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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登鎮(zhèn)

2020-04-14 04:51吟泠
廣州文藝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驢肉畫室酸菜

吟泠

那時候我很窮,落魄潦倒,囊中羞澀,即便到雞毛小店拿五塊錢買一袋袋裝硅酮美白霜,都讓我小心翼翼、前思后想。多年以后,我依然記得整個世界跨入千禧之年的那場零點狂歡,不同膚色的人們,以相同的方式,迎來了不可思議的21世紀。即便身逢這個偉大的時代,我依然渺小??缡兰o的我難以興奮,憂患重重。假如將我比作賀蘭山下毗連成片的葡萄莊園里那些神秘的赤霞珠,那么,2000年對我個人而言,并非一個好的年份——我恰好在世紀之交下崗了,成了一個失眠多夢、無所事事的女人。我是以一個失業(yè)者的身份,迎來了我的、也是別人的千禧之年。

那時候,我們小城的幾家老牌支柱企業(yè),像更年期的女人,各種指標都在走下坡路。就算是一個爛了眼皮的人,也一眼可見軸承廠、電機廠、化肥廠、水泥廠以及我們造紙廠,已經(jīng)日薄西山,沒有什么可以期待的美好未來。這些20世紀60年代的老牌企業(yè)集體走下坡路的時候,小城國家級的德勝工業(yè)園區(qū)的新型企業(yè)卻如雨后春筍,遍地開花,蒸蒸日上,成為小城未來財政收入的重要支點。實話說,像我這樣一個出賣時間與勞力的打工妹,不懂我們風(fēng)光無限、沒有庫存與壓貨、一直都供不應(yīng)求的造紙廠,為什么不知不覺會負債十幾個億,面臨破產(chǎn)倒閉、資產(chǎn)清算的邊緣。像我這樣一個眼光不會高過鼻尖的打工妹,當然理不清報紙上那些政策與市場、宏觀與微觀這樣玄妙的字眼中包含著怎樣的外在關(guān)聯(lián)與內(nèi)在邏輯??傊?,懵懵懂懂之際,三十五歲的我就被時代的潮水拍在了沙灘上。失去飯碗的我同時也失去了方向,仿佛置身懸崖與鋼絲繩之上。我不敢輕舉妄動,也不知道以后將何去何從。迷茫之余,百無聊賴的我就坐上綠皮中巴,花一塊錢車費,到離歌蘭小城五六公里之遙的豐登鎮(zhèn)溜達一圈,借此緩解堆積如山的精神壓力,盤算一下今后的去向。每當壓力來襲,比如意外懷孕,或貸款利息上調(diào)(我名下還有十多萬的房貸),我都靠吃東西,或想象中的一頓美食來舒緩自己。正因如此,雖然我是一個領(lǐng)著失業(yè)金的失業(yè)者,可看上去卻體態(tài)豐滿,像電影上那些突然發(fā)了大財?shù)呐藗円粯印?/p>

