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
2019年12月31日晚上下班后,我躺在床上刷著視頻,早已銷聲匿跡的宿舍群突然滴滴不斷,“我們這里好像又發(fā)現(xiàn)了SARS攜帶者”,身在武漢的大學(xué)室友大劉連發(fā)了數(shù)條消息。2003年的SARS對于我們這批90后來說印象還不是很深刻,所以大劉的刷屏絲毫沒有引起我的注意。
大學(xué)時,大劉常穿寬松大褲衩在球場上溜達,伺機尋覓有緣人,成功脫單后的他每年一束給女朋友的櫻花表白也是羨煞眾人。畢業(yè)后,他本想和女朋友“滬漂”,父母強烈反對,于是他回了老家武漢。
1月1號早上8點,大劉在群里發(fā)了一段視頻,藥店門口排起了長隊,畫外音是大劉給我們解說這是在搶購口罩,說很多藥店口罩都斷貨了。
我艾特了大劉。并附上:大劉,你放心,妻兒老小我們照顧!
1月20日,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發(fā)布公告,將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納入乙類傳染病,并采取甲類傳染病的預(yù)防、控制措施。
晚上新聞中鐘南山說:會人傳人。
輿論迅速發(fā)酵升級,幾乎滿屏疫情的訊息。大劉說這次病毒有些厲害。 大劉爸倒是很淡定,口罩不戴,就一句話:我不怕死。畢業(yè)時大劉滬漂,劉爸劉媽劇烈反對,彼此隔閡了一年,大劉知道爸爸的強勢和固執(zhí),所以沒有再絮叨。
23日凌晨1點,大劉在宿舍群里突然發(fā)起了語音通話,說發(fā)小給他打電話,早上10點武漢會封城。不讓任何人員車輛進出,我們問大劉的打算,大劉說想趕緊跑,隨后耳機里聽到大劉爸爸說:“這么大了還瞎胡鬧?!彼缓米髁T。這夜大劉聽了整晚樓下人群嘈雜聲和車輛鳴笛聲。
劉爸雖有一股子精神,但是終究沒有敵過天氣或者說是病毒,開始發(fā)燒、咳嗽,昏睡。一早大劉開車從漢口花園小區(qū)到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送爸爸看病,醫(yī)院樓道滿是戴著口罩的人,他排了一上午,也沒見人群往前挪幾步。面面相覷,惶恐寫在臉上,每個人的眼角都被恐懼織滿了蛛網(wǎng),醫(yī)院本來就是病菌聚集區(qū),大劉不想在這兒多呆。前幾天一個不錯的高中同學(xué)告訴他醫(yī)院肺炎人數(shù)增多,但是沒有官方報道,大劉打個哈哈也就沒當回事兒,想到這,他猛拍腦門,高中同學(xué)的媳婦就是這的護士啊,大劉趕緊聯(lián)系,到了下午3點鐘,檢查結(jié)果出來,大劉爸爸為病毒性感冒,護士給大劉拿了藥讓他注意預(yù)防,她是四川綿陽人,身材高挑,眼睛大,眉毛長挑,很美。雖然一直戴著口罩,可是看得出姑娘因為疲累眼睛渾濁,像吹落在地上的干枯櫻花。大劉問一些情況時,她言語中透著一些盡力而為的無奈。姑娘小聲告訴大劉,盡量少來醫(yī)院,如果出現(xiàn)如乏力、頭暈、咳嗽,及時給她打電話。
大劉開車帶父親回去,在馬場路與唐家墩路交叉口拐了個彎,想要去加油站給車加點油,沒想到加油站也排起了長龍,加完油已近5點。一路上,大劉和爸爸沒有過多的交談,他安心開車,爸爸一直看著窗外,可能也是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性,說再也不外出了,老實在家蹲著,等疫情過去。從這之后,他謝絕來往,進出戴口罩,洗手。
24日,是期待已久的除夕,但是今年卻沒有以往的那么歡快。
大劉想偷偷在樓下放一掛鞭炮,說是要把晦氣都炸走,最終也沒敢出門。爸爸的病情沒有加重,但還是吃不下去飯,臉上的胡子亂糟糟的冒出一圈,整個人看得出的憔悴。媽媽一邊抹眼淚一邊喂了爸爸幾口大劉做的排骨藕湯,嘴里還念叨著打算回山東看看老舅,他看到媽媽黑頭發(fā)下的白頭發(fā)似乎壓不住要張牙舞爪地冒出來,不一會兒,眼淚就把口罩浸透了,媽媽想要摘掉,大劉攔住。除夕夜,大劉說他戴著口罩站在窗口看著遠處的煙花,第一次覺得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第一次覺得活著真好,他希望火神山醫(yī)院盡快建好,也希望這1000張床里不會有老劉一家子。
