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香娟
作為紀律部隊的一員,我知道,一般緊急集合,要么是在隊伍的訓練階段,要么是在平日里遇見緊急情況。在訓練階段,緊急集合是訓練的一部分,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和熟悉這個內(nèi)容。這項內(nèi)容的訓練一般都是不定時的,隨機進行,臨時操作,目的就是為了訓練大家的反應(yīng)速度和應(yīng)急能力。如果日常的工作中毫無征兆地突然緊急集合,一定是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的狀況,需要集合隊伍去處理沖突,那么此時,不管你在干什么,都必須當機立斷地放下手里的事情,立刻歸位,一切緊急集合需要做的各項事務(wù),必須在按規(guī)定的極短時間內(nèi)做好———這需要很強的技術(shù)性,比如如何迅速按規(guī)定著裝,按規(guī)定帶相應(yīng)的裝備。這些東西,平日里也就不能亂放,不然的話,哨聲響了,隊伍立刻就能亂成一鍋粥。
我就熬過這樣一鍋亂粥———在寫一個長篇時,我像一個蹩腳的家庭主婦,粗頭亂服,手忙腳亂,沒寫完,自己就感覺要糊鍋了,有的還夾生———實在是很不堪。
明明構(gòu)思得很好,操作起來竟如此別扭。曾經(jīng)有那么一刻,面對著這種不堪的狀況,我十分懷疑自己的能力,直到我在電腦上敲下“黑唇”這兩個字。
我把未完的長篇十分無奈地放在一邊,準備先寫個短的,找找感覺,訓練一下基本的表達技術(shù)———就像我們在整體訓練中的分解動作訓練。
寫作中的很多表達技術(shù)其實都是相當成熟的,就像拳法的套路,但套路練得再熟悉,如果實戰(zhàn)中無法應(yīng)對,也只能叫“花拳繡腿”。比如每次講到《詩經(jīng)·衛(wèi)風·氓》的時候,開篇“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我都喜歡把它翻譯成拍電影似的鏡頭語言:遠遠看到一個人邁著矯健的步伐向我們走來,越來越近,我們逐漸看清了,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臉上洋溢著青春的光芒和幸福的笑容,手里還拿著開場做事的道具……
這樣一來,“氓”就立刻活了起來,接下來把妹求婚,順理而成章。
敲下“黑唇”這個題目的時候,其實這個“藝術(shù)形象”我已經(jīng)“認識”很久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黑唇”的形象越來越鮮明,他干了些什么事我都很清楚,但就是不知道該如何把他拉出來示眾。
這次似乎不一樣了,敲下的題目就像接到的硬核任務(wù),一切經(jīng)久訓練的手段都像熱血沸騰的戰(zhàn)士,摩拳擦掌,等待命令準備出征。
“黑唇”就這樣出場了。
他是一個性格慢吞吞的“連長”,但出場的待遇仍然像“氓”一樣,先給一個高亮的“錐光”,通過一個鏡子,他把自己看清的同時,也被我們看見了。
我把他拉在了聚光燈下。
作為一個生活中的活人,可能這樣的“黑唇”實在不怎么樣,但作為一個“藝術(shù)形象”,他還是一下子就“立”起來了,就像“氓”,就像《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不管怎么樣,“黑唇”就是那個嘴里叼著哨子的“連長”,他的出場就是一組緊急集合的哨聲,一長五短,噓噓有聲。
所有和黑唇有關(guān)的人物都按部就班地出現(xiàn)了,柳華萍,葛千峰,田小鶯,包括第二排的陳貿(mào),大領(lǐng)導(dǎo),他們都迅速而有序地站在自己的指定位置———如何讓他們出場就位,我?guī)缀鯖]有來得及思考,也顧不得精心的謀篇布局,他們都像訓練有素的戰(zhàn)士,一出來就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各司其職。
多年閱讀潛移默化,就像千百次枯燥的訓練,終于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所有的人物和情節(jié)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都一一上場了。小說完成得很快,幾乎是一氣呵成,沒有處心積慮的剪切編排,也沒有任何糾結(jié)粉飾,所有的主人公出場仿佛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戲是他們自己演,臺詞都是他們自帶的,而我只是個旁觀者,是個不參與演戲的場記。
這里邊有時間的功勞,時間是一條清晰的敘述線路的指向標,柳華萍們并沒有爭先恐后地亮相,而是按時間先后一個接一個地出場,有條不紊。
緊急集合的是他們,集合好就是他們的終極任務(wù),他們就站在那里,黑唇向您報告,隊伍集結(jié)完畢,等待您的檢閱。
其實我這個“場記”,更恰當?shù)谋扔魃矸?,感覺更應(yīng)該是一個家庭婦女,雖然下一鍋粥還沒有熬好,但趁著這個空檔,寫下這一篇《黑唇》,就像在等待粥熟的時候,坐在灶臺下,順便編了一根大蒜辮子一樣?!逗诖健肪褪沁@樣完成的。在一堆像小說素材一樣亂七八糟的蒜堆里,看似隨心,實則有意地揪出一些個頭大小相近的蒜頭,把它們整整齊齊地編成一根結(jié)結(jié)實實的大蒜辮子,掛在墻上,不但整齊而賞心悅目,吃得時候,也很方便順手。
對于做飯的家庭主婦來說,大蒜是一味不可或缺的調(diào)味料。能把大蒜辮子編得整整齊齊賞心悅目,也是一個需要藝術(shù)感的事情。
如此看來,在熱愛生活這件事情上,一個家庭主婦和一個寫小說的,其實差不多。
寫完之后,幾乎沒怎么修改,我就把電子稿用微信發(fā)給了一向關(guān)注著我的寫作進程的劉路老師,手機上打開看,字體是很小的,劉老師說,他就著手機,看了四個小時,一口氣看完了,給出的評價是,很好……
真難為他老人家了。
這一路的寫作,劉老師給了我太多的勇氣和幫助。
幾天后,看過小說的《陜西文學》的主編張鋮老師跟劉老師說,很好……
加了微信后,張老師跟我說,結(jié)尾,黑唇的突然掛掉,是不是有點太悲涼了。
我返回頭仔細修改,結(jié)尾,黑唇坐上了輪椅,并且和田小鶯對完了最后一場戲,因為,我實在不舍得剪掉田小鶯最后的臺詞。
不如下一場“折子戲”,就讓“田小鶯”做主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