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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華文學的在地經(jīng)驗與空間表征
——以黎紫書小說創(chuàng)作為例

2020-03-11 23:44:44
廣西社會科學 2020年2期
關鍵詞:馬來西亞華人書寫

(南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299)

近年來,馬華作家黎紫書的文學創(chuàng)作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尤其是21世紀以來的短篇小說集《野菩薩》、長篇處女作《告別的年代》甫一上市就備受好評,更是受到王德威、董啟章等學者、作家的推介。作為華文作家,黎紫書小說與常見的離散主題書寫不同,她并不總是站在“域外之境”來書寫個體的離散命運,而是將她的創(chuàng)作題材扎根于馬華本土,以“域內(nèi)人”的身份通過在地經(jīng)驗關注個體命運的轉(zhuǎn)向。同時,她在小說中善于營造空間意象,將人物置放于現(xiàn)實與想象的空間之中。無論是從文本的內(nèi)部還是外部來考察,黎紫書的小說都具有明顯的在地經(jīng)驗與空間表征。

一、在地經(jīng)驗的文學言說

馬來西亞華人從枝葉飄零到在馬來西亞落地生根,這一變化必然包含個體對身份認同的轉(zhuǎn)變,華人在紛繁復雜的文化、政治、種族的夾縫中逐漸找尋自身的位置,扎根在蕉風椰雨的馬來西亞土壤中。從心向中華到心向祖國馬來西亞,離不開在地經(jīng)驗的言說與表達?!暗胤绞且环N觀看、認識和理解世界的方式,我們把世界視為含括各種地方的世界時,就會看見不同的事物。我們看見人與地方之間的情感依附和關聯(lián),我們看見意義和經(jīng)驗的世界?!盵1]人文地理學強調(diào)個體與地方之間的經(jīng)驗關系,在地經(jīng)驗即主體在地方性文化空間中所感知的經(jīng)驗體系。面對馬來西亞多族群聚居的文化特征,馬來西亞華人從堅守中華文化到更多地吸收在地性經(jīng)驗完成文化身份的多元融合,在堅守中有轉(zhuǎn)變,在轉(zhuǎn)變中又充滿“不為外人道也”的辛酸。

黎紫書作為新生代的馬華作家,自身的文化屬性已不再是單一的中華文化,而是融合了扎根馬來西亞的多元在地經(jīng)驗。這種在地經(jīng)驗與自身文化屬性的抵抗、融合的過程,始終貫穿著黎紫書的小說創(chuàng)作,成為其小說中隱而不顯的深層文化表征??v觀黎紫書筆下的個體命運書寫,人物看似活動在中華文化構筑的文學空間場景中,實則又通過細密的生活場景呈現(xiàn)出更為復雜的多元文化?!榜R華小說隨著中國文化運動而萌芽出現(xiàn),它已成為華人面貌的一面鏡子,與華人社會的變遷息息相關?!盵2]在方北方、原上草等作家的筆下,早期馬華作家始終堅守著中華文化的屬性,他們在小說中塑造的人物的言行舉止、生活信仰與大陸作家筆下的人物別無二致。而在黎紫書筆下,人物的文化身份開始變得游移,更多地吸收了大馬在地文化的諸多特征。

