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革命的版圖上,井岡山、延安、沂蒙山、大別山等眾多革命根據地,她們用信仰與堅貞、不屈與奉獻向世界發(fā)出了轟轟烈烈、振聾發(fā)聵的吼聲,共同寫就了中國革命史詩般的鴻篇巨制。而在祖國南方,以西山為中心的革命根據地,在中國革命的鴻篇巨制中,也寫出了自己獨特、堅毅、純正、火紅的篇章。
這里的西山,是指廣西巴馬瑤族自治縣的西山鄉(xiāng)。
作為革命根據地的西山,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生動的戰(zhàn)火、艱辛的槍林、悲壯的彈雨、鮮紅的足跡、英勇的血滴、落寞的歲月、孤獨的晚風,還有一種曠日持久的堅守。小小的西山,蘊藏著太多的鮮血與淚水,鐫刻著太多的前赴與后繼。
一片丹心留忠魂。雖然西山的烽火歲月已經流逝,但西山的火,西山的血,西山的紅旗,西山的紅,值得銘記。
因為,那里有我們的初心!
西山的革命,得從韋拔群說起。
在外游歷、求學、入伍多年后的韋拔群,于1921年回到家鄉(xiāng)東蘭縣從事農民運動,先后組織成立農民自治會、農民自衛(wèi)軍等,得到四方農民的紛紛響應。
尤其是西山境內的農民,響應最為激烈。那時的西山,因為巴馬瑤族自治縣尚未建制,其核心部分屬于東蘭縣管轄,其余部分隸屬于鳳山縣,甚至田東縣、田陽縣,正因為西山處于幾縣交界處,革命烽火才容易燃燒和蔓延。
西山境內幾百名貧苦農民組建成“西山國民自衛(wèi)軍”,在韋拔群的指揮下攻打東蘭縣城,揭開了右江農民武裝斗爭的序幕。第一次、第二次攻打東蘭縣城失敗后,韋拔群都是帶領隊伍退守到西山進行經驗總結、訓練隊伍。西山就此成為韋拔群的革命大后方、大本營,正式走上革命歷史舞臺,與中國革命結下不解之緣,開始見證一段又一段烽火歲月。
韋拔群在記錄當時的情景時寫道:
“民國十一年,起義鬧翻天,在西山開會,百姓笑開顏。千村連萬弄,遍地舉槍桿……喊聲好比雷震天,齊跟列寧沖向前。”
韋拔群選擇了西山,革命選擇了西山,時代也選擇了西山。
1926年春天,視西山農軍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桂系軍閥,派兵進入東蘭,瘋狂鎮(zhèn)壓東蘭農民運動。為了便于統一領導革命,1926年夏天,韋拔群領導成立東蘭革命委員會并擔任主任。委員會總部就設在西山。同年11月,韋拔群在西山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
當時的西山,開始成為東蘭、鳳山革命根據地的中心,東鳳革命根據地因而又被稱為“西山革命根據地”。
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廣西當局在南寧開始“清黨”,廣西的革命斗爭進入艱難時期。但是,風云變幻中的右江地區(qū)在韋拔群的領導下,仍然堅持公開的武裝斗爭,在斗爭中繼續(xù)發(fā)展農會和農軍組織。東蘭、鳳山等地的農民運動武裝力量猶如一把鋒利的鋼刀,插在桂系軍閥的心臟,讓其寢食難安。因此,到1927年5月,國民黨廣西省政府第七軍司令部通電發(fā)往各地宣稱“用非常手段,將共產黨肅清”。
西山革命根據地開始面臨一場血與火的斗爭考驗。因為隊伍難以擴大,補給難以到位,外圍又有敵人圍攻,西山農軍隊伍困難重重。但是,面對困難和敵人的猛烈攻勢,農軍依舊迎難而上。