豐登鎮(zhèn)有一家楊記酸菜驢肉很有名,以前每月發(fā)了薪水,我都去那里打牙祭。十二塊錢一份,老板娘可以賣給我半份,物美價廉。為了嘴,跑斷腿,說的就是我這樣沒出息的人。我覺得,那個老板娘已經(jīng)記住我這張來自縣城的食客的臉了。除此之外,鎮(zhèn)上還有一個魯姓畫師也很有名。他在豐登鎮(zhèn)衛(wèi)生院旁邊租了一間很大的畫室,閉門謝客,埋頭作畫,據(jù)說早就離了婚,性格也有些怪異。豐登鎮(zhèn)位置偏僻,那間畫室的房租應(yīng)該很低廉。魯姓畫師有一輛改裝過的三輪車,裝著他戶外寫生的畫架、顏料等壇壇罐罐,與那些開著越野車、帶著帳篷、三五成群去戶外寫生的衣冠楚楚的美術(shù)家協(xié)會的會員相比,穿著舊軍大氅的魯姓畫師和他改裝過的小三輪就顯得很是落魄寒酸。魯姓畫師的形象氣質(zhì),讓我想起《二泉映月》中的那個阿炳。他臉上身上似乎天然帶著一些苦味,好似他那修長的身體,就是用幾味中藥合成的。以前,每每吃完酸菜驢肉,身上還殘留著豐登鎮(zhèn)那道招牌菜的味道,我就會到衛(wèi)生院旁邊他的畫室坐坐,看他畫畫。魯老師的畫室門楣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深褐色的匾,寫著“雨廬”二字。大概是隸書吧,我辨不來,只記得字體很粗。牌匾稍稍有點斜了,魯老師也不管它,就讓它那么斜著,就斜斜地生出一點渺渺的古意。我已經(jīng)忘了自己與魯老師是怎么認識的,好像我是一棵夏至草,魯老師是另一棵夏至草,風(fēng)起的時候,我們隨風(fēng)搖擺時而生出了恍惚、短暫又空無的交集。我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魯老師也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我進“雨廬”看那些已經(jīng)完成和還未完成的油畫,站在他滄桑的身后看他畫畫的時候,魯老師不問我從哪里來,我也不說我要到哪里去。我說我想借用你的自行車,魯老師說那不是他的自行車,它一直就在“雨廬”門口放著,沒有主人,又好像誰都是它的主人。魯老師說,你用完了,放在門口就行了,不用跟我說謝謝。魯老師一字一句,像念經(jīng)一樣念出那些詞語時詩意的樣子,忽然間就打動了我。我想,如果魯老師不是一個窮畫家,我也許會厚顏無恥、主動搭上他的——那時候,不少下崗女工為了錢,暗中做著那樣的事。但是,他太窮了,看樣子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當然,豐登鎮(zhèn)最吸引我這個氣滯血瘀、失眠多夢的下崗女工的,還是豐登鎮(zhèn)衛(wèi)生院本身。人們都說,新來的蘇院長很有錢,他已經(jīng)花錢買下了這所衛(wèi)生院。更主要的是,蘇院長醫(yī)術(shù)高明,尤其擅長中醫(yī),方圓百里慕名組團前來開方取藥的人,像裹了一層金色糖衣的紅紅的糖葫蘆,一串又一串,將偏僻的小小的豐登鎮(zhèn)衛(wèi)生院,弄得紅紅火火的。不過我想,也許并非蘇院長醫(yī)術(shù)有多高明,吸引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歌蘭小城乃至是十里八鄉(xiāng)很多人對豐登鎮(zhèn)的趨之若鶩,而是那段時期里,恰好我們四周的幾家醫(yī)院,接連出了好幾例醫(yī)療事故,死了幾個病人,弄得人心惶惶、六神無主。

豐登鎮(zhèn)也是溫暖的,因為我唯一的姨媽和我最小的表妹就生活在西湖村,那是豐登鎮(zhèn)最偏遠的一個村子。我喜歡那個村子的名字,真正的、正宗的、永恒的也是經(jīng)典的西湖,囊中羞澀的我只能夢游而已。我組了南湖、北湖、東湖這幾個詞,覺得都不如西湖有味道、有意蘊。我想有一天有錢了,我一定要去真正的西湖去看一看。

