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屎之父
中國演藝界有一位奇才。
他時而是那個怒目圓瞪,宛若修羅餓鬼在人間的家暴狂人;時而又是一腔熱血、氣吞山河,讓他坐下比登天還難的陳獨秀。上能與時尚巨星談笑風生,氣質(zhì)完全不落下風;下能土得跟泥里長出來似的,帶著豐收的味道。
他就是馮遠征。
每個兒時經(jīng)歷過《不要跟陌生人說話》洗禮的90后,都早已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樣養(yǎng)成了條件反射。具體表現(xiàn)為一見到馮遠征的臉,就不自覺雙腿發(fā)軟,褲襠竄風。病癥嚴重者,腦中還會反復回蕩著“我看你是有和男人說話的愛好”的惡魔低語。
時間會沖淡一切,除了你對安嘉和的恐懼。時至今日,安嘉和一角仍舊被視為“家庭暴力”的最佳注腳,也幫馮遠征奠定了“變態(tài)專業(yè)戶”的名號。
自安嘉和之后,馮遠征的影視形象似乎就如磁石般跟“變態(tài)”一詞牢牢地黏在了一起。
比如《天下無賊》中頭戴藍貓、翹著蘭花指的劫匪,再如《愛了散了》里因不舉而產(chǎn)生心理變態(tài)的方凱。連日本網(wǎng)民在安利他的時候都會用上“能夠?qū)⒗硇缘淖儜B(tài)這一角色完美詮釋的演技派大叔”的描述。
望著如今仍在盛傳的安嘉和梗,不免讓人覺得一直用十幾年前的角色來界定一位全能演員是不是太不公平?再或者說,安嘉和一角是不是過于成功了?
聽聞了這個問題后,馮遠征笑了笑,說道:“過于成功倒不至于,他成為了影視作品中的一個經(jīng)典,經(jīng)典是不會被人忘記的。”
當年《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大火之際,馮遠征曾一度有些困擾——他的汽車車胎總被人扎爆,丈母娘也懷疑他在家里打媳婦。
但如今,他對此看得很開。
為什么安嘉和至今仍被頻頻談起?因為這個形象象征的家庭暴力依然存在,而且觀眾通過安嘉和了解到了家庭暴力的危害性。
在馮遠征看來,安嘉和能被人記住是他作為演員的一種幸福。而安嘉和的成功也給他的演藝事業(yè)帶來了不少幫助。
有一次,馮遠征的一個朋友到某個劇組,路過導演和制片人的房間時,聽到屋內(nèi)導演拍著桌子對制片人喊道:“有人變態(tài)能變態(tài)過馮遠征?這個角色就應該馮遠征演?!?/p>
他的眉眼間洋溢著難掩的自豪感:“提到你就能想到這個人物或者作品,提到這個作品就能想到這個人,這才能稱之為代表作。代表作可能像蓋了個章似的,永遠蓋在你這個書皮上,但是你翻開這本書的話,它還有別的內(nèi)容。”
應該說,安嘉和能夠長盛不衰,是馮遠征的幸運,也是這個時代的幸運。正如馮遠征在一次演講上說的那樣:“變態(tài)我一人,幸福千萬家?!?/p>
前不久,微博上曾發(fā)起過一個“誰最適合飾演中國版小丑”的投票,馮遠征以絕對的優(yōu)勢高居榜首。另外,還有人專程翻出了他當年拍的小丑COS照。
那是在七八年前,馮遠征剛拍完一組時尚照片正在卸妝。當時他不小心把妝擦花了,然后轉(zhuǎn)念一想:不如畫個小丑妝算了。于是,攝影、化妝師和馮遠征一起開開心心地玩了起來,比拍時尚照片還開心。最后就留下了這組珍貴的照片。
作為變態(tài)類角色中的至高峰,小丑也是馮遠征很喜愛的一個角色。他覺得如果有類似的角色邀約,他應該會很樂意去嘗試。因為這種角色可以演得很極致。
馮遠征生在北京,父親是軍人,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院兒孩子。
和王朔、崔健等大院兒孩子們一樣,馮遠征本人也是一位北京城幾十年風云的親歷者和見證者。他見識過改革開放前夕部隊大院里放些內(nèi)部電影的新奇場面,也瞧見過《頑主》中那樣人人滿嘴“尼采、弗洛伊德”的時代風潮。拿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來舉例,馮遠征當初就是“馬小軍們”中的一個。
