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東新
(沈陽師范大學 外語教學部,沈陽 110034)
美國批評家埃德蒙·威爾遜(Edmund Wilson,1895—1972)的社會文化批評,多以文學批評作為媒介,對社會文化領域公眾關注的主題,以社會公眾可以接受的方式進行批評與闡釋。在《到芬蘭車站》(1940年)這部歷史傳記中,他就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歷程進行了歷史的細致梳理,文本中不乏文學想象的空間;在《馬克思主義與文學》(1937年)一文中,他探討了馬克思主義批評方法在文學批評方面的運用;在《阿克瑟爾的城堡》(1931年)中,他發(fā)掘了象征主義在西方的發(fā)展史,對七位代表人物進行獨特、細致的闡釋。
威爾遜一方面作為社會批評家,對社會現(xiàn)象進行觀察,可能會受到傳統(tǒng)觀點的影響進行一般性的觀察;另一方面,作為自由知識分子,對批評傳統(tǒng)進行繼承和革新,常常表現(xiàn)為“社會的良心”,真正價值理念的支持者。在始終貫穿了批評的“文學人生”中,他從意識形態(tài)、道德、政治、文化等方面進行闡釋和批評。這種百科全書式的開闊視野、批評方法和實質性內(nèi)容讓其批評具有一定的權威和經(jīng)典性,文學批評是其社會文化批評的載體?!鞍5旅伞ね栠d是在歐洲最為知名和讀者最多的美國批評家。在美國他是一位一言九鼎的人物:一代文豪,一位首席社會批評家。他的許多著述的范圍遠遠超出了文學領域……”[1]170雷納·韋勒克的評價表明了他對威爾遜在歐美批評界權威地位的肯定,對其批評廣度、深度以及社會文化批評的高度贊許。
在《冷戰(zhàn)和所得稅》(1963年)中,威爾遜對冷戰(zhàn)、稅收問題進行了關注和批判。在對美國聯(lián)邦政府的預算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大筆資金用于戰(zhàn)爭和探月工程后,他聯(lián)合美國一些優(yōu)秀作家對此進行批判。對美國政府花重金與前蘇聯(lián)展開武器競賽他感到震驚,對在化學、生物和核武器方面的研究投入表示痛心。威爾遜指出:如果國家通過稅收征得的大筆資金用于干涉別國內(nèi)政,支持壓迫人的政權,就背離了美國一直秉持的理想主義——解放和自由。這種走向“死胡同”的舉措,讓人噤若寒蟬,感到朝著正常理想奮進的路徑受阻。普通人和取得一定成就的人士都飽受著數(shù)不盡的律令的禁錮,這些規(guī)定對人的能力和智慧的培養(yǎng)沒有價值可言,人們只能被迫沉溺于徒勞無獲的“訓練”中。很多人認識到了這一點,但是只有少數(shù)人敢于用行動挑戰(zhàn)這種“規(guī)定性”:二戰(zhàn)期間將原子彈投向日本廣島的克勞德·埃瑟利少校(Cloude Eatherly)為自己奪去無辜生命的行為痛悔不已,良心發(fā)現(xiàn)后試圖通過捐助資金來幫助當時遭受重創(chuàng)的日本人。
在批評中,威爾遜能夠把社會文化中存在的問題與相關的解決辦法結合起來,足以證明其積極的批評觀。他大聲疾呼:出現(xiàn)的危機在召喚美國人要重新審視業(yè)已建立起來的價值觀。美國人已經(jīng)習慣于自己慣常的思想和行為方式,從來不去思考其中有何問題,但是這個時代不允許如此行動;美國人必須重新檢驗一下,如果把思想和行動的責任付諸于一些社會機構,諸如政黨、工會、教堂或是政府,就要思考一下自己有多大程度是自愿的;這些機構沒有一個有足夠的能力就道德問題提供絕對可靠的建議,他們想提建議的要求會受到質疑。威爾遜對美國的政治制度與價值觀的質疑和嚴厲的批評是其意在引領社會文化正向發(fā)展的行動。實質上,美國政府使用國家權力強迫人接受相關的規(guī)定,其實質是綁架了道德。本應該在推行道德方面發(fā)揮調(diào)節(jié)和促進作用的政府機關、社會機構等,遭到了質疑。
威爾遜表現(xiàn)出來的文藝意識形態(tài)理想是希望通過社會文化批評提出諫言,以彌補和修正歷史錯誤,推動和牽引社會變革。也就是說,威爾遜試圖通過文藝意識形態(tài)價值目標的闡釋促使整個國家和社會的整體結構建設富有“人性”,富有人道主義精神,這是對文藝意識形態(tài)反作用的實踐性行動。
