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羅杰 老熊

編輯導(dǎo)語：

比利時作家弗蘭克·羅杰的短篇作品總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zhì)。他擅長在作品中把普通人拋入一個特殊的境地或變故，比較細(xì)致地描繪他們在這樣境地下的遭遇或心理。故事的結(jié)尾并不見得給出一個解決方式或解釋，而是讓人物繼續(xù)在這樣的境地里，庸庸碌碌，掙扎求存。2019年6期，我們刊載的《生存空間》，設(shè)想了生存空間被迫縮小后幾個家庭的一地雞毛，這次這篇《跳躍》講的則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怎么擁有了超能力的小白領(lǐng)的故事。

嗯，盡管世事艱難，作為一只小螞蟻，努力也不見得能扭轉(zhuǎn)乾坤，但還是要撐住往前走啊，與諸君共勉吧！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也許世界就重啟了呢，人生有了希望和期盼才有動力創(chuàng)造生活嘛！提前說一句：HAPPY NEW YEAR！

下午五點，亞歷克斯下班走出辦公室，發(fā)現(xiàn)外面正下著大雨。他一邊低聲咒罵自己忘了帶傘，一邊急匆匆地沖向地鐵站。劈頭蓋臉的雨水澆淋而下，正當(dāng)他半閉著眼睛穿過街道時，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已經(jīng)避無可避。他聽到尖銳的剎車聲，抬起頭來，在明白將要發(fā)生什么的一瞬間，一陣恐慌襲上心頭。

過了幾秒，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辦公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剛開始他心有余悸，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納悶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安全了。他似乎莫名其妙地扭轉(zhuǎn)了自己可怕的命運。

當(dāng)然，沒事真的太好了。難道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是不是他在桌上睡著，夢見可怕的車禍場景，恰好在“死”之前醒過來了？

“嘿，亞歷克斯！”他的一個同事說，“你怎么還沒走？我還以為你幾分鐘之前就走了?！?/p>

“我忘了東西?！彼卮鸬溃噲D掩蓋自己的難以置信和驚疑不定。上一秒他還在外面的街道上，下一秒就回到了辦公室里。聽起來可真是荒誕無稽——這不可能是真的。

他第二次離開了辦公室，急匆匆地沖向地鐵站，盡量不去在意兜頭澆下來的大雨。他穿過街道，這一次十分小心謹(jǐn)慎，無驚無險地過去了。安全到家之后，亞歷克斯十分開心，他考慮要不要把之前發(fā)生的事告訴他的妻子。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荒唐的故事，而且他沒有任何證據(jù)，所以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上網(wǎng)查了一下，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類似的事件可以參考。

那天傍晚他腦海里一直出現(xiàn)那場車禍的場景。他是不是應(yīng)該去看一下醫(yī)生？或許看一下心理醫(yī)生更好？他是不是有什么疾?。渴钳偭藛?？還是說意識到自己面臨死亡，他的大腦自動啟動了體內(nèi)某種休眠的自我保護(hù)機(jī)制？難道僅僅是他的生存本能在起作用，在關(guān)鍵時刻提供了一條新的逃生路線？

不管怎樣，最重要的是我還活著。他在心里總結(jié)道。他的妻子特莎見他表情緊張地想著什么，問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只說今天工作太累，睡一覺就好。實際上那天晚上他真的睡得挺香的，什么都沒想，但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又開始思考起那場匪夷所思的車禍。

這一天亞歷克斯很早出門上班，拿上雨傘，雖然天氣預(yù)報沒說要下雨——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他徑直往地鐵站走。半路上一個穿著深藍(lán)色西服的男人突然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什么都還沒來得及說，就發(fā)現(xiàn)另外兩個穿著深藍(lán)色西服的男人從后面繞過來，包圍了他。

“請跟我們走一趟?！逼渲幸粋€藍(lán)衣人說。這時一輛車突然停在了他面前，剎車時輪胎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車門緩緩打開。

