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峰

一

再有三天就是農(nóng)歷新年了，漆黑的夜里，悄無聲息地降了一場大雪。

艾葉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四周靜悄悄的，她看了看手機，都快七點了，心里有點奇怪，要是放在往常，這外面早已經(jīng)是一片雞飛狗跳了，她心想，可能是下雪了吧，昨晚上的天陰沉沉的，天氣預報上說，這幾日下雪。她看了一眼睡在身邊的狗寶，此時狗寶側臉朝里面睡著，還在睡夢之中。艾葉沒有叫醒狗寶。艾葉從床上下來，穿好衣服，來到窗前。她揭開窗簾朝外面看，不由得驚叫了一聲：呀！果真下雪了哎。雪靜靜地下了一夜，院子里，田野里，到處都是雪，厚厚的積雪幾乎覆蓋了一切。

艾葉打開門，來到外面，一股涼氣迎面撲來，艾葉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艾葉沒想到天氣這樣冷，她縮起脖子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識地把身上的衣服往下?lián)瘟藫?，然后出門踩著厚厚的積雪朝偏房疾走，身后留下一串凹陷下去的腳印。

此時婆婆正在偏房里燒水做早飯，屋子里彌漫著濃濃的水蒸汽。婆婆見艾葉推門進來，有些驚訝，她埋怨說，艾葉，怎不好好在床上躺著，這么早就起床了？這下雪大冷的天，家里也沒什么事！艾葉笑著說，媽，我睡好了，再睡也睡不著呀。說著就動手幫婆婆做早飯。

狗寶醒來的時候不見艾葉，他抬頭看了看，艾葉不在屋里。昨晚的情形仿佛還在眼前，艾葉同他商量，說等過完年，就隨他一起去城里打工。起先狗寶不答應，讓艾葉呆在家里，家里需要有個人照應，自己出去一個人掙錢就行了。

可艾葉卻在一邊軟纏硬磨，好說歹說就要隨他一起出去，艾葉說家里田地不多，有兩個老人在家里照應就夠了，真要是需要幫忙，到時候請假回來也不遲呀！再說了，兩個人一起出去，有個伴，遇到事也好商量，你說是不是這樣？狗寶拗不過艾葉，最后只好答應了。

見狗寶答應帶自己一起出去，艾葉很高興，她自信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同意。

二

狗寶在城里的工地上做鋼筋工，整天爬上爬下，有一定的風險，要是一不小心，從高處摔下來，那后果真的不堪設想。與狗寶在一起打工的前村的李二，就是因為高空作業(yè)沒留神，一個疏忽從三樓上摔下來，命雖然保住了，可是兩條腿都摔斷了，從此成了殘疾，因此狗寶干活特別小心。

技術一般的鋼筋工一天掙一二百元工資，技術好的鋼筋工一天能掙四五百元，狗寶的技術在同行們中間是最好的那種，只要有事做，一天掙四五百元不成問題，這對要求不高的狗寶來說，已經(jīng)相當滿足了，但問題是并不是天天有事做，一年當中總有那么一段時間貓在家中閑著，其實閑著沒有什么不好，可關鍵是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在家里閑著就沒有意義了。

狗寶一門心思想著賺錢，只要能賺到錢，就是臟點累點對他來說也不算什么。他還年輕，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

有時狗寶想如果能夠承包一個工程就好了，承包一個工程下來起碼能賺十幾二十萬，足夠他辛苦兩三年的了，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這些好事只有那些有門路的人才能得著，就像狗寶現(xiàn)在打工的工地，是一個叫王六運的人承包的。

王六運腿短脖子粗，后腦勺扎根小辮子，脖子上戴串狗骨頭項鏈，說話也不利索，結巴半天才把一句話說完。別看王六運其貌不揚，可他的姐夫卻是市里面專門管蓋房造路的，他出面打招呼，王六運一年到頭工程都忙不過來。除了狗寶他們這個工地外，另外還有幾處。

王六運開著路虎，身邊帶個年輕的女秘書，整天塵土飛揚地從這個工地跑到那個工地，他沖著別人指手畫腳，那張鑲著金牙的嘴吐沫橫飛不停地做著指示，站在一邊分包的工頭畢恭畢敬，點頭哈腰，連聲說是，不敢有半點懈怠。要是敢有半點頂撞，王六運會立馬攆他滾蛋。你說哪個會自討沒趣。

