的實現(xiàn)之理的實踐理性。?李龍老師在1996年的法理學教材中，就將法學分為理論法學和實踐法學。見李龍主編：《法理學》，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頁。從重要性來看，法的形成之理自然重要，但從認識的過程來看，法的實踐理性又具有優(yōu)先性。

任何事物都是“一”與“多”的統(tǒng)一，法也一樣，認識過程中，既要把握它的統(tǒng)一性的“一”，也要體現(xiàn)它的豐富性的“多”。法的本質體現(xiàn)著法的根本屬性，是反映法自身內部的穩(wěn)定聯(lián)系，體現(xiàn)著法的必然性和規(guī)律性。法的本質的展現(xiàn)過程，既體現(xiàn)了人的認識能力發(fā)展過程，也反映了法的本質的層次性，揭示法的“形成之理”有利于科學地闡述法的深層本質。

法學作為科學的直接目的就是對法的客觀世界做理論的闡述和表達，作為一門科學的法學也只有上升到研究法的形成機理的運行規(guī)律才能稱之為一門科學。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為探索法的產生和發(fā)展規(guī)律提供理論基礎。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認為，作為上層建筑的法是由一定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狀況和程度決定的。任何社會都是由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等多個方面構成的完整的有機整體，其中，生產力發(fā)展狀況在社會有機體辯證運動中具有決定性的地位。生產力發(fā)展及其生產方式是人類一切社會關系的基礎，決定著整個社會的基本結構和基本矛盾的形成，決定著整個社會歷史的發(fā)展形態(tài)。法律是上層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本質、內容和形式都是由體現(xiàn)生產關系總和的經濟基礎來直接決定的。?也有學者認為，生產力的發(fā)展直接決定上層建筑，上層建筑也直接反作用于生產力。參見黎祖謙：《生產力對上層建筑有直接決定作用》，載《江西社會科學》1989年第2期；穆懷中：《論上層建筑對生產力的直接反作用——關于改革的哲學思考》，載《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5期。

同時，法的認識是多側面、多角度、多要素的，關于法的運用和實現(xiàn)的理論就是法的實現(xiàn)之理。體現(xiàn)實現(xiàn)之理的實踐理性就是通過實踐的途徑來確認工具或具體手段的符合事物本身運行規(guī)律的有用性，是主體在實踐中作用于客體以實現(xiàn)價值理性的理性。雖然理論理性具有本質性意義，但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實踐理性又具有優(yōu)先性。理論理性不能脫離實踐理性。對一個事物的認識應是先感知于形下，然后方得知其形上，這樣，形上才具有可感知性和可靠的根據(jù)。不然，從純大腦空泛形成的概念到概念的推演與究問，往往會出現(xiàn)違心的、虛擬的形上，出現(xiàn)“踩在高蹺上的胡言亂語”和“信者恒信之、不信者恒不信”的局面，?Bentham,J.(1987).Anarchical fallacies.In J.Waldron(Ed.),Nonsense upon stilts: Bentham,Burke,and Marx on the rights of man, New York:Methuen, pp.46-69.或者根據(jù)虛擬的形上來主觀推測甚至“安排”形下的運行規(guī)律，假定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社會規(guī)則的存在。?［美］ A·麥金太爾：《追尋美德：道德理論研究》，宋繼杰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85頁。

法的實現(xiàn)之理，國家不僅可以表述法律，而且在法的實施層面，可以通過一定原理、原則設計具體的運行機制，在這一角度來說，國家可以創(chuàng)造性地實現(xiàn)法律，這種現(xiàn)實可以“用純粹經驗的方法來確認”?《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頁。，通過人的認識尋找規(guī)律，然后再用來指導人的實踐活動，甚至要分析法的原初形態(tài)如一些風俗、習慣等形態(tài)，探尋法適應性和運行規(guī)律。法律內含著自身的規(guī)律，法律也總是一定社會規(guī)律的反映。

法的“形成之理”和“實現(xiàn)之理”均有其相對獨立的認識價值，不能相互取代?！叭绻挛锏谋憩F(xiàn)形式與事物的本質會直接合而為一，一切科學就都成為多余的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923頁。其實，對法律現(xiàn)象的全面觀察和正確認識是揭示法本質的前提，同時，對法現(xiàn)象的真實本源的科學抽象有助于解釋和說明法律現(xiàn)象。經驗和理性都是法的生命之源，法律本身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的經驗總結，但又不能僅僅停留在經驗和松散的法治現(xiàn)象上面，還需要通過理性去進一步提煉、抽象，形成普遍重復適用的法律規(guī)范。經驗不進一步上升到形而上的思考，就不足以形成理論。

