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歷史是一個國家、民族的記憶，因而歷史的書寫常常肩負建構國家、民族形象的重任。當代的壯族歷史書寫，也同樣起到了建構壯族形象的作用，從其書寫中我們大致能感受到六種較為鮮明的壯族形象。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以及面對由此產(chǎn)生的壯族形象建構的新需求，當代的壯族史書寫已經(jīng)到了需要轉型升級的時候了，在研究路徑、史料挖掘、書寫方法上都應作出適應性的改變和提升。

【關鍵詞】當代;壯族歷史書寫;壯族形象;

【作 者】歐宗啟，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西南寧，530006。

【中圖分類號】K281;D61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0）06-0136-007

歷史是一個國家、民族的記憶，同時也是一個國家、民族的根脈與靈魂的重要載體，因而歷史的書寫常常肩負著建構國家形象和民族形象的重任。當代的壯族歷史書寫也不例外。據(jù)黃現(xiàn)璠先生回憶說，1956年6月全國人大會議期間，周恩來總理親自對他講：“壯族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人口最多的一個民族，可是至今還沒有一部專門論述壯族歷史的專著，您是歷史學家，應該義不容辭地承擔起這一學術任務?！盵1]身為壯族人的黃先生也不辱使命，率先于1957年就寫出了一本《廣西壯族簡史》，開創(chuàng)了壯族人寫壯族歷史的先河，同時也拉開了當代壯族歷史書寫的帷幕。而激發(fā)黃先生全力投入壯族歷史書寫的動力，就是那些用大漢族主義史觀寫成的所謂《中國民族史》和其他相關的歷史文獻，令他這個“‘原始的少數(shù)民族者幾乎‘無地自容，憤憤不平，痛心疾首?！盵2]由此可見，當代的壯族歷史書寫活動，其實從一開始就蘊含著重構壯族形象的訴求，只是沒有明確說出罷了。自1957年至今，當代壯族歷史書寫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主要代表著作有黃現(xiàn)璠先生的《廣西壯族簡史》（1957）、“廣西少數(shù)民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組”編寫的《壯族簡史（初稿）》（1963）、黃現(xiàn)璠等著的《壯族通史》（1982）、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1997）等。那么，這些當代壯族歷史書寫，建構出了怎樣的壯族形象？為了取得更好的壯族形象建構效應，其在當下又面臨著怎樣的轉型升級的需求？這就是本文擬要探討的問題。

一、當代壯族史書寫所建構的壯族形象

盡管張聲震先生認為，即便是用通史的形式想要勾畫出壯族的民族特征也是一件非同尋常的難事，[3]但不管怎樣，只要是據(jù)實而寫、憑實而論了，寫出的壯族歷史著作就一定能反映出壯族的某些民族特征，建構出壯族的某些形象來，差別只在于豐富、生動與否罷了。下面筆者主要以黃現(xiàn)璠等著的《壯族通史》和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為依據(jù)，分析當代的壯族歷史著作所建構的壯族形象。在筆者看來，它們所建構出來的壯族形象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源遠流長的壯族形象

像其他的民族史研究一樣，壯族的族源也是當代壯族史研究和書寫所不能繞開的問題，因為它不僅直接關涉到壯族從哪里來，而且也關乎壯族民族身份的合法性問題。而關于壯族源自哪里？學術界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三種觀點：一是壯族外來說，二是壯族土著說，三是壯族是外來民族與土著混合說。這三個觀點，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建國之后，當代的壯族史研究者又重新來審視這個問題，且依據(jù)相關史料和考古發(fā)現(xiàn)以及多學科的知識，都主張壯族是土著民族。黃現(xiàn)璠先生就從考古學、文獻學、語言學、地名學、遺傳學等角度多方論證壯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土著民族，它以廣西為中心，經(jīng)過長期的歷史發(fā)展而成為今天我國人口最多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則主要以考古學和體質人類學相結合的方法，通過比較分析，將壯族的淵源追溯到了舊石器時代晚期的柳江人。這樣詳實的論述，就將壯族是一個以廣西為中心的源遠流長的土著民族的形象給建構出來了。