那個女的戴著紅邊墨鏡，手中拿著一個小巧的樣式新穎的坤包，滿身的珠光寶氣，她的職責是全天候24小時伴著王六運陪吃陪喝陪玩陪睡，只要把王六運陪高興了，王六運手頭硬刮刮的鈔票有的是。

其實這個王六運家里有老婆孩子，王六運一年中除了過年象征性地回家一次，其余全部在外面。

這些情況早已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但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見過王六運的老婆到這里來，甚至連影子都沒見著，不知道王六運用了什么辦法。狗寶沒有門路，只好老老實實地隨他的堂哥一道在別人手底下打工，賺一些現(xiàn)成的錢。起先狗寶到城里就是由堂哥帶著的，狗寶也是跟著堂哥學的手藝，實際上狗寶也是他堂哥的徒弟。

狗寶人實誠，做事有板有眼，不偷懶，手勤快，跟他在一起做事的人都喜歡他。這幾年下來，狗寶掙了些錢，他把掙的錢帶回家交給父親，父親把狗寶的錢存到鎮(zhèn)子上的銀行，準備著待他日后成親辦大事再取出來用。去年狗寶定下一門親事，這門親事是狗寶的鄰居介紹的。

這個鄰居是艾葉的姑姑，對狗寶家的情況比較熟悉，看著狗寶打小長大，知道狗寶是個實誠的孩子，于是就把自己的侄女艾葉介紹給狗寶。艾葉的姑姑對艾葉的父母說，艾葉嫁給狗寶絕對錯不了，村子里沒有幾個能像狗寶這樣的孩子，她不會讓自家的親侄女吃虧。

艾葉父母背地里找人一打聽，別人也都這么說，于是就放心了，應下了這門親事。艾葉住的村子離狗寶家住的村子有十幾里路程，中間隔著一條河，原先沒有造橋的時候，交通不方便，現(xiàn)在造了一座橋，來來回回就方便多了。

艾葉家中姊妹兩個，姐姐，艾葉。姐姐大艾葉六歲，出嫁有好幾年，小孩子都快上學了，家里就剩下艾葉。艾葉心靈手巧，人也勤快，家里里里外外都是艾葉張羅。本來父母是準備把艾葉留在家里招上門女婿的。

可是狗寶只有弟兄一個，讓狗寶倒插門做上門女婿一點也不現(xiàn)實，艾葉的爸爸媽媽思想開明，他們想著只要孩子們?nèi)兆舆^得幸福，就不要太為難他們，所以也就斷了招上門女婿的念頭。

艾葉沒有別的要求，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在城里買一套房子。艾葉沒有嫁過來時，曾經(jīng)與狗寶有過幾次關于在城里買房子的交流。艾葉說，她有幾個好姐妹都在城里買了房子。她也想著自己什么時候在城里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在城里過上好的日子。

艾葉知道狗寶家里的情況不是很好，甚至于一般都談不上?？墒前~看中的是狗寶這個人，相對于這點，在城里買房子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而且艾葉也相信，只要她和狗寶肯吃苦，賺錢買房子的愿望遲早能夠實現(xiàn)。

為了能早日實現(xiàn)在城里買房子的愿望，艾葉結婚時并沒有向狗寶家提太高的要求，甚至于艾葉家都沒有要過禮錢。為此，狗寶的媽媽對這個媳婦很是滿意，逢人便說媳婦懂事，沒有太為難她家。狗寶的媽媽精于算計，是那種掰著指頭過日子的女人。

三

快過年了，家里還要置辦一些年貨。早飯做好后，艾葉過來喊狗寶。這時狗寶已經(jīng)起床穿衣服了。狗寶邊穿衣服邊對艾葉說，艾葉，你怎么不喊我一聲？艾葉說，你睡得那么沉，人家怎么喊你？！狗寶想想也是。

艾葉和狗寶吃過早飯，就一起去鎮(zhèn)上置辦年貨。因為剛下過一場雪，出村子的這條石子路很不好走，艾葉和狗寶一直把摩托車推到村口的水泥公路上。艾葉在狗寶身后坐好，狗寶啟動摩托車，摩托車噴出一陣白煙，向前面駛去。

狗寶把車子開得很快，雖然艾葉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可是艾葉還是覺得有點涼颼颼的，而且艾葉覺得雪天地滑把車子開這么快也不安全，艾葉大著聲讓狗寶把車子開得慢點，艾葉說，用不著這么著急，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又不是去進京趕考。于是狗寶就放慢了速度。

