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紅
不可否認,《厚顏》中有我及少年同學成長的影子,但屬于我的部分少而又少,它是許多人的疊加,或者說就是那個年代鄉(xiāng)村女孩的真實圖景,以及長大后的境遇也多是有跡可循。時間飛快,三四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小伙伴早零落各地,幾乎不再聯(lián)系,但生活中大的變故往往能彼此知曉,只源于當年因著我們的要好使得彼此的家長也熟識了。久居老家的他們或趕集或串親友照面上,就會互相為問詢當年的孩兒如今過得怎樣了?知訊也并不多上心,興許掉頭就忘,直至某時某事忽然觸動了,便叨叨地向自家的孩兒道來,少不得感慨唏噓一陣。少時的我被稱為“頑法”之人,這是大人對我的評定,在學校我的小伙伴不多,但一旦做了伙伴必定個個鐵,有了這樣的鐵關(guān)系,自然相交無礙。少年莽直,她們被冤屈我多抱不平,而她們關(guān)照我的生活可謂事無巨細。還記得她們常替我打洗臉水、曬棉被,冬夜里等她們溫暖了被窩我再溜進去,諸如此類,不可勝數(shù)。許多年來,每聽到有關(guān)她們的消息,沒來由地我總會揣想一陣,別樣滋味在心上漾蕩。甚至有一天想寫寫她們,卻不知打哪兒開始,也不知怎樣去歸領(lǐng)作品中的現(xiàn)實,又以什么格調(diào)配予從那時那境一路走過來的女子們。直到有天清晨,想起少年時被老師無數(shù)次指責過“夾磚臉,厚臉皮”。當我敲下《厚顏》兩個字的瞬間,竟至潸然淚下,一陣愴然。同時,莊重之感油然而生,羅小多與春燕一如舊同學向我眉清目楚地走了過來。
我小心翼翼地勾畫著羅小多和春燕,還有文中浮現(xiàn)一時的所有的人和物,我不希望所有那些只是浮光掠影,就算是浮光掠影,也得留下驚鴻飛渡的美好憶念。
鄉(xiāng)村女子因為得不到公允的對待而顯得乖張,因為少學識而辨才不足,有的甚至為一個所謂的“道德”標識而自昧真意。但在我看來,這些缺憾都不構(gòu)成對她們自性的損傷,她們身上真我的光芒仍然在不停閃射——執(zhí)意而隱忍、摯誠而不自失,怒而不懟嘆而不怨,覺悟般地尋求著心靈的安定、自我的圓滿。這是她們僅有可以解放自己的路徑,我被她們帶著一同上路。
羅小多帶著一股子的鄉(xiāng)野氣息撞進我的腦海,成化在我的電腦中,少年的她內(nèi)心激烈而表現(xiàn)冷棱,對外界多有戒意和審度;春燕幾乎是傍她而出,溫順寬綿得像個逆來順受的人,而對于人心世態(tài)一樣地心中有數(shù)。也唯其如此,兩個女子才能在俗世的江湖中相濡以沫。我無意從道德上標高她們,但道德的尺度毫無疑問在一次次地度量她們、影響她們,恰是這樣的影響和度量,良家女子才得以真實呈現(xiàn)。
“真自我有一種漏洞,叫道德壓力”,不知打哪里讀到的一句話,我深以為然。不得不承認《厚顏》是具有道德判斷意味的標題,不是非要這么干,而是人物真實的自我決定了。記得初稿完成,也有想過改換標題,思來想去,終覺還是《厚顏》較合適。
兩個小女子,平常平庸的人間歲月灌滿了風煙,憋悶不過,便探出頭去領(lǐng)受天賜的雨露陽光,就像領(lǐng)受神的一次補給,回身仍在風煙中行走,一步不停。這幾乎是這一類人的人間行跡,也是作者我的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