“你們想干什么？”他問，幾乎屏住了呼吸。他還驚魂未定，三個男人就將他推進(jìn)了車后座，啟動了車子。車子載著他駛向某個未知的地方。

“搞什么……”亞歷克斯剛想說話，坐在他左邊的男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那個男人說，“沒必要現(xiàn)在說。你不需要等太久。”

亞歷克斯閉上嘴，感覺更糟糕了。他是被劫持了嗎？這些藍(lán)衣人是做什么的？難道他被某個犯罪團(tuán)伙抓住了嗎？他們想對他做什么？他現(xiàn)在是不是很危險？他會被嚴(yán)刑拷打嗎？他還能活下來嗎？很顯然，這些問題的答案很快他就會知道了。

大約十分鐘后，車開始減速，停在了一個地下停車場?！案覀儭！毕萝嚂r其中一個男人說。聽起來他沒有選擇的余地。四人走進(jìn)電梯，來到了這棟建筑的第四層——他也不知道這棟樓是什么地方。一棟辦公大樓，一個政府機(jī)構(gòu)，還是一家賓館？

他跟著他們穿過走廊，來到一個房間，里面有一張大桌子和幾把椅子。

“找個位置坐下來。”他們告訴他。他坐下來等了幾分鐘，看到另外兩個男人走進(jìn)房間。兩人冷冷地看他一眼，坐在了他的對面。

“你是亞歷克斯·伯勒斯。”右邊坐著的那個男人說。顯然這不是一個疑問句，但他還是回答說：“是的?！?/p>

“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找你是因為什么吧？”

他搖搖頭。

兩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安灰臀覀冄b傻?！弊筮吥莻€男人說，“回答我們的問題?！?/p>

他點點頭。

右邊那個男人再次開口，“你是怎么用那種技能的？什么時候擁有的？”

“什么技能？”他問，“你在說什么？”這個男人的問題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那個男人厲聲說，“昨天你‘跳躍了。你是怎么用那種技能的？什么時候擁有的？”

“我‘跳躍了？”亞歷克斯脫口而出。所以他們說的是昨天那場不可思議的車禍，關(guān)于那件事他自己也一頭霧水?？雌饋磉@些人以為他擁有一種不知怎么得來的技能。即便真如他們所說，他真有這樣的能力，可他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但他們會相信他嗎？很明顯，他們把他從街上劫走，帶到這里來審問，這就證明這種技能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很遺憾的是，他實在沒什么可以告訴他們的。

“我確實‘跳躍了?！彼砂桶偷刂貜?fù)了一句。

“我們聽著呢?！蹦莻€男人說，語氣中帶著點兒不耐煩。

他聳聳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么發(fā)生了，不是我刻意去這么做的。上一秒我還在街道上，下一秒我就回到了我的辦公室里。”

兩人再次交換了一下眼色?！澳愫孟窈懿慌浜衔覀?。”右邊那個男人說，“別再裝傻充愣了，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是怎么用那種技能的？什么時候擁有的？”

他搖搖頭，“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不知道?！?/p>

沉默一度籠罩了整個房間。其中一個男人站起來離開房間，留下來的那個男人說：“我們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恐怕得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才行?！?/p>

亞歷克斯渾身震顫了一下。激烈的手段？這是什么意思？他們以為他有所隱瞞，所以要嚴(yán)刑逼供嗎？要是嚴(yán)刑逼供依然得不到任何信息，他們還會做什么？他們會……

突然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街道上，正在去地鐵站的路上。他眨了好幾次眼，努力搞清楚目前所處的位置。他再一次做到了！他的第二次“跳躍”！和之前那次一樣，當(dāng)他面臨致命的威脅時，這種技能就會發(fā)動。第一次是那輛車快要撞到他的時候，現(xiàn)在是即將面臨嚴(yán)刑拷打的時候。這可能會是一條線索。每次在關(guān)鍵時刻，他就會“跳躍”。只不過他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顯然這是一種稀有的能力，所以這些人會來找他，想從他身上挖掘出這種技能的秘密。