（二）擁有獨特文化的壯族形象

文化是體現(xiàn)一個民族靈魂、民族性格的重要載體，因而也常是民族史書寫時重點介紹的內(nèi)容，當代的壯族史書寫自然也不例外。黃現(xiàn)璠先生在《壯族通史》中就專辟了第十章“文化藝術”、第十一章“生活習俗”來集中地介紹壯族的文化。而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則采用分散介紹的方式，在每個朝代都分設“社會文化”和“教育”兩個專章來介紹該朝代壯族文化的發(fā)展狀況。此外，以論文的形式，專題性地研究壯族文化的就更多了?？傮w上看，無論是專著，還是論文，對壯族文化的描述也很具體，并充分彰顯了壯族文化的獨特性。現(xiàn)將這方面的內(nèi)容做個簡要的綜述，以便讓大家對當代的壯族史研究和書寫所介紹的壯族特色文化有個大致的了解：

壯族有自己獨特的語言，但沒有文字。服飾上壯族也有自己的特點，上身穿左衽、短袖、無領短衣，下身穿“通裙”（亦稱“桶裙”，或稱“貫頭”“關頭”），這與中原漢民流行的右衽服飾完全不同。此外，在壯族的內(nèi)部，服飾也還有著鮮明的地方差異，因而可以依據(jù)服飾的不同而將壯族分為“斑衣壯”“紅衣壯”“花衣壯”“黑衣壯”等。而“斷發(fā)紋身”“雕題鑿齒”“椎結披發(fā)”，則是壯族早期的裝飾特點。在建筑上，壯族有獨特的干欄民居建筑。在美食方面，壯族的特色美食也豐富多樣，有煨南瓜飯、竹筒煨飯、玉米飯、生菜包飯、燒香豬、魔芋豆腐、五色糯米飯、“生血”“魚生”等。其中“生血”的制作方法，是在宰豬、羊、雞、鴨這些禽畜時，將血放在盆里，不斷地攪拌，然后將肝、肺跟各種芬芳濃郁的去腥原料煮好趁熱放入血中攪拌，待凝結時便可吃。由于調(diào)料是去腥殺菌的，所以吃慣了的人頗覺爽口，亦無害，有些地方甚至有“不得吃生血，等于未宰豬”的說法。而“魚生”，則是將鮮嫩的生魚塊切成薄片，拌以花生油、米醋、黃豆粉、蔥蒜姜及各種芳香的去腥殺菌配料，拌勻即可，味道鮮嫩酸甜。五色糯米飯，又稱“五色飯”“花色飯”，更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壯族飯食，制作時把糯米泡進楓葉、紫香藤、紅藍草、黃花的汁水里，分別染成黑、紫、紅、黃，加上糯米本色，就成了五色，蒸煮即成飯。這種花色飯，不僅色彩繽紛，而且香味襲人，甘甜爽口，并具有清熱解毒之功效。葬式上，壯族實行二次葬，也是與漢族不同的。壯族山歌文化盛行，而對歌擇偶，曲調(diào)多樣，則是壯族傳統(tǒng)歌謠文化的特色之一。在宗教信仰上，壯族奉行多神崇拜。銅鼓、壯錦文化，也獨具特色。通過以上簡述，相信大家也大致能從側面感受到當代的壯族史研究所建構出來的一個擁有獨特文化的壯族形象。

（三）勇于反抗、愛國御敵的壯族形象

歷史上，壯族人民反封建、反侵略的英勇斗爭，也是當代壯族史書寫所特別著力敘述的內(nèi)容。在黃現(xiàn)璠先生的《壯族通史》里，這一部分內(nèi)容分別被集中安排在第十二章“壯族人民反封反帝革命斗爭”和第十三章“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壯族人民的革命斗爭”。而在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里，則是分散到各個朝代里進行敘述，只不過在敘述的時候又分內(nèi)部斗爭和對外斗爭兩個方面來進行介紹。對其內(nèi)部斗爭方面介紹的有：東漢時期“二征”的起兵反抗，唐代的俚僚人起義，宋代的南丹、扶水、環(huán)州“蠻夷”的反抗斗爭，明代的古田起義、府江起義和八寨起義，清代的太平天國起義，清末的孫中山領導的革命黨起義和反對袁世凱復辟的斗爭，還有新民主主義時期壯族人民參與建立的左右江革命根據(jù)地的斗爭，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壯族人民反對國民黨統(tǒng)治的斗爭等;而對外斗爭方面主要介紹的有：宋代的反抗越南李朝的入侵，明代的瓦氏夫人率領俍兵抗倭，清代的抗法斗爭，民國時期的抗日救國斗爭等。

