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玉貴
若干年前,我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xiāng)。那個位于皖南深山峽谷里的一座大型礦山——那里曾經紅火了一個時代,聚集著上萬人口,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礦工、技術員、工程師和各級別的干部,男男女女操著南腔北調……甚至在我當年幼小天真的宇宙觀里,那里就是世界的中心。然而,故地重游,我卻完全驚愕了。你會問,一定是那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或煥然一新、舊貌變新顏了,不,完全不是那樣——那里變得極其衰敗、破爛、簡陋,彌漫著荒蕪沒落和沉寂如滅的氣息。街道變得更加狹窄而破敗,溝渠里垃圾與雜草成堆;當年那些黑壓壓幾乎連成一片的低矮平屋,如今已大多人去屋空,廠房也早已破損不堪,里面只有幾個負責看守的老者的身影晃動。那種驚愕幾乎是嚇著了,就好像這里如今的一切都是事先策劃好的;你幾乎無法想象當年的紅旗招展,鑼鼓喧天,當年的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還有那些訴說不完的各色人的故事。那些各色人等及其故事,至今依然清晰地刻在我的記憶深處,仿佛歲月越恒久越發(fā)牢不可破。小雅一家人,我其實最早就是從這里熟悉的,包括小雅的父親趙宇開、母親伊婧,還有后來做了小雅前任丈夫的李大頭。
那個年代類似的故事,已經被作家們反復敘述得太多了。這也是這個小說在寫完上部后(也就是第五章之后,原來是分上下部的,當然原來的上部已經刪除了很多),我突然就失去了興趣,甚至覺得沒有繼續(xù)寫下去的必要。那個年代什么樣的悲歡離合,什么樣的忠貞不渝,諸如此類,作家們尚未涉足其間,尚未淋漓盡致?就這個題材而言,我深知難以做到獨辟蹊徑或所謂別出心裁,因此只得選擇暫時放棄。
都說“生活是對作家最好的饋贈”。拿這個中篇創(chuàng)作的經歷來說,這話算是應驗了。我所在的城市這些年里的棚戶區(qū)改造,由于各級政府的強力推進,可謂如火如荼,由拆遷所引發(fā)的各種悲喜劇也是層出不窮。恰巧的是,由于工作和當時的項目關系,我有幸見證了一個村落的整體拆遷,而這個村落幾乎就是當年我故鄉(xiāng)那個礦山村落的“復制品”,或者說,是另一個“再版本”。于是,各色人等及其故事便如“為有源頭活水來”,于是,伊婧又回來了,小雅又回來了,或者說,那個幾乎已經“胎死腹中”的故事又可以延續(xù)下去了。當然,這個故事里不能沒有衛(wèi)鳴笛。而這個人物的身世及命運軌跡,除了與這個時代相契合,從某種意義上說,更要與小雅的身世命運相投緣。
以上大致談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經歷,之所以如此執(zhí)著地還要把它寫出來,其實還是有話要說的。必須承認,拜金主義所主宰的時尚潮流,充斥了我們生活的所有領域,愛情與婚姻應是首當其沖。一個時期以來,“笑貧不笑娼”的社會現(xiàn)實(當然也是就現(xiàn)實題材創(chuàng)作而言),我們已很難再看到尚有“童話”意味的愛情故事?!叭巳硕枷胍X,是因為其他人也都想要錢,所以有錢就幾乎可以換到所有東西。”——尤瓦爾·赫拉利《人類簡史》。這是真相,我并不想否認,但這不是全部,至少從文學審美和人性意義上講,真正的“童話”故事也遠沒有結束。這也是我堅持要把這個小說寫出來的基本態(tài)度和認識。
其實,任何人的任何閱歷與體驗,無不打上時代烙印。這是老生常談。但老生常談也是烙印所在。這些烙印既深刻而持久。解析或一一展開這些烙印,就會發(fā)現(xiàn)最纖細、最幽微的人性之光依然在茁壯成長,渴望幸福的憧憬與秉持善良的堅守,依然在支撐著人性強大的力量,甚至依然堅不可摧,盡管那樣的人生旅途可能依舊風雨交加!——又抑或是這個世界早已歌舞升平,人們早已習慣于紙醉金迷,或是行尸走肉,或是叢林冷血——然而,這個世界上的所有鮮花依舊會在屬于她們的季節(jié)里依次繁盛綻放,姹紫嫣紅,芬芳四溢,當然,這其中“野百合也有春天”——那個春天,就是小雅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