正所謂,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復雜的形勢、艱苦的環(huán)境,不僅磨礪了農軍的意志,還堅定了農軍的信仰。后來,鄧小平南下廣西,就是從韋拔群領導的這支農軍身上看到了革命的火種和革命的希望的。
鄧小平到南寧后,說服了俞作柏、李明瑞,在南寧召開了廣西省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受黨的委派,韋拔群出席了會議,并被選為廣西農民協會副主任委員。右江革命武裝抓住這一有利時機,大力發(fā)展革命組織,僅是以西山為中心的農軍隊伍就發(fā)展到3800多人。俞作柏、李明瑞反蔣計劃破滅后,南寧面臨叛軍的圍攻。在此情況下,鄧小平、張云逸等領導人便決定,帶著隊伍向有革命基礎的右江地區(qū)轉移。
最厚實的革命基礎,就是韋拔群領導的農軍隊伍。
1929年12月11日,正是廣州起義兩周年紀念日。這一天,在鄧小平、張云逸、李明瑞、韋拔群等組織策劃和領導下,祖國南疆百色爆發(fā)了轟動全國的百色起義,誕生了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
千萬聲吶喊,喚醒了南方。
百色起義不久,紅七軍向奉儀等地轉移,先后轉戰(zhàn)平果等地后,進入西山休整。1930年11月,紅七軍與紅八軍集中于河池鎮(zhèn)整編。在整編中被任命為二十一師師長的韋拔群將自己帶出來的2000多名戰(zhàn)士全部編入十九、二十師北上,自己則帶著70多名體弱傷殘的戰(zhàn)士和30多支舊步槍及番號回到右江。1930年冬,紅二十一師正式在乙圩組建,韋拔群任師長,陳洪濤任政委,黃松堅任副師長,隊伍達到3000多人。
因為乙圩易攻難守,非久留之地。但部隊又該何去何從?經深思熟慮,韋拔群、陳洪濤帶領隊伍開拔到他們再也熟悉不過的西山。
西山,正式成為紅軍的根據地,在中國革命的版圖上熠熠生輝。
西山的每一個山弄都飄揚著黨旗、彌漫著紅色氣息。因為這期間,中共右江特委、右江蘇維埃政府、紅二十一師黨委和師部以及東蘭縣委、東蘭縣蘇維埃政府等領導機關,相繼撤至西山。
既然已成為右江革命根據地的領導和指揮中心,西山就必須接受血與火的考驗。由于廣西的紅色革命力量幾乎全部凝聚在西山,因而殘酷的敵人武裝便死死地盯住西山不放。霧滿龍岡千嶂暗,在江西的中央紅軍取得第一次反“圍剿”勝利后不久,在南方的西山,第一次、第二次“圍剿”與反“圍剿”戰(zhàn)斗也即將打響。
從1931年2月開始,歷時3個月,西山的紅軍擊敗五倍于己的敵人,取得了第一次反“圍剿”勝利;從1931年11月中旬開始,再次歷時三個月,西山紅軍擊敗四倍于己的敵人,取得了第二次反“圍剿”勝利,其間西山人民為革命做出了巨大犧牲?!皣恕辈怀桑瑲饧睌牡臄耻娋谷话雅瓪馊鲈诹藷o辜的群眾身上,面對手無寸鐵的群眾,野蠻地進行燒殺擄掠,幾乎到了燒光、殺光、搶光的地步。一時間,生機盎然的西山革命根據地斷墻塌壁,瓦礫成堆,雞犬絕聲。
在形勢異常惡劣的情況下,韋拔群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黨的命令,帶領部隊轉戰(zhàn)西山一帶,成功牽制住桂系軍閥北上的企圖。此刻,中央蘇區(qū)沒有忘記在南方篳路藍縷、矢志不渝、頑強戰(zhàn)斗的韋拔群。1931年11月召開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盡管韋拔群沒有到會,但他仍與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63人一同被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成員之一。
