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昌
老家屋后有一棵老苦櫧樹,粗壯的腰身我們?nèi)膫€孩子手拉手都抱不過來,茂密的樹冠像一把撐開的大傘,遮得住半畝田,裸露出地面的樹根是我們落座或拴牛的好地方。
每年秋末冬初,苦櫧樹孕育了半年的果實——像野山栗一樣油黑發(fā)亮的苦櫧從其殼斗里掙扎出來,落到地上。每天天剛蒙蒙亮,我們這些孩子就會帶上各種竹編的容器或布袋,來樹下?lián)炜鄼?。清晨的風(fēng)晃動著樹枝,晶瑩透亮的苦櫧從樹上被搖下來,落到地上“撲撲”地響,有時落到人頭上或身上,砸得人生疼。如果晚上或凌晨下了場小雨,風(fēng)一吹,苦櫧就會一陣陣像篩米一樣落下來,引得我們?nèi)?。因為天還沒完全亮,加上樹底下昏暗,小孩子雖然眼尖,有時也看不大清楚,甚至?xí)[出錯把牛糞當(dāng)樹葉去撥動的笑話。為了撿到更多的苦櫧,膽子大的男孩會爬到樹上去,抱住樹丫用力晃動,把苦櫧搖落下來。有時候,我們會從家里取來兩三根晾曬衣被的竹篙,用繩子把它們綁接起來,再在上面綁一個茶樹鉤,然后幾個人合力把超長的竹篙豎起來,鉤住一個樹丫。這時我們會停下來分工,先選兩個力氣大一點兒的抱住竹篙晃樹丫,再選一個人扮“瘋子”,因為晃樹丫時落下來的苦櫧比較多,別的人會來撿,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又抹不開面子不讓別人撿,便讓一個人用圍布或衣服蒙上眼睛,像瘋子一樣拿一根竹梢亂掃,不讓旁人過來。不過有時落下的苦櫧實在太多,搶撿的人多,“瘋子”顧得了東顧不了西,在人們的哄笑之中,他只好扯下蒙眼的布趕快搶撿地上的苦櫧。
我們有時也會在樹下玩“苦櫧舂碓”的游戲:先用手和瓦片在地上挖一個拳頭大的像鍋底一樣的坑,參加游戲的孩子先將約定數(shù)目的小苦櫧放到坑里,然后輪流用自己挑選的大苦櫧(我們叫它“碓腦”)去舂坑里的小苦櫧,被舂出的小苦櫧歸舂的人所有。舂苦櫧其實也有技巧,首先是“碓腦”個要大,頭要尖,其次是要選小苦櫧的縫隙斜著用力戳下去,小苦櫧才會被擠上來,否則,小苦櫧就在坑里轉(zhuǎn)圈,弄不好“碓腦”都會落到坑里出不來歸下家所有。
我們有時會把撿到的苦櫧放到火堆里煨了吃。煨熟的苦櫧很澀,但我們吃得津津有味。有一次,幾個小伙伴將一把苦櫧丟進(jìn)火堆里煨。過了一會兒,一個性急的家伙想去看熟了沒有,突然“砰”的一聲,火土灰撲面而來,把他弄得滿臉烏黑,逗得我們一陣大笑。原來是兩??鄼降耐鈿ね瑫r炸開了。
苦櫧積攢到一定數(shù)量后,就可以做一鍋苦櫧豆腐了。早上,母親將苦櫧放到太陽底下暴曬。晚飯前,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從曬得開裂的苦櫧殼內(nèi)把淺白色的苦櫧仁摳出來。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小孩子手勁小,掰不開苦櫧的硬殼,有時破碎的硬殼會刺到指甲縫里去,滲出血來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一下,又繼續(xù)剝。苦櫧仁用水浸泡兩三天后,母親便從老屋的眾廳里搬來手磨,開始磨苦櫧。母親右手推磨,左手將盆里的苦櫧仁和水一勺一勺地舀到加料口里,隨著手磨“吱呀吱呀”地轉(zhuǎn)動,苦櫧漿從磨中緩緩流出。苦櫧磨完后,差不多半夜了。母親將磨好的漿放到鍋里煮熟并熬干多余的水分,再盛到大木盆里晾涼。而我早已睡眼蒙眬,忍不住就上床睡覺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去放牛時,母親正用菜刀將已結(jié)凍的苦櫧漿劃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塊。不過這時還不能吃,要把它們放到大木桶里用清水漂洗,每天要換一兩次清水。再過兩三天,苦櫧豆腐可以食用了。早上,母親照例要用大碗裝上苦櫧豆腐,讓我給左鄰右舍送去。
苦櫧豆腐棕色發(fā)亮,柔韌且富有彈性,清香撲鼻。無論是將它劃碎后加點豆豉水、蔥花、辣椒末涼拌,還是切成長條用大蒜、辣椒、豆豉去炒,吃起來都特別爽口。前年,我在所住的九江學(xué)院校園內(nèi)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幾棵苦櫧樹,便在樹下?lián)炝藥装芽鄼?,曬干后剝出仁,再用豆?jié){機(jī)把它打成漿,然后用老辦法做出了苦櫧豆腐,雖然吃起來沒有家鄉(xiāng)的味道,但令我又一次回想起苦櫧樹下那段童年的快樂時光……
責(zé)編/清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