值得注意的是，實踐理性不能混同于“實用理性”。實踐理性強調人的文化性生存，強調人的價值和尊嚴，如此，實踐理性就不會走向片面的工具理性所容易犯的“工具主義”錯誤，實踐向度的應用可能才能實現(xiàn)。

二、法的現(xiàn)實世界與概念世界的不同維度

徐教授在文中認為法理學的研究不存在客觀性，是一個自言自語的、隨意發(fā)揮的世界，意在表明“法律是客觀世界而法理則是主觀世界”的觀點。?同注①。這里其實涉及到法的現(xiàn)實世界、經驗世界與概念世界的不同維度問題。

法的現(xiàn)實世界是指在特定時間和空間中的法本身及其發(fā)展過程的客觀存在，形成于人的實踐活動之中，是生活中的法律，既包括法律事實的存在，也包括法律的內在規(guī)律的存在。法的現(xiàn)實世界是認識的對象，而認識法首先是從觀察法的現(xiàn)象開始。

法現(xiàn)象是法在生成和發(fā)展過程中所表現(xiàn)的外部聯(lián)系性和客觀形式，是事物本質的外在表現(xiàn)。在觀察法現(xiàn)象時，要從客觀現(xiàn)實出發(fā)，按照法的現(xiàn)實關系進行思維，這種思維方式稱作“現(xiàn)實性思維”?！敖涷灥挠^察在任何情況下都應當根據(jù)經驗來揭示社會結構和政治結構同生產的聯(lián)系，而不應當帶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同注?，第71頁?，F(xiàn)實性思維要求克服“我向思維”“己性思維”帶來的隨意發(fā)揮的臆想現(xiàn)象出現(xiàn)，也就是要克服韓非子所稱的“先理動”的“前識”?《韓非子》校注組：《韓非子校注》，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87頁。認識現(xiàn)象。

法現(xiàn)象是感性認識的對象和內容，具有直接的感受性。這一認識過程稱為“經驗描述”，不同于理性認識階段的“理性邏輯”。對法的反復感受和體驗會形成“經驗”，經驗離不開人的法治實踐，離不開人的感性認識，所以經驗也稱為“感性經驗”或“感覺經驗”，是實踐智慧的積累和貯存。“經驗是世界對我們的感官造成的印象，是感受性的產物。”?John McDowell, Mind and World,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4:46.但是，人的法治經驗也包含著理性認識的成分，引起的法治思考無不處于理性的邏輯空間當中，而且，經驗往往也是通過理性的總結得來的，所以，就有“總結經驗”之說。只不過是，未達到“經驗”程度的感性認識中理性因素較少而已，而“法治經驗”則內含著較大的理性成分，而且，已有的法治經驗影響著對感性材料的選擇和集中，甚至也會影響立法。正如近代經驗論者洛克所說：“我們的全部知識是建立在經驗上面的；知識歸根到底都導源于經驗?！?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譯：《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卷）》，商務印書館1981版，第450頁。

盡管體現(xiàn)對法的感性認識的“印象”本身已經含有理性的成分，但是，總體來看，通過感性認識形成的經驗只是局部的、初步的認識，側重是對法的表面特征的描述，所以，“經驗是對特殊的認知”，而且，法的“真相”和“假象”在這一認識環(huán)節(jié)還無法完全甄別。要形成普遍的、確定性的法的概念知識，還需要依靠人的理性認識，以便進一步揭示法的本源和原因。

在經驗的基礎上通過人的理性思考，對經驗世界可感知的某一類具體事物之中固有的普遍性的把握，形成深化的認識并抽象出“概念”，也就是邱本教授所說的“提煉和概括”?邱本：《如何提煉法理》，載《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18年第1期。。對任何事物的認識都可以通過概括形成的概念來表達，對法的認識也一樣。當然，概念本身經過了邏輯的轉化，構造概念的目的歸根結底是為了把握法的本質和一般性，概念的特點就是能夠說出事物中所蘊含的各種普遍性，幫助人類從邏輯的角度來對事物分門別類；分門別類就是認識深化的體現(xiàn)。在實踐領域不會存在先天的“先驗”范疇，同時，在先驗的概念系統(tǒng)中，經驗也必然找不到它的位置。正如馬克思指出：“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2頁。