“馬小軍一代”的北京孩子有一大共同特征:格外的懷舊。在大柵欄的街頭也罷,在南城的鹵煮攤兒旁邊也好,你總是不難發(fā)現(xiàn)一個個頭頂毛發(fā)略稀疏,叼著一根大前門的中年“馬小軍”悻悻地跟同伴講道:“X,現(xiàn)在的北京不比以前,我們那會兒XXX?!?/p>
哪怕是知識分子也不例外。姜文眼中的北京還是那個平房連綿的北平。陳凱歌眼中的北京則是門前鈴鐺聲清脆響的百花深處胡同,他自己就是馮遠征演的那位奔向老宅廢墟的瘋子,而短片《百花深處》是他寫給老北京的一封情書。
但馮遠征絕不是個一味傷春悲秋的懷舊者,馮遠征口中的“老北京”,是一個含義隨時代而變遷的名詞。
“時代在進步,就是這么簡單。”馮遠征早已通曉了這一道理,并把他帶到了對年輕人的展望上,“我覺得90后非常好。因為未來是他們的,未來這個國家都是他們的?!?h3>馮遠征的表演觀
馮遠征劇照
馮遠征和國內(nèi)其他演員不大一樣,他學的是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流派。因此,他對于表演有著一套獨到的見解——表演是一個“大俗-大雅-大俗”的過程。
何謂第一個“大俗”?它是一種本能的表演,發(fā)端于真情實感。比如導演讓你演個“笑”,你就可以回憶想象求愛成功時的心態(tài),本能地笑出來。
那什么是“大雅”呢?“雅是技術,”馮遠征解釋道,“表演是演技,是技術。中國80%甚至85%以上的演員都在用技術演戲?!痹隈T遠征看來,安嘉和是他技術發(fā)揮的最好的一次。家暴那幾場戲至今還被一些表演院校拎出來反復講授。
最后一個“俗”,則依然是指真情實感。但跟第一個真情實感不同的是,這個真情實感是演員從劇本當中提煉出人物以后,加上對生活的理解,最后賦予到人物身上的真情實感。
馮遠征舉了一段電視劇《老中醫(yī)》中趙閔堂之死的戲作為例子。這場戲里,主角們給日本人開假藥方事件敗露,被找上門來拿人,抓不到元兇就全殺。正當這時,平時一向膽小怕事的趙閔堂卻站了出來。日本人問他“你不怕死嗎”,趙閔堂回答“怕。可我知道在你們這兒,怕不怕都得死?!痹谶@里,馮遠征故意設計了一個細節(jié):他走出人群時故意演出一種彈的感覺,看起來像是被人推出去的。這么做,為的是貼合人物性格。
由于這部分的戲都是馮遠征設計的,別人不知道,導演就以為接下來他就該淚流滿面了??神T遠征沒有,只見他做了一個擠眼淚的動作,卻沒擠出來,想哭哭不出來。隨后,他跟朋友、徒弟告了別,表情變得有些釋然,從容就義。如此下來,角色形象被拔高了許多。
這集播出之后,“趙閔堂之死”當即上了熱搜。趙閔堂沒有哭,很多觀眾卻哭了。這就是技術+真情實感的力量,用表演賦予了角色一束高光?!澳阍囅肴绻w閔堂一出來就嚇得淚流滿面,這個力量就沒了?!?/p>
回看中國影視劇,你不難發(fā)現(xiàn)存在著一種誤區(qū):演員哭得越是撕心裂肺,哭得越是鼻涕眼淚,觀眾呱唧得就越響。會不會哭,近乎成為觀眾甚至導演評判會不會演戲的唯一標準。演技炸裂,說白了往往就是淚腺炸裂而已。
但表演其實是一個由簡到繁,再由繁到簡的過程。
用馮遠征的話來說就是:“那個簡一定是非常精練非常準確,非常富有內(nèi)涵的表演,這個簡才值錢?!?/p>
在新片《你是兇手》中,馮遠征同樣貫徹著“由繁到簡”的表演觀?!斑@個戲的表演需要精致,這種精致就是說你可能一點一滴你都不能放掉,眼神的東西,細節(jié)的東西,你都不要放掉他才能夠讓這個人物豐富起來。”
馮遠征在片中飾演的是一位亦正亦邪、性格比較復雜的老人。面對這份復雜,馮遠征力求將其簡化為對細節(jié)的精準把握。從預告片片段中,就能感到那種凝練。其中一段警局問話的戲值得拎出來提一下。為了表現(xiàn)角色內(nèi)心的那種掙扎、疲憊和痛苦,馮遠征放棄了大開大合的飆臺詞或是哭泣,而是選擇一種隱忍的、用面部肌肉的小幅變化來呈現(xiàn)??酥?,但相當精確。
馮遠征57歲了。他坦言,自己的生活也已由繁變簡。以前他會攢許多牛仔褲,現(xiàn)在他的衣柜里就只有兩格衣服,還會質(zhì)問自己當初為何買那么多廢物。
回想安嘉和那張猙獰的臉,竟覺得有些可愛起來。
(劉云薦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