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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邊相遇

2020-03-11 14:47項麗敏
星火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小翠溪河黑水

○項麗敏

蟬歌人間

立秋后的第二天,臺風(fēng)降臨。

臺風(fēng)攜來風(fēng)和暴雨,一場交戰(zhàn)之后,盛夏在滿地落葉里離開季節(jié)的門檻。

這是我生命中第四十七個夏天。我不知道這個數(shù)字是長是短。相比只能擁有一個夏天的蟬,這當(dāng)然是長的,而相比山中能活上幾百年的樹,這又是短的。

我的祖母和外婆在人間活了五十九個夏天。小時候覺得這個數(shù)字太短了,讓我隱隱恐懼,仿佛一道陰影橫亙在那里?,F(xiàn)在看來,其實也不算短。以她們早已破敗的肉身和沉船樣的生活衡量,五十九已是極限的數(shù)字,無法再承載更多了。

我的母親也曾經(jīng)恐懼過,在五十九歲之前。她焦慮,沮喪,脆弱不堪,覺得自己很難突破這個數(shù)字。而這之后,母親漸漸放松了對時間的警惕。不知道母親是否有這樣的感覺:在跨過了五十九這道魔咒般的門檻后,每一天的到來都是余生,是上天加贈給生命的假期。

如果母親能有這樣的感覺,她就會比較容易獲得幸福。至于我,很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和認(rèn)知了,早到已不能準(zhǔn)確說出究竟是哪一年。

三十歲,我在日記上寫下加繆的一句話,“在隆冬,我終于知道,在我身上有一個不可戰(zhàn)勝的夏天?!?/p>

隆冬就是死亡的威脅,而夏天就是復(fù)活的力量。

人的一生應(yīng)當(dāng)不止一次出生,也不止一次死亡。第一次的死亡來得越早,再生就會來得越早。這再生的生命將屬于你自己,你將像蟬的若蟲一樣,在蛻變后,擁有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生命。

不是每一種死亡都能順利地擺脫舊軀殼,復(fù)活,再生。再生需要能量,也需要運氣。

曾在紀(jì)錄片中看到蟬蛹蛻變的過程—若蟲從泥土下爬出,緩慢地爬上一棵樹,抓緊樹皮,背部的殼漸漸裂開一道縫隙,腦袋從縫隙中掙出,接著是三對細(xì)足。幼蟬的上半身懸空著,奮力將軀體向后仰、仰,仰成倒掛的角度,讓尾部從殼中掙脫出來。

一些蟬的若蟲羽化成功了,掙脫了殼的束縛,吸收陽光的熱能,讓翅膀迅速生長,變得堅實有力,可以帶它飛翔。而有些若蟲,剛從泥土下爬出就被螞蟻圍攻,成為蟻群的食物。

看到螞群排著隊,涌向蟬的若蟲,我的身體也有一種被咬噬的痛感。我無法憎恨螞蟻,這是自然法則的安排。我只是為若蟲悲哀,在泥土下幽閉了那么久,從沒見過陽光,沒有發(fā)出過聲音,就永遠(yuǎn)失去了原本可以擁有的、能夠熱烈鳴唱的夏季。

整理《山中歲時》的書稿時,發(fā)現(xiàn)自己多次書寫到蟬。詩歌里也是—偶爾翻開新出版的詩集,隱居其間的蟬歌就溢出來。

為什么會這么頻繁地寫到蟬,難道在我的生活里就沒有別的聲音?只有蟬歌,這單一又不知疲倦的聲音貫穿始終?

是我的聽覺對蟬歌比較敏感吧,總是能在漂浮于空氣的聲音里捕捉到。當(dāng)你敏感于什么的時候,你就能在紛紜的事物中感知到它,看見和聽見它。而當(dāng)你失去這種敏感時,即便身在其間也惘然無知。

對蟬歌比較敏感的原因在于,我一直就居住在大自然的事物之中。蟬是我無法忽視的近鄰,看不見它,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在我已經(jīng)歷的四十多個夏天,多數(shù)時候,只有蟬唱陪伴著我,從清晨到黃昏,用它銀亮、寬闊又寂靜的歌聲充滿著我。