有很多次帶著一身酸菜驢肉的味道、在畫室發(fā)發(fā)呆之后,我就騎著“雨廬”門口那輛舊得不成樣子的、沒有主人的老自行車,沿著那條寂靜且有些頹唐的鄉(xiāng)村小路,一路騎著到姨媽家,順便給姨媽帶兩盒最便宜的煙:“三游洞”或“塞外”——姨媽是有些煙癮的。她說吸煙能讓她多年的腰疼好受一些。姨媽與她的很多同齡人一樣,以前因為勞苦,也因為生育太多,身體下面都裝了環(huán)。而我和表妹以及我的同齡人,為了避免超生罰款,或者按時拿到獨生子女補貼費用,在身體下面也裝了環(huán)。她們生得太多,而我們生得太少。我們雖是兩代人,身體下面所經(jīng)歷的命運卻是一樣的。和在楊記酸菜驢肉店、豐登鎮(zhèn)衛(wèi)生院以及魯老師的畫室里不一樣,到了西湖村姨媽家,我的話自然而然就多了,好像一只羊遇到了另一只羊,咩咩叫個不停。當然,我們說得最多的,還是藏在我們身體里面的那個環(huán)。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個,好像除了環(huán),作為女人,我們就不知道該說別的什么。我給姨媽訴苦說,春天的時候我懷了個狗胎,流掉了。沒流干凈,又清了一次宮,身體受罪不說,花錢也花得心疼的。我呲著牙說,我的社保和醫(yī)保都中斷了,四處忙著找工作,跑來跑去的,也沒好好坐小月子,不知道會不會落下什么毛病。姨媽不懂醫(yī)保和社保,她只關(guān)心清宮和環(huán)。姨媽說,你不是上環(huán)了嗎。我說,誰知道怎么回事呢,可能環(huán)掉了吧,反正懷了個狗胎。也就是說,當我肚子開始疼的時候,我才知道那個胚胎已經(jīng)死在肚子里了。表妹插嘴說,那你還得重新上環(huán)。我說我不想上環(huán)了,改吃避孕藥了。表妹又說,那樣會發(fā)胖的,避孕藥里有激素呢……然后就是絮絮叨叨的關(guān)于環(huán)這個詞的濫觴。比如,表妹說讓姨媽去取環(huán),取了可能不規(guī)則流血和腰疼的老毛病會好一些。姨媽則說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腰疼,說她不想上那個手術(shù)臺,跟一頭難看的老牲口似的。姨媽說她就把這個環(huán)留在身上,留個念頭算了。比如,表妹則準備去取環(huán),因為她前面生了兩個女孩,還想生個兒子。因為表妹夫發(fā)了一筆橫財,算了算可以交得起超生罰款了。比如說,他們西湖村有個積極向上、帶頭結(jié)扎的婦女,獨生子掉到湖里淹死了,因為已經(jīng)不能生育,男人就跟她離了,弄得整個人都瘋瘋癲癲的……女人們在燒火做飯或在地里勞作時說起繁殖這樣的事情時,口舌是不會感到疲倦的,好像說話反倒會減輕她們身體的勞累似的。五月的豐登鎮(zhèn)暗香浮動,到處都是沙棗花和槐花的香味,一排排楊樹像茁壯成長的少年,讓人心里莫名地感動。日漸老去的姨媽和年輕飽滿的表妹,還有我,一邊插秧一邊像羊一樣咩咩叫著。綠油油的秧苗在眼前鋪展開來,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我的那個狗胎。我想,假如它不是一個狗胎,而是成了形,化成血肉之軀,它會是一個男孩還是女孩呢?我已經(jīng)生了一個兒子,我希望它是個女孩。如果它是個女孩,脾氣模樣隨我就好了。我雖然不是那種有著一望而知的美貌的女人,但是五官眉眼很受看,是一開始沒什么,但越看越受看的那種女人。很多人都是這么說的。我也是一個少有的好脾氣的女人,即便旁人指著我的鼻子尖跟我說話,我都退避三舍,讓那根手指離我的鼻子尖遠一些就好。若是我有一個女兒的話,我希望她也有這么好的脾氣,不輕易動怒。不過,這些也只能在腦子里胡思亂想罷了。我知道我只能生一個孩子,只生一個好,報紙電視上都是這么說的,這句話像圣訓(xùn)一樣,刻在我和很多人的腦子里了。