經(jīng)驗的獲得與感知是個體身份認同的直接來源,其間,在地經(jīng)驗的作用尤為重要?!叭说挠洃浬钐?,隱藏著未經(jīng)偽裝和粉飾的認同態(tài)度及情感向度?!盵3]馬來西亞華人長期以來現(xiàn)實的生存境遇深刻影響著他們的身份認同,黎紫書筆下的人物總是充滿焦慮與壓抑,他們始終生活在逼仄狹小的空間里,忍受著孤獨與怪誕。小說里人物的生存境遇當然是作者的想象,但這虛構的想象必然取材于現(xiàn)實的在地經(jīng)驗。自馬來西亞建國以后,種族與文化之間的融合、矛盾一直都在動態(tài)的發(fā)展中,尤其是1969年發(fā)生的“五一三”族群沖突事件,馬來西亞華人在國內(nèi)政治、經(jīng)濟、文化各領域的地位逐漸退據(jù)失守,生存空間被擠壓而處于邊緣化。然而族群政治帶來的壓迫并沒有讓華人屈服,馬來西亞華人不甘放棄自身的文化屬性,教育成為文化陣地的最后堡壘,他們借助社會力量出資,自建華校,其中艱辛,可想而知。那些漂洋過海、歷經(jīng)動亂的馬來西亞華人,曾經(jīng)與當?shù)厝艘粯討汛еR來西亞獨立建國的喜悅,以主人翁的姿態(tài)想要奉獻“祖國”,但隨著一連串的政治事件、種族沖突,他們內(nèi)心充斥著“淪為二等公民的自卑感,有的甚至漸漸失去了生于斯、長于斯的勇氣,而興起候鳥的心態(tài)”[4]。種族傾向性政策下的馬來西亞華人,一度成了被“祖國”拋棄的浪子。因此,馬華作家的文學書寫中,華人總是生活在蔭翳、低矮的天空下,承受著愛與死的掙扎,這一切都與馬來西亞華人的現(xiàn)實境遇息息相關。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馬來西亞政府實行更加積極、多元的種族政策,新經(jīng)濟政策更是推動大馬經(jīng)濟的騰飛,華人的生存境遇得到較大的改善。

作為小說家,在地經(jīng)驗最終要轉(zhuǎn)化為文學經(jīng)驗,這種轉(zhuǎn)化總離不開所生存的社會空間文化對作者思想觀念的建構,作者所生活的社會文化空間甚至決定了作家的取材、構思、風格、氛圍。生活、成長在中國的作家,決不能創(chuàng)作出生動反映馬來西亞華人生活的小說;從未來過中國的馬華作家,也只能憑借想象和錯置的時空體驗來虛構“中國生活”,這正是在地經(jīng)驗對作家制約和規(guī)訓的體現(xiàn)。馬來西亞華人被排斥、被擠壓、被歧視的歷史經(jīng)驗,在黎紫書的小說中被塑造成一群瑟縮在邊緣角落的小人物,他們以女性居多,如小說集《出走的樂園》《野菩薩》中的女性,她們敏銳地感受著身邊的風吹草動,內(nèi)心世界柔軟又粗糲,在愛情面前柔軟得如同湖水,她們渴望愛、渴望關懷、渴望在惡劣、冷漠的環(huán)境中有個棲身之所。她們曾經(jīng)將自己的命運交付于男人的手中,希望男人許諾的愛情為自己構筑棲息的“巢穴”,但命運總是日復一日地帶來苦痛,來自日常生活的瑣屑與窘迫,來自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敵對,最終她們在男性的背叛面前又狠毒如同惡婦。她們總是充滿惶恐,背負著歷史的重負和家族的秘密,呼吸著濕熱的叢林彌漫出的瘴氣,掙扎于內(nèi)心世界的苦痛深淵。黎紫書塑造的女性成長之路已經(jīng)脫離了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所沿用的批評標準,性別對抗與性別差異在文本中退居其次,黎紫書要呈現(xiàn)的是更加普遍的人性世界,即女性在她們所生存環(huán)境下遭受的苦難,以及應對苦難時內(nèi)心世界的獨特體驗。

作家的在地性經(jīng)驗鮮明地塑造作家的寫作風格并標識出小說人物、環(huán)境所在的文化屬性。20世紀50年代以來,大批馬來西亞華人學子奔赴我國臺灣地區(qū)留學,他們以“僑生”的身份“登錄”臺灣,在錯置的時空里,想象與現(xiàn)實交匯,進而對中華文化產(chǎn)生了疑慮與反思。身處現(xiàn)代化的臺北,漫步在燈紅酒綠的街頭,當他們張望著滿街店鋪、廣告上熟悉的方塊字,理想中的傳統(tǒng)“中國性”與現(xiàn)實境遇相背離,而根植于內(nèi)心深處的母國文化卻又時時發(fā)出召喚。在黃錦樹、李永平筆下,馬來西亞在地經(jīng)驗與我國臺灣在地經(jīng)驗復雜地交織在一起。他們的小說文本中,馬來西亞的在地經(jīng)驗為他們提供了不竭的創(chuàng)作動力,他們以邊緣人的姿態(tài)“確立一種更恰切的言說文化鄉(xiāng)愁的發(fā)聲位置”[5]。李永平筆下淫雨霏霏的婆羅洲、張貴興筆下充滿愛欲和暴力的熱帶雨林,在臺灣文壇造成不小的轟動。同樣是以漢語寫作,在臺馬華作家對母國在地經(jīng)驗的書寫標識出鮮明的馬來西亞文化屬性,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我國臺灣地區(qū)讀者對神秘的蕉風椰雨、熱帶叢林故事的獵奇和向往。