夏天離開了,但夏天并沒有走遠(yuǎn)。它還會回來,在臺風(fēng)退下之后。

沒有一種離別是那么輕易的,斬釘截鐵的。每一種離別都要經(jīng)歷再三的猶豫、牽扯和徘徊。

而秋天的到來也不是在夏天離去之后。秋天早就來了。在夏天的宴席最熱烈時,秋天就裝扮成一叢百日菊,一只紅蜻蜓,一樹馬褂木的黃葉子,還有蟋蟀彈奏的小夜曲,悄然到來。

秋天潛伏在盛夏眾多的事物之中,也潛伏在一個看起來很強壯的人的身體里,在他不在意的時候,襲擊他,讓他在一夜之間疼痛,衰老。

秋天是盛夏的密探,也是盛夏的叛徒。但秋天也眷戀著夏天,模仿著夏天。

蟬的吟唱就是秋天眷戀夏天的證據(jù)。無處不在的蟬歌,并沒有因為夏天的離去而消失,它的韻律更為婉轉(zhuǎn)、豐富、從容,從單聲部變成多聲部、反復(fù)循環(huán)的安魂曲。

一個人走在林蔭小道,聽著蟬歌,覺得這就是永恒了。

雖然有點孤寂,我還是喜歡這樣的夏天—除了蟬歌,聽不見別的聲音,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然而我似乎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領(lǐng),能在蟬歌里聽到萬物之聲。

這萬物也包括我。

有蟬歌就夠了,不需要更多了。如果余生還有很多個夏天,我希望仍舊這樣度過,仿佛永遠(yuǎn)過不完暑假的學(xué)生。我會繼續(xù)將聽見的蟬歌錄下來,以散文和詩去保留,以人間的文字去收藏。

在河邊相遇

有好多天沒聽到蟬鳴了。進(jìn)入九月后接連落雨,蟲聲稀疏起來,蟬鳴也像被一只手抽走,消失于四野。

蟬鳴就是漫長夏日的煙花,當(dāng)煙花燃盡時,安靜下來的世界似乎也失去了一種光芒。

耗盡燃料的蟬從樹枝紛紛落下。不過仍有一種蟬—剛羽化不久的寒蟬留在樹上,等待著天氣變晴。天一晴,屬于它們的世界就會在長吟短唱里重新返回。

我也在等待天晴。這幾天一直惦記著那群斑嘴鴨,想再看到它們鳧游河面的樣子,用鏡頭捕捉下它們悠閑的姿態(tài)。

是八月末的早晨與斑嘴鴨不期而遇的,地點在浦溪大橋,這里河域?qū)掗?,有深水區(qū),也有芳草淺灘,河面云影流動,兩岸少有行人,是涉禽和游禽鐘愛的棲息地。

最常見的是白鷺,每次來都能見到,當(dāng)我站定,舉起相機,其中一只就會拍翅飛起,另幾只緊隨其后,向上游飛去。

舉起的相機總是落空,倒并不覺得遺憾,只要能看見白鷺在這里就好。這條河流原本就是它們的家園,我的到來是一種入侵,是對它們寧靜生活的打擾。

來的次數(shù)多了,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訣—只要我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不舉起相機,就不會驚擾白鷺,它們自顧自地在淺水區(qū)捕食,在河邊慢步、靜立,神態(tài)安閑,有著天然的隱士氣度。

白鷺捕食的時候很有意思,一改平常慢悠悠的樣子,變得活潑,甚至有些滑稽,翅膀展開,在水里跳躍,拍打得水花四濺,看起來像一種歡快的田間舞。任何動物,包括人,在面對美食的時候,都會露出本真又可愛的一面吧。

在這里也見到過池鷺、黑水雞、褐河烏、小鸊鷉。小鸊鷉善于潛水,看到有人過來就一個猛子扎下去,半分鐘后,才見它重新浮出水面。

入秋后的黃昏,在這里會聽到一種潛鳥的叫聲—很可能就是小??的鳴叫,“嚯嚯嚯……嚯嚯嚯……”似一位少年歌者在重復(fù)練習(xí)顫音的發(fā)聲法。這聲音拉長了黃昏的時光,靜立河邊,看暮色潛入河面如同溫柔的鄉(xiāng)愁。

遇見斑嘴鴨完全是意外,或者說是上天賜予的驚喜。當(dāng)它們—大概有七八只的樣子,靜靜地泊于河面,我以為是附近村落游來的家鴨。

以前在河里看見的家鴨大多是白色,像這樣麻褐色的也有,似乎又有些不同,羽色沒有這么鮮亮。我打開相機,從長焦鏡頭里觀看它們—墨色的鼻子,鼻尖嫩黃,翅膀上有一抹綠,翅尖又是白色的……忽然,安靜的河面晃動起來,其中一只拍動翅膀,凌空而起,身邊的伙伴也迅速跟隨,拍翅離開河面,向高處飛去。