他必須非常小心。亞歷克斯小心翼翼地往前，一邊繼續(xù)朝地鐵站走，一邊環(huán)顧四周，生怕那些人會再次出現(xiàn)，再一次將他帶走審問。但什么都沒發(fā)生。他松了口氣，安全抵達(dá)了辦公室。他希望自己能認(rèn)真工作，但是這太難了——他一直在想東想西。他能向誰尋求意見呢？

接下來一兩天都無事發(fā)生。沒有出現(xiàn)什么危險的狀況，也沒遇見什么可疑的人，他就沒有再次跳躍。生活看起來回到正軌，他也希望能像這樣一直平靜下去。他從沒對任何人提起“跳躍”，甚至連他的妻子都沒有告訴。

但是在第三天，午休時發(fā)生了一件事。就在他差不多快吃完那份四季比薩的時候，一個女人走進(jìn)餐廳，看到他后徑直走了過來?！拔夷茏谶@里嗎？”她問。

還沒等他回答，她直接坐在了他的對面，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

“你肯定是亞歷克斯·伯勒斯?！边@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一個肯定句。他什么也沒說，摸不清她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

“恐怕我沒有時間給你一個完整的解釋，”她說，“但我要跟你說的事情非常重要?！?/p>

他只是盯著她。

她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好像擔(dān)心會有什么人藏在角落里一樣?！澳阋欢ㄒ⌒?。有人正在偷偷跟著你。他們會不遺余力地獲取任何有關(guān)你技能的信息，不要相信他們。他們只關(guān)心他們自己的利益。但是或許……”她還沒說完就閉上了嘴巴。

他的秘密？他的技能？她肯定是在說他之前的兩次“跳躍”。她提到的那些人應(yīng)該就是那些劫持他的藍(lán)色西服男子。顯然，她還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找過他一次了。

她把剛才的話說完，“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給你建議是不是有點兒晚……”

他點點頭，“幾天前我遇到了幾個那樣的人。我沒法跟你細(xì)說，不過我最后還是逃開了。”

“你的意思是你……”

“我‘跳躍了?！彼f。

“他們的目標(biāo)就是這樣的技能，會不擇手段地從你嘴里套出信息。你要遠(yuǎn)離他們的爪牙。你知道，他們不會……”她突然停下了話頭，似乎是從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什么。

“我去一下洗手間，”她說，“今天我們說的話，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彼酒饋恚觳阶呦蛳词珠g。亞歷克斯注意到有兩個男人走進(jìn)餐廳，此時正四下張望。他們看到了他，但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所以他們的目標(biāo)是那個女人，不是他。幾分鐘后他們離開了，離開前他們檢查了整個餐廳，包括洗手間。他們并沒有吃任何東西——午飯并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他又等了一會兒，但是那個女人沒有回到餐廳里。她是怎么離開的？這里有可供逃生的后門嗎？還是說她“跳躍”了？這樣看來，他不是唯一一個擁有這種能力的人。這也能解釋這些人為什么追在她后面。

還有一件事，她非常聰明地選擇了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跳躍”。他應(yīng)該牢記這一點：“跳躍”時盡量不要引人注目。他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次“跳躍”，當(dāng)時那個司機(jī)看到車前的行人突然消失，不知道會怎么想？他肯定覺得自己撞鬼了，或者出現(xiàn)了幻覺。

亞歷克斯結(jié)完賬走出餐廳，將自己剛才接收到的信息認(rèn)真消化了一番。他擁有一種稀有且寶貴的技能，而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想要從他身上得到有關(guān)這種技能的信息，或許他們想要的不僅如此。他現(xiàn)在的處境可能十分危險，即使他并不是很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又有另外一方勢力登場，以那個女人為代表，她可能站在他這邊，不過也可能有另外的企圖。

