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建平
如果不是當年在福州五一北路20 號那家五金大樓一層“金發(fā)典當行”看到影碟機里正在播放意大利導演費里尼的電影《小丑》,汀州鄉(xiāng)下的小木匠陳五明日后絕不會創(chuàng)辦“鄞縣馬戲團”。如果沒有在金發(fā)典當行門口遇見陳五明,盧桂芳從福州師專畢業(yè)以后,多半會回到浙江老家做個安居樂業(yè)的幼兒教師。據(jù)說每個人一生中都有改變命運的七次契機,觀看《小丑》的這個晚上無疑是陳五明、盧桂芳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這是張晚禾小說《小丑之夜》中關鍵時間點。
在另一篇小說《如果有大象喊你》中,陳五明、盧桂芳成了次要角色,主角是“他”,一個游蕩在南方大都市的年輕人,應聘做了動物園大象飼養(yǎng)員,“沒有五險一金,管吃管住,六人間,一個月3000?!痹谶@個城市度過了一段沖動、狂亂而茫然的日子之后,他的年輕生命終結于一次偶然事故:滑倒在地時,一頭非洲雄性大象壓死了他。
這兩篇小說受到電影的靈感激發(fā)再明顯不過。費里尼手法奇特的紀錄片《小丑》作為情節(jié)樞紐,《小丑之夜》里的馬戲團、小丑、侏儒、移動帳篷、大卡車,以及《如果有大象喊你》中的動物園及大象,無一不是《小丑》的直接移植。作者張晚禾無疑是一位資深影迷,費里尼之外,兩篇小說中與電影相關的還有《定軍山》《摩登時代》《海上鋼琴師》、戈達爾等。《小丑之夜》的兩位主角陳五明、盧桂芳作為次要角色再次出現(xiàn)在另一小說中,這與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藍白紅三部曲》也有同構之妙。
為了向費里尼致敬,作者在人物設定、情節(jié)安排上做了“大膽假設”,但在時間鏈接、動機合理性等環(huán)節(jié)并沒有做嚴格的“小心求證”,而密集的細節(jié)與精確的物象、地理形成的遮蔽,又讓讀者無暇質(zhì)疑。文本中夾雜的尼可羅?帕格尼尼、《巴黎圣母院》、盧?里德、??潞湍岵傻纫幌盗信c底層中國淵源甚遠的異質(zhì)文化元素,突兀耀眼,卻也意外地收獲了陌生化效果,為讀者預留了巨大的想象空間和闡釋空間。
藝術模仿生活,生活模仿藝術,藝術模仿藝術,它們交叉影響,互相取材、借鑒,人類文明就在這個無限循環(huán)之中不斷進化。如果陳五明當初在在五一大街看到的電影不是《小丑》,而是《八部半》或者《羅馬風情畫》,他會不會異想天開將來做個導演或者作家?力比多旺盛的年歲,理想不斷被塑造和重塑,沒有“影響的焦慮”,只有迷醉和一意孤行。
在自傳《小丑的流浪》里,費里尼寫道:“我常被說成是瘋子。瘋狂是一種偏離常規(guī)的行為,我不以為辱。每個個體都會有獨特的偏執(zhí)行徑。在我的理解里,所謂精神正常,就是要學會容忍那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東西,而且不許失聲尖叫?!彼囆g的瘋狂是可以跨時空傳染的,比如汀州小木匠陳五明在福州遇見了意大利導演費德里科?費里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