提到概念，不得不提到概念法學。概念法學將法學看成是純粹概念演繹的產物，僅從概念到概念的語義演繹，只是在概念堆里進行概念操作的“非現(xiàn)實化”的加工，將法律囚禁在了概念的城堡里，并以此來進行“法律發(fā)現(xiàn)”。雖然構建了“概念金字塔”或“概念的譜系”，但容易形成“概念圍城”而走不進社會生活，成為遠離了社會生活的“法學概念的天堂”。概念法學自信立法者單憑邏輯就可建構的概念金字塔，從概念中演繹出教條式的命題和判例，忘記了法律的來源和對社會生活應當承擔的使命。如果先形成觀念然后再現(xiàn)實化，即黑格爾所說的“法學以法的概念及其現(xiàn)實化為對象”?［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頁。，就會步入主觀唯心的概念法學思維方式。

盡管“思維中的存在”可能具有現(xiàn)實所沒有的性質，也就是說，概念或觀念既有真的也有假的，但概念與概念對象相符合是認識要達到的最終目的，就是斯賓諾莎所稱的“真觀念”?［荷蘭］斯賓諾莎：《知性改進論》，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10～11頁。。誠然，法律就是概括出來的，但“標識性概念”也只有經過多方面的抽象從感性具體上升為“理性具體”后，才能概括、提煉得出來。即概念來源生活，為生活而存在，并反映和揭示作為認識對象的法的內在聯(lián)系和規(guī)律。所以，在使用概念時，要注意“名”與“實”相符，即“名副其實”。“實事求是”不僅要求“求實”，更要求“求是”，要以“事”說“是”，不能脫離了具體的“事”，用抽象的邏輯和理論體系來以“事”論“是”。在進行抽象提煉時，不要預設的理論前提，但要保證從社會生活中收集出來的法律素材具有邏輯一致性。

概念和理論抽象不是對法的現(xiàn)實生活和現(xiàn)實關系作出的簡單描畫，它具有設計和完美的成分，科學的概念和理論能夠引領現(xiàn)實世界的正確發(fā)展。但無論概念和理論抽象得如何完美，都不得離開法的現(xiàn)實生活和實踐，并以法的實踐為歸宿。同時，邏輯轉化也不可能全面地描摹經驗現(xiàn)實，如果僅從概念或理念出發(fā)去考察法的現(xiàn)實生活和法的經驗世界，并要求現(xiàn)實符合概念，往往是對概念所描摹事物的信賴和對經驗世界的排斥，容易導致幻想或烏托邦。觀念和事物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致性，但它們決不會變成一個東西。?姚大志：《觀念與觀念對象——斯賓諾莎哲學的一個著名難題及其解決》，載《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4年第6期。從非歷史的態(tài)度，簡單的“邏輯操作”，憑借從其他學科和領域未得到驗證的一些理論，甚至以“理論的名義”來約束法的現(xiàn)實世界，襲曲他人對法的特殊性的觀察，通過單純的思維來抓住豐富而立體的法的現(xiàn)實世界，誤解了人類的法的實踐和法的經驗。正如馬克思指出：“他們在進行這些抽象時，自以為在進行分析。他們越來越遠離物體，而自以為越來越接近，以至于深入物體?！?同注?，第139頁。馬克思主義原理告訴我們，不能用思維邏輯來代替法的現(xiàn)實和歷史，將法簡單的概念化、文本化甚至教義化。而唯理論總是傾向于用概念來約束法的現(xiàn)實世界或經驗世界，用概念世界對事物的分類代替經驗世界中的真實事物，先天地把法則加諸于現(xiàn)象，自然會導致法的概念世界和經驗世界的不一致。正如伯林所說，就人類的經驗世界和概念系統(tǒng)之間的關系而言，不應該用概念系統(tǒng)來改造經驗世界，而是要依靠經驗世界來檢驗概念系統(tǒng)的有效性。?Berlin I, Hardy H. Concepts and Categories:Philosophical Essays［M］.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9:164-165.參見呂春穎：《概念、范疇與現(xiàn)實——伯林哲學觀解析》，載《社會科學輯刊》2009年第1期。

三、法理學的名與實的不同維度

“名”是指對萬事萬物名稱的界定，命名就是被感知，屬于“概念世界”。事物之名體現(xiàn)著事物具有的內涵和人們對事物的認識程度，目的是要達到“名事實使分明”的功能，所以，名者，“明”也。名不正則言不順。名實淆亂則是非不明，名不副實。只有名實相符，“循名責實”，才能達到對事物的認識和把握。