而關(guān)于這種技能本身，他還遠(yuǎn)不能掌握它——他只是在自己恐慌時“跳躍”了兩次。他應(yīng)該繼續(xù)去開發(fā)一下這種技能嗎？他可以做一些實驗，在死亡的邊緣試探，看能不能再激發(fā)出這種能力——但那樣的話，他需要萬分小心。假如說，他從樓頂跳下去，結(jié)果并沒有“跳躍”該怎么辦？這種實驗必須要做萬全的準(zhǔn)備才行。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試著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工作上去。至少在他自己的辦公桌上，他還是安全的，沒有什么不速之客，也沒有什么令人恐慌的意外。

接下來這一天，發(fā)生了一點兒小事。

他去上班的路上，看見一個穿著藍(lán)色西服的人走過來，看起來怒氣沖沖。突然，一個男人騎著摩托車從左邊沖出來，直直朝那個西服男撞去——他都沒看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可能是一場毀滅性的意外，有可能是一場有意的襲擊。

他“跳躍”了。他回到了家里，然后再次離開家，朝公司走去。他十分好奇這一次的上班路上還會遇見什么可怕的場景，但并沒有。他一路無驚無險地來到了辦公室。

所以我為什么會跳躍？他問自己，畢竟我沒有面臨致命的危機(jī)。我只是一場可怕事故的目擊者而已。誰知道那個穿著藍(lán)色西服的男人想干什么？他要找的目標(biāo)人物是誰？為什么那個騎摩托車的男人要這么拼命地朝西服男撞過去？摩托男是為了保護(hù)我？他和我是站在同一邊的嗎？還是說摩托男和西服男其實是一伙的，現(xiàn)在因為某些事鬧起了內(nèi)訌，而我只是一個無意間看到?jīng)_突的無辜旁觀者？他滿腦子都是各種疑問，可就是沒辦法知道真相。

同樣，對于這一次的“跳躍”他也是一頭霧水。也許只是他的身體習(xí)慣了“跳躍”，即便在沒有危及人身安全的情況下也能使用這種技能？

但是這次“跳躍”會引發(fā)什么樣的后果呢？那個可怕的事故最后有沒有發(fā)生？就在“跳躍”的那一瞬間，他是不是阻止了某件事，讓另外的事發(fā)生了，而這兩件事就像是平行世界里的兩條時間線？他現(xiàn)在確實是存在于這些多重的時間線里，還是說這一切都只是虛擬的、沒有任何實體的夢境？

他在腦海里猜想著種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無法專心于自己手上的工作。

到吃午飯的時間，他才松了一口氣，放下重重思緒去往餐廳。但當(dāng)那個女人再次出現(xiàn)，也就是先前找過他的那個女人，他想安靜一會兒的希望破滅了?，F(xiàn)在她站在哪一邊呢？

“我時間不多，”她說，語氣十分緊張，“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都不知道自己造成了什么后果。這場夢魘的復(fù)雜程度正以指數(shù)的方式增長。你認(rèn)真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盡量彌補一下吧。試著回到……”

她的話還沒說完，兩個男人就走進(jìn)了餐廳?？吹剿?，那兩人徑直朝她沖過來，一點兒也沒有掩飾他們的來意。亞歷克斯再次“跳躍”了——又一次在沒有危及生命安全的情況下。

他回到了辦公室，剛到午餐時間。他起身前往同樣的餐廳吃午飯，這一次沒有發(fā)生任何小插曲。他一邊吃，一邊思考著那個女人說的話。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來找他，但是她的話對他來說還是有用的。

每一次他“跳躍”之后，就會打開一條新的時間線。所以他并沒有阻止任何事，只是打開了多重時間線——但是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么不能同時看到那么多時間線呢？難道是因為他手上掌握的線索太少了，所以還沒法完全理解嗎？為什么各方勢力要來找他，他們都在打什么算盤？難道他是世界上第一個“跳躍”的人，所以他十分特別？他是不是像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已經(jīng)擾亂了時空？

