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遙
一座戲樓,甚至是覆頂傾梁的老戲樓,往往是村鎮(zhèn)中的一大景致。
大風揚起,大雪紛飛,我行走在京郊的這些靜謐村落間,恍惚中,感覺悄隱在青磚殘垣里的戲樓,顯得更加蒼邁更加老朽,也不知它們在重重歲月的壓擠下?lián)纬至硕嗑??以后還能撐持多久?可它們確是歲歲年年地撐持著。
在廣袤的中國大地上,不管是南方還是北方,不管是山區(qū)還是平原,不管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幾乎都能見到戲樓的身影。尤其是在鄉(xiāng)村,幾乎每個村、鎮(zhèn)都有一個或大或小、或今或古、或繁或簡的戲樓。
這些戲樓,似乎被今日的時光遺忘了,總是那么孤獨地緘默著,緘默中卻也張揚出了一種遺世獨立的氣勢!
當歷史從從容容地拂去了這些戲樓上的紅墻翹頂,卸去了明柱彩繪,它們便幻化成了一方方橫陳在地的無字老碑,心定神清地歇臥在了不起眼的地方。它們曾經(jīng)紅紅火火地喧鬧過,并極有力度地撞擊過歷史,可現(xiàn)今只能飽含著數(shù)不清的老故事,守候著身邊的黃土地。
學問深時意氣平。戲樓變成磚垛或土臺之后,便添加了這般深沉的氣度。
數(shù)年的時間,我步履蹣跚,看過了散落在京郊周邊大小散落的數(shù)十座殘存戲樓,默然想起自己寫過的《風雪山神面》中的詩句:
“我靜候在臺下,等待散場。
只記取戲中簫聲低咽,鑼鼓冰涼?!?/p>
站在這些戲樓前,我才憬悟自己好久沒有看戲了。
電視上看的不作數(shù),因為體味不到現(xiàn)場的氣氛。
我最后看戲的印象,停留在風雷京劇團演出的折子戲?qū)觥W诤V會館二樓的包廂,有茶水點心,環(huán)境美則美矣,卻疏遠了幼時在村中摩肩接踵擠在戲樓前看戲的心情。此后我再未進過戲院,屈指算來,已逾十載。
過去,京郊地區(qū)的經(jīng)濟相對落后,文化生活單調(diào),唱戲看戲是大眾最主要的娛樂方式,因而戲樓便成了鄉(xiāng)村里唯一的文化活動中心,它在人們的心目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
我出生于農(nóng)村,從小就喜歡看戲,曾見過很多戲樓。小時候,戲樓在我眼里一直是村子里最為宏偉高大的建筑。
記憶里,鄰村中羊坊的戲樓,去的次數(shù)最多。每年村有廟會,就會有唱河北梆子的劇團來這里唱戲。我們這地方喜歡聽梆子腔,這種唱腔既有渾厚深沉、悲壯高昂、慷慨激越的風格,又有纏綿悱惻、細膩柔和、輕快活潑的特點,是北方最具地域特色、受眾范圍頗廣的一個古老劇種。
每到那幾天,鄰近幾個村都像過年一樣,割肉買菜,以招待前來聽戲的親戚朋友。村上的街道兩旁擺滿了做生意的小攤兒,很是熱鬧。戲樓上慷慨激昂的梆子腔響遏行云,戲樓前的擁擠著觀眾,還有賣各種吃貨玩具的小商販??磻虻拇蠖嗍侵欣夏耆?。老人們大都戴著草帽,手里輕搖著蒲扇。盡管正在上演的劇目,他們都不知看了多少遍,情節(jié)和唱詞都爛熟于心,但每次看戲都是饒有興致,不到戲演完,一般很少有人半道離場。
20世紀80年代以前,戲樓絕對是村民心中的文化圣殿。但自從電視機普及以后,唱戲、看戲不再是村子里唯一的娛樂活動了。再后來,碟機、手機、互聯(lián)網(wǎng)也開始普及,文化娛樂形式更加多元化。戲,很快衰落,戲班子也越來越少,戲樓便遭到了冷落,被閑置了起來,時間一長,也就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戲樓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了,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殘存,寂寞地蹲守在鄉(xiāng)村的角落里,無人問津。