懊悔剛才那么好的時機沒有把握,沒來得及拍攝下它們飛離河面那富有動感的瞬間。

當(dāng)斑嘴鴨從河面飛起的一刻,我腦子里浮出《遷徙的鳥》中主題曲的旋律。雅克·貝漢拍攝于本世紀(jì)初的這部紀(jì)錄片我看過無數(shù)遍,主題曲爛熟于心,每個鏡頭也都深深地刻在腦子里。真幸運啊,能在自己生活的河邊見到紀(jì)錄片中的場景,仿佛實現(xiàn)了一個久遠(yuǎn)又念念不忘的夢。

這群斑嘴鴨很可能是浦溪河的過客,遷徙時路過這里,做短暫的休憩。

不知道它們會在這里停留多久,也不知道它們要去往哪里。秋天才剛開始,它們也是剛剛踏上遷徙的路途吧。

第二天,冒著細(xì)雨再次走到浦溪大橋,懷著忐忑的希望,把目光投向河面—河面空空,連之前常見的白鷺也不見了。

也許是下雨的緣故,下雨天,野外的小動物、小昆蟲都會躲起來,就連隨處可見的麻雀也沒有影子了。誰會那么傻呀,下雨天又冷又濕,誰還在外面游蕩。

下雨天也不是上路的日子,那些斑嘴鴨應(yīng)該還沒有離開這里。

雨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一周,總算是停了。多日不見的陽光撕開云層,從裂隙里涌下,世界又恢復(fù)了生氣。

拿起相機,起身離開居所。我要走進(jìn)光里,走到田間與河邊,走到那亮晃晃的地方去,讓照著稻穗的陽光也照著我,讓平凡與奇跡的野花鋪滿我生命的河流。

斑嘴鴨的棲息地

白露節(jié)氣的傍晚,在浦溪河再次看見斑嘴鴨。

太陽已經(jīng)落山,河里光線有些昏暗。若不是心里掛念著,留意尋找,很難發(fā)現(xiàn)它們。

先看到河心里游著的兩只,一前一后,向左游一會,掉過頭,又向右游一會。在我舉起相機對準(zhǔn)它們時,其中的一只斑嘴鴨飛起來,落在對岸有灌木和石頭的地方,這才看見石頭上蹲臥著它的同類。

數(shù)了一下,有八只,應(yīng)該還是上次看見的那一家子。

斑嘴鴨蹲在石頭上就是石頭的樣子,大石頭上面壘著的小石頭,橢圓形,頭埋在翅膀里,一動不動,估計在打瞌睡。

飛過去的斑嘴鴨引起一陣微小的騷動,很快又安靜下來。水面的另一只仍舊慢悠悠地游著,沒有跟著飛走。和白鷺比起來,斑嘴鴨對危險信號的反應(yīng)要淡然得多。正因為此,它們的祖先才會被人類成功馴養(yǎng),成為家鴨吧。

這一家子或許并不是遷徙途中在此打尖的客人。聽村里人說浦溪河上游就有野鴨家族,長年留駐。這一家子或許就是它們的親戚。

想到斑嘴鴨很可能是這里的常住居民,心里是歡喜的,這樣就多了幾個可以常來看望的伙伴了。

對這條發(fā)源于黃山北海的河流來說,那些潛鳥和水禽才是地道的原住民,它們在這里定居的時間,比這座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小城更久遠(yuǎn)。不知道小城有沒有關(guān)于這條河流原始生態(tài)的記錄,曾經(jīng)有多少鳥類和植物在此生息繁衍?它們后來的去向如何?命運如何?

幾年前因?qū)懽鞯男枰?,去檔案館查詢過這方面的資料,沒有找到。就想,不如用自己的寫作來補這個缺吧。這個想法似乎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再說現(xiàn)在來做這樣的事,也有些晚了,過去有過的那些,很多都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不過,如果因此放棄做這件事,那么后面的人對河流先前的生態(tài)仍舊一無所知,以為這條河生來就是現(xiàn)在的樣子。