從這些壯族人民反抗斗爭事跡的敘述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壯族人民的反抗斗爭幾乎每個朝代都有，一方面反映了壯族人民所受的階級壓迫和民族壓迫都很沉重，另一方面反映了壯族人民很能戰(zhàn)斗，也敢于斗爭，即便是在面對燒殺成性、蠻橫的外國侵略者面前也總是敢于拿起武器，進行抵抗，由此我們不難從中感受到一個敢于反抗、愛國御敵的壯族形象。

（四）不斷發(fā)展進步的壯族形象

通史是當代壯族史書寫的一個重要方式，而且書寫時各個書寫者也都習慣于以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五個社會形態(tài)來作為整個敘述的框架。這種全視角的貫通式書寫方式，比較有利于展示壯族歷史發(fā)展的整體性和過程。這無論是在黃現(xiàn)璠先生的《壯族通史》中，還是在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中，都可以體會得到?，F(xiàn)以這兩部書關于壯族的歷史治理模式演變的敘述為例，來做一簡要的說明。所謂壯族歷史上的治理模式，實際上就是中央王朝對壯族所實施的治理模式。從兩書的敘述中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壯族的治理模式經(jīng)歷了這樣一個歷史演變的過程：秦朝的郡縣制─隋唐五代十國時期的羈縻制─宋代的土司制度─清中葉的“改土歸流”。對于各朝代施行的這些治理方式的優(yōu)缺點，書寫者都進行了較為詳細的分析說明，但總體上看，這些治理模式之間的更替過程，反映了中原和邊疆壯族地區(qū)之間的交流和融合程度以及壯族的社會文化和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不斷提高。所以，從這些關于壯族治理模式更替的敘述中，我們不難感受到一個不斷發(fā)展進步的壯族形象。當然，其他方面的壯族史內(nèi)容的敘述如經(jīng)濟方面，也同樣體現(xiàn)了不斷發(fā)展進步的壯族形象?？梢?，當代的壯族歷史書寫以通史的方式建構出了一個不斷發(fā)展進步的壯族形象。

（五）不愛經(jīng)商、男閑女勞的壯族形象

關于壯族的民族性格，是過去的歷史文獻最經(jīng)常提到的，只不過其中常常夾雜著某些片面和歧視的成分。在當代的壯族史書寫中，比較重視這一方面介紹的是黃現(xiàn)璠先生。他常采用文獻資料與實際調(diào)查資料互證的方法來進行書寫，以便剔除歷史文獻中的歧視性成分，保留其客觀的部分，以便能夠更客觀、公正地反映壯族的民族性格。

關于壯族不愛經(jīng)商的性格，黃先生先是引用歷史文獻的說法，如《大明一統(tǒng)志》（卷八五）說到，左江之江州（今崇左縣）“不知商賈，惟耕種”，右江之奉議州（今田陽縣）之壯人，也是專門“耕種紡織，謳歌娛樂?！鼻宕摹洞笄褰y(tǒng)一志》也說到，思恩府（今武鳴）“居民力田，不事商賈。”清初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中也說壯人“男婦專事耕種，無別生活”。然后，黃先生再佐以自己民國時期調(diào)查左江全茗州全茗街的經(jīng)商情況來做補充說明。他經(jīng)過走訪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清末民初全茗街做生意的全是漢人或官族，這印證了上述相關歷史文獻說法不虛。對于這一壯族性格形成的原因，黃先生歸納為：壯族社會生產(chǎn)落后、地方貧瘠、人民購買力低、沒有文化、與外界接觸少、不懂經(jīng)商常識，以及“寸金不如寸土”“香料不如鹽，商賈不如田”的輕商重耕的觀念。