“親愛的,你用我不懂的,
語言的面紗,
遮蓋著你的容顏……”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這是2004年5月1日,為了紀念梅蘭芳誕辰110年,在長安大戲院上演的新創(chuàng)京劇交響劇詩《梅蘭芳》中的幾段詞。
前者是泰戈爾的詩,用孟加拉語念白,后者是《霸王別姬》的原詞,這是節(jié)日焰火式的劇作,是慶典式的,是為了紀念,是為了一種儀式。
在世界文藝中,似乎戲劇的交融更加的容易和純粹。
時間倒回至1937年2月1日,長安大戲院落成頭一天的夜里,戲樓上突然有煞神大喝一聲,頓時燈光大亮。女鬼從后臺跑出,煞神、四靈宮出臺追之,煞神手撒五色糧、五色線,用寶劍剁碎黑碗,擰得一只活公雞的脖子出血。女鬼被追出戲院前門后,煞神在戲院各處涂抹雞血,然后返回戲樓。這是舊時戲院慣例的破臺儀式,意在祈福驅(qū)邪。這也是一種儀式,暗合了中國戲劇起源于祭祀。
遠在上古時代,華夏大地就出現(xiàn)了以歌舞為職業(yè)的人——巫覡,其中女的稱巫,男的叫覡。巫覡的工作在當時很受尊重,因為人們相信他們的舞蹈與酣歌能招徠鬼神,并能讓神靈高興?!对娊?jīng)·陳風·宛丘》中有“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巴鹎稹?,就是四方高中央低的地方,人在宛丘中,手持羽毛群舞,觀眾在四周斜坡居高臨下觀看表演。
亦歌亦舞的表演,往往是一件從上至下、全民性的狂歡,無論是廟堂上的君王,還是江湖上的小民。也許字字為節(jié)、四聲抑揚的漢民族語言特別容易構(gòu)成音樂韻味,古來的中國幾乎無人不歌、無處不歌。
元代芝庵《唱論》,是一部論及早期戲劇演唱的重要文獻。其中的“歌之所”,可以作為戲劇演出場所的一個參考。
凡歌之所:
“華屋蘭堂、衣冠文會、小樓狹閣、月館風亭、雨窗雪屋,柳外花前?!?/p>
中國的戲劇可以在任何地方撂地為場,比如野地、江邊;柳外、花前;廳堂、宴集;亭閣、樓榭;里巷、勾欄,等等。這樣一種“無處不歌舞”的傳統(tǒng)綿延了千百年。只要有一塊空無一物的場地,無論在曠野還是街市,在廳堂還是高臺,藝人都可以有聲有色地演出一部部活劇,扮演著上下數(shù)千年、縱橫天地間的形形色色的故事??諢o一物的場地或舞臺,“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同時為中國戲劇造就了時空靈活、場景寫意、表演虛擬、道具象征等系列藝術(shù)特征。
隨著戲劇的流播與興盛,從城鎮(zhèn)到鄉(xiāng)村,從平原到山區(qū),大凡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幾乎都設有或大或小、或繁或簡的表演場所——戲樓誕生了。這些數(shù)以萬計的古戲樓見證過中國戲劇昔日的繁榮,也目睹過當年古人最活生生的民俗生態(tài)。一座座戲樓如同一座座博物館,記錄著中國戲劇數(shù)百年來的興衰沉浮,是往日輝煌演劇活動的凝固華章,是當年風光占盡的場上人生的無言訴說,當然也是古代能工巧匠盡展聰明才智的精湛建構(gòu)。
戲劇有四大要素:劇本、劇場、演員和觀眾。這四個要素影響著民族性戲劇的特征。在英文里,“戲劇”稱“Theatre”,是“劇場”的同義語。稱“Theatre”的戲劇史,實際上是“劇場藝術(shù)史”而非“戲劇文學史“,它包括劇場形制、舞臺藝術(shù)及技術(shù)、演出裝置及設備豐富的內(nèi)容。戲劇發(fā)展史上,從流動性的廣場獻藝到固定的劇場演出,是戲劇的一大飛躍。它意味著戲劇由單純娛樂性的技藝走向成熟、嚴肅、深刻、細膩的情節(jié)表演。在西方戲劇史上,固定劇場的出現(xiàn),被視為戲劇發(fā)展史上的里程碑。