很快，他們就到了鎮(zhèn)上。鎮(zhèn)上全都是趕集人，耳邊亂哄哄的，有買的，有賣的，有高聲還價的，也有性格暴躁的人兩句不合就擼起袖子，準備動手干架，這時候就有人上前勸架。勸架的人說，這都要過年了，老祖宗在家里等著你燒香磕頭作揖呢，耽誤了大事就不怕老祖宗責備你們？！一聽這話，原先兩個火氣沖天的人腦殼冷靜下來，他們想想，是的，馬上就要祭祖，還干什么架，這也不是個時候，要是被親戚鄰居看見人家會怎么說。

但彼此心里面并不服氣，互相用眼睛瞪著，呸呸往地上重重地吐兩口吐沫，然后像是很不情愿地各自離開。聚在一邊看閑的也就散開了，也有準備看笑話的，見到這樣的情形，覺得一點也沒有意思，嘴里埋怨多管閑事的人，好戲剛開始，就結束了。實際上，要是放在平常，誰也不會上前管這個閑事，誰愛打架誰打架，就是打死七個吊死八個，別人也犯不著問。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一些放假在家沒有事做頑皮淘氣的半大小伢子，也來湊熱鬧，在密密的人縫里來回亂鉆，你追我趕。因為下雪，地上滑，有時腳下一個沒留神，啪的一聲脆響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才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站在原地，稍微愣怔了一會，便恢復過來，依然瘋跑。他們手里拿著鞭炮和香煙，冷不丁把鞭炮點燃往人群里扔。于是被嚇著的人罵著難聽的話趕緊避讓。他們卻笑著興奮地跑開了。

狗寶和艾葉剛下車，就被一個亂扔的鞭炮嚇了一跳。狗寶揮起拳頭正要追趕那個扔鞭炮的小孩，艾葉從背后一把拉住了他，艾葉批評狗寶說，你同不懂事的小孩計較個什么?。磕阋詾槟氵€是小孩子！艾葉這樣說，狗寶就不再吱聲了。

盡管心里有點不高興，可艾葉的話他狗寶還是要聽的。關鍵是自己做錯了事，不應該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要是回家艾葉在狗寶的父母面前一說，兩位老人肯定會埋怨狗寶，說他不懂事，盡讓他們操心。

狗寶是個孝順的孩子，他不愿父母為自己操心。他也知道，艾葉真心為自己好。在一家鞋店，艾葉拿了兩雙棉鞋，艾葉知道公公婆婆腳的尺寸，估計著能穿，就付錢買下了。

在一家賣圍巾的店里，艾葉選了一條大紅顏色的圍巾替狗寶圍上，艾葉左看右看，很滿意，她說這條圍巾不錯，挺適合狗寶。狗寶說他不要。艾葉說，騎車系圍巾暖和，狗寶拗不過艾葉，也就讓艾葉買了。狗寶讓艾葉為自己買幾件衣服，艾葉說，她用不著，新衣服那么多，幾年都穿不完。狗寶堅持要買，可是艾葉卻不同意，狗寶拗不過艾葉，最后只好作罷。其實狗寶心里知道，主要還是艾葉舍不得花錢。

他們還置辦了去艾葉家拜年的年貨，兩瓶西鳳酒，兩條玉溪煙，兩袋奶粉，另外艾葉還特地為公公公婆爸爸媽媽各買了一床電熱毯。艾葉心細，冬天冷，為雙方老人買床電熱毯，墊著暖和。

除了這些東西外，他們在菜市上秤了幾條活蹦亂跳的鯽魚，割了幾斤鮮豬肉，買了生姜蔥，醬油醋，狗寶還特地在鞭炮店里買了幾串鞭炮和幾個禮花，今年是他結婚后過的第一個年，他要把這年過得喜慶一點。

見東西采購得差不多了，他們就在鎮(zhèn)子上四處轉了轉，關鍵是想感受一下這過節(jié)前的氛圍和熱鬧。

一路上遇見了許多熟人，他們相互打著招呼，站下來說幾句話，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隨即又匆匆分開了。因為過年沒有幾天了，家里有許多事等著人們?nèi)プ?，特別是那些在外面打工回家遲的人，比打工時更忙碌了，起早貪黑，忙這忙那，實在是辛苦。艾葉居然遇見了自己的姐姐和姐夫，艾葉的姐姐和姐夫也在鎮(zhèn)子上置辦年貨。