《愛國者之血》(1962年),這部美國南北戰(zhàn)爭時期的文學斷代史,收錄了曾親身經(jīng)歷了南北戰(zhàn)爭的30多位人物的講演、時事評論、信件、日記和回憶錄,在前言部分,威爾遜說明了自己對戰(zhàn)爭的看法:任何國家自我標榜的那些戰(zhàn)爭無一可信。他以迪士尼制片廠拍攝的海底動物海參做比照,闡述它“如何用身體一端的洞孔吞噬另一種比它略小一點的生物體;哪怕它碰上的是另一只海參,只要身體比它略小一點,它也會把其大口大口地吞食下去。一般來說人類之間的戰(zhàn)爭通常也主要是由像海參所具有的那種貪婪本性所引起。除了人以外,在動物界里實在難以找到一種動物具有人類所發(fā)生的那種有組織的侵略行徑?!ǔ?,所有的動物都以其它的生物為食,無一例外,只要是能夠捕捉到的,就一概吞食,而且又總是那么貪得無厭。在這方面,人同動物的不同之處僅僅在于,人類成功地精心編造了一套所謂的“道德”和“理由”,用“美德”和“文明” 來證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無可非議的。因此,“人在準備攻擊并‘吞噬’他人的時候,總要事先自我標榜一番,歌頌榮譽和上帝,奢談民族的理想,引證邏輯上的大道理。一旦戰(zhàn)爭開始,這些自我標榜就失去了它們的本來意義,再也說明不了什么問題了?!盵2]他犀利地指明了人類戰(zhàn)爭是由貪欲引起的,那些為之找尋的理性、高尚的理由都是空洞,虛偽的。人和動物的根本區(qū)別在于人的理性思維和道德,而這兩種屬性往往成為對“侵略”進行辯白的借口,它們已經(jīng)在人本真自我方面出現(xiàn)了異化。當美國努力要建設一個為大洋所環(huán)繞的國度,讓這里成為全世界被壓迫者的避難所時,這種所謂“善意之舉”“利他主義”融入到了美國的法律和政策中,當美國對別國發(fā)動戰(zhàn)爭時,那是進行“拯救”和“解放”。對于這種政治上和軍事上的虛偽、欺騙性的滲透和操作,威爾遜暗示了解決辦法——人需要恢復真正的理智。美國南北戰(zhàn)爭中的兩位將軍格蘭特·李和謝爾曼將軍從堅持南北聯(lián)合、友好相處的態(tài)度突然變?yōu)閷κ?,失去了人的真正理智;在一?zhàn)和二戰(zhàn)中,參戰(zhàn)各國在一夜之間將年輕一代送上戰(zhàn)場,失去了人的真正理智。威爾遜提出并討論的這個問題是人類始終面對并難以解決的,只要人有其自然的貪欲本性,并且沒有能力使之得到充分的控制——真正理性的控制,人始終會在此道德方面有著西西弗斯神話的表現(xiàn)。
威爾遜用海參吞食和人類戰(zhàn)爭作類比,揭示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特征——社會性與類屬性,這種本質特征表現(xiàn)在對物質生活條件和社會關系的處理方式上。一方面對物質生活的需求暴露了人自然本性中的“奪食”,和海參相似,這是生物類屬性的表現(xiàn)。另一方面,人的本質存在和社會關系的存在決定了人的行動不但為其自然本性所驅動,更重要的是其社會性使然。
人是文化歷史的產(chǎn)物,人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決定了人性及其發(fā)展。人與動物的根本區(qū)別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有所差別。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指出:“一個種的整體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是人的類特性。”[3]但是自由有意識的活動只是人的類本質的表現(xiàn),是人本質的一般性,還應該重視不同時代、不同階級的人本質的差異。威爾遜的文藝批評表明:一方面,動物與其自身的生命活動關系是直接統(tǒng)一的,而人有自由自覺的活動,這是人和動物的本質區(qū)別;另一方面,時代的變化與階級的不同影響了人的本質,這種自由自覺的活動,并不是個體的獨立活動,而是社會勞動,是一定生產(chǎn)關系中的勞動,所以人的本質是具體的、歷史發(fā)展的。資本主義社會帶有鮮明的階級性,對外攫取利益,這是資本主義的社會分工和社會關系使然:資本主義社會交往是在私有制的環(huán)境下進行的,它注定會帶來奴役人、壓迫人的的手段,最終造成了人性的異化與畸形發(fā)展。