黎紫書在她的文學書寫中則小心翼翼地、敏感地、飛蛾撲火般地馳騁著奇幻的想象,她的小說中體現(xiàn)出更為多元的文化標識,不同于其他的在臺馬華作家。李永平寫歸去來兮,在大河上下尋找、重塑自我身份,他的書寫更多的是形而上的思考。其他馬華作家在錯置的時空里以“望鄉(xiāng)”的姿態(tài)書寫母國,也往往包蘊著濃墨重彩的私人情感,而黎紫書則更貼近生活的真實。如果說在臺馬華作家書寫的是精神層面的文化“望鄉(xiāng)”,黎紫書則是扎根本土,書寫日常生活的眾生哀樂。在長篇小說《告別的年代》里,黎紫書將細膩的筆觸伸向馬來西亞華人日常生活的角落,在柴米油鹽中塑造了隱忍而又堅毅的杜麗安形象。在她眼中,沒有什么比此時此刻正在馬來西亞土地上為著生存而負重前行的人更值得書寫。但她追求的又不僅僅是對表層個體生活的描摹,在她的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生活“常態(tài)”的變體,人物始終生活在壓抑、陰郁的氛圍之中。黎紫書營造變形的、魔幻的空間來刻畫她們的內(nèi)心世界,書寫異常脆弱、備受摧殘的女性生存境遇,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逐漸標識出其獨特的寫作風格。

二、空間表征及其隱喻

“文學把握現(xiàn)實的歷史時間與空間,把握展現(xiàn)在時空中的現(xiàn)實的歷史的人?!盵6]20世紀90年代以來,敘事學的空間轉(zhuǎn)向為人矚目,空間理論不僅影響了地理學、建筑學,也為文學研究開辟了新的領域和方向。文學文本中長期被忽視、被遮蔽的空間問題和空間書寫重新受到重視,巴赫金較早對文學中的“時空體”進行了細致的研究,在分析古希臘傳奇小說中的傳奇時間時,他指出:“在文學的藝術時空體里,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時間在這里濃縮、凝聚,變成藝術上可見的東西,空間則趨向緊張,被卷入時間、情節(jié)、歷史的運動之中。時間的標志要展現(xiàn)在空間里,而空間則要通過時間來理解和衡量?!盵7]一直以來小說被視為時間的藝術,作家的敘述行為需要時間,故事的開始、過程、結尾需要時間,文本完成后的流通、閱讀也需要時間,而空間問題則被無意識地忽略了。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為后來的批評家提供了文學批評的新角度,也啟發(fā)了學者對空間的關注與探索。

列斐伏爾認為:“空間不僅僅是人類生產(chǎn)實踐活動的場域,還是實踐意義與價值的對象化載體?!盵8]在其空間理論的奠基之作《空間的生產(chǎn)》中,他闡述了現(xiàn)代社會空間生產(chǎn)活動的政治、文化內(nèi)涵,空間實體一旦被生產(chǎn)出來,就會同樣生產(chǎn)出其價值意義。列斐伏爾提出了以生產(chǎn)實踐為基礎的空間三維辯證法,即空間實踐(spatial practices)、空間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和表征空間(representarional space)??臻g不再只是客觀的、有實意的物自體,而成為既是實踐的、又是抽象的文化載體。其中的空間表征對文學理論批評開拓了新的角度,學術上所言的“表征”一詞即指“運用物象、形象、語言等符號系統(tǒng)來實現(xiàn)某種意義的象征或表達的文化實踐方式”[9],其意是通過文化實踐賦予對象以價值和意義。