那么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做呢？彌補，她是這么說的?；氐健氐阶畛醯臅r間線，是嗎？但要怎么才能回去呢？他可以“跳躍”回觸發(fā)他第一次跳躍的車禍現(xiàn)場嗎？回去之后呢？抵抗住想“跳躍”的欲望？如果第一次沒有“跳躍”，會讓整個時間系統(tǒng)中的其他時間線銷毀嗎？還是這樣只會又發(fā)展出一條新的時間線而已？

他越想越絕望，用雙手抱住了腦袋。

他腦海中的萬千思緒被他的老板打斷了。老板來到了他的辦公桌前，說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神游天際，工作效率極低。

還沒來得及想更多，他又“跳躍”了。他回到了餐廳，剛吃完午飯。他站起來走回辦公室，立刻開始認(rèn)真工作，這樣他的老板就不會來說他了。

所以我又一次“跳躍”了，他想，一個小小的麻煩就觸發(fā)了這次“跳躍”。他確實需要盡快學(xué)會如何操控這種技能，只能在他的生命受到威脅時使用——最好這種技能可以永遠(yuǎn)消失，就像那個女人之前說的一樣。

這一天剩余的時間里都沒再發(fā)生什么狀況，他滿腹心事地回到了家。

接下來的幾天，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跳躍”，但還是失敗了?！疤S”變得越來越容易。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出現(xiàn)了差錯，他的身體就會自發(fā)地“跳躍”回去重新來過。而且他在路上碰到可疑的人的概率越來越大，而他每一次都選擇了“跳躍”逃跑。我確實應(yīng)該把這些人甩掉，他想，但不能每一次都用這樣的方式。

沒完沒了的“跳躍”和打亂重來的場景讓他的生活一團(tuán)糟，他像是坐上一個令人暈頭轉(zhuǎn)向的旋轉(zhuǎn)木馬，又像在看一場快速剪輯的電影。他每一天的時間都過得零零散散，沒辦法回到原本的步調(diào)，做不成真正想做的事情。連續(xù)的時間段非常短，而且順序都是亂的，沒有什么事情是固定的。

這樣下去可不行，他意識到，我變成了一個干擾源，把時間線擾亂成了潮汐一樣的波浪。各方勢力帶著不同的目的追在我后面，不知道在爭搶什么，而我每一次的“跳躍”都會在時間上引發(fā)新的岔路，最終將這一切積累成一場復(fù)雜難測的夢魘。

遲早有一天我會“跳躍”到無路可退的地步。我需要盡量控制自己想要“跳躍”的欲望，回到最開始的那條時間線。就像要讓池塘里的漣漪以某種方式回流，又回到平靜的水面。但，但我應(yīng)該要怎么做呢？

也許他應(yīng)該這么來看：這種技能之所以能發(fā)展出來，是因為它有存在的價值。最開始的那一次“跳躍”就是這樣，救了他一命。這種技能潛藏在他的身體里，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被激發(fā)出來。如此說來，解決的辦法就是要讓他自己相信，這種能力在潛藏的時候仍然有存在的價值，只有不“跳躍”，才能讓自己生存下來。

這就是他得出來的理論?，F(xiàn)在他要應(yīng)用在實際行動中。這需要決心，還需要訓(xùn)練。

第二天， 他試著忽略那些小麻煩，而不是一面對問題就一“跳”了之。

到了第四天，當(dāng)身穿藍(lán)色西服的男人或其他看起來很可疑的人進(jìn)入他的視野時，他不再輕易“跳躍”。他走到商場，利用人群甩開了他們。最開始有些難，但做到之后他成就感倍增。