2000年,這串數(shù)字與字眼,無論肉眼看過去,還是口中念出來,都氣貫長虹、精彩絕倫,既有宗教氣息,又富于夢幻色彩。而我卻像中了邪一樣,精神萎靡,一蹶不振,正當盛年,卻突然閉經(jīng)了。我需要一個醫(yī)生、一些藥、一兩副舊的面孔,以及一個有著陌生感的空間。我找了一份臨時工,但無法繼續(xù)干下去,因為那個羅圈腿的老板有些猥瑣和惡心。在夢里,我臉上生滿了疥瘡,無法見人。醒來之后,我就有意無意地上了開往豐登鎮(zhèn)的綠皮中巴。豐登鎮(zhèn)有醫(yī)術(shù)高明的蘇院長和他的靈丹妙藥,有日漸老去的姨媽和年輕飽滿的表妹,有潦倒落魄的魯老師和他簡陋的畫室。當然,還有我已經(jīng)吃不起、或者已經(jīng)舍不得吃、但又念念不忘的楊記酸菜驢肉。實話說,除了豐登鎮(zhèn),我沒有別的可去之處。在我最需要逃避自己,也逃避生活的時候,豐登鎮(zhèn)滿足了我微薄的欲望。

坐在綠皮中巴上,看見寫著“豐登鎮(zhèn)”三個藍底白字的路牌時,我眼睛和心里都有些酸楚,覺得自己仿佛老了幾歲。車上人不多,中途沒有人上車,也沒有人下車,偶爾座位后面有滴滴聲響一下。我猜那是傳呼機在響。那時候,我還沒見過傳呼機是什么樣子,只是聽旁人說起過。那時候用傳呼機的,都在我眼里就是時尚的人和有錢的人。

蘇院長并非每天都在衛(wèi)生院,據(jù)說他在別的地方還有兩家醫(yī)院,只有周三周四兩天上午坐診。我去的那天正好不是周三和周四。周三還是周四,對我這個失業(yè)者而言沒什么差別,都是刻板而令人緊張的同一天。我故意將去豐登鎮(zhèn)的時間弄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內(nèi)心里我并不想見到那個蘇院長,因為他太有錢,而我太窮了。給我看病的是一個無名的普通的大夫,他戴著白色口罩,我看不出他的年紀。我對他說,我那個不來了,從正月到現(xiàn)在,五個月了。他咳嗽了一聲,垂下眼睛給我捏脈,也沒有多問什么,好像他對我的一切紊亂都了然于心。好像他深信,一個女人只要活著,一定會有各種紊亂。無名大夫開出的中藥劑量很大,他說,你得弄個大一些的砂鍋熬。我問他多大的砂鍋,他用手比畫出一個洗臉盆那么大小的圓來。

出了衛(wèi)生院,我拎著幾大包中藥,抬腿就到了隔壁的“雨廬”。那天天氣晴好,陽光燦爛,“雨廬”二字都顯得特別干燥。最主要的是,不知是誰手閑得慌,將原先斜斜的招牌給弄直了。我心里希望那舊了的招牌依然斜著,那樣我就可以稍稍歪著脖子看那兩個字。我甚至覺得,“雨廬”這兩個字,就應(yīng)該稍稍斜著去看才更有意思、有味道,就像生活本身。想起以前,我總帶著一身酸菜驢肉的味道就貿(mào)然進了這間畫室,現(xiàn)在,我身上沒有楊記酸菜驢肉的味道了。

畫室的門在燦爛的陽光里敞開著。魯老師和他的簡易三輪車都不在。一個容貌姣好的骨感女人正在畫室中忙著什么。我敲敲鐵皮門框,以前,我也是這么跟古怪的魯老師打招呼借自行車的。面容姣好的骨感女子說,你也是慕名找魯老師來學(xué)畫的嗎?我說不是,我是路過,順便進來看看。我說小時候我學(xué)過八年畫畫,心里一直還有這么一個結(jié)呢。骨感女子喔了一聲,給我伸出大拇指,對我笑了笑。其實,這樣的話應(yīng)該說給魯老師才對,不知為什么我卻從來沒有對魯老師說起,而是說給這個陌生的骨感女人。