“法理學”一詞深受英國經驗論的影響，并用“法理學”（Jurisprudence）一詞來表明他們的實證主義主張，強調經驗實踐的觀察與證實。邊沁的《法理學的范圍》、奧斯丁的《法理學范圍之確定》被視為英美法理學的開端。所以，從法理學產生的角度來看，法理學最初的性質僅是一個法學派別、流派，產生之初，就是分析實證主義法學理論的代名詞，在經驗論影響下由分析法學派所創(chuàng)立。?參見萬勝：《法哲學與法理學詞源發(fā)展與關系淺析》，載《法制與社會》2015年第7期（上）。

當下中國的“法理學”主要在以下兩種意義上使用：

一是從字面上理解，法理學就是法理之學，是研究“法理”的學問，所以，法理是法理學的基石范疇，自然要“講法理”。其實，這里所說的法理學真正意指是“法學學”，即法學如何形成、如何歸納、如何提煉的學問。小處來說，屬于法現(xiàn)象認識的思維邏輯和認知方式的問題，大處來說，則屬于法的認識論。因為他們要研究的對象是“法理如何形成的學問”，而不是關于“法如何形成和發(fā)展”的學問。這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一個是以法的觀念世界為研究對象；一個是以法的現(xiàn)實世界為研究對象。

二是從內涵上理解，當下中國的法理學是從廣義的角度來使用的，是指法律科學（the science law），主要目的是探索法的產生、本質、發(fā)展規(guī)律和發(fā)展趨勢，與試圖尋求法的理念和絕對必然性的古代哲學顯然不同。如張文顯教授在他較早的法理學教材中，就對“法學”的研究目標進行了闡述，既包括對法的產生、發(fā)展及其規(guī)律的“歷時性”研究，也包括不同法律制度及其聯(lián)系的“共時性”研究。?張文顯主編：《法理學》（第三版），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3頁。大凡法理學教材都持這一觀點。也就是說，這里的“法理學”的“名”與“法學”所指的“實”是相同的，也就是徐教授在文章所稱的“綜合法學”。由此看來，中國當下是以法理學之名行“法學”之實。本文也是在法學意義上來使用法理學概念的。

“名”的目的是要獲得“是”，要獲得“真是”，就要遵循名實關系的內在要求，因為“是”不可能離開所指的具體事物或事件及其相互關系而獨立存在。在名與實關系上，“名”屬于概念世界，要獲得體現(xiàn)法的客觀本質的“真概念”或“真觀念”，就必須“遵循一個真觀念的規(guī)范以規(guī)定我們的思想”?［荷蘭］斯賓諾莎：《知性改進論》，賀麟譯，商務印書館1986版，第9頁。，就要“名生于實”?［清］ 戴望：《管子校正》，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02頁。“名者實之賓也”?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4頁。。法自身的規(guī)律與人對法的“是”認識，就是要揭示法是其所是的本質、真理，把握法的“實相”。值得高度重視的是，李龍老師和他的同事們，1996年在他們編寫的法理學教材中就是按照法的“是”來編寫的，包括“本體論”“價值論”“范疇論”“運行論”“關聯(lián)論”五個部分。?同注?，目錄1～11頁。這不僅在當時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而且對當今及今后的法學研究都具有指引意義。

物有物理，法有法是。不回歸法的“是”的探究，哪能成法理？“物”是合乎“理”的“物”，“法”是遵循“理”的“是”。法現(xiàn)象之所以“是”其所“是”的理由即為法理，也就是法現(xiàn)象背后的“暗物質”?！袄怼笔恰皩嵗怼?，不然，就“不實”或“失實”，這都屬于不“是”。法的“實”、法的“是”都屬于法的現(xiàn)實世界。

至于徐教授所提出的，“法理學是一門主觀性顯著的學說，不存在客觀的真?zhèn)螛藴省?同注①。的問題，需要辯證看待。誠然，關于法現(xiàn)象的是與非的判斷和認識，總是離不開人的主觀性，離不開人的理解和闡釋，但對法現(xiàn)象“是”的判斷，是一種具有普遍性“公是”或公理，這種普遍性本身就蘊含了其客觀性，盡管“是”不可能完全價值中立，但也并非純粹是因人而定的主觀的東西。法的“是”都有賴以形成的客觀性基礎，因此有“其是固然”之說。要客觀認識法現(xiàn)象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既要“實事”求是，也要“實時”求是，因事說是，因時定是，與時俱進，正如韓非子所說，緣道理以從事，“得事理則必成功”?同注?，第188頁。。