而關于壯族的“男閑女勞”民族性格特征，黃先生也是先引用《嶺外代答》的說法：“為之夫者，終日抱子而游，無子，則袖手安居”，“城郭圩市，負販逐利，率婦人也”。然后再援引自己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所見所聞來加以補充。他說，在農(nóng)村，壯族婦女不僅要紡織、刺繡、管理家務和護理小孩，還要同男子一樣插秧、割谷、犁田、耙地、趕集等，有的地方挑水是婦女干的事情，男人是不干的，再晚都要等老婆耕田種地回家挑了水才煮飯，所以，背著小孩挑著擔子的婦女，在舊社會的壯族農(nóng)村是最常見到的現(xiàn)象。而舊社會右江流域的不少地方，如果一個婦女的勞動力養(yǎng)不了自己的丈夫，還會被別人說成懶婦女。通過上面的有關撰述，我們不難感受到一個不愛經(jīng)商、男閑女勞的壯族形象的存在。

（六）熱情好客、團結互助、包容性大、重孝道的壯族形象

這是黃現(xiàn)璠先生在《壯族通史》里介紹的另一組壯族民族性格：熱情好客、團結互助、包容性特強、重孝道。

關于壯族的熱情好客特點，他也是先引證歷史文獻的說法，如明人鄺露的《赤雅》說壯人，“人至其家，不問識否，輒具牲醴，飲啖，久敬不衰。”明代徐霞客在下雷（今大新縣）路遇一老人，老人熱情地把他請到家中，“請少憩以候明晨”，并“煮蛋獻漿”來招待他。到達向武土司（今天等縣）考察時，“土州守黃君，一見如故，遂歡飲十日?！比缓簏S先生又以自己的所見來補充說明。他說，在有的壯族村莊，宰殺年豬時，村人共食一餐。在喝喜酒時，連婦女懷中的嬰兒也有一份菜食，并由母親打包帶走。壯族人崇尚待客以禮，談吐文明。食飲入席時，要請客人坐尊位。在一些壯族地方，像春節(jié)這些大節(jié)日，往往是一家來客，各家招待，客人要輪圈吃一遍，不吃者不禮貌，只要各家都嘗一點，便是領到了情，盡到了禮。壯族有一諺語云：“千金難買客登門，殺牛難得親友來?！?/p>

關于團結互助性格，他也是先引證歷史文獻的說法，如明人鄺露《赤雅》說：“有無相資，一無所吝?！惫饩w《鎮(zhèn)安府志》（卷八）也說壯人：“凡耕獲，皆通力合作，有古風?！比缓?，黃先生又以自己在生活中的觀察來加以驗證。他說，在壯族農(nóng)村，一戶人家砌新房子，全村大人都來幫忙，有的平整屋場，有的上山伐樹抬木，有的舂墻、上梁、蓋瓦，直至完工。有的地方各人都回家吃飯，不用主家招待，以后大家都依此慣例相互幫忙就行了。遇上婚喪事情，全村人和親友，幾乎有錢出錢，有米獻米，有酒捐酒，有力出力，使當事人能順利地把事情辦妥。村里有人生孩子的，家家都主動登門送雞、送蛋、送酒、送肉，給產(chǎn)婦滋補身體。對于族房內(nèi)鰥寡孤獨的人，不管是否負有直接贍養(yǎng)的責任，都盡力設法照顧。壯族人民自古就形成了“一家有事百家?guī)汀钡膫鹘y(tǒng)習慣。時至今日，在壯族不少地方，哪家有子女上中學、大學讀書而其父母又無力供給費用時，親戚、族內(nèi)、叔伯都量力給以資助。

關于壯人絕少排外心理，具有包容性格的特點，黃先生從成因和表現(xiàn)兩個方面來加予說明。他認為，這一包容性格的成因，是由于秦漢以后，漢人逐漸進入廣西，壯族與漢族和其他兄弟民族雜居，逐漸突破了民族文化的局限而形成的共同民族心理。具體表現(xiàn)在，對于外來的漢人，壯人絕少排斥心理，還廣泛地與之雜居、交往、通婚;對于漢族先進的精神文化和生產(chǎn)工具，壯族也是積極地吸收，比如，在銅鼓的紋飾上就借鑒漢族流行的紋飾，鐫刻體現(xiàn)漢族文化理念的文字;在生活習俗上，壯族也有仿照漢族的飲食、衣著、禮規(guī)、房屋、節(jié)日、婚姻、喪葬等風俗習慣的;在民間文學的創(chuàng)造中，壯族也吸取了很多漢族題材的故事，如漢族民間故事《梁山伯與祝英臺》，經(jīng)過壯族化的改造之后亦廣泛流傳。也正是由于有這樣一種包容的心理與性格，才使得在壯族聚居區(qū)雖然住著漢族和其他少數(shù)民族，但卻很少發(fā)生尖銳的大規(guī)模的民族沖突。