從最原始的“宛丘”,到廟宇樂樓、瓦肆勾欄、宅第府邸、會館戲樓、酒樓茶樓、戲園,及近代改良劇場和眾多的流動戲樓,不一而足,蔚為大觀。
這些戲樓多是三面敞開,戲樓的臺面空間簡單,細部則裝飾復雜,且不說戲樓前立柱上的對聯(lián),單是建筑屋脊、壁柱、梁枋、門窗、屏風,及其他細小構(gòu)件上運用的雕刻、彩繪、裝飾,都有無窮的魅力。
古今滄桑,昨是今非。昔日隨處可見的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北京地區(qū)現(xiàn)存古戲樓、戲臺,除了少量的保存完好以外,絕大部分已殘破、改建、坍塌,有的僅存臺基、遺址、碑刻。連20世紀30年代齊如山、張次溪等學者曾經(jīng)記述和載錄過的著名戲樓亦多蕩然無存。
歷史更迭,不可逆轉(zhuǎn)。不知人們是否意識到,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國大地上經(jīng)歷著的變革,是一場迅速而激烈的中西文化的交替融合運動。如今,幾乎所有的戲樓都失去了原有的使用價值,不知不覺代之以混凝土的影劇院、俱樂部、咖啡屋、卡拉OK廳。維持了上千年的瓦肆勾欄、茶館戲園正在消融,偶存的戲樓已成文物,或者只是因為屋宇未塌而被移作它用,改為課堂、車間、倉庫或宿舍。
古老的戲樓陸續(xù)倒坍而不可復現(xiàn)。人們似乎不大理會這些司空見慣的舊式建筑有什么價值,以至于使后來者難覓蹤跡。
村落中殘存的戲樓與城市中的戲樓仍有很大不同,村里的戲樓因寺廟而設,—臺多用。
凡有戲樓的鄉(xiāng)村,戲樓均是廟宇建置的一部分。舊時的鄉(xiāng)村寺廟,不但是宗教活動場所,亦是社會交際場所。村民們世世代代廝守在自家的一方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在日常生活枯燥貧乏的自然村落里,只有廟宇鄉(xiāng)祠是唯一的交際場所,其周圍,又兼具集市場所和文化娛樂場所的功能。
鄉(xiāng)村的一切宗教活動、社會活動、經(jīng)濟活動、文化活動都圍繞著廟宇和集市展開,其間的戲樓便帶有廟市文化的特征。鄉(xiāng)村廟市隨節(jié)令農(nóng)時而有起有落。開廟、開市雖有定時,并非是日常性的。一年之中,神誕之日不過一次,年節(jié)的宗教活動也不過幾次。以“市”而言,集市易物不違農(nóng)時,農(nóng)忙時少,農(nóng)閑時多,平均每月不過兩次左右。因為鄉(xiāng)村的財力有限,平常的集市以簡單的經(jīng)濟活動為主,文化娛樂活動則在其次。因此,年節(jié)之際的廟會雖熱鬧非凡,平時的廟宇卻冷冷清清。這樣一來,戲樓的利用率并不高,于是既用于宗教祭祀,又用于自娛性的社火,也用于職業(yè)藝人的演劇,有時甚至用來集會。
鄉(xiāng)村廟宇及戲樓的設置,受到自然地理環(huán)境、商業(yè)交通、政治軍事、文化習俗等諸多因素的影響。
北京的東南部一馬平川,面臨京津平原。西部和北部倚太行山余脈,俗稱西山、燕山。西北部山區(qū)既是阻隔晉北、內(nèi)蒙古、東北地區(qū)的自然屏障,又有通往以上各地區(qū)的關(guān)口、通途。這樣背山面原、通達四方的地理位置,加上北京城特有的歷史文化環(huán)境,北京市以此提出了“一城三帶”為重點的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觀念。所謂“三帶”,說起來其實就是指環(huán)繞京城的郊區(qū),其散落在鄉(xiāng)村的廟宇、戲樓活動,既有大同,亦有小異。