理查德·A·波斯納評價艾略特、威爾遜在道德方面的批評是“騎墻派”,而馬修·阿諾德、盧卡奇是道德主義者[4]285。波斯納略有偏頗的“騎墻派”判斷并未否定威爾遜在文藝作品中的道德批評,其批評中關注的這方面的問題便是駁斥的理由。有一點必須加以說明:他并非意在否定藝術作品本身能以情動人的力量,而是與此同時對人類本性和社會互動表示關注?!斑@就意味著,批評不僅涉及社會、歷史和道德視角,而且也涉及文學和美學的視角?!盵5]91批評不能在缺乏美學鑒賞的情況下,機械地去分析藝術和政治、道德等方面的關系;只有不受到固定的批評范式的束縛去考量、評價藝術作品,才能從文藝作品的多元化視角去表現(xiàn)文化,因為“文化意味著社會活動的全部。”[5]89如果將威爾遜的批評理解為:總是在提醒讀者在文學作品中尋找、領會和把握對生活有所啟示的實用性功能,試圖激發(fā)讀者從歷史、哲學和社會學角度研究作品,不免過于輕率。因為他相信文學中蘊含美的情感力量:“光彩閃爍的知覺,以一種道德話語無法達到的力量,徑直地貫穿了他(指作家亨利·詹姆斯)的存在?!盵4]304威爾遜對羅森菲爾德(P Rosenfeld)的音樂評論方面不夾雜任何功利的肯定便是這一點的證明:一個人在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時,“只有記住,他所做的工作是傾情的自我付出,必有收獲,因為這是對生命的求索,為愛而去行動;在行動中,人的精神得以升華和解放,人必會心安理得?!盵6]
在《文學的快樂》(1938年)中,威爾遜分析了艾略特的批評風格是“完全不帶歷史批評特點的。他好像領悟了從時間和空間中抽象化出來的各個時代的作品,這些作品在他面前展開了一次盛大的展覽,在其中他沉著冷靜,進行比較評價??隙ㄈ〉昧撕艽蟮闹亲R成績,其論文有很珍貴的價值;但是這種成績的取得一定是把書從人類生活的所有其他事務中分離出來作為代價的……”[7]576威爾遜對文學作品中展現(xiàn)出來的純美學特征及其潛在作用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肯定,但是對作品中將藝術創(chuàng)作與生活實際截然分開的創(chuàng)作觀進行了批評。另外,還對文學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的純工具性動機進行了批評,他指出: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經(jīng)濟大蕭條引發(fā)了作家在文學作品中過分強調(diào)社會性,文藝批評完全沉溺于失去了美學意義的政治與社會批評中?!敖裉烊藗儗σ粋€人物進行分析時面對的是一種純粹分析性的哲學社會批判,幾乎總是得出否定的結論;政治社會批評是根據(jù)作者對這個或那個政治派別機械口號的服從、接受程度,對他進行等級高低的評定,從來不在更大的歷史框架中對作家定位?!盵7]577威爾遜做了如此評論,并非表明他對政治、社會批評切入點的否定,(因為其本身的批評往往從此角度入手)而是對當時出現(xiàn)的怪象進行透析:文藝作品中社會批評和范式的機械化運用導致了文藝批評真正屬性的喪失和作用的失衡。
威爾遜批評了年輕一代的實用性讀書觀和批評觀。“年輕人,經(jīng)常激情澎湃,而今對讀書卻非如此:他們只有在考慮作品是否適合自己的政治需求時,才表露自己贊成或反對的態(tài)度。沒有領略到讀書的樂趣真是令人遺憾。他們應該與偉大的藝術作品和思想為伴,這才有可能在對抗這個時代的野蠻主義時獲得一定的支撐力量?!盵7]578讀書真正的主旨在于領略藝術作品中的豐富文化和思想資源,達到藝術和實踐活動的審美旨歸。文藝欣賞的絕對的工具性動機背離了文藝審美的本質屬性?!霸诂F(xiàn)代的合理化進程中,工具理性吞沒了價值理性,不詳?shù)拿\像鐵籠一樣正不可挽回地落向人類的頭頂。”[8]啟蒙時代以來的批評在當時正在失去其批評的意義和力量蘊含,被政治化了,所以批評界出現(xiàn)了法蘭克福學派對商品消費文化和商品邏輯向文化工業(yè)滲透的批判,也出現(xiàn)了威爾遜對意識形態(tài)表現(xiàn)出機械的工具理性的批判。
