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春
小時候我有倆綽號,一個叫“精粉”,一個叫“夜游神”。說“精粉”,是人們說我的膚色生得像糧店賣的精白面粉;說我是“夜游神”,乃是父母形容我的。因為從小我就睡覺少。那時我們家住在沈陽老北站邊上的平房區(qū)里,土炕的炕席下也不知哪兒來那么多的臭蟲,晚上開燈滿墻爬,已經(jīng)會扎巴走路的我就用小手捻臭蟲玩兒。咬過人的臭蟲經(jīng)我的掐擰就成了暗紅色的小蝌蚪,咋一看覺得尾巴在動哩。母親說我精神頭兒足得小眼睛放光,捻得那個狠勁兒就像和臭蟲有多大仇似的。
我已經(jīng)滿地跑時來到鄉(xiāng)下的祖母身邊。白天廣闊天地令我興奮,到了晚上,小眼珠子瞪得滴溜兒圓,纏著祖母給我講故事。祖母就刮著我的鼻子嘆氣:你呀,難怪你媽管你叫“夜游神”!
別看祖母目不識丁,肚子里卻裝了好多滿族故事傳說,都是年少時她阿訥(滿語“母親”)講給她的。一次我就問祖母,太姥的故事從哪兒聽來的呀?祖母說:是從她訥那兒呀!我就懵懂地點頭:就是一輩兒傳一輩兒唄!長大后我知道還應(yīng)該加上“口口相傳”的。
祖母系正藍(lán)旗人,瓜爾佳氏,漢姓關(guān),會說幾句滿語,管星星叫“杜爾佳”,管俊閨女叫“沙里甘居”,管金子叫“愛新”。神奇的是,祖母舌頭居然會“打嘟嚕兒”地那樣發(fā)音,我咋學(xué)都學(xué)不上來。祖母不會書寫滿語,是滿漢雙文盲。
那時我不懂事兒,其實祖母屋里屋外忙乎了一白天,早已累得疲憊不堪,可即便這樣,她還是硬撐著把她的故事傳說連“箱底兒”都傾倒給我。
除了“大黑狗義救老汗王”“軌鞡草鞋的由來”“烏鴉義救老汗王”等這些耳熟能詳?shù)臐M族故事傳說,當(dāng)然還有漢族的“朱買臣休妻”“俏閨女紅繩拴棒槌”等。其中,“嘎拉哈的傳說”印象最為深刻!為啥?在祖母娓娓的講述中,“金兀術(shù)”這如雷貫耳的名字第一次“灌”進(jìn)了我的耳朵。
在黑龍江的阿城、吉林的訥殷古城和遼寧的調(diào)兵山兀術(shù)城,當(dāng)?shù)刂两襁€流傳著許多關(guān)于金兀術(shù)的傳說。
羊的后腿膝蓋骨叫羊拐,東北地區(qū)叫做“嘎拉哈”,源自滿語“gachuha”,是滿族的古老玩具。小羊拐為上品,共有四個面,以四個為一副,用以提高玩者的敏捷力。這種骨頭在熊、狍子、豬、牛身上也有。抓嘎拉哈盡管是女孩玩兒的游戲,但男孩子也多有參與,小雯她們玩兒的時候我就搶著加入。不吹牛地說,我還是此中高手呢!時常贏得女孩子們哭鼻子,氣得她們不帶我玩了。這里有個細(xì)節(jié),當(dāng)時我玩兒的“抓嘎拉哈”,“抓”發(fā)的是拼音“chua”,但我找不出能對應(yīng)表述的漢字。
在祖母的講述中,我知道金兀術(shù)本名叫完顏宗弼,是金國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老兒子,最小的皇子,他從小聰明伶俐,生得虎頭虎腦,人見人愛。但有一樣,就是他特別淘氣。他的父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我這兒子照此下去不要廢了嗎?!于是就帶他外出巡游,希望能在途中學(xué)些真本事。在松花江畔的深山老林打獵時,金兀術(shù)遇到一個器宇不凡的白發(fā)老婆婆,就拜其為師。白發(fā)婆婆對他說:如果你能攆上一只狍子,用弓箭射死一只野豬,用扎槍扎死一只黑瞎子,并取下它們的嘎拉哈,你就能成為最靈巧的人、最有膽量的人和最有力氣的人!
點化金兀術(shù)的老者乃是道行深厚的仙婆。這三樣他都一一做到了?;氐綄m里,他和武藝高強的哥哥們比試,結(jié)果哥哥們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人們對此大為驚訝,于是他就把取狍子、野豬和黑瞎子的嘎拉哈的事兒說了。這事兒很快傳播開去,于是,人們都收集嘎拉哈讓自己的娃兒玩兒。
祖母說,你們玩的抓嘎拉哈就是那時傳下來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