文學是時空的藝術,文學書寫可以藝術地創(chuàng)造多元的文化空間,“它直接參與空間社會性、歷史性和人文性的建構,賦予空間以意義和價值內(nèi)涵,并達成人與空間的互動交流,顯現(xiàn)空間的生存意蘊”[10]。優(yōu)秀的小說家善于借助空間的構筑來凸顯文化內(nèi)蘊,以此推進情節(jié)和人物的發(fā)展。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藝術地建構了“大觀園”“太虛幻境”兩個虛實空間,太虛幻境指向欲望與神隱的世界,在這里,人物的命運早已被安排好,人人各安其位、各有其命。而大觀園則指向現(xiàn)實的、行動的世界,在大觀園的空間中,金陵十二釵的極愛與極恨都是早已注定了的命運的鋪展,這兩個藝術空間異中有同,最終都走向毀滅與虛妄。大觀園的現(xiàn)實空間被賦予深層的文化內(nèi)涵,它是紅樓兒女們活動的生活空間,它以花園式的構造承載人物的日常生活“表演”,其中的季節(jié)變換、植物枯榮、夏月秋蟲無不暗示著人物命運的走向,同時它又蘊含著園內(nèi)兒女們?nèi)粘5纳铙w驗,大觀園的圍墻隔開了兩個迥異的空間,大觀園外是世俗的空間場域,大觀園內(nèi)則是眾多賈府兒女們悲欣交集的生活空間。曹雪芹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并沒有刻意以空間建構為目的,但作品一旦完成,空間自然而然地衍生出獨特的藝術魅力。從空間角度切入反而更有助于理解作者的“荒唐言”與“辛酸淚”,成為打開小說秘密之門的一把鑰匙。

黎紫書在小說中十分擅長營造空間意象,其空間意象的建構具有鮮明的文化表征,并非或有或無的人物活動的點綴。她營造偏遠的、叢林深處閉塞的小鎮(zhèn),營造充滿情欲宣泄的“五月花”妓院,營造陰暗的充滿昆蟲、幻想的閣樓。此外,黎紫書小說中的空間并非實體性空間而是蘊含著文化、歷史想象的建構。尤其突出的是她對歷史空間的重構,通過小說敘事,歷史在她筆下有著不同的空間形態(tài)。

在《告別的年代》中,黎紫書藝術地構筑了“五月花”這一空間,“五月花”曾是一座妓院,它見證了兩代人的命運,最終衰老成一座人去樓空的“古跡”,只剩下“你”在其中晝伏夜出,尋找母親生前留下的秘密?!拔逶禄ā痹谛≌f中是重要的空間意象,是黎紫書精心構筑的隱喻世界。這一空間意象在她的小說序列中不止一次出現(xiàn),短篇小說《推開閣樓之窗》中,“五月花”是一座旅館,主人翁小愛則生活在這座旅館的閣樓上,她試圖與愛人一起逃離,最終卻無望地看著男友喪命。無論是妓院還是旅館,“五月花”都是豐富的意旨所在,它是人物集合之所、欲望之所,是家,是禁錮,是夢想,也是絕望。當劉蓮在“五月花”旅館中生下私生子“你”,而“你”窮盡一生在破敗幽暗的“五月花”里尋找即將消逝的家族秘密時,“五月花”空間則成為迷失與尋找的空間隱喻。妓院和旅館都是私密的、流動的場所,妓院是放縱欲望之地,人們在此宣泄欲望、轉(zhuǎn)身離開。密閉的空間上演著情欲的故事,它充滿曖昧與虛幻,在昏暗的氛圍中照見眾生的野蠻相。而“你”在衰敗的妓院里出生、成長,“五月花”之于“你”則成為家宅的象征。關于家宅,巴什拉在《空間的詩學》中作過精辟的解讀:家宅在自然的風暴和人生的風暴中保衛(wèi)著人。它既是身體又是靈魂。它是人類最早的世界[11]。但對于小說中的“你”而言,家宅則充滿不確定性,它不是夢想開始的地方,也感受不到親情的撫慰,它是冰冷的、幽暗的、衰老的所在。五月花垂垂老矣,它將無數(shù)隱秘的、情欲的故事都鑲進墻縫中,搖搖欲墜,“你”就生活在這樣的空間中,“你”的“尋找”注定是殘酷和無望的。在五月花中感受時空錯置帶來的微弱感應,試圖把握某些稍縱即逝的瞬間以打通與母親、愛人、家族之間的聯(lián)系,最終卻都是徒勞。黎紫書借助空間呈現(xiàn)了人在“無根”狀態(tài)下的精神世界,陰暗的閣樓藏污納垢,被分割的時空像碎片一樣,人生從來都不是完整的,總充滿惶恐、焦慮,在一次次漫無目的的尋找中耗盡生命,在某種意義上而言,黎紫書小說中的人物與飛蛾別無二致,都是生活的俘虜。