一邊是中央的認可,一邊卻是戰(zhàn)斗的來臨。堅守西山的韋拔群即將迎來更加浩大、更加殘酷的戰(zhàn)爭。
兩次“圍剿”失敗,敵軍賊心未死,依然要拔掉插在其心臟上的紅旗。
1932年8月,國民黨調集1萬多人的武裝對西山革命根據地發(fā)動更加殘酷的第三次“圍剿”。卷土重來的敵軍比之前的兩次“圍剿”規(guī)模更大、氣勢更狂、火力更猛,手段也更加殘酷。而當時在西山的紅軍不足1000人,敵我力量懸殊。
敵軍通過拉網式封鎖、收買引誘革命隊伍中的貪生怕死分子等方式蠶食西山革命根據地。同時,他們強制西山一帶的群眾到指定地點集中管制,從而把人民群眾與部隊隔離。當時西山境內共有三個集中營,被集中管制的群眾達數千人。在集中管制中,群眾稍有不從,就被隨意吊打殘殺。僅僅在西山的弄京集中營就有300多名進步群眾被殺死、餓死。敵人以此阻隔群眾與紅軍的聯系,斷絕群眾對紅軍生活的接濟。同時,西山的大多數房屋被燒毀,莊稼被鏟光,水源被控制,飲用水被投毒……
西山的紅軍,困難空前。
1932年10月,西山的秋意已濃。
在敵軍“嚴密包圍、來回搜索、縮網收魚”式的進攻下,西山根據地失守嚴重,紅軍戰(zhàn)士傷亡慘烈。加上敵眾我寡、彈少糧絕、補給困難、缺醫(yī)少藥等實際困難,紅軍隊伍只能一邊迎戰(zhàn)、一邊撤退、一邊轉移。師長韋拔群與政委陳洪濤商議部署,要分頭跳出敵軍對西山的包圍圈,往黔桂邊區(qū)轉移,與之前到達的右江獨立師的一部匯合。
10月17日,韋拔群留宿于與東里村一山之隔的香刷洞。10月18日晚,韋拔群派人通知陳洪濤到香刷洞開會。已經是后半夜了,他們仍然在研究部署具體的轉移計劃。
后半夜的月亮依舊發(fā)出明凈的清輝,大山顯得寧靜而幽邃。小徑曲折,山路彎轉,陳洪濤和警衛(wèi)員踩著月光,離開了韋拔群,離開了香刷洞。此刻,西山之外的很多人都已沉入夢鄉(xiāng),在夢鄉(xiāng)中即將迎來新的一天。然而,韋拔群——壯族人民的優(yōu)秀兒子,卻在黎明的兩聲槍響下,永遠也無法從疲憊的睡眠中醒來了。因為,潛藏在韋拔群身邊的叛徒終于露出猙獰的面容。
叛徒正是韋昂。誰也想不到,由韋拔群拉扯長大、安排在身邊培養(yǎng)的韋昂,背叛了革命、背叛了紅軍。早在韋拔群到香刷洞之前,韋昂已經和廖磊聯系并接受獎賞,然后回到香刷洞,實施謀殺計劃。10月19日凌晨四點,趁韋拔群熟睡之機,韋昂痛下殺手。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多少猛烈的戰(zhàn)火、無情的子彈、惡毒的屠刀、可怕的病魔,都無法撼動的韋拔群,卻被身邊的人所謀害。
時年38歲的一代將才就此隕落于西山。青山哭泣,藍天嗚咽。
悲痛萬分的陳洪濤寫下了《悼拔群師長》:
踏破鐵鞋,乘星光來,沾滿露珠,晨露濕衣不足惜,思友滿懷。
晴天霹靂,天旋地轉,消息如此驚駭!定神覺來,但見屋中起靈臺。
忠哉!我?guī)?。多年的曲腸教誨,多年的與眾同生涯,甘來甘來,如今只追悼你的靈臺。
惜哉!我?guī)?。歸念當年共生死,我如今怎能獨捐生?望靈圣復活來,瞥我一眼,悲淚已溢漫你靈臺。
一人死去,萬眾突地站起來,你瞧著吧,誓斬叛徒之首,一顆顆祭祀在你靈臺。
安息吧,我的師表。
該悼詞被鐫刻在韋拔群犧牲地西山香刷洞外。每一個人,只要你在碑刻前駐足、靜心、默讀、想象,眼睛便會在瞬間潮濕,悲痛之情隨之涌來,似有千軍萬馬的嘶吼聲駐扎在內心一般,心潮起伏。