他引證了一些偉大人物通過讀書而有所收獲:“這里我要說,回到文藝復興中,一覽這個時代的作品吧!去找馬修·阿諾德吧,他認為‘文化是人類所思所想的最美好的東西!’(1)“the best that has been thought and felt in the world”“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思想和言論”,文化的意義就是去了解世界上最深邃的思考和最精煉的話語。去讀約翰·濟慈的詩歌《初賞查普曼的譯作荷馬》(2)這是一首十四行詩,英文韻式為ABBAABBA CDCDCD,是濟慈在讀了喬治·查普曼翻譯的荷馬的《伊利亞特》之后,被詩觸動,提筆寫下的。此詩嚴密的結構、有深意的典故、豐富多彩的想象,讓人深思和詠懷。去吧!去讀卡爾·馬克思每年讀一遍的悲劇家埃斯庫羅斯的作品吧!”[7]577這些典故的使用揭示了讀書的真正獲得感:濟慈對伊麗莎白時代喬治·查普曼(George Chapman)翻譯自如的《荷馬史詩》感到由衷地驚異,因此寫了詩作《讀查普曼譯〈荷馬史詩〉有感》,此詩表達了偉大作品的情感力量;阿諾德對文化能培養(yǎng)完美的自我,促進和諧的參悟,肯定了讀書讓人浸潤于文化之中所發(fā)揮的作用;馬克思對埃斯庫羅斯作品的反復閱讀和體會,見證了馬克思從普羅米修斯那里領悟了要為人類的發(fā)展肩負一定的責任。
威爾遜將馬克思與普羅米修斯做類比是其一直延續(xù)的觀點。在《到芬蘭車站》(1940年)中的“馬克思:普羅米修斯與路西法”一章,他使用典故,詩性地分析了馬克思的反叛精神和責任擔當?!捌樟_米修斯是馬克思最喜歡的希臘人物,他特別在后來的博士論文中引用希臘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悲劇中的普羅米修斯對赫爾墨斯講的一句話:‘你要了解,我絕不會拿我的不幸和你身上的枷鎖交換,我寧可被綁在這塊石頭上,也不愿意浪費我的生命去當天父宙斯的忠實信差。’”[9]108威爾遜借用此典故,肯定了馬克思的“英雄”特質:他自愿將人類需要的智慧“火種”撒向世界,不惜犧牲自己,對當時統(tǒng)治世界的意識形態(tài)——資本主義提出質疑、挑戰(zhàn)和行動,堅決幫助普通民眾擺脫將自己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獻祭”給資產(chǎn)階級的磨難,這說明馬克思和普羅米修斯都敢于對既定的權力和意志發(fā)出質疑和挑戰(zhàn)。另外,威爾遜還使用馬克思的別稱“老尼克”(Old Nick),意在突出馬克思敢于反叛的形象。這兩種形象是“浪漫主義者最常見的面具,然而我們這種角色要比浪漫主義的乖僻世界豐富多了。”[9]109威爾遜使用這兩個文學指稱,說明了其史學敘事中常常插入文學想象,讓歷史人物形象更為生動,具有反叛精神;再有,馬克思絕對不像浪漫主義者那樣,試圖通過愛、游歷等去尋找經(jīng)歷,積累經(jīng)驗,嘗試生命的可能性,他是在實踐和理論中尋找人類擺脫困境的方式,因而他的努力是為了人類共同的利益,具有公共情懷。浪漫主義者則不然,他們懷揣著個人主義精神,經(jīng)常會反抗、拒絕和信任社會,不時有著“被邊緣化”的情感體驗。
可以見得:威爾遜一方面堅持文藝批評的公共屬性,從政治和道德等方面進行切入;另一方面從美學角度去發(fā)掘其中的美學和道德涵義。這和馬修·阿諾德(Mathew Arnold,1822—1888)“和諧的完美”的文化理念有同一性:“文化就是或應該是對完美的探究和追尋,而美與智,或曰美好與光明,就是文化所追尋的完美之主要品格”[10]。