關于尊老、講孝道的性格，黃先生認為這是壯族的一種禮規(guī)習俗。壯族的《十勸歌》中的《勸孝順歌》就是教導年輕人孝順老人的：“我勸晚輩們，孝順老年人。老人若生病，服侍要殷勤。早端洗臉水，晚端洗腳盆?？诳蕩偷共瑁L冷要關門。”在用餐時，最年長的老人不到就不能開飯，一定要等他入席了，才能開飯，而且尊位都要留給老年人。吃飯過程中，幼輩都要爭相給老人挾好菜，過節(jié)殺雞總是留出胸脯、肝臟、雞椎給老人吃。路上遇見老人手拿東西或肩挑重物，必定代拿（或代挑）一程，甚至送到老人家里。就是騎馬趕路，遇到老人時，也須下馬向老人問候。在村子里，那些經(jīng)驗豐富、德高望重、通情達理、見多識廣的老人，更是深受尊敬，被尊稱為“都老”?！岸祭稀笔菈颜Z“老者”的漢音記音，意譯為“頭人”，是壯族村民對其族長和頭人的尊稱。如果兒輩結婚后不跟老人住而讓老人單過的話，定會受到全村人的譴責，讓你在村里抬不起頭來。

從上述關于壯族民族性格的敘述中，我們不難感受到一個熱情好客、團結互助、包容性大、重孝道的壯族形象的存在?？傊?，以上六種壯族形象，就是筆者從以黃現(xiàn)璠等的《壯族通史》和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為代表的當代壯族歷史書寫中，所感受到的主要壯族形象。這說明當代的壯族史書寫較好地完成了歷史書寫所應該具有的形象建構任務。

二、面向壯族形象建構新需求的當代壯族史書寫的轉型升級

當代壯族歷史書寫雖然已經(jīng)完成了階段性的壯族形象建構任務，但如今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當代文化正在向著圖像化、可視化、數(shù)字化、娛樂化、碎片化方向發(fā)展，相應的受眾也在向著這些方向轉變。當代壯族史書寫要想贏得更多的讀者，進而取得更好的壯族形象建構效果，就有必要進行適應性的轉型升級，具體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一）由通史式的書寫向專題式的書寫轉型

綜觀60多年的當代壯族史書寫，其代表性的成就主要體現(xiàn)在通史式的著作上，黃現(xiàn)璠等的《壯族通史》和張聲震主編的《壯族通史》，是這方面的代表，但在今天若是繼續(xù)以這種方式來書寫壯族史，顯然已經(jīng)很難了，因為張聲震先生曾經(jīng)說過：“我們可以負責地說：幾乎凡是可以說明壯族發(fā)展史的重要文獻史料，我們基本上都挖掘引用了，凡是前人研究壯族史的積極成果我們都基本上繼承吸收了?！盵4]筆者認為，這實際上就是等同于宣判了通史式壯族史書寫的方式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因為材料都沒有了還怎么新寫呀。再說，“通史”或“斷代史”，就像余英時先生所說的那樣，一般都是作為教學用的教科書，“每隔幾年便必須修訂，甚或完全改變，……作為讀本，它的生命大約很難在著者身后繼續(xù)流傳”，所以，“史學研究不能長期停留在寫貫通全程或概括一代的史書上?！盵5]那么，既然此路不通了，又該怎樣轉型呢？