“黎紫書總在自己陰暗的空間中,過濾著社會人生中的毒汁,用那陰冷濃稠的毒汁告訴世人,在這個污濁世間中有著那讓人透不過氣的郁悶、沉悶、陰暗和無奈。”[12]她鐘情于營造壓抑的、封閉的空間場景,她時常構筑一座邊陲的小鎮(zhèn),它們偏居于一隅,似乎與外界隔絕,時間變得凝滯、臃腫,一切流動的事物都失去了意義。在《國北邊陲》中,“這小鎮(zhèn)像褪殼過程中的蟒蛇,大多華人已經(jīng)棄守,等不著它蛻變”[13]。這是一座人跡罕至、被四周茂密的森林籠罩的小鎮(zhèn),“我”的返回是為了解開家族關于死亡的秘密?!拔摇苯Y束了流浪就是為了試圖解開家族每個人都必將在30歲死亡的魔咒,神秘的小鎮(zhèn)、神秘的家族、神秘的咒語,小鎮(zhèn)在此成為神秘的救贖空間。黎紫書小說的魅力正在于她深入挖掘了人生存處境中的“非常態(tài)”“神秘態(tài)”以及碎片化、混亂化的本質(zhì)?!秶边呞铩防?,莫名其妙的“非正常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家族成員的頭上,而“我”的尋找注定無功而返,因為“我”絕望的發(fā)現(xiàn),死亡的魔咒在家族的歷史之中,我無法穿透時空的迷障抵達過去,因此死亡與痛苦是無法改變的,“我”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這篇小說里,“我”在封閉壓抑的空間中產(chǎn)生心理的扭曲變形,小鎮(zhèn)陰冷、幻影重重,黎紫書總是安排她筆下的人物不斷地逃離、尋找、回歸,最終在自我放逐中焚毀。

小說《蛆魘》是黎紫書的代表作之一,在這篇小說里,作者營造了極其陰郁、可怖、陰森的空間氛圍,在黏濕的獨屬熱帶氣候的叢林中,“我”感受到寂寞像毒蠱一樣侵入骨髓。而“我”的家宅正處在這樣的氛圍之中,通過“我”的眼睛,最終發(fā)現(xiàn)了家族的禁忌:爺爺?shù)谋┡芭c性變態(tài),每每強迫孫子為自己口交,而母親則是放蕩的面孔,在輾轉(zhuǎn)無眠的深夜讓智障的兒子為自己排解寂寞。這是一篇有關家族禁忌的小說,亂倫、人性的扭曲變形統(tǒng)統(tǒng)被壓抑的、陰森的空間所籠罩。最終“我”可悲的發(fā)現(xiàn)“這世間沒有一種罪名能夠以死解脫??!我脫離了那終究腐爛的軀體,卻發(fā)現(xiàn)真正的腐爛并非來自肉身”[14]。黎紫書善于營造變形空間中的扭曲心理,有時是外界空間對人物生存空間的擠壓,有時是人物不可避免地墜入異質(zhì)性的空間中。這些空間仿佛是另一種真實,如果說現(xiàn)實空間是人生存活動的場所,那么黎紫書建構的異質(zhì)空間則昭示著人物幽微難名的精神世界。

無論是黏濕的熱帶雨林,還是時光凝滯的小鎮(zhèn),在這樣的空間里,一切眾生的哀樂都變得無關緊要,歷史在這里停住腳步,無論時間如何變幻,封閉的鐵門似乎永遠不會洞開,人物開始焦慮、扭曲,試圖沖破束縛的藩籬。黎紫書溫柔地觸及人物的內(nèi)心,又暴烈地看著他們飛蛾撲火般的焚毀,她借助空間的營造完成人物命運延宕的書寫。