艾葉眼尖，隔著很遠她就看見了人叢中的姐姐，艾葉墊起腳尖招著手大聲喊著姐姐的名字：艾月、艾月。姐姐艾月掉頭一看，見是艾葉，便從人群中擠出來，來到艾葉面前，姐姐笑著說，咋這么巧呢？艾葉，你們也上街置辦年貨呀！艾葉說，是呢。

見她們姐妹倆聊得親熱，一旁的狗寶和艾葉的姐夫也說了一氣話。分開的時候，他們約好年初二去丈人家拜年。

四

年三十一過，便到了大年初一，村前村后到處都響著鞭炮，噼里啪啦，轟轟隆隆，熱鬧得很。狗寶一大早起來忙著放鞭炮，鞭炮響得急，就像竹筒里倒豆子，把家里的那條黃狗嚇得跑出去，好長時間也沒有回家，不知躲到了哪里。

放完鞭炮，艾葉和狗寶一起去給公公婆婆拜年。艾葉和狗寶穿的是結婚那天的衣服，所以人看上去顯得格外喜慶。公公婆婆看到兒子媳婦來給自己拜年，心里自然高興。給過艾葉紅包以后，婆婆上前拉住艾葉的手，笑著說，她現(xiàn)在什么也不想，就想艾葉今年給自己生個大胖孫子，要是今年能抱上孫子，那她心里就滿足了，什么也不想了。

艾葉在一旁害羞地笑著，看著狗寶，不說話。狗寶說，媽，這是遲早的事，你怕你沒有孫子帶嗎？聽狗寶這樣說，婆婆假裝生氣道，你小子嫌我煩不是，這是我們女人們的事，你到一邊去。狗寶伸了伸舌頭，一臉怕怕的表情。婆婆轉過頭依然笑著對艾葉說，你說這事我這個做婆婆的能不著急嗎？我就等著抱大孫子的這一天哪。公公不說話，但公公也和婆婆一樣，高興得很，也期待得很。

依著當?shù)氐牧曀?，年初一人們并不出門拜年，都留在各自的家里。狗寶和艾葉各自用電話向自己的親朋好友拜年問好，還發(fā)了微信紅包。大家在微信里搶紅包，高高興興。

艾葉和狗寶在家里看了一整天電視，晚上，把去艾葉家拜年的禮品又全都過細了一遍，因為這是結婚后第一次去丈人家拜年，狗寶當然不敢馬虎。

艾葉一邊幫狗寶整理拜年的禮品，一邊囑咐狗寶到時不要多喝酒，喝一點就行了，喝多了別人看著笑話。

狗寶答應說，好，你放心，我保證到時不喝多，你監(jiān)督我。

艾葉說，好。但你要聽話。

狗寶說，我當然聽話，你說哪次沒有聽你的話。

狗寶像個孩子。艾葉想想，還真沒有過，她說過的話，幾乎狗寶都聽。其實艾葉這樣說自然有她的道理，那次到她家相親，桌上狗寶經(jīng)不住人勸，差點就喝多了，要不是媒人提醒，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不過艾葉的父親并沒有計較。這事艾葉事后才聽說的。

艾葉就記在心里。

晚上，狗寶把買來的煙花都拿出來放了，艾葉和公公婆婆看著在空中散開的五彩煙花，不時發(fā)出驚嘆的聲音。

年初二，艾葉和狗寶早早起來，他們吃完早飯，就帶著禮物到艾葉家拜年。下雪過后的這幾天，天氣晴朗，氣溫持續(xù)升高，地上的積雪漸漸消融，許多地方已經(jīng)看不見積雪的影子，只有背陽的地方還殘存著些許積雪。

不知哪里來的這么多人，身穿五顏六色服裝的人把路都堵住了，艾葉一打聽，原來是附近有個廟會，這些人去趕廟會。節(jié)日里的人們喜上眉梢，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和喜悅。那些玩龍船?；舫虻拿耖g藝人，挨村串戶給鄉(xiāng)親們拜年，遠遠地就聽到鑼鼓家伙叮里咚嚨地響，這喜慶的聲音充斥了村莊的上空。

因為路上人挨著人，車子根本沒法騎，狗寶和艾葉只好推著車子隨著人流慢慢地往前走，路上要是遇見熟人他們就站下來同人家打聲招呼，說兩句喜慶的話，討個吉利。你拱手對著這位說新年新氣象！這位回敬一下說狗年發(fā)大財！……