但徐教授的擔憂不無道理。學界確實也出現(xiàn)了一些很隨意的“研究成果”，研究的假問題、假命題也比較常見，作為研究成果載體的“文章”，有些僅起到了法治宣傳的作用，有些甚至為了拔高文章的理論高度，題目上直接使用“XXX的法理學研究”，筆者仔細閱讀后，發(fā)現(xiàn)文章里面至多有點法理分析而已，與“學”毫不相干。再比如，把“經濟法”當做“經濟的法”，“社會法”當做“社會的法”來使用的現(xiàn)象也比較常見，導致了法的現(xiàn)實世界與概念世界的混同，也導致了經濟法學科、社會法學科的總論與分論脫節(jié)。由于我國法學界求真務實的氛圍還在形成過程中，加之研究過程中“是”的約束性不強，甚至沒有求證“是”的意識和“眼見為實”的研究習慣，導致一些成果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像寫小說一樣，主觀隨意性很大。

四、法的邏輯起點與法學的基石范疇的不同維度

范疇是各門科學理論體系中反映和概括研究對象本質屬性的基本概念，作為法學的基石范疇不僅關系到法的邏輯順序和結構，而且還關系到法的價值目標、基本原則、內容體系和制度結構，是法理論體系的“元概念”，可以統(tǒng)帥和建構法理論體系的其他范疇，整個法的科學性和合理性都可以從邏輯上加以推演和證明。任何一門學科體系都需要有自身的基石范疇及其由基石范疇構成的范疇體系，使之系統(tǒng)化并與其它學科區(qū)別開來。

錢教授在文中認為“法理”是法理學的邏輯起點，“要講法理”是原因之一。?同注②。“講法理”是強調法理的重要性和針對性，但這并不能說明法理就是法理學的邏輯起點。張文顯教授在《法理:法理學的中心主題和法學的共同關注》一文中，也只是強調了法理是法理學的中心任務，這個判斷自然符合邏輯。?張文顯：《法理：法理學的中心主題和法學的共同關注》，載《清華法學》2017年第4期。但“中心任務”和一個學科的基石范疇還不是一回事。如果“法理”是法理學的邏輯起點，那么，可以推斷，憲法學的邏輯起點是憲法，民法學的邏輯起點是民法，刑法學的邏輯起點就自然是刑法。這顯然不符合邏輯。

法的邏輯起點中的“邏輯”有主觀和客觀兩層含義：主觀層面的邏輯是指人的抽象思維的邏輯，包括思維的規(guī)律和認識事物的規(guī)律，形式邏輯和辯證邏輯是發(fā)現(xiàn)問題、分析問題的基本思維方法。就哲學觀念來說，屬于主觀辯證的認識論，辯證思維要遵循和正確反映特定事物產生和發(fā)展的規(guī)律。客觀層面的邏輯是指特定事物產生和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任何事物產生在歷史上都有一個起始的“點”的問題，這個“點”能夠回答特定事物為什么要產生、為什么能產生的規(guī)律性問題。

從客觀邏輯來看，法的邏輯起點是指體現(xiàn)法規(guī)律的“生活的邏輯”最初的基本的單位，體現(xiàn)社會關系的矛盾胚芽，是法產生的歷史起點或歷史邏輯，屬于法的現(xiàn)實世界或客觀世界。從主觀邏輯來看，邏輯是指認識事物的過程中借助于概念、判斷、推理等思維形式能動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理性認識過程，也稱“閉上眼睛的思維”，以“起始概念”的形式來表現(xiàn)，屬于概念世界或主觀世界。

從主客觀的關系角度看，思維過程不同于法本身的發(fā)展過程，以理論思維形態(tài)反映法的規(guī)律性的邏輯即理論邏輯或理性思維是要符合法的產生和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的，要做到歷史和邏輯的統(tǒng)一，理論地再現(xiàn)歷史。科學的認識都是歷史發(fā)展的客觀反映，要求思維的邏輯與歷史的進程相一致。這是建立一門科學或學科的理論結構體系的基本原則?！爸皇撬季S用來掌握具體、把它當作一個精神上的具體再現(xiàn)出來的方式。但決不是具體本身的產生過程?！?同注?，第19頁。理論思維的過程不是機械地復制法的歷史、現(xiàn)實及其過程，而是認識法的本質和規(guī)律，必須區(qū)別思維的過程和法的現(xiàn)實發(fā)展的過程，防止用思維的過程代替法本身發(fā)展的過程。即使在理論思維階段，也要保持一顆“現(xiàn)實的心”。作為思維對象的現(xiàn)實世界，“實在主體仍然是在頭腦之外保持著它的獨立性。只要這個頭腦還僅僅是思辨地、理論地活動著。因此，就是在理論方法上，主體，即社會，也必須始終作為前提浮現(xiàn)在表象面前?！?同注?，第19頁。這樣，我們對法的認識就可以避免把法的現(xiàn)實理解為“自我綜合、自我深化和自我運動的思維的結果”?同注?，第 18～19頁。，可以避免徐教授所擔心的“自言自語的、隨意發(fā)揮”的主觀臆斷世界的出現(xiàn)。

