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運磊
有人說,人類就是地球的一種寄生物。當人類不知克制地擴張和掠奪的時候,已讓全球變暖、物種滅絕、森林消失、水體污染、土壤腐蝕、垃圾圍城、霧霾壓頂?!盀榇耍厍騿恿酸槍θ祟惖拿庖叻磻?,而病毒可能就是大自然的清除手段。”
一場病毒,一次蝗災,地震或海嘯,甚至大火,都足以證明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脆弱無力。因此,“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nèi)祟悓ψ匀唤绲膭倮?。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了報復”。
新冠肺炎疫情的嚴重性和復雜性,已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期。而這一切的開端,目前來看,只是因為蝙蝠扇了下翅膀,在全球刮起了一場又一場疫情龍卷風??v觀人類歷史上發(fā)生的重大疫情,幾乎每一次都跟野生動物有關,我們不得不反思:人類與野生動物到底該怎樣共存共生?
有人說,不吃它們就是最好的和諧共處。這話有一定道理。除了蝙蝠,古今中外被禁食的動物實在太多了。只不過,人類習慣于忘記。
2019年5月7日,兩名俄羅斯游客因生食土撥鼠而死于鼠疫。蒙古政府為此對事發(fā)地巴彥烏爾吉省,進行了為期6天的檢疫隔離管制。
而鼠疫是個“老病”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鼠疫大流行,發(fā)生在公元6世紀,源于中東,經(jīng)埃及傳至北非、歐洲,先后奪走近億條生命。而當時全球總人口不過才兩億多。
第二次鼠疫從14世紀中葉開始,前后300年,使得歐洲大陸喪失了1/3甚至一半的人口?!吨袊胤讲W雜志》披露,青海省祁連縣在1860—1949年間,共發(fā)生人間鼠疫病例315例,死亡315例;建國后到2004年共發(fā)生29例,死亡23例,上述病例皆因剝食喜馬拉雅旱獺(即土撥鼠)所致。
SARS暴發(fā)時,科學家已在菊頭蝠體內(nèi)檢測出了SARS病毒的基因殘留,認為菊頭蝠可能是SARS病毒的真正元兇。這次導致新型冠狀疾病全球大流行的病毒,也和蝙蝠有關。
蝙蝠身上的病毒,怎么會跑到人身上呢?可能很簡單的一個邏輯就是:吃—就像生食土撥鼠的那對不幸的俄羅斯夫婦一樣。
古今中外,吃可謂人類的頭等大事。但欲壑難填,在過了溫飽階段后,人們就開始想過神仙般的生活了—“有啥吃啥”還不滿足,還想“吃啥有啥”。最著名的“吃貨”,莫過于宋代的蘇東坡了。
這老先生的“好吃”,在文壇是出了名的,比如春天那么多好東西他不寫,偏偏寫個“正是河豚欲上時”。我想,大概率是老先生食指大動,想吃河豚了。至于河豚有沒有毒、吃了對身體有沒有害,老先生只字未提。
一個民族吃什么和不吃什么,往往標志著這個民族的基本種族與文化特征。
土撥鼠曾是鼠疫的宿主
在刀耕火種、食不果腹的遠古時期,或在硝煙彌漫、強敵環(huán)伺的險惡環(huán)境中,人之所以吃野味,更多是外界所迫,實屬無奈之舉。
比如,陳毅當年寫就的《贛南游擊詞》里,就有“嘆缺糧,三月肉不嘗。夏吃楊梅冬剝筍,獵取野豬遍山忙。捉蛇二更長”之慨嘆。身邊缺乏更穩(wěn)定、更有營養(yǎng)和更安全的肉食,再不吃野味,生存就成大問題了。
對此,北京大學的張弛教授曾深入研究過。張先生在《中國史前文化格局的改變與青銅時代全球化的形成》中,依據(jù)弗蘭克(Andre Gunder Frank)的世界體系理論推測:“北方地區(qū)仰韶文化晚期(泉護二期)出土的動物以野生為主,家養(yǎng)動物只有豬和狗,比例一般也不到40%,還是以狩獵野生動物為主?!?/p>
普通人狩獵野生動物,就是純粹的打獵、打野味,基本用于自用,與史上記載的帝王“木蘭秋狝”完全不同。但如果扒扒典籍,那些因吃野味而產(chǎn)生的歷史事件可就不勝枚舉了。
《左傳·文公元年》載:“冬十月,(商臣)以宮甲圍(楚)成王。王請食熊蹯而死。弗聽。丁未,王縊?!毙辍秱鳌氛f:“晉靈公不君……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
“熊蹯”就是熊掌。在這些血淋淋的歷史事件中,熊掌作為史劇的道具之一,很好地扮演了穿針引線的作用。因此,后世的孟子在《孟子·告子上》中說,“熊掌,亦我所欲也”,更是讓熊掌在中國儒家思想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