今年是狗年，是狗寶的本命年，狗寶的心里突然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他想今年肯定有好運等著自己。這樣想狗寶心里不由得高興起來，回頭看艾葉，咧嘴一笑，艾葉也沖狗寶笑了一下。

早先，艾葉在家做姑娘時，就在村戲班子里玩花船耍龍燈唱小戲，艾葉扮的是何仙姑。艾葉長相俊俏，身段也好，唱功也不孬，一舉足，一投眼，一發(fā)聲，像模像樣，很有角兒的范。臺下那些原先躁動的看客立刻安靜下來，在那兒專心致志地聽戲。就連那些頑皮的小孩子此刻也會安靜下來，轉動著兩只烏黑的大眼睛，屏聲靜氣地聽艾葉唱，甚至于有年輕的姑娘躲在一邊偷偷地學艾葉，模仿艾葉的一招一式，如果發(fā)現(xiàn)別人注意自己，臉一紅捂住嘴趕緊跑到另一邊去，等那個人不再注意自己，就又開始學。

就因為這，艾葉遠近都有些名氣。每年過年，艾葉就隨戲班子挨村串戶玩花船，耍龍燈，唱小戲。一個正月下來，能賺上好幾千元錢。因為同狗寶結婚，今年艾葉就退出了玩花船的隊伍。

不過艾葉一聽到鑼鼓響，心里還真有點癢癢的。狗寶在一邊看出了艾葉的心思，說今年沒參加玩花船，是不是有些后悔？艾葉說，后什么悔呀？不玩就不玩了唄。狗寶說，也別后悔，如果明年你想?yún)⒓?，你就參加，我不阻擋你，好不？狗寶開明，一切都為艾葉著想。艾葉說，那要等到明年再說。說不定到明年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艾葉和狗寶邊走邊聊，狗寶想逗一下艾葉，于是笑著對艾葉說，早先他也看過艾葉的表演，那個時候心里就想著娶艾葉回家做媳婦，沒想到夢想終于成真了。艾葉知道狗寶編話哄她，說，你就編吧，鬼才相信你說的話。狗寶說，你不相信是你的事，反正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聽狗寶這樣說艾葉倒不吱聲了，在一邊跟著狗寶默默地向前走。

狗寶說他想聽艾葉唱上一段。要是放在往常，艾葉不會答應狗寶的要求，不過今天是年初二，又是回自己的娘家，艾葉心里高興，還真有這個興致，不過艾葉說，等過了這截路，人稀少了再唱，這會兒人多，不好意思開口。狗寶說，好。

前面是條岔路，過了岔路后，人漸漸稀少起來。狗寶發(fā)動車子，艾葉坐在后面。車子開得慢，艾葉清了清嗓子，就唱了起來，艾葉唱的是揚劇《八段錦》中的一段：“小小仙鶴一點紅，振翅翱翔在碧空，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莫負綠柳長堤春意濃，俏人兒俏人兒，何日平山堂下再相逢………”

艾葉的嗓子還真好聽，清脆悠揚，韻味十足。艾葉一段唱完，狗寶夸艾葉，說，我媳婦唱的真好聽。艾葉有些驕傲地說，什么人唱的，當然好聽。狗寶說，今后他想聽艾葉就唱給他聽。艾葉調(diào)皮地說，那得看你表現(xiàn)。狗寶說，好。

一路上小兩口說說笑笑鬧鬧，不知不覺離艾葉家很近了。

艾葉遠遠地就看見媽媽站在門前朝路口這邊張望。看見艾葉和狗寶，艾葉媽媽忙迎過來，接住艾葉和狗寶。艾葉的媽媽一把抱住艾葉，說，葉兒，媽媽想你了。見媽媽這樣，艾葉心里覺得酸酸的，眼里有淚水溢出來。她牽著媽媽的手，一起回到家里。姐姐姐夫還沒有到。姐姐家離這兒要比艾葉家遠很多。

艾葉的姐姐家里年前賣了一輛吉利小汽車。艾葉的姐夫在城里搞裝修，賺不少錢，去年在城里買了一套房子，已經(jīng)裝修好，打算等過完年就搬到城里。狗寶在廳堂里陪岳父聊天喝茶，艾葉在廚房里幫助媽媽準備午飯。艾葉的媽媽告訴艾葉，除了姐姐過來拜年，艾葉的表姐倆口子也過來拜年。