三、以小博大:再造的歷史空間

蕓蕓眾生此時此刻的瞬間疊加一起,造就了歷史的豐厚與深刻,時間以奔流的姿態(tài)前進,被它甩在身后的就是歷史。一位優(yōu)秀的小說家,必然面臨一個問題,那便是以何種姿態(tài)去呈現(xiàn)歷史?如何從歷史中開掘生命的狀態(tài)、發(fā)掘個體命運的豐富性、照見人性在不同空間情境中的幽暗明昧。對于馬華作家而言,馬來西亞華人的歷史是一部豐厚的大書,他們從枝葉飄零到落地生根,在多元文化、政治、種族的空間里小心翼翼地求得生存。他們從大陸逃難至南洋,生活在英國殖民體系之中,又歷經(jīng)日軍侵略、馬來西亞獨立建國,似乎每個階段他們都承受著歷史所賦予的重擔,華人的在地經(jīng)驗、歷史問題不可避免地成為馬華作家創(chuàng)作的淵藪。

書寫歷史是大膽的行為,因為歷史一旦成為歷史,我們就再也無法重返當時的情境,對歷史的書寫總要經(jīng)過書寫者意識的過濾,更恰當?shù)卣f,歷史就是觀念史,真正客觀的歷史是不存在的。作家再現(xiàn)歷史的行為就像揮舞著藝術的魔法棒,因為歷史的重塑不只是以呈現(xiàn)事件為目的,而是為了盡可能藝術的感受歷史豐滿的細節(jié),感受個體命運在歷史夾縫中所承受的豐腴的痛苦,感受情欲、人性、暴力如何在紛繁復雜的極端境遇中變得癲狂而扭曲??陀^化的冰冷歷史是歷史學家的任務,作家則要淬煉出歷史的“溫度”。因此,同樣的歷史素材經(jīng)由不同的作家意識觀念的過濾、拼接、重組,最終呈現(xiàn)出迥異的歷史畫卷。在張貴興、李永平筆下,歷史總是被情欲化、暴力化,尤其是對馬共的歷史書寫。馬共是馬來西亞華人內(nèi)心撕裂的傷口,在馬來西亞國內(nèi),這段歷史一直處在幽暗的角落,處于被壓抑、被遮蔽的狀態(tài)。20世紀30年代,馬共成立,它積極參與了馬來西亞境內(nèi)的抗日武裝斗爭,但日本投降后,卻轉(zhuǎn)而遭到了英國殖民者的武力鎮(zhèn)壓,此后,馬共開始遁入蒼茫的熱帶雨林中,直到1989年投降。馬共躲進叢林將進半個世紀,他們行蹤隱秘,給外界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他們在熱帶叢林中究竟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以至于當馬共走出叢林與執(zhí)政黨和解的那天,出現(xiàn)了上萬人前去觀看他們扛著武器從雨林中走出的歷史場景,隨著他們一同走出雨林的是那段漫長的、充滿暴力與哀戚的歷史。

事物越神秘越能夠刺激想象,而想象往往重構了歷史具體的細節(jié),歷史不只是正史上冷冰冰的不帶情感的敘述,而是蕓蕓眾生最凡俗的日常生活構成了歷史的肌理。在不同的作家眼中,歷史呈現(xiàn)著不同的面孔。張貴興、李永平筆下的歷史充滿情欲與暴力的因子,他們不去呈現(xiàn)歷時性的宏大的歷史整體脈絡,而試圖呈現(xiàn)歷史的某個橫切面,呈現(xiàn)個體經(jīng)驗下的歷史境遇,因此愛欲交織著血與暴力,雨林成為濃墨重彩的歷史活動舞臺。對張貴興而言,“進入雨林,仿佛嬰兒回到母親的子宮,殷殷吮吸,不再苦惱”[15]。而在黎紫書筆下,馬來西亞的熱帶叢林成為極富文化內(nèi)涵的隱喻性空間,她習慣于將歷史空間重構于人物生存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中,人物的愛欲在歷史空間中變得扭曲,甚至精神錯亂,但那些宏大的詞匯,有關階級、斗爭、暴力對抗的色彩變得疏淡。黎紫書總是在看似輕描淡寫、寥寥數(shù)筆之間將歷史事件的輪廓勾勒出來。