這是個變化過于迅疾的時代,別說是一千年,有時十年八年,一個地方的面目也會完全改變,若不及時記錄、留存,那些存在過的,就只能進(jìn)入時間的廢墟,成為浮塵。

浦溪河近十多年的變化,就可以用“滄海桑田”來形容。

我居所進(jìn)門的鞋柜上有一張照片,是2002 年在浦溪河灘拍的,身穿牛仔服,坐在裸露于濕地的大樹根上,手里握著剛采下來的野菊,背景是一片楓楊林。那是我第一次來這河灘,如今回想起來,仍記得當(dāng)時心里的喜悅,我太喜歡這河灘那種人跡罕至的原始感,洪水沖刷出來大片灘涂,灘涂上的蘆荻恣意汪洋,在秋天的陽光下又蒼茫又溫暖。

這條河里有很多黃蠟石,早先這里的居民并不覺得石頭有多珍貴,拿它修橋鋪路,也拿它打地基筑房子。不知道從哪年開始,黃蠟石的身價呼啦一下被抬高,居住在小城與河流兩岸的人紛紛來拾撿、釆挖,將采得的石頭堆在自家院子里,堆成石頭山,待價而沽。

一條失去石頭的河流,也就失去了重心,變得渾濁,浮躁不安。浦溪河本質(zhì)的變化,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三年前我搬到浦溪河邊居住時,這條河也開始了改頭換面的治理。如今即使我拿著照片,也找不到當(dāng)年在河灘里拍照的地方了,找不到那片楓楊林,也找不到那些充滿原始感的樹根和白茫茫的蘆荻。這使我對這張照片倍加珍惜。

有一陣子,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感情對待這條河。我更喜歡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的浦溪河。現(xiàn)在的浦溪河,經(jīng)過整容之后變得年輕了,現(xiàn)代了,卻也很陌生。要重新愛上這陌生面孔的浦溪河還需要一個過程,一段時間。(斑嘴鴨的發(fā)現(xiàn),縮短了重新愛上這條河的時間。)

斑嘴鴨和白鷺是彼此能友好相處的近鄰。這是我在白露那天傍晚的發(fā)現(xiàn)。

當(dāng)一只白鷺飛進(jìn)斑嘴鴨的棲息地,在它們中間漫步,捕食時,斑嘴鴨沒有群起攻之,而是溫和地將頭轉(zhuǎn)向白鷺,露出一副“來吧來吧,沒關(guān)系”的表情。

那天傍晚還發(fā)現(xiàn)了一種尚不知名的雀類,在夕輝映照的河邊成群地飛起飛落,呼叫,在淺水灘嬉戲,翅膀相互碰撞,拍打出一片碎金流銀的水花。

河流帶來世界

連著幾天沒在浦溪河看見斑嘴鴨就會不安,擔(dān)心它們被捕獵。這種擔(dān)心使我對放網(wǎng)捕魚的人警惕起來,眼睛盯著他,將手里的相機對準(zhǔn)他,似乎這樣就能把他唬走。

捕魚人對我的目光渾不在意,穿著連身防水服,提著網(wǎng),在河里跨步走著,把河水踩得嘩嘩響,嘴里還大聲唱著歌。置身河流讓捕魚人忘記自己的年齡,肢體也變得靈活起來??鞓肥怯懈腥拘缘?,尤其是孩子氣的快樂,如果不是擔(dān)心斑嘴鴨,捕魚人這么快樂的樣子應(yīng)該也會感染到我。但是此刻,我對他的旁若無人很氣惱,覺得他分明就是在挑釁。

河水已經(jīng)齊腰深了,暮色里的捕魚人低頭弓背,身影酷似水怪。他通常是在天黑前放網(wǎng),天亮?xí)r收網(wǎng)。誰知道那網(wǎng)里除了魚還有些什么?;蛟S捕魚只是個幌子吧。

這疑竇讓心里涌進(jìn)一團團云翳,沒有辦法消除,就只有拉長相機鏡頭,在河面搜索,希望能看見斑嘴鴨的一家。

我沒有看見斑嘴鴨,倒是看到另一種涉禽—黑水雞。

對黑水雞我并不陌生,以前住在太平湖邊就看到過它們,池塘里貼著水面追逐,翻身撲騰,很激烈的樣子,不知道是打斗還是在熱戀。春天在秧田里也看到過,從碧青的秧田里鉆出,田埂上叫兩聲,東張西望,很快又鉆進(jìn)秧田。黑水雞周身羽毛青黑,只在兩肋露出一線白,醒目的是額甲和嘴喙,鮮紅欲滴,喙尖又是明黃色,像戴著一種特制的口罩。黑水雞的腳很長,一看就知道它善于在沼地行走。當(dāng)它進(jìn)入水中浮游時,長腳就不見了,尾部上翹,頸部呈S 型,完全是游禽的模樣。