孔夫子更講究,耶和華更環(huán)保,總的來說,東西方都有共同的飲食文化禁忌。
除了熊肉,古人還喜歡吃兩棲類動物?!赌印す敗酚涊d了墨子的話:“荊有云夢,犀兕麋鹿?jié)M之,江漢之魚鱉黿鼉?yōu)樘煜赂唬嗡^無雉兔狐貍者也,此尤粱肉之與糟糠也?!庇谑?,血案再次釀就。
《左傳·宣公四年》記載:“楚人獻黿于鄭靈公?!边@個黿,就是龜鱉科的一屬,體重可達100公斤;由于過度捕殺,現(xiàn)已屬世界瀕危保護動物和中國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人們除了吃熊掌、吃黿,還吃老鼠。《戰(zhàn)國策·秦策三》記載:“周人謂鼠未臘者樸?!?/p>
20世紀70年代和90年代,考古學家在河北滿城西漢中山靖王墓和漢景帝陽陵中,出土了王公貴族乃至皇宮食用褐家鼠的證據(jù)—大量裝在陶罐等容器里的鼠骨。清華大學侯旭東教授、張琦先生為此在其合著的《漢景帝不吃老鼠嗎?我們?nèi)绾慰创^去?》一文中認為,這些老鼠是作為食物儲藏而放到墓里陪葬的,而不是寄居在墓穴里的老鼠遺骸,或是出于其他原因用來陪葬的。
提起吃文化,有相聲演員曾因此調侃,單位得寵、圈兒里走紅叫“吃得開”“吃香”,受了損失叫“吃虧”,討了沒趣叫“吃癟”,年紀輕輕不思進取窩在家里無所事事叫“啃老”,占異性便宜叫“吃豆腐”,甚至在游戲中獲得第一名時叫“吃雞”。
對此,美國瓦薩大學教授劉皓明認為,一個民族吃什么和不吃什么,往往標志著這個民族的基本種族與文化特征。在歷史的發(fā)展中,這種特征又往往以信仰的形式絕對化,被固定下來。
比如《論語·鄉(xiāng)黨》里,就有這么一段話:“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孔子絮絮叨叨了這么多,其實就是告誡人們,要養(yǎng)成科學衛(wèi)生的飲食習慣,不要吃腐敗變質的,不要暴飲暴食。
不過孔夫子的言論,跟人類史上形成最早且延續(xù)至今的宗教暨民族飲食律法—猶太民族的飲食法(Kosher)頗為相似。其后世施行的細則,來自摩西五書中的第三、四部,即《利未記》和《民數(shù)記》。
如耶和華對摩西、亞倫說:“你們曉諭以色列人說:在地上一切走獸中可吃的,乃是這些:凡蹄分兩瓣、倒嚼的(即反芻)走獸,你們都可以吃……兔子因為倒嚼、不分蹄,就與你們不潔凈……凡在海里、河里,并一切水里游動的活物,無翅無鱗的,你們都當以為可憎……雀鳥中,你們當以為可憎、不可吃的,乃是雕、狗頭雕、紅頭雕、鷂鷹、小鷹與其類;烏鴉與其類……戴鵀與蝙蝠?!?、鼫鼠、蜥蜴與其類……這些爬物,都是與你們不潔凈的……你們都不可吃,因為是可憎的?!?p>
一幅描繪狩獵的插畫
圣人總是相通的??追蜃痈v究,耶和華更環(huán)保,總的來說,東西方都有共同的飲食文化禁忌,并非像某些地區(qū)的人一樣,只要是“四條腿”的,除了凳子,一切都可以吃。
可以說,希伯來人在幾千年前就建立了健康飲食的標準與體系,那么,既然是“好東西”,為何到了更文明更完善的現(xiàn)代社會,卻有日漸失序乃至潰散的征兆呢?!也許,這一切只能用林語堂先生的邏輯才能解釋了:“在戒備森嚴、嚴禁煙火的炸藥庫房里,如果我能夠坐在炸藥箱上吸口煙卷,那我可就是很有面子的人了。”
這種寧要面子不要命的吃法,確實讓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感染了致命的病毒或細菌。例如蝙蝠攜帶多種病毒,光冠狀病毒就有數(shù)百種;野生蛇攜帶多種體內(nèi)寄生蟲,人類若感染可致腹膜炎、敗血癥、心包炎、虹膜炎等病癥,嚴重者會損害多個臟器甚至危及性命。
盡管蝙蝠長期發(fā)著40度高燒,以一己之力封印了病毒千年,晝伏夜出,努力扮演一個孤獨的潘多拉盒子,但人類一吃,萬魔出洞,潘多拉魔盒就此砰然打開。
目前來看,人類如果想做點什么來與野生動物、自然環(huán)境和諧共處的話,那么最可行的方式就是先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吃就是一種不打擾。畢竟,自然界太過復雜,其關系盤根錯節(jié),相互交織,不分青紅皂白地貿(mào)然去吃,恐將像賈雨村那樣,非但救不了英蓮,還會惹火燒身、自身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