京東稱通州,古來是我國東南地區(qū)通往京城的交通重鎮(zhèn),屬于大運河文化帶。元代開鑿通惠河,連接大運河,通州便成為南北漕運的重要碼頭。除了水路運輸經(jīng)由此地直達京師外,清代因通惠河堵塞,水源不定,又以通州作為陸路轉(zhuǎn)運的樞紐。經(jīng)由大運河舟運而至的南方漕糧由此登岸,裝車入京。出入京師的各路官吏、商賈、士旅亦在這里縱馬入京或揚帆南行。其地理位置扼京津之咽喉,控冀東各縣,清代有“一京二津三通州”之譽——在冀東地區(qū),通州作為商埠,繁華程度僅次于北京、天津。因此,通州有的廟宇、廟會便帶有商路色彩。例如在通州城內(nèi)外,清康熙、乾隆時期先后建有兩座萬壽宮。城內(nèi)的萬壽宮建于康熙中葉,由江西九府城內(nèi)十三個糧幫集資興建,設有戲樓。每年農(nóng)歷二月初和八月下旬,糧船人員在此演戲、祭祀。城外萬壽宮建于乾隆初年,由江西在通州經(jīng)營書業(yè)、瓷業(yè)的商戶集資而成,亦有戲樓,春秋兩季舉行廟會,同時演戲。只可惜這兩座萬壽宮今已不存。
京西門頭溝,地處西山山區(qū),又是通往河北懷來、張家口和晉北的主要通道,屬于西山永定河文化帶。此地的民俗文化傳統(tǒng)與燕北、晉北相接,金、元、明寺廟尚有存留。又因盛產(chǎn)煤炭,自元明起,大小煤窯日益昌盛,直接供應京都。除了若干寺廟可遠溯金元外,清代由諸多商號集資修建的三家店三官廟戲樓尚存碑記;又有祭祀窯神的門頭溝城子圈門戲樓,可見煤行、商號的行業(yè)性特點。
京北密云、懷柔、延慶,山巒重疊,坡多地少,有長城綿亙期間,屬于長城文化帶。這些地區(qū)較為貧瘠,卻是北京城的“北門鎖鑰”。一方面,通往關(guān)外的商路頑強地越嶺而過,流通著經(jīng)濟血脈;另一方面,明清之際,因關(guān)內(nèi)外民族矛盾造成戰(zhàn)爭動亂,關(guān)口要道不斷修建長城,加強軍事防御,又造成某種封閉。當?shù)剜l(xiāng)村的經(jīng)濟文化不很發(fā)達。因長城周圍屯兵不斷,隨軍設置的廟宇便成為軍民合一的重要的社會活動場所。明代密云的古北口關(guān)帝廟戲樓即與屯兵有關(guān),懷柔在明代嘉靖、萬歷年間亦建有黃花城戲樓和二道關(guān)戲樓。此外,這些地區(qū)多關(guān)帝廟戲樓,也含有崇武的因素。
盡管各地區(qū)的鄉(xiāng)村廟宇及戲樓略帶地方特色的“小異”,在總體形式上卻是“大同”。凡有戲樓之寺廟,皆為民俗廟會集中之處。
清代京郊鄉(xiāng)村普遍設立、而且為數(shù)更多的,是與村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鄉(xiāng)祠小廟,如龍王廟、娘娘廟(碧霞元君)、關(guān)帝廟、菩薩廟、瘟神廟之類,戲樓設置在廟門外或神殿前的開闊地帶,有時甚至數(shù)廟共一臺??h城內(nèi)則多為城隍廟、關(guān)帝廟、火神廟,大抵在交通方便之處設戲樓或數(shù)廟共一戲樓,規(guī)模稍宏。如清代密云城有四大戲樓:城隍廟戲樓、老爺廟(祀關(guān)老爺,即關(guān)羽)戲樓、火神廟戲樓、商會會館(原三圣神祠)戲樓。通州城的城隍廟戲樓和懷柔城東門外的東關(guān)三廟戲樓(天齊廟、龍王廟、火神廟)也都在當?shù)仡H有名氣。
以上廟宇,龍王廟與祈雨有關(guān);娘娘、菩薩廟與求子有關(guān);瘟神廟與驅(qū)病除災有關(guān);關(guān)帝廟與忠義道德有關(guān);城隍、土地是一城一方之主;火神關(guān)系到城內(nèi)商鋪、房屋的火災……將與自身日常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神靈立廟奉祀,反映著村鄉(xiāng)之民的質(zhì)樸的生活愿望。每逢神誕之日或有求于神靈之時,他們便奉獻供品,許愿演戲。一旦愿望實現(xiàn),又要再獻供品,演戲酬神。年節(jié)之際,辭舊迎新,更要集攏在寺廟周圍盡情狂歡,與神同慶。