黑水雞的體型比斑嘴鴨小一半,多數(shù)時候隱身在草汀里,如果不是拿相機當(dāng)望遠(yuǎn)鏡在河面搜索,很難看見它們。

是在一道河壩上游看見黑水雞的,那里水域?qū)掗?,水流平緩,幾叢蒲葦草如綠色小洲錯落河間。兩只黑水雞—應(yīng)該是一對夫婦,正在營巢,游向一叢蒲葦,用尖長的嘴喙將葦葉扯斷,銜著,再游回屬于自己的營地—相距不遠(yuǎn)的另一叢蒲葦。

黑水雞銜來的葦葉已經(jīng)枯黃,這樣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扯斷。水面漂來的浮草當(dāng)然也不能錯過,趕緊銜起,送回營地。整個早晨,兩口子就這么來回穿梭地運送著草葉,將蒲葦叢中間的巢高高壘起,河水淹不上來,它們就可以安然地在巢里生蛋孵蛋了。

將鏡頭對準(zhǔn)那些蒲葦叢,仔細(xì)看,發(fā)現(xiàn)每一叢蒲葦中間都有壘起的草巢,吊腳樓一樣。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心里一陣歡喜,仿佛無意間窺見了了不起的秘密。

蒲葦叢間三三兩兩游著十幾只雛鳥,其中一只見我把相機鏡頭對準(zhǔn)它,咚的一下,潛入水下,水面隨之蕩開漣漪。雛鳥的警覺會相互傳遞,另幾只也跟著紛紛潛入水下,很快又從另一邊浮出來,見我還在,又潛下去,又浮出,像一群調(diào)皮的孩子玩躲貓貓的游戲。

這些雛鳥就是黑水雞的孩子。黑水雞是天生的潛水員,出殼后就能下水潛泳,這也是它們自我保護(hù)的本能,用來躲避從天空俯沖下來的猛禽利爪。

對黑水雞秘密生活的發(fā)現(xiàn),使我那被云翳籠罩的心又明亮起來。

早晨的時間過得很快,河面已有日光的倒影,該去上班了。收起相機準(zhǔn)備離開時,空中傳來熟悉的鳴叫,抬頭看,一群大雁正在河流上空盤旋。站定,等它們落下,相繼落入河中,才明白過來—它們正是我尋找數(shù)日的斑嘴鴨。

斑嘴鴨的數(shù)量沒有像我擔(dān)心的那樣變少,而是更多了(有二十多只)。不知道之前看見的那一家子是否在其中。我愿意相信它們就在這支壯大起來的隊伍里,等待著更多的伙伴從四面飛來,集結(jié),等待著秋天最后一聲號角吹響,沿著祖先遷徙的路線,向著更溫暖的地方啟程。

端起相機,對著河里的斑嘴鴨按下快門。在離斑嘴鴨不遠(yuǎn)的地方,捕魚人穿著連身防水裝,提著濕漉漉的漁網(wǎng),正從河里走上岸。不知道他是否有收獲—應(yīng)該是有的,就算沒有收獲到魚,也收獲了快樂,或許他每日最快樂的時光,就是這一早一晚下河放網(wǎng)的時光吧。

居住的地方有一條河流是多么奢侈的事,如果這條河寬闊又清澈,那么一生守著這條河也不會覺得單調(diào)匱乏。河流會帶來整個世界的訊息,季風(fēng)流動,云起云散,還有“飛鳥相與還”的晨昏,每一天的遇見都不可預(yù)期,每一個平凡的瞬間都隱藏著奇跡,如同生命本身,不能復(fù)制,不可重來。

澄川橋下的小翠

九月末尾,桂花開了第二輪,蟹黃色的丹桂,將樹枝裹得蓬松又豐腴。

天氣持續(xù)晴朗,溫度比之前又升高了一些。日頭爬上林梢后,淡白晨霧很快散去。河面金波蕩漾,空中也有金粉浮動,每一個金粉的顆粒都攜著蜜囊,在陽光里彌散發(fā)酵后的迷人氣息。