畫室還是簡陋的,但明顯多了一些變化:四扇舊屏風(fēng)遮擋隔離了一些空間,靠墻添了兩組橘色布藝沙發(fā)和一個大茶幾,擺布著對我而言還非常陌生的茶具。雖然一看都是二手貨,但對這間寒室而言,已經(jīng)有些富麗堂皇的意思了。我猜就是那個骨感女子將“雨廬”的牌匾擺正了。我也猜了猜那個女子與魯老師的關(guān)系,他們或許就是那種關(guān)系。那種關(guān)系,在2000年就像最輕的季節(jié)性流感,不用吃藥打針就會痊愈,對誰都沒有什么太多損失與損害。

然后,我就騎著那輛沒有主人的又舊又老的自行車去了豐登鎮(zhèn)最偏遠的西湖村。我記得姨媽家有那種像臉盆一樣大的、用來燉肉的砂鍋??h城的新貿(mào)市場也有那么大的砂鍋,但能省一個是一個,我不想額外花那份錢。我記得那次我沒有給姨媽買“三游洞”那種最便宜的黑棒子煙,我本能地學(xué)會了精打細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在是否給姨媽買那種最便宜的黑棒子煙這件事上,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決定不買了。不知為什么,我想我不能再來豐登鎮(zhèn)了,我要去豐登鎮(zhèn)之外的那些地方去受苦謀生,離它越遠越好;直到我去姨媽家時能買得起兩條好一點的煙時,我才會重新來過。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樣,在離開豐登鎮(zhèn)、返回歌蘭小城的路上,我一個不小心將姨媽家那個臉盆大小的砂鍋弄碎了。

數(shù)年之后的某一天,我在一張嶄新的《都市晚報》第四版上又見到了豐登鎮(zhèn)。確切說,是見到了一幅名為《豐登鎮(zhèn)》的油畫。作者是魯雨,名字后面印著“一等獎”三個字。畫面很簡單,畫面中沒有楊記酸菜驢肉店、衛(wèi)生院以及“雨廬”等豐登鎮(zhèn)的背景標配,畫中就是一個穿半舊的紅色風(fēng)衣的孕婦,孕婦的臉是全然模糊的,只有她的腹部刺眼又醒目,好像她的肚子就是一顆太陽,看得人心里暖暖和和、亮亮堂堂的;好像她的肚子又是一個節(jié)日的鑼鼓,敲得人心里甜甜蜜蜜、歡歡喜喜的。好像聽到這樣的鑼鼓聲,連天上的神仙都要踩著祥云下凡來呢。自從千禧之年失業(yè)下崗之后,我就喜歡看《都市晚報》了。我喜歡看中縫或第四版下半部分的招聘廣告。很多招聘廣告中的年齡都寫著三十歲以下,而我已經(jīng)過了三十這個坎,往四十的坎上奔了。適合我的有保潔、月嫂、超市防損員或餐飲后廚等,而我眼高手低,總是不甘心干這樣的活計。我從沒想到會在《都市晚報》上又看到豐登鎮(zhèn)。那么,魯雨應(yīng)該就是那個潦倒的畫師的名字了,我這樣一廂情愿地猜測著。不知怎么,我的眼睛忽然有點發(fā)熱。我努力看孕婦那張臉,卻怎么也看不清,好像畫家故意讓她面目不清,陷入模糊。不知為什么,我覺得那個孕婦既像沒心沒肺的我,又像沒心沒肺的表妹,還有點像那個無名陌生的骨感女人,以及我的又老又病的姨媽,乃至像塵世上所有小鎮(zhèn)上的育齡女人。

我記得,那時候我去豐登鎮(zhèn)的時候,就穿著那樣一件半舊的紅風(fēng)衣,因為人們都說,穿紅色衣服能給人帶來好運氣。

責(zé)任編輯:朱亞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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