25日早上八點(初一),大劉說他凌晨四點就看完了徐崢執(zhí)導(dǎo)的電影《囧媽》,他很喜歡那句:“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個體都應(yīng)該是完整的。愛不是控制和索取,愛是接納和尊重?!?/p>
上午,大劉的媽媽也開始出現(xiàn)了發(fā)熱的癥狀,體溫37.5度,發(fā)燒并咳嗽。大劉成了家里的主力,他給護士發(fā)微信,說清了癥狀。護士交代大劉,最好在家自己隔離,沒有高燒過38度,且沒有出現(xiàn)乏力癥狀,就應(yīng)該沒事,極力勸阻大劉不要去醫(yī)院。就這樣,一家人每天吃飯要分開,三個人三碗菜,每天定時消毒兩次,大劉爸媽也是分開臥室睡。
疫情輿情此時格外嚴峻,一個好消息是滬研新型冠狀病毒檢測試劑盒通過檢驗,用來檢測疑似患者樣本中是否含有新型冠狀病毒。大劉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爸媽。爸爸說:“這不才幾天,疫苗就出來了,跑個啥嘛!”爸爸的狀態(tài)明顯好了一些,大劉知道他聽錯了,但是也隨聲附和。
1月26日,給家里消完毒后,恐慌之中大劉倒是給我們說了一個開心的事,他媽媽的燒退了:“昨晚媽媽用自己的土辦法,臨睡前喝了兩大碗水,把自己埋在棉被里捂汗,但還是有些咳嗽,嗓子疼,爸爸也有了好轉(zhuǎn)?!蔽覀冋f要他多吃大蒜多喝醋。大劉坦言,以前都覺得有時間好好睡一覺是多么奢侈,而現(xiàn)在晚上卻是他最難熬的時候,不敢閉上眼睛,生怕第二天睜開眼睛后乏力,困頓,發(fā)燒。畢竟他現(xiàn)在是家里的頂梁柱,不能倒。即使閉上了眼睛,腦中就會浮現(xiàn)起醫(yī)院布滿人群長長的走廊。不過,看著爸爸媽媽的病情逐漸好轉(zhuǎn),今晚應(yīng)該能睡著,因為今天算是有好消息的一天。
從媽媽病倒后,大劉一直在家里忙上忙下,給爸爸媽媽做飯、消毒,安撫他們的情緒,和父母一直平淡如水的關(guān)系,也逐漸加入香噴噴的佐料。
27日,全國新增疑似病例首次出現(xiàn)下降,大劉沒有太多的感慨。晚上,爸爸執(zhí)意要和大劉喝兩口,大劉做菜,媽媽做幫手,酒過三巡,爸爸說他和媽媽就一個孩子,還是想把大劉留在身邊,大劉當然知道這些,所以一直都是不抵抗政策。爸爸又說,他們老了,和媽媽想回山東養(yǎng)老,下個月4號就立春了,櫻花不久也要開了,想和大劉一起去看看。
大劉跟我們說,回來武漢之后,再也沒看過櫻花。不過,他想今年櫻花一定會特別美,那時候的武漢也一定很漂亮!
大劉跟我們說,回來武漢之后,再也沒看過櫻花。不過,他想今年櫻花一定會特別美,那時候的武漢也一定很漂亮!
也就一兩天的事情,疫情圖上的紅色迅速蔓延到全國,原本屬于八卦明星的微博熱搜開始每天都被疫情的消息占據(jù)。我內(nèi)心的不安和焦慮也開始快速膨脹,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想法:我周邊有沒有存在攜帶病毒的人?我的家人周邊有沒有存在攜帶病毒的人?好像怎么都很難預(yù)防啊,因為人總是要和別人接觸的,都是暴露在空氣中的,我怎么知道周圍的人是不是攜帶病毒呢?如果他人攜帶病毒而不自知豈不是更可怕?就算待在家里,還是有家人出去買菜、工作,那就算我做好了一切的預(yù)防工作,自覺在家隔離,但是家人一旦感染上了,我又該怎么辦呢?一系列的擔心像打開閘的水不停涌現(xiàn),怎么也沒辦法安靜下來。不過很巧的是,有老師向我推薦了清華大學(xué)心理學(xué)教授的免費課程,就是針對在疫情爆發(fā)的時候,如何緩解緊張焦慮的情緒,我聽完后確實頗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