走到澄川橋上時,又看見小翠,面向河心,頭微昂著,靜立在河塝的石頭上。

小翠就是翠鳥,身型很小,長時間站著,一動不動,像在側(cè)耳傾聽著什么。而當(dāng)它飛起來,就變成從弓弦上射出的箭,直入對岸;要么變成石頭,“咚”地砸進(jìn)水中,不等你回神,又迅速回到岸上,嘴里銜著捕獲的獵物—一條寸長的魚。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在澄川橋見到小翠,應(yīng)該不下十次了,以至于走到橋頭就想起小翠,用目光尋找它,仿佛它的使命就是守在這里,是這座橋的護(hù)法神。

澄川橋初建于清康熙年間,經(jīng)歷過多次洪災(zāi)損毀。最嚴(yán)重的洪災(zāi)是二十八年前(一九九一年),整座橋沖塌,重修后就有了現(xiàn)在的石橋。

澄川橋是一座很有生活氣息的橋,清晨走到這里,能聽到兩邊河埠一片“梆梆”聲,節(jié)奏感十足。本地人洗衣物是要用榔槌捶打的,橋洞有天然的擴音效果,榔槌捶打的聲音被放大數(shù)倍,且有裊裊不絕的回音。

這聲音迅速把人送到淳樸的鄉(xiāng)村風(fēng)情里。走上橋后,就看見圍著橋墩浣洗的村民,大多是女人,也有男人,一個挨著一個,蹲不下就在一邊站著,等。等不及的干脆涉水走到河心,那里有露出河面的石灘,是天然的洗衣埠。

天氣晴朗時,站在澄川橋中間,面向南邊,能清晰地看見黃山北海諸峰,如一面青玉屏風(fēng),端然立于浦溪河上游。

西邊橋頭原先有棵大梧桐樹,上百年了。樹下總有幾個老人坐著,夏天乘涼,冬天抱著烘籃曬太陽。后來梧桐樹慢慢地枯萎,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菸臉渥詈笙Я?。村里老人還是在橋頭坐著,仿佛那梧桐樹還在,只是看不見而已。

當(dāng)然,這橋頭坐著的老人已不是先前在樹下坐著的老人了。

澄川橋的長度不過七十多米,有意思的是,從橋這頭走到橋那頭,就是從一個村走到另一個村,橋東村子叫十字畈,橋西村子叫張家埂。

兩個村子挨得這么近,近得幾乎沒有距離,燈火相窺,雞犬相聞,該碰撞出多少故事來—白天的,夜晚的,很久很久以前的,此時正在發(fā)生的。有的故事可以大聲說,有的只能壓低聲音附在耳邊說,不能讓旁人聽見。

要想聽這些故事也很容易,只需在橋頭的老人們中間坐著,或者拎著洗衣桶和榔槌,在洗衣埠蹲下來。

小翠日復(fù)一日在橋邊,河西河?xùn)|來回飛,若能聽懂人語,那么兩個村莊從古至今的故事就都裝在它心里了。

不過小翠看起來對這些故事沒什么興趣,對河埠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在意。小翠的腦袋總是微昂著,像在出神,又很專注,它傾聽的分明是河流內(nèi)部的聲音。

來河里浣洗衣物的人也沒在意這只翠鳥,沒有人把目光投向它。人只能看見自己關(guān)注的東西。在我拍攝鳥類之前,在河邊走來走去,就從來沒見到過翠鳥,不知道這條河里棲息著那么多可愛的精靈。

當(dāng)我開始關(guān)注這條河的自然生態(tài),用相機和文字記錄鳥類的行蹤之后,眼睛里看見的就全都是鳥了。即使到了夜晚,合上眼睛,白日所見的鳥仍在眼前拍著翅膀。

小翠的感覺是很靈敏的,即使背對,也感覺到了自己正在被一個長長的、黝黑的怪物窺視—那正是我打開的鏡頭。沒等我對準(zhǔn)焦距,它就嗖地飛離河塝,不見了。

小翠并沒有飛遠(yuǎn),在我走到橋西時,它已經(jīng)落在河心的一支葦草尖上。沾著金粉的陽光照著葦草,也照著小翠。素常冷峻的小翠突然頑皮起來,在陽光里撲扇翅膀,舞出一團翡翠色的漂亮光焰。

趕緊打開相機,對準(zhǔn)小翠按下快門。

幾秒鐘后,小翠又不見了。河中間的葦草空在那里,輕輕搖擺。好在我的相機已記錄下剛才的一幕,使它定格,而不至于成為虛無的幻象。

每一個美妙的瞬間都不能重現(xiàn),但你又總是能夠遇到另一些不可預(yù)期的瞬間。這就是攝影有意思的地方,也是生活有意思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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