聽表姐也來拜年，艾葉有些驚訝，艾葉說，表姐她們不是在寧海嗎？好多年都沒有回家過年了，今年怎么回來了？！媽媽說，表姐的丈夫從部隊上轉業(yè)了，過完年就打算把家從寧海搬回來。艾葉“哦”了一聲，她這才知道表姐夫從部隊轉業(yè)了。

姐姐表姐兩家人一前一后到，來了這么多人家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幾個男人在一起打牌，幾個女人在廚房里做飯嘮嗑，小孩子在外面嘰嘰哇哇玩耍，就連家里的那條小花狗也隨著孩子們一起瘋。

艾葉的表姐說，艾葉，今后我們姐妹們就有時間來往了，不像以前，在外面，隔得遠，有時忙起來，逢年過節(jié)都回不了家里，心里寂寞得很。艾葉答應說，是呢。艾葉關心地問表姐，表姐夫轉業(yè)到哪個單位上班？艾葉的表姐說，他沒有要政府安排工作，自謀職業(yè)。艾葉奇怪地說，沒有工作那工資怎么辦呀？！表姐說，他雖然沒有工作，但工資照拿，一個月一萬多塊，一分錢兒都少不了他的。艾葉她們從來都沒有聽說不上班還拿工資這樣的好事，有點不理解。艾葉的表姐解釋說，這是國家的政策，只有部隊轉業(yè)干部才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艾葉和艾葉的姐姐很羨慕，說，還是表姐夫有本事，不上班還拿工資，如果她們的男人能這樣，那她們睡著也會笑醒了。

廚房里幾個女人東一句西一句地嘮著，不時傳來一陣快活的笑聲，廳堂里艾葉的表姐夫也把自己的情況跟大家說了一遍，內(nèi)容和艾葉的表姐說的差不多。大家都表示贊同，說這樣好，一邊拿工資，一邊還可以找別的活干，再拿一份工資，這叫一舉兩得，這樣的好事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大家都關心他接下來干什么工作？艾葉的表姐夫說他一個戰(zhàn)友做房地產(chǎn)生意，年前打電話請自己去他公司里幫忙，過完年自己就過去上班。見表姐夫有這么一個好的門路，狗寶自然不想錯過這樣一個機會。

狗寶說，過完年自己正愁沒有地方去，也想去表姐夫戰(zhàn)友的公司找份活干，請表姐夫幫忙打打招呼引引路，我順便也把艾葉帶上。

表姐夫問狗寶，你做什么活？狗寶說他做鋼筋工，已經(jīng)做了好幾年，別的不敢說，這活自己做得來。表姐夫說，那好，到時候自己和老戰(zhàn)友說說，看有沒有這方面的工作。狗寶說，要是能搞個工程就更好，那樣錢就來得更快。表姐夫說也行，如果有那自然更好，他可以幫狗寶爭取爭取，到時候電話通知狗寶。

見表姐夫這樣爽快，狗寶非常高興，就把自己和艾葉打算在城里買房子的事跟大家說了一遍。大家聽了都表示支持，說狗寶這個想法不錯，很實在，年輕人嘛，就是要有想法，不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那樣不好。艾葉也知道這件事，心里自然也高興。

中午吃飯，狗寶站起來敬酒，艾葉也沒有阻攔，狗寶心里高興，喝的有點多，吃過飯，狗寶就到床上睡覺。一直到天快黑狗寶酒才醒。狗寶迷迷糊糊聽見艾葉在床前和誰低低地說話，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見狗寶醒來，艾葉趕緊過來把一杯涼開水遞給狗寶，艾葉問狗寶好點沒有？狗寶說，不礙事，這陣酒勁已經(jīng)過去了，就是頭還有點痛。狗寶問艾葉，表姐夫他們走沒走？艾葉說表姐夫他們下午走了，姐姐姐夫他們也走了。艾葉問狗寶回不回去？狗寶說，聽你的，你說回去就回去，不回去就不回去。艾葉說，看你這樣，想回去也回去不了，干脆就不回去了，今晚在這里住一宿。狗寶說，好。

狗寶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他和艾葉今天就不回去了，明天回去。電話里狗寶的父親說，好。他問狗寶，明天上午回家還是下午回家？狗寶把目光轉向艾葉，征求艾葉的意見。艾葉說，那就明天下午回家。狗寶對他父親說，明天下午回家。狗寶放下電話，起身從床上下來。