威爾遜的批評反映了其文藝創(chuàng)作中的歷史觀和社會行動觀。在《失業(yè)的繆斯》(1927年)中,他批評了很多當代美國詩歌“形式優(yōu)于本質內(nèi)容,也許是詩人本身生活缺乏趣味性,但是詩人不能拿‘寫作詩歌’作為唯一的行動”[7]170。三位英國詩人敢于參與歷史行動,在游歷世界風云的經(jīng)驗中,其文學創(chuàng)作和社會政治活動的成績斐然:沃勒處理并解決了?;庶h的陰謀(3)William Waller.威廉·沃勒,英國17世紀議會將軍。,彌爾頓一直是克倫威爾的拉丁文秘書;外交官普賴爾簽署了一系列條約(4)Mathew Prior.馬修·普賴爾,英國外交官,詩人。早年受教于劍橋大學圣約翰學院。1697年擔任駐海牙大使館秘書,簽訂了結束大同盟戰(zhàn)爭的《里斯威克條約》。安妮女王時,加入托利黨,促成了英法之間于1713年4月簽訂《烏得勒支和約》(Treaty of Utrecht),此條約讓英國從西班牙取得直布羅陀戰(zhàn)略要地,并獲得西班牙美洲殖民地專賣黑奴的權利,從法國取得紐芬蘭、阿卡迪亞和哈德遜灣等北美屬地。喬治一世即位后,仕途受阻,1715—1716年為輝格黨人所監(jiān)禁。以寫作諷刺詩聞名,有《感時感事詩》。;羅馬偉大詩人維吉爾、賀拉斯,以及英國17世紀的詩人雖然沒有直接參與當時的歷史行動,但是因為他們與宮廷關系密切,對當時國家和社會存在的問題十分了解,所以這些詩人的創(chuàng)作有一定的本質內(nèi)容。而現(xiàn)今的美國青年詩人在國家生活和社會生活中不能為自己定位,那些全身心投入詩歌寫作的詩人對政治毫無興趣,來自職業(yè)專業(yè)化的壓力讓品味文學之美變得愈加困難,很明顯與社會關系的疏離是他們面臨的嚴峻問題。如何讓這些年輕詩人積累豐富的社會經(jīng)驗后再融入創(chuàng)作?威爾遜給予了忠告:不要從一開始就完全傾身心于詩文創(chuàng)作,或者隱居于世,或在格林威治村糊口度日,或是到法國的度假勝地里維埃拉去逃避,也不要做雜志編輯到出版社工作,銀行家、官員和演員等職業(yè)值得考慮。作家自然會在遭遇挫折時經(jīng)歷情感的沖突和對社會的批判,否則,如果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作品中表達的內(nèi)容就會貧乏。愛爾蘭詩人葉芝之所以受到舉世矚目,是因為他創(chuàng)作源泉的洪流匯聚:自身的奮斗目標與民族、黨派的目標一致。美國詩人桑德堡(Carl Sandburg)和惠特曼(Walt Whitman)的創(chuàng)作便是融入了社會生活的體驗。
在《阿克瑟爾的城堡》中,威爾遜同樣表露了此種批評觀:真正參與、推動社會發(fā)展的作家值得肯定,因為他們相信人生價值觀的存在?!耙恍└挥欣寺赓|的作家如威爾斯與蕭伯納則嘗試盡力在布爾喬亞世界里推動一種新的社會科學,讓人像某些最個人化的浪漫主義者如雪萊或盧梭一樣,相信世上有一種值得我們?nèi)ナ刈o的普世的快樂。但如果一個人對社會沒有興趣,亦無意于針砭時弊,他就不會奮力抵抗,也不會發(fā)表牢騷以渴望引起別人注意:他會盡力避開社會議題,讓自己的想象得到解脫?!盵11]191如果說這些19世紀末期的詩人不根據(jù)歷史,采取合理的態(tài)度去對待社會,“不能接受如威廉·莫里斯的社會理想主義或自然主義,則注定會是心理失調(diào)的人?!盵11]192他們對世界和社會無歸屬感,這只會讓其在幻想中耗盡精力和熱情,由于長時間滯留于其中,其創(chuàng)作產(chǎn)出只是“慢慢地把文學五彩的外殼一點一點地分泌出來”[11]201,只是個人主義的、沒有與歷史發(fā)展相關的真正純文學主題的表達。法國象征主義詩人蘭波離開歐洲去非洲,不是割舍原來的象征主義創(chuàng)作去積極行動,相反,他拋棄了社會和社會觀念,拋棄了和這個社會對抗積攢經(jīng)驗的機會,試圖從現(xiàn)代文明回到原始文明中,這在本質上是一種逃避。威爾遜對此種象征主義作家表現(xiàn)出來的消極性進行的分析,再次證明:批評提供“一種人類的觀念和想象如何被環(huán)境模塑的歷史”[11]30。結合了歷史行動和社會行動進行創(chuàng)作的作家,一定會受到歷史環(huán)境等外在因素的影響,從而思想得以提升,對未來有所預見。否則,只強調(diào)內(nèi)在的生活傾向,其作品必定會死氣沉沉,招致“化膿潰爛”的后果。
