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李建田，出生于大興安嶺，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上海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過詩歌作品，現(xiàn)居呼倫貝爾。

螞蟻

山間，我小心翼翼

進(jìn)入黃昏的樹林，腳步向前挪動時

我屏住呼吸，笨重的身體

在榆樹的影子下，微微的戰(zhàn)栗

腳下的一只螞蟻，靈活地爬行

它好像，比我抖動得還厲害

螞蟻爬上土坡，讓我感受到

塵埃的震動

我想，這是一只激情澎湃的螞蟻

清苦中，煎熬著生命

它孱弱的肉體，很小

在這片微型世界中，石頭和樹木

就是遼闊的山水

此刻，螞蟻扛著一根干草

就像我，扛著一棵樹木

悠悠天地間，我們一起辛勞、無助、孤獨(dú)

前面的荒草，遮蔽了

母親的墳塋，她死去有十年了

我想她的白骨，早被螻蟻挖空

我傾聽，一陣緊似一陣的大風(fēng)

感覺到母親，在用低低話語：向我喊痛

幻境

月光似彌漫的水銀，瀉入?yún)擦?/p>

暗淡的光澤，喚醒一只熟睡的狐貍

它伏臥在干草中

白茫茫的原野

一朵粉紅的映山紅，開放了

藍(lán)幽幽的月光，飄過來

點(diǎn)染茫茫的白雪，可不知為什么

一些樹木仍在做夢，一些麻雀仍在尋情

一些飄逸的霽霧，依然遮蔽山巒起伏的輪廓

一只雪地上尋仇的狐貍

療治完心中的隱痛，迎向北風(fēng)

瘋狂地奔跑，它不明白

昨夜，儲存的食物

為什么不翼而飛

它懊惱地，撕扯了幾下鬃毛

順著月光照耀的小徑：尋跡追蹤

花開的聲

山坡，開滿了金蓮花

我想在一萬年以前

這里應(yīng)該是一些石頭、沙粒和塵土

漫長的時光、陽光、風(fēng)

熔化了許多堅(jiān)硬的物質(zhì)

可是這樣的過程，誰也沒有見到

洪荒時期，一只逃竄的老鼠看到了

但它不會說話，它成為一塊結(jié)實(shí)的化石

一只烏同樣看到，它也沒有機(jī)會說話

這只鳥，沒等到紅松飄下來種籽

玩命地，追逐風(fēng)中的草籽

很不幸，它落入了水泊

成為水邊的塵埃

倏然間，萬年已過，山河依舊

山村的鳥

山村的人，越來越少

進(jìn)山采野菜的人，越來越少

他們?nèi)チ耸裁吹胤?？不知?/p>

此刻，河水依舊汩汩流淌

夕陽依舊圓潤殷紅

山坡上的羊群，依舊喜歡啃食青草

我眷戀，這深入骨髓的寂靜

似乎要比我，想象中的寂靜還要寂靜

一棵彎曲的落葉松

枝頭上站立，一只灰色的麻雀

這家伙發(fā)呆地瞅著天空

像是聽風(fēng)聲，又像是幻想

自己小小的肉身，什么時候能幻化成草木之身

這么多年了，它依舊心醉神迷

啾啾唧唧的幻想

自己的叫聲，會清脆悠揚(yáng)

可是它聽到的，總有些喑啞

風(fēng)吹白樺林

敖魯古雅黃昏

陽光似殷紅的血

此時，我來到一間小木屋

抬頭看見，木制的墻壁

掛著一幅俄羅斯人——列賓的油畫

美麗的外興安嶺——一片瘋狂的白樺林

潮水一樣涌來

奔騰在崇山峻嶺

這迷人的風(fēng)姿

映襯在冰雪之中

婀娜多情

幾片細(xì)碎的陽光，從樹枝間

零落，粘在雪地上

像遺落的，幾汪湖水

猛然間，這星星點(diǎn)點(diǎn)

不斷地擴(kuò)散，讓我瞬間

感受到風(fēng)過樺林

安靜的夜

我慵懶地，消磨著

傍晚的時光，忽略了

叢林里，清脆的鳥鳴

短暫的停頓后，記憶

開始緩慢地流淌

比起夜晚濃重的暗淡

我這個木雕一樣的人

精神憂郁，心事重重

甘珠爾廟，夜色逐漸深入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一位身披紅色袈裟的喇嘛

坐在禪房水泥臺階上

微閉雙眼，心中一片疑惑

了不斷的是塵事

斬不斷的是情緣

風(fēng)，似乎要刮到天上去

月光引誘著螢火蟲

萬物被風(fēng)纏繞，叢林深處

一只斑斕的蝴蝶，水泊邊

變換著各種飛翔姿勢

麇鹿

在山里，為減輕憂傷

我復(fù)制自己喜歡的季節(jié)

夏天的風(fēng)，穿透力極強(qiáng)

從對面的山谷，呼呼刮來

叢林中飄舞的樹葉

簌簌響成一片

跋涉過漫長的春天

我想：麋鹿的腳步

該緩慢下來了

這些固執(zhí)的家伙

非常知道珍惜陽光

它們默默啃食苔蘚、石蕊

毫不理會，光陰的流動

感謝時光

遵循著古老的潮汐

轉(zhuǎn)動潺潺的流水

一片片草葉，粘滿水珠

閃爍繽紛的光

這明亮色彩，似乎比詩歌的隱喻

更渴望展開想象

可是此刻，群山和散落的石塊

正緩緩地下沉，平靜地拒絕

世界虛幻得像影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