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凌云
兀鷹是另一種天使
在高空盤旋,時而扶搖直上,
展開的兩翼,馭著風(fēng)。
在灰色或暗灰色的高崖上,
在絕壁,俯瞰
那一次次暗中喊痛的軀體。
一切肉身的悲哀,一切朽敗
最后那一聲絕望的低嚎。
那長歌與秘境,早已被夢見——
兀鷹是另一種天使,早晨的霞光
也喟嘆它的錦羽。而運(yùn)動的峰頂
從天幕下浮出
如一個冷酷的王,攜帶腐熟了的
犧牲品。我閉上眼睛感受
這孤寂了千年的曠野——
這悵惘草廬旁野火的鷹眼
這冰雪壘高的鹽質(zhì)的銀河——
請在你崖畔的餐桌旁
掀開洶涌的黑色幕簾之一角,
給赤裸的無名之輩點(diǎn)一盞燈。
綠海上的多羅姆女神
那么,我將分享你冰山臺階積雪的清芳。
我將逐年默誦你飄掛在牛角的詩教。
——昌耀
我在一滴淚中尋找你的雪山
你所有的河床所有積雪的臺階。
你清朗的美目,神威萬千的大耳環(huán)。
我在錐形屋頂?shù)氖サ?,辨認(rèn)
你母性的慈悲,你的無上之美!
你每日的青翠,消除我心中的恐懼。
以最大的善意庇護(hù)我們的困苦,
讓纖弱的莖的頂端,結(jié)出果實。
你落霞與鴻雁齊飛的七彩重裙,
全身綠色朝向默默祝頌之人。
你手持烏巴拉花,透過巖層傾聽我們。
隨時看顧我們的第三只眼睛,
以不可思議的力趕走噩夢。
給我們開放的花朵,還給我們
迎風(fēng)而立的未開之花蕾。
——你深諳飄掛在牛角的詩教的多羅姆女神!
——我綠海上溫潤明凈赤腳舞蹈的多羅姆女神!
在哈爾蓋遇見羚羊
這是一個刮起大風(fēng)的盛夏
我們穿過大片草地,站在塬上
那時我們還笑得羞怯
而草地上的蜜罐罐花
已織成一片紫色的網(wǎng)
幾只大黃蜂貼著直立的花瓣飛舞
隔著防護(hù)網(wǎng),我看見了
那飛快跳動的淺棕色身影
像一道道箭鏃,把綠色的草地推動
綠色之中一抹可愛的黃色
嬌美而清澈,可繁育出更多清晨
與黃昏,彩虹與褐色石塊
直到它們把我?guī)У揭粋€不可知的
河流邊,掃除我心中多年的陰霾。
如今我看到了夢中所見
我盼望著能安靜下來
而我聽過人們談?wù)撍鼈冎旅南?/p>
那幾乎貼近嫩綠草尖的
害羞的胸部,淺黃色的火焰
自由地起伏,脹滿又吸收
它們或許感覺到了遠(yuǎn)處驚奇的眼睛
更快地跳躍。那個早晨
那些精靈,真的離我們不遠(yuǎn)
我一次次想起,那忽閃的身影
給它唱繞口的贊美詩,它如果知道
我仍有柔情,一定也對我好奇。
我隔壁的白牡丹睡著了
在達(dá)玉部落的藍(lán)色小屋,
想一朵花開,想一株草結(jié)籽,
被施過咒語的披肩悄悄搭起小帳篷。
他的白牡丹就住在我隔壁。
那是八月的一天,草原上
開滿了紫色的蜜罐罐花,我嘗過那花瓣
是孩童時糖果的味道,那七彩的格?;?/p>
是我被時光遺忘的裙子。
我請其中一朵跟隨我流浪,
但她更愿意是個謎。順著雪線,
我去尋覓那可愛的另一朵,
可我隔壁的白牡丹已經(jīng)睡著了。
半個月亮
隔著半個月亮,隔著神奇的槐樹枝,
你對我說話。那樹葉點(diǎn)頭又搖頭,
說著我們之間如水的邊界。
那艱難的通道。讓我們
獻(xiàn)出所有發(fā)光的詞,直到我們
變成兩個孤單無名的小黑點(diǎn)。
恰恰古瑪縱情歡笑,恰恰古瑪默默淚流。
我們的臉仰著,手指像濡濕的樹枝
在微光中搜索那轟響著的
半個月亮。
鍋莊舞
一堆篝火旁,流水一樣的人
甩著長袖逶迤而行,她們拉手扶肩,
甩動的手臂,從虛空中一次次
撩起,用盡自身的魔法
在高地上挖一口耀眼的井。
她們的手,隔著一堆篝火
尋找我遠(yuǎn)方的姐妹。從一個個轉(zhuǎn)身的
瞬間,從古墓彩陶盆最原始的舞蹈圖
我讀這天地之間最華美的盟誓,
最原始的圖騰。那令我們不解的事物
依然在迷惑我們。我穿黑衣的兄弟……
帶著飛禽走獸而舞,仿佛人神合一而舞,
如此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如此取悅鬼神,祈求人間;
在世界之巔,用石頭圍起爐灶,
就這樣連臂踏歌,圍火而舞,
就這樣跨腿騰空,進(jìn)入無窮。
我們在同一個空間,唱著:呀,呀。
而有人在點(diǎn)步轉(zhuǎn)圈,她就要展翅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