就這樣過了一周，他一次也沒有“跳躍”過，這讓他有些驕傲。

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他在吃午飯的時候?qū)ψ约赫f。此時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期待那個女人再次出現(xiàn)，給他目前的想法提一下建議什么的——但是她并沒有。如果要回到最開始的那個時間線，我需要“跳躍”到確切的時間點，趕在那種技能第一次被觸發(fā)之前。如果我真的是世界上第一個能將這種休眠的技能激發(fā)出來的人類，那么這一切就都可以結(jié)束了。只要我那時候克制住自己，不“跳躍”，那就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也不會有什么意圖不明的勢力跟在我身后，所有的那些屁事都不存在，就當(dāng)沒有存在過。

他思考了一會兒。萬一他只是再開辟了一條新的時間線又該怎么辦呢？畢竟他看不到其他時間線，只知道自己身處的那條，“他的”時間線。但是那個女人暗示說他有能力把這一切扳回正軌。所以他還是決定按照計劃進(jìn)行下去。他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準(zhǔn)備工作很快就做好了。他深吸一口氣，沿著人行道走去，步伐緩慢但堅定。他現(xiàn)在正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還沒穿過街道。他舔了舔嘴唇，手上一陣顫抖。他很緊張，這可以理解。他能不能成功，就看接下來這幾分鐘時間。如果失敗，這件事情就再也無法回到原點。但如果成功……

他停下來，閉上眼睛站了一會兒，任憑周圍的車流包圍自己。行人、自行車、摩托車、小汽車、公交車、大卡車，尾氣的味道，車輛行駛時的轟鳴，汽車?yán)鹊穆曇?，路過的行人打電話的聲音。我需要忽略這些干擾，他想，我還需要逃過那個特定的時間點。他專注起來，等待那個正確的時間……然后“跳躍”了。

他再次睜開眼睛。他回到了辦公室，正是下班時刻。他抓起公文包，再次離開。走到外面，他發(fā)現(xiàn)天上下著大雨。糟糕，我忘帶傘了，他想，但這不重要，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去做。他繼續(xù)往地鐵站走，來到了那個需要橫穿的街道。盡管被雨水澆得滿臉都是，他還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車流上。那輛車就在那里！第一次跳躍時差點兒撞上他的那輛！

那輛車快速從他面前通過了。他微笑著小心翼翼地經(jīng)過了那條街道。十五分鐘后，他安全地回到了家里。

“我的天哪！你簡直成了落湯雞?！彼钠拮诱f。

“我忘了帶傘?！眮啔v克斯說，“沒關(guān)系，這一點兒都不重要?！?/p>

在那之后，他再也沒有“跳躍”過。

我做到了！他在心里祝賀自己，我將這一切屁事做了個了斷。現(xiàn)在希望沒有什么能擾亂這條重新步上正軌的時間線了。

一周后，他進(jìn)浴室時碰到了他的妻子。

“你怎么還在這里？”他問，“我記得你不是幾分鐘之前就出門了嗎？”

“我忘了東西。”她說。但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明顯不是那么回事。他認(rèn)得那個表情?；旌狭丝謶趾鸵苫螅秃孟袼龅搅耸裁礇]辦法解釋的事情，甚至都沒辦法和丈夫開口提起。

她快速離開了浴室，留他一個人在原地思考要怎么辦。他要怎么幫她呢？在這件事情上，他要裝作一開始就什么都沒發(fā)覺的樣子嗎？他能做什么呢？他的妻子是一個單獨的個例嗎？還是說越來越多的人擁有了“跳躍”這種技能？這會改變他們的生活嗎？在社會層面上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我想我們應(yīng)該很快就會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他暗忖，我需要和我的妻子談?wù)劇ＫF(xiàn)在還處于驚嚇之中。我需要確保她并沒有“跳躍”到離我更遠(yuǎn)的時間線，這樣我才有機(jī)會幫她處理這件事。

【責(zé)任編輯：吳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