在這個問題上，筆者覺得余英時先生的說法也很有啟發(fā)性。他說：“史學研究不能長期停留在寫貫通全程或概括一代的史書上。接下來當然便是走專題研究的路。唯有如此，研究才能逐步深入，不斷創(chuàng)獲新的歷史知識”，而“所謂新的歷史知識是指史學家辛勤研究后的原創(chuàng)性結果，是以前的人所不知的。”[5]這就啟示我們今天的壯族歷史的書寫也應該走出通史式的研究書寫路徑，而轉向專題式的研究書寫方式了。而這樣的專題式轉型，實際上在壯族史研究中早已開始了，只是近年來特別的顯著，就以關于儂智高和廣西土司的研究書寫為例，專題性的研究專著就不少。關于儂智高方面的就有黃現(xiàn)璠的《儂智高》（1983）、韋一凡的《壯族英雄儂智高》（1994）、白耀天的《儂智高：歷史的幸運兒與棄兒》（2006）、農(nóng)賢生的《儂智高考釋》（2014）、羅彩娟的《千年追憶：云南壯族歷史表述中的儂智高》（2012）、卜童巴翰的《南天霹靂儂智高》（2013）等。而關于廣西土司方面的著作也同樣很多，有覃桂清的《忻城土司史話》（1990）、談琪的《壯族土司制度》（1995）、黃家信的《壯族地區(qū)土司制度與改土歸流研究》（2007）和《歷史人類學視野下的土司信仰與士兵》、藍武的《從設土到改流：元明時期廣西土司制度研究》、黃維安主編的《忻城土司志》（2005）、藍承恩的《忻城莫氏土司500年》（2006）、潘學明的《廣西忻城莫氏土司官族詩文賞析》（2006）、韋順莉的《清末民初壯族土司社會研究——以廣西大新縣境為例》（2008），鄭超雄和黃繼先的《土州、土治、土司制度面面觀》（2009）、胡牧君的《南丹土司史》（2015）等。應該說，著作數(shù)量是不少了，但大都學術性較強，普及型且有較大讀者群的著作還是比較稀少的，而這實際上也都影響了這些著作的壯族形象建構效果的充分發(fā)揮。在這方面，四川作家阿來值得我們學習。他以康巴藏族土司為題材寫就的長篇小說《塵埃落定》，不僅獲得了矛盾文學獎，而且還成了暢銷書。筆者認為，如果哪位作者也能夠像他那樣以廣西土司為題材，寫出具有同等影響力的作品，那么，我們壯族史的專題性研究才算是達到了轉型的目標了。

（二）擴充壯族史史料的挖掘方向

當壯族史書寫由通史式轉向專題式之后，壯族史史料的挖掘方向相應地也跟著發(fā)生變化。通史式書寫追求史料的廣度，而專題式書寫則追求史料的深度，即向著一個方向深挖和廣積材料，其具體方法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1.以新觀念來發(fā)掘舊材料。就是以當下現(xiàn)實所激發(fā)的新觀念去觀照舊材料，逼出新問題和新意義來，進而使人人所知的舊材料轉化為新材料。意大利著名史學理論家克羅齊所說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說的就是這樣的道理。

2.開辟采集新材料的途徑。鑒于張聲震先生所說的所有能夠找到的可用的重要文獻史料基本上都挖掘引用了，因此，采集新材料就要開辟新的門路。而所謂新的門路其實就是過去常被大家忽視的材料資源。一是族譜資料。族譜作為記錄宗族血緣譜系的資料，在我們研究某些壯族歷史人物時會很有用處，以前總是認為壯族的族譜作為私史因出于攀附的心理而在追溯祖先來源上常會有假托的成分而不敢大膽地使用，但實際上從傳統(tǒng)史學的眼光看，族譜本就是史學的一個組成部分，所謂的“國有史、方有志、家有譜”，我們不應因某一方面的瑕疵就完全棄之，只要在使用時多征引和參照諸如分子人類學、比較歷史語言學、民族社會學、考古學之類的知識，那么，族譜資料還是有其不可替代的用處的。二是挖掘和利用壯族的民間資料。這里的民間資料主要是指民間創(chuàng)作的各種資料，如民間傳說、神話故事、口述史詩、民間宗教文本等。壯族由于沒有自己的正史，所以，從這些民間資料中發(fā)掘歷史事實不失為一種補救的方法，比如《布洛陀經(jīng)詩》就給我們提供了壯族由蒙昧社會轉到文明社會的某些確實的信息。

可見，專題式研究書寫有與其研究相適應的史料挖掘方向，只要我們做好仔細甄別的工作，那么，憑借源于族譜和民間的材料的形象性、親和性以及濃厚的生活氣息，還是很有利于寫出對讀者有吸引力的作品，進而充分發(fā)揮作品的壯族形象建構效果，助推當代的壯族史研究順利轉型。

（三）采用故事化的歷史書寫方式

綜觀60多年的當代壯族史書寫，可以發(fā)現(xiàn)其書寫的風格大都偏向學術性，更看重學術貢獻，而不是社會影響，因此，著作多是面向專業(yè)性的讀者或者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愛好者，這自然也就限制了著作的壯族形象建構功能的充分發(fā)揮。為此，當代的壯族史書寫方法有必要進行轉型。而這個轉型的方向就是北美漢學家們提倡的文學化的講故事的書寫方式。