年復一年的、處于封閉和半封閉狀態(tài)的宗教樂舞和自娛活動,雖有雛形的、初級的戲劇從中產(chǎn)生,卻往往要靠外來的戲班增添新的藝術(shù)營養(yǎng)。被村民們吸收的某些營養(yǎng)融入社火百戲后,又因鄉(xiāng)村較為閉塞而凝滯、穩(wěn)定,從而體現(xiàn)為統(tǒng)雜戲式的、多種層次的文化積淀。
這些鄉(xiāng)村廟宇戲樓的后臺,那樣的窄小、陰暗甚至潮濕,條件很差。江湖戲班到此演出,有時要在臺上留宿,以看守行頭??鄲灍o聊之時,藝人往往在后臺墻面上留下題跡,發(fā)泄不滿。雜亂無章的后臺題跡可以說是鄉(xiāng)村戲俗的反映,其中除了戲班、年月、戲出等題署外,還包括游戲文字、罵人的臟話、淫穢的圖畫。其中多有貧困流浪的心理寫照。
延慶中羊坊村泰山廟戲樓的后臺有光緒十九年(1893)的題墨:“夾在中羊坊,教(叫)人好悲傷。正(整)日小米范(飯),吃的茄子湯。任××在(再)不來了?!毖討c大泥河村龍王廟戲樓的后臺有光緒年間的題墨:“來在大泥河,腿(退)戲休愿(怨)我。駝(馱)箱駝(馱)不動,乏價禮(理)不合。”密云古北口瘟神廟戲樓后臺有清末戲班題跡:“天上下雨想(響)丁當,忽然想起我家鄉(xiāng)。眼望夫妻不見面,哭的兩眼知(直)汪汪?!?/p>
走在這些京郊鄉(xiāng)村的老街上,偶然間,就會發(fā)現(xiàn)一些尚未閃失了老面孔的戲樓,它們很老朽了,盡管缺梁短柱,破頂歪墻,卻因為廣結(jié)善緣,因為酬神與娛民的雙重功能,便無傷大雅地撐持下來了。愛人者,人恒愛之,戲樓也同一些寺廟一樣,自豪地端立至今,并向人們昭示著“興亡千秋事,梨園萬古新”的深層含義!
當你慢慢走過去,慢慢地蹬上凸凸凹凹的臺階,慢慢踱入臺口,你就會看到被塵土和蛛絲遮掩了的壁畫,那上面的那些隱隱綽綽的古人都在默默地審視著你,你似乎也聽到了他們的呼吸,聽到了他們的嘆息!
在滿是塵土的臺面上慢慢挪步,慢慢思考,你會窺見一些帝王將相和才子佳人,你會窺見亮亮的珠花兒、顫嘟嘟的絨球兒、絢麗的靠旗和拂揚的飄帶,還有長長短短的兵器。風來了,你伴著極有勁力的風聲,也就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行腔弄調(diào)聲,那聲音也越來越高亢!漸漸地,你又聽出了戲文中可歌可泣的內(nèi)容,聽見古人們在哭在笑在吼喊。隨后,他們又都趁著夜色,低吟著正氣之歌,緩緩地隱沒了。
過去的數(shù)百年間,在橫風斜雨的環(huán)境中,看慣了風云變幻的村民,聽久了馬蹄嘶鳴的村民,或許,只能從戲樓那里乞討一些短暫的安寧,從戲中人物身上感受一些濃濃的溫情,他們也會隨著劇情哭著笑著。戲樓能為他們描摹出斑斑斕斕的五彩光環(huán),能夠柔撫他們惶惶然然的心境。也許,只有當他們聚在戲樓前看戲時,才會感到一份愜意,如同品味老酒和釅茶一般,恣恣意意地投入到一本本唱念做打的戲中,與臺上的人物同悲同喜。當他們的心靈同他們極為敬畏、極為仰慕的古人貼在了一起,他們也便有了底氣,也便有了生活的勇氣!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村里唱大戲。
接閨女,請女婿,小小子也要去。
落日余暉下,我耳邊仿佛響起了幼年這首耳熟能詳?shù)母柚{?!岸Y失而求之于野”,殘存于荒野之間的戲樓,依稀向我闡釋了一組關(guān)于古老民族的文化基因密碼。
注:氍毹:[ qú shū ]? 毛織地毯,古代演戲,地上鋪地毯,是以用“氍毹”代指舞臺。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