韋拔群犧牲一年多后的1934年1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二次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會上,中華蘇維埃主席毛澤東提出,向韋拔群等同志的犧牲致哀……
1958年1月,毛澤東在南寧的會議上說,韋拔群是個好同志,我過去搞農運,有些東西還是從韋拔群那里學來的……
韋拔群,是一個英雄的名字。
革命還要進行下去,右江獨立師政委陳洪濤只能化悲痛為力量,重拾信心,讓火種繼續(xù)燃燒。
但是,又一幕悲壯的場景在慢慢升起。
陳洪濤的警衛(wèi)員以及原來的戰(zhàn)友紛紛叛變投敵,導致已經跳出西山包圍圈的陳洪濤在趕往百色的途中被敵軍抓捕殺害,年僅27歲。
發(fā)誓要斬叛徒來祭祀韋拔群、發(fā)誓要把革命進行到底的陳洪濤,夙愿尚未實現,自己卻悲壯而去。
韋拔群、陳洪濤相繼犧牲后,獨立第三師其他指戰(zhàn)員一邊要承受沉重打擊和無限悲痛,一邊還要隱蔽身份,轉入地下斗爭。因為副師長黃松堅一直在右江上游開展游擊戰(zhàn),時任中共東蘭縣委書記的黃舉平在滇黔桂邊區(qū)轉戰(zhàn)。損失巨大的獨立第三師失去了戰(zhàn)斗力,西山革命根據地的第三次反“圍剿”斗爭宣告失利,獨立第三師這支英勇的部隊就這樣解散了。
西山的天空,濃霧彌漫,陰霾不斷。西山的革命進入最灰暗、最低潮時期。
西山的紅旗該插在哪里?西山的革命火種該在哪里燃燒?
西山的歲月,堅硬而殘酷,沒有堅定的信念,該如何突破這漫山遍野的陰霾?曾經戰(zhàn)斗在西山的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恪勤貞固、始終不渝,擦干血淚,潛藏悲憤,接過韋拔群、陳洪濤的重擔,重新投入轟轟烈烈、血雨腥風的戰(zhàn)斗之中,熱烈而英勇。
因為他們堅信,革命終會成功,光芒一定萬丈。
在右江獨立師灑下的火苗還在燃燒著。一支在黔桂邊區(qū),那里有黃舉平率領的從西山根據地轉移出去的部隊;一支在東山,那里有紅軍東山瑤族獨立營長藍茂才率領的獨立營。
還有一支,就在西山。1933年3月,原獨立師參謀黃世新回到西山,與失散的黨員、紅軍戰(zhàn)士黃喚民、楊正規(guī)、陳仕讀、牙文明等又形成聯系,恢復整頓組織,成立殺奸隊,秘密懲治那些作惡多端、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和叛徒。
西山又恢復了革命斗爭。
1934年春,中共黔桂邊委書記黃舉平回到西山,恢復黨組織活動,發(fā)展革命隊伍,并與右江下游黨委聯系,加強黨對右江上、下游革命斗爭的領導。西山不僅成為右江地區(qū)開展敵后游擊戰(zhàn)爭的領導基地和革命活動指揮中心,還成為廣西革命的中心。
西山的紅旗,又飄揚起來了,鮮紅而又堅定地飄揚著。
叩開天幕,日出東方,紅旗漫卷,西山紅遍。艱苦卓絕、篳路藍縷的斗爭歲月,感染了西山的每一座山、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有一天,她們終于吐露生機與芬芳,盎然迎接西山的解放,迎接中華大地的解放。
一面面紅旗,映紅了一個國家的夢;一道道脊梁,支撐起了一個民族的光榮。
西山紅,是耀眼之紅,是永恒之紅,是初心之紅。
作者簡介:楊合,廣西巴馬瑤族自治縣人。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選刊》《廣西文學》《三月三》《紅豆》《南方文學》等雜志,著有小說集《云煙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