從發(fā)生學的角度來看，事物或現(xiàn)象在歷史起點上的原初形態(tài)往往體現(xiàn)的是最本質問題，也是我們研究的邏輯起點和學科構建的基石范疇。一個學科的基石范疇是歷史起點的反映，要符合邏輯與歷史相統(tǒng)一的原則，并從思維邏輯角度把握法的現(xiàn)實邏輯起點及其內在規(guī)定性?！皻v史從哪里開始，思想的進程也應當從哪里開始，而思想進程的進一步發(fā)展不過是歷史過程在抽象的、理論上前后一貫的形式上的反映?！?同注?，第43頁。學科的邏輯起點是歷史起點的反映，法產生和發(fā)展的歷史是理論邏輯的基礎和內容，理論邏輯是經過理論抽象后的“修正過”的歷史，反映法產生和發(fā)展的“思想進程”，必須與法本身發(fā)展的“歷史進程”相一致。一門學科的體系，首先應當確認它的理論邏輯起點，然后借助邏輯手段，去論證以后的概念演繹都是該邏輯起點的“符合規(guī)律和性質的發(fā)展”?［德］黑格爾：《邏輯學》下卷，楊一之譯，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第60頁。。

但學界通常沒有將體現(xiàn)法現(xiàn)象客觀發(fā)展規(guī)律的現(xiàn)實的生活邏輯與認識論上的學科體系的理論起點和基石范疇作區(qū)分，導致認識對象與認識本身混同?，F(xiàn)實的邏輯起點作為一門科學或學科認識的對象，其客觀規(guī)定性要求它不能隨人的價值取向而更迭，隨理論視野的區(qū)別而變化。

五、法的主觀價值和客觀價值的不同維度

錢教授提出了正義是法理學的基石范疇的觀點，主要因為法理學就是探討正義的學說。?同注②。其實，無論是正義還是秩序，都是可以作為法的價值，也都是法要追求的目標。

但即使從法的價值來看，法的正義價值和秩序價值也是不同的。當秩序被看成是獨立的價值的時候，所謂秩序價值就是和諧性、一致性、確定性和連續(xù)性等價值的綜合。一定的利益、正義的確立和實現(xiàn)，都離不開一定社會秩序的確立和實現(xiàn)，所以，維持基本的社會秩序是實現(xiàn)其他法的價值的先決條件。但法的秩序價值是法的客觀價值，回答的是法律“怎么樣”的問題，指的是法律秩序實現(xiàn)社會穩(wěn)定有序發(fā)展的力量或能力。法律秩序可以被評估，具有客觀性和狀態(tài)性，可以成為學科上的“狀態(tài)范疇”。

而法的正義價值屬于主觀價值，解決的是法律“好不好”的問題，主觀的價值都不可以被測量，但可以被評價。正義中的“應當”與“合理”問題不僅增大了人們正確認識和把握的難度，而且還受自身利益、政治立場等多方面因素的左右，導致對法的感受和評價的主觀性較大。即使同樣的法律，不同階層不同類別的人，理解是不一樣的。有的人認為是正義的，有的人認為是不正義的。所以，正義就如“普洛透斯似的臉”?［美］ 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61頁。。正義屬于主觀范疇而不是客觀范疇，不是法的“生活邏輯”，自然無法成為法的最初的胚芽和載體。但是，正義，作為一種社會觀念，在社會意識中影響是廣泛而深刻的，也一直引導著法的發(fā)展。

法的正義與法的秩序在價值層面猶如“主觀價值”與“客觀效用”的區(qū)別，從這種意義上看，在“正義的理想”和“秩序的現(xiàn)實”之間，法律首要維護的是“經驗的秩序”而不是“先驗的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