威爾遜對那些旨在純美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和作品進行了批判,因為它們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消沉,一種慵懶,一種向內(nèi)生長而且有時發(fā)生惡化的活力意識?!盵1]185但這并不是說他否定了文學藝術的自主性。威爾遜對象征主義的代表T·S.艾略特及其作品《荒原》加以進一步釋析,表明其“完美平衡”的美學觀——藝術的美學韻味,包括純藝術美和實踐生活中的美。他以文本為基礎,從社會角度去探求文本潛在的蘊含,以便讓人能夠理性地參與社會生活。
威爾遜指出,艾略特通過《荒原》中一些意象的浮現(xiàn)和描繪,剎那間再現(xiàn)了一戰(zhàn)后商業(yè)和工業(yè)文明給歐洲和美國城市帶來的荒涼、美學和精神上的干枯?!艾F(xiàn)代大城市中可怕的陰郁氣氛,就是《荒原》之所在——在這種陰郁中,浮現(xiàn)出簡潔與活躍的意象,蒸餾出簡潔的、純粹的情感時刻;我們意識到在我們的身邊,數(shù)以百萬計的無名者正在進行著索然寡味的辦公室例行公事,在不間斷的操勞中把靈魂磨蝕凈盡卻無從享受任何對他們有益的報酬——人的享樂是那樣的齷齪和脆弱,以至于幾乎比他們的痛苦更加哀傷。這個荒原還有另一面向:這不只是一個荒蕪的地方,也是混亂與懷疑之地。在我們這個戰(zhàn)后世界,機制四分五裂,神經(jīng)緊繃,理想破碎,生命不再顯得嚴肅或完整——我們不再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結果我們就失去了意志。”[11]81其對《荒原》的批評解析正是艾略特批評功能觀念的進一步壘實。艾略特在《批評的功能》中對批評的目的和作用做了如下闡釋:“我敢說從來沒有一個解說批評的人曾經(jīng)做過這樣荒謬的結論,認為批評本身就是目的。我并不否認藝術可以有本身以外的目的;但是藝術并不一定注意到這種目的,而且根據(jù)評價藝術價值的各種理論,藝術在發(fā)揮作用的時候,不論它們是什么樣的作用,越不注意這種目的就越好。但是,另一方面,批評就必須有明確的目的;這種目的,籠統(tǒng)說來,是解說藝術作品,提高讀者的鑒賞能力?!盵12]艾略特的“批評的功能”在一定程度上較為恰當?shù)乜偨Y了威爾遜的文藝批評觀,這也說明為何威爾遜在現(xiàn)代主義作家的作品發(fā)行初期遭遇難解之圍時,極為細致地闡釋了《荒原》和《尤利西斯》:一方面,他對各個民族文化中的文學典故現(xiàn)代版的解讀幫助讀者理解了現(xiàn)代主義文學作品;另外,從社會、歷史等多方面進行切入,讓讀者體味“文不離史”的文藝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唯物史觀時,認識到歷史觀是其文藝創(chuàng)作的標識。
本文從以上三個方面對威爾遜的社會文化批評進行了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結論:作為文化生產(chǎn)的文藝創(chuàng)作應當與社會、文化和政治行動緊密結合起來;從事文化活動的人應認識到文化的政治性;文藝批評中的社會性是對某特定社會的否定和挑戰(zhàn)。威爾遜在文藝批評領域采用“反學術化”批評的方式,其批評中的“自我大眾化”[4]8表達在政治、道德及美學領域得以施展,讓讀者感到多元的文藝之美就在身邊。其作為文藝批評家的社會行動,對“公共責任”的認知,對知識分子在國家與社會生活的公共領域如何發(fā)揮作用應該會有所啟發(fā)。此研究的進一步深入需要從閱讀其豐富的大部頭作品開始,但是存在著很大的困難,因為除了三部作品《愛國者之血》《到芬蘭車站》和《阿克瑟爾的城堡》以及文章《文學的歷史闡釋》有漢語譯作外,其余大部分作品都有待翻譯。因此,期待國內(nèi)文藝界和翻譯界的共同努力,讓讀者更深入地了解威爾遜,以饗其文藝批評之更多實質性蘊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