在小說《州府紀略》中,黎紫書以多人視角敘述了主人翁譚燕梅與黃彩蓮的一生,身為戲子的譚燕梅曾風光一時,她與閨蜜彩蓮在動亂的歲月中相互幫扶,歷經(jīng)日軍侵略,最后兩人加入了馬共,因為一個男人,兩人的關系一度破裂,但最后彩蓮在日軍的攻擊下為救愛人而犧牲,譚燕梅則帶著彩蓮的孩子重新回到了小城。兒子長大后,適逢馬共投降,燕梅帶著兒子一同前去觀看,想找尋她故去的記憶。在這篇小說里,黎紫書想象性地再現(xiàn)了馬共的歷史活動空間,她用愛情的外衣重塑了馬共的歷史形象。借由想象的通道,作者重現(xiàn)了自我意識中的馬共叢林史。黎紫書有意淡化歷史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馬共不再是妖魔化的象征,歷史空間通過環(huán)境、細節(jié)等描寫得以再現(xiàn),神秘的熱帶叢林展現(xiàn)為真實可感的生活畫卷。

黎紫書對歷史空間的營造體現(xiàn)在她對日常生活細節(jié)刻畫的功力上,歷史總是隱匿在生活場景之中,對生活場景精準的刻畫正是對歷史場景的反映與再現(xiàn)。物象在她的小說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黎紫書以女性作家特有的敏銳、感性捕捉生活場景,街道、牌樓、商鋪、廣告牌、電影院、飲食、家具等時常在她的小說中扮演著“言說者”的角色,它們言說著歷史的細節(jié),保存著鮮活的歷史記憶。在《告別的年代》里,黎紫書描寫了錫埠的生活場景,主人翁杜麗安“每天下午在大華戲院上班,賣五點、七點、九點和周末半夜場的票。白天她得忙著幫忙蘇記把炒粉、糖水、芋頭糕、炸芋角和咸煎餅等糕點一一準備好,放到三輪腳踏車加蓬改裝的攤子上”[16]。正是在瑣屑的生活場景中,歷史呈現(xiàn)出它本來的面目,沒有激烈的革命、血腥的暴力,有的只是世俗生活及世俗人生。

《告別的年代》是黎紫書的一部野心之作,歷史事件在她筆下甚至成了她敘事的形式之一。小說的起始頁并非從常規(guī)的“1”開始,而是以“513”作為小說正文的起始頁。對于馬來西亞華人而言,5月13號是令人銘記的日子,1969年5月13日這一天爆發(fā)了種族之間的沖突,馬來西亞華人在政治上的地位一落千丈,處在進退維谷的境地。這場沖突阻礙了馬來西亞華人的身份認同感。他們置身于多元文化、種族之中,卻無法享受到平等的公民權利?!叭A人對本土的歸屬感在獨立前后達到最高點,然后漸漸衰弱?!盵17]很長一段時間,馬來西亞華人處于被邊緣、被壓制的地位,過往的歷史與當下的現(xiàn)實,無不影響著馬華作家的文學書寫。黎紫書將“513”作為小說的起始頁,在小說中她并沒有直接描寫“五一三事件”的歷史過程,而是通過陳金海意外猝死,街頭出現(xiàn)騷亂、杜麗安驚慌失措中被鋼波營救,勾勒出“五一三事件”的面貌。“于細微處見歷史”是黎紫書歷史書寫的策略,也是她的歷史觀。歷史空間在這里成為人物日常生活的舞臺,在瑣屑的生活描寫中,映照出“大”的歷史。

總之,黎紫書的小說以在地經(jīng)驗的言說為基礎,她善于營造浮光掠影的夢境,以及陰郁、可怖、壓抑的異質(zhì)性空間,人物在她筆下總是處于焦慮、敏感、孤獨的狀態(tài)。作為新生代的馬華作家,她沒有刻意規(guī)避歷史書寫,而是將沉重的歷史事件熔鑄于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之中,以“物”的描寫感知歷史的氛圍。她將馬來西亞華人的生存境遇、內(nèi)心世界做橫向的剖析,始終關注人在特定空間文化氛圍中的生存狀態(tài)。愛欲、孤獨、尋找、流離、失根,成為她小說中恒久的命題,黎紫書用她的筆感知蕓蕓眾生生命的堅韌,不斷探尋特異歷史空間中日常生活所潛藏的私密的人性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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