北美漢學家都主張用講故事的方式來書寫歷史著作，像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韓書瑞就說，歷史學就是講故事，就是要用新材料講新故事，只要把故事講好，講得精彩，講得人家愿意來讀，就算盡了歷史學家的責任，至于這個故事背后有沒有意義，那不是歷史學家的事情。[6]哈佛大學的孔飛力教授則對她的后半句不滿意，并修正說：“歷史學當然要講故事，沒有故事很少人愿意看，不愿意看的話就完全沒有用處。但歷史又不能僅僅是講故事。如果你講的故事沒有意義，那人家為什么要來聽？如果這個故事對社會無益，對讀者無益，那我們?yōu)槭裁催€要浪費時間來講？”[6]這些北美漢學家不僅只是倡導而已，而且還身體力行，變出不少用講故事的方式書寫中國歷史的花樣來。

耶魯大學的漢學家史景遷被認為是最會講中國故事的漢學家。他講中國歷史故事不僅聚焦于歷史人物個體，而且還帶點文學的細膩性。很強的文筆能力，賦予了他能將枯燥生澀的史料醞釀發(fā)酵成一個個鮮活生動故事的能力，因而在史學的通俗化、大眾化方面貢獻很大。他的作品不僅是學術著作，更登上了《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擁有大批讀者粉絲，他的代表作是《王氏之死：大歷史背后的小人物的命運》。

黃仁宇作為一個美國華裔漢學家，能借鑒中國傳統(tǒng)的紀傳體模式來講中國的歷史故事，所以，讀他的史書有時恍如讀小說的感覺，以至于他的《萬歷十五年》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國內(nèi)出版時，曾讓國內(nèi)讀者大吃一驚，驚嘆原來歷史也可以這樣寫呀！他講述的歷史故事，著眼于有感情、有欲望的人，著眼于歷史細節(jié)，所以，顯得生動有趣，全然沒有了一般歷史書的那種平鋪直敘、四平八穩(wěn)、理所當然的邏輯，完全顛覆了一般歷史書在人們頭腦中的枯燥形象。

北美漢學家的這種旨在追求通俗化、大眾化的故事化歷史書寫方式，也逐漸得到了國內(nèi)學者的認可。像清華大學歷史系張正剛教授就借鑒這種方式來寫他的《〈資治通鑒〉與家國興衰》一書，他說通過“這本書，講比較通俗的歷史。一個專業(yè)歷史學工作者，用通俗的方式給大家講解歷史和文化，也是在為社會大眾服務?！盵7]同理，用故事化的方式來書寫專題性的壯族歷史著作，也能有助于發(fā)揮當代的壯族史書寫為社會大眾服務的功能，進而實現(xiàn)其壯族形象建構效益的最大化，促進當代壯族史書寫的轉型。

綜上所述，當代的壯族歷史書寫的確發(fā)揮了歷史書寫在壯族形象建構方面應有的優(yōu)勢和長處，盡其所能地實現(xiàn)了重構壯族歷史形象的使命。但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讀者的接受趣味與接受方式的改變，當代的壯族史書寫也面臨著向大眾化、通俗化方面轉型的需要。實現(xiàn)這些轉型，不僅有助于促進壯族史研究的發(fā)展，而且也有助于擴大當代的壯族歷史書寫的壯族形象建構效應。

（本文系廣西民族文化傳承與發(fā)展中心資金資助項目資助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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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History is the memory of a country and nation， so the writing of history often shoulders the important task of constructing the image of a country and nation. The Contemporary historical writing of the Zhuang Nationality also played a role in constructing the image of Zhuang nationality. From its writing， we can roughly feel six distinct image of Zhuang nationality. However，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imes and the new demand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mage of Zhuang nationality arising therefrom， the contemporary historical writing of the Zhuang Nationality has reached the time for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Some adaptable changes and improvements should be made in the research path， historical data mining and writing methods in order to get a better effect in constructing the image of Zhuang nationality.

Keywords：contemporary; historical writing of the Zhuang nationality; image of Zhuang nationality

〔責任編輯：黃潤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