吃晚飯的時候，艾葉和母親又說起想在城里買房子的事，艾葉母親說，艾葉他們在城里買房子，到時候家里補貼一些。艾葉說他們不能要，那是你們養(yǎng)老錢。艾葉的母親說，我們不是還沒老嗎？關鍵你們買房子是大事。艾葉的父親也說，是呢。聽艾葉的父母這樣說，狗寶的心里很感動，他想今后要多孝順艾葉父母，就像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

晚上艾葉和狗寶睡得很遲，因為白天艾葉表姐夫答應他們找項目的事讓小夫妻兩個興奮得都睡不著。

狗寶說，承包一個工程最起碼賺個十萬八萬，關鍵是他知道表姐夫戰(zhàn)友的這個房產(chǎn)開發(fā)公司規(guī)模很大，一年開工建設的工程有十幾處。一年承包三四個項目，一年下來就能賺三四十萬。狗寶的心不大，他覺得一年能承包三四個項目就夠了。艾葉說，要是真能夠賺這么多，要不了兩三年他們就能在城里買上房子。狗寶說，到那時候不但要買房子，我們還要買一套大房子，四室兩廳兩衛(wèi)，這樣就是以后雙方老人和他們一起住也顯得寬敞。

艾葉表揚狗寶說，還是你想得遠。見艾葉表揚自己，狗寶很高興，他說，我們不但要買房子，還要買一輛車子，以后到哪里辦事，開著自己的車子，不曉得有多風光了，就像艾葉的姐夫一樣。狗寶很羨慕艾葉的姐夫，到哪里都開著自己的車子。

艾葉說，到那時候我們買一輛比他們檔次高一點的車子。艾葉目光高遠，狗寶很佩服艾葉。狗寶說，好。狗寶說，今年他就打算到駕校學駕駛技術，先把證拿到手。艾葉說，我們兩個一起學。狗寶看看艾葉，沒有回應。艾葉說，你看我干什么，難道我們女的就不能學開車子。有的女的不但開車，還開坦克火車飛機呢，這有什么稀罕的？

見艾葉誤解了自己，狗寶趕緊解釋，狗寶說，他不是那個意思。你真要學，我不會阻止你。艾葉有些自信地說，我就猜你不會阻止我。艾葉突然認真地問狗寶，你說你有錢了會不會學王六運？狗寶回來曾經(jīng)跟艾葉提起過王六運，艾葉記在心里。狗寶說，我倒是想學他，可沒有那個資本。艾葉說，那你還是想學他。狗寶說，不會的，我就是再有錢也不會學他，你對我這樣好，我要是學他，那不是良心叫狗給吃了嗎。艾葉讓狗寶保證。于是狗寶很嚴肅地舉起右手向艾葉保證，如果今后做對不起艾葉的事，任憑艾葉的處罰。看狗寶這樣，艾葉情不自禁地笑了，她說，我料你也不敢學他。

艾葉夫妻倆嘰嘰咕咕說話，一直到小半夜，才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去。

五

過了正月十五，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基本上都出去了，狗寶和艾葉因為要等艾葉表姐夫的消息，就留在家里。艾葉和表姐打電話，詢問表姐夫去他戰(zhàn)友的房產(chǎn)公司上班沒有，她表姐回答說，已經(jīng)上班了，還是管業(yè)務的副總。

表姐知道艾葉打電話的意思，就告訴艾葉，說，表姐夫正為狗寶的項目找人呢，過不了幾天就有眉目了，她讓艾葉別急，等落實好了肯定會電話通知你們的。艾葉說，謝謝表姐，讓你們操心了。艾葉的表姐說，自家姐妹，這是應該的。

艾葉放下電話，告訴狗寶表姐夫正在幫他們落實項目呢。這幾天狗寶總有點心神不寧，他擔心萬一艾葉的表姐夫沒落實好項目，自己的盤算就會落空，關鍵是狗寶把這事告訴了自己的堂哥，堂哥說如果缺少人手，自己跟狗寶一起干。狗寶答應了堂兄。

如果這件事落實不下來，堂兄會怎樣看自己。狗寶是個要面子的人，現(xiàn)在事情終于有了眉目，狗寶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又過了幾天，艾葉接到表姐的電話，說項目落實了，叫他們明天就到工地上去。夫妻倆個很高興，收拾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背著包裹滿懷著希望進城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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