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祥
泥鰍喜歡下鉤釣魚。我也喜歡。
放學后,泥鰍扛著鍬,我拎著瓦罐,跑進菜園里挖蚯蚓。爾后,帶上魚鉤,跑向生產(chǎn)隊南邊的圍湖。圍湖很長,魚多,來這里釣魚、下鉤的人也多。我們來到后,泥鰍負責將蚯蚓穿到魚鉤上,我負責插水竹。水竹上系著細線,細線上系著魚鉤。約二丈遠插一個。水竹柔,魚吃蚯蚓被鉤住后,想跑,水竹被拉彎了,也不會斷??婶~只要松口氣,水竹便又挺直起來。時間久了,魚便沒了力氣,不掙扎了,等著我們用舀網(wǎng)把它舀上來。
這天晚上,水竹都插上后,我發(fā)現(xiàn)泥鰍滿臉通紅,比西邊落山的晚霞還紅。我抬手在泥鰍臉蛋上試了下,燙手。我說泥鰍,你病了,快回去。泥鰍看看插在湖邊的幾十根水竹,問我說,你能行嗎?我很堅定地點點頭。
后來月亮出來了,我在湖邊來回走,看有沒有魚被鉤住的。半夜了,也沒有見有魚上鉤。我覺得奇怪。更讓我覺得奇怪的,是這湖邊,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了。我目光在月光下走,圍湖呈彎月形狀,被圍在里面的,是饅頭樣疊著的墳塋。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瞪大著眼睛,看著那些墳塋,想離開,可腳挪不動了;想哭,卻不敢出聲。這時候,泥鰍跑來了,氣喘吁吁。泥鰍說,你沒事吧?我抱住泥鰍,哭起來。泥鰍說,我回去后,迷迷瞪瞪睡著了,看見你在哭,就跑過來了。我抬手按在泥鰍臉上,燙。我放聲大哭。
泥鰍高燒,肺發(fā)炎了,吃了十多天藥。那些日子,我們沒有下鉤釣魚。有時,遇見泥鰍,泥鰍說,爹不讓下鉤了。我問為啥。泥鰍說他爹不讓。但有天下午,泥鰍突然告訴我說,放學后,我們?nèi)ネ隍球?。我說你爹不是不讓嗎。泥鰍說他爹被派去外地挖渠道了。我欣喜,說好。放學后,挖夠蚯蚓后,泥鰍神秘地對我說,往北走約四里地,有一個野塘(沒人管理的塘),里面魚多。我們趕到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泥鰍還是負責將蚯蚓穿到魚鉤上,我負責插水竹。正插著,有倆男孩過來了,見到水竹,上來就拔。我不依,說你們憑什么拔我的水竹。其中一男孩說,憑什么,憑我們先發(fā)現(xiàn)呀!另一男孩擼起胳膊,向我打來。泥鰍突然跳過來,擋在我面前。泥鰍說,你想干什么?那男孩二話不說,照準泥鰍的胸口捅過來一拳。泥鰍蹲到地上。那男孩又抬拳向我捅過來。泥鰍突然躍起,擋在我身前。那拳,又直接捅到泥鰍胸上。泥鰍再次蹲到地上。我也擼起胳膊,想與那男孩拼了??赡悄泻?,突然對蹲在地上的泥鰍說,看你這樣仗義,就讓你釣一晚上,說好了,就一晚上。說后,那倆男孩,走了。
我扶起蹲在地上的泥鰍,問他怎么樣,要不要回去。泥鰍沒做聲,繼續(xù)往魚鉤上穿蚯蚓。
那晚,我們收獲多多。
星期天,泥鰍拎著一個蛇皮袋子找到我,我們照舊挖夠蚯蚓后,到圍湖下鉤。只是,釣到幾條魚后,泥鰍就拽著我,向后崗走去。后崗有一塊空地,空地邊堆著草垛。到后,泥鰍將蛇皮袋子底朝上一倒,便有鍋碗瓢勺跑出來。我不解,問泥鰍帯這些東西干嘛?泥鰍說,煮魚。我高興,與泥鰍一塊,支鍋埋灶。很快,便有魚香飄蕩開來。正在我們準備吃魚喝湯時,我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草垛,濃煙滾滾。不好,草垛著火了。泥鰍轉(zhuǎn)身一看,忙脫掉小褂,跑過去,邊喊,邊撲打。那火,卻越著越大。
聞訊趕過來的社員,用水桶,用盆,將水潑向草垛。那火,才漸漸小下來,直至熄滅。
隊長很惱火,說這草垛,是給隊里的耕牛備的,火燒草垛,其實就是想將隊里的耕牛餓死,耕牛死了,就沒辦法耕種,沒辦法耕種,就沒有收成,沒有收成,社員就會被餓死……
隊長這樣說后,我覺得問題嚴重。
我拉拉泥鰍,小聲問泥鰍,怎么辦?
泥鰍說,你只說看見著火了,才跑過來的,就行了。
后來我才知道,泥鰍告訴隊長,說火是他煮魚時不小心燃著的。隊長追問還有其他人沒有。泥鰍說他準備等魚煮熟后,喊我過來一塊吃,還沒來得及喊我,發(fā)現(xiàn)草垛著火了。
那年秋天,我考到鄉(xiāng)里的中學讀書。我不明白,泥鰍成績那么好,怎么會沒有考上?后來我才知道,是隊里將泥鰍的事報給了學校,學校沒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