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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狩獵局·天剎魔冢(肆)

2020-05-06 09:22逆水行舸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0年1期
關鍵詞:公輸靈柩冰花

逆水行舸

上期回顧

鉤弋無名在天坑里找到了前人留下的日記,解開了圍繞在天選者身上的謎團,原來大家都是計劃中的棋子。但此刻形勢危急,他必須先和山下櫻姬一起找到太歲,離開此處,然后再做打算。另一邊,地面上的公輸三淚因遲遲等不到二人上來,擔心鉤弋無名的安危,毅然躍下天坑找他……

第四十三章掬來一捧愛河水,放下三世彌陀佛

公輸三淚下了天坑,舉著渾天球,很快就找到了山下櫻姬和鉤弋無名的腳印,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另一行不明人物的腳印。她心中一動,看來還有不明人員下來,但自己一直就在天坑邊,為何沒有發(fā)現(xiàn)呢?

事出緊急,公輸三淚無暇細想,沿著大湖轉了一圈,發(fā)現(xiàn)鉤弋無名的腳印也中斷在了河邊,便知道他一定了下水了。她一邊大聲呼喚鉤弋無名的名字,一邊飛身掠起,探出觀音臂抓住地窟頂上的巖石,身子倒吊,以渾天球映照水面,查看水下有無鉤弋無名。看了半晌,才到了石壁周圍的洞窟前。這四周山壁上有十數個洞窟,鉤弋無名究竟進入了哪個?她細一想,便推斷他有九成幾率直線行走,便選了水流直行的那個洞窟。觀音臂抓住穹頂巖石,借力向前一蕩,就是四五丈遠,如此交相往復,宛若驚鳥飛猿,飛速向前。

只是行了十幾丈后,卻發(fā)現(xiàn)前面又出現(xiàn)了岔路,這下不禁犯了難。想了一會兒,尋了一個洞窟進去,正與鉤弋無名的選擇相反。

武天授在天坑邊徘徊了一夜,天色見亮之時,天坑下忽然鵝黃影子一閃,一人負了一大塊白色物事躍上坑沿,正是山下櫻姬。

武天授神情一動:“櫻姬,你回來了!”

山下櫻姬嘻嘻一笑:“是啊,宗主,坑下很好玩,不如你也去看看吧?”她在地窟中呆了一夜,春衫百褶裙依舊清凈如新,不沾一點泥土。

武天授道:“你身上背的是太歲?”

山下櫻姬道:“是啊。鉤弋無名要去找太歲,但他走得比烏龜爬還慢,我去前面采了一片太歲回來,他才走了不到一里路?!?/p>

武天授皺眉道:“你看到公輸三淚了么?”

山下櫻姬道:“沒有。”她將身后的太歲放下。

武天授過來,只見這塊太歲五尺見方,厚有尺余,顏色雪白,沒有半點渣滓。用手摸摸,又軟又韌,顫巍巍滑膩膩宛若皮脂肉凍,伸鼻嗅嗅,味道清新。她聽鉤弋無名說這種東西接觸過公輸千城,而他身上的鐵化顏色就淡了。

此時公輸千城和叱世驚艷都被放置在軟榻上,蓋著棉被。武天授吩咐魚夢溪等人將太歲切成存許的薄片,揭去二人蓋著的棉被,將二人身上覆滿太歲。不過半個時辰,叱世驚艷身上的太歲便在微微起伏,武天授將太歲揭開一看,只見叱世驚艷的衣衫已經完全松軟下來,恢復了本來顏色,而她的面容也從黧黑變成了瓦灰,伸手一探,鼻孔中竟然有了呼出的熱氣。

又等了一個時辰,叱世驚艷完全復原,只是身體虛弱,武天授吩咐越尋常煮了一碗熱粥,放了紅棗,叱世驚艷喝下之后,便能起身拄著樹枝緩緩行走了。

公輸千城因為鐵化時間過久,身上的鐵色還未完全退去。

武天授一直觀察著兩人的變化:“看來這所謂的鐵化并非真的將人變成了鋼鐵,而是一種我們未知的毒素或者某種東西,將人體變得如同鋼鐵一樣,失去了活力,卻僵而不死?!?/p>

太歲救活了兩人,卻半點不見減少,武天授吩咐魚夢溪將太歲運回天授閣,裝入清水缸中,以保持新鮮。

叱世驚艷醒來便問鉤弋無名哪里去了。

武天授將這一晝夜發(fā)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當聽說鉤弋無名和公輸三淚都下去尋找太歲未歸時,叱世驚艷再也忍不住,要下去找回他們。

武天授道:“公輸三淚有麒麟臂,鉤弋無名有神力,必然無虞。你身子尚弱,若在暗河中走散,他們回來了,還要擔心你?!?/p>

等了一天一夜,二人依舊不見影蹤。公輸千城已然醒過來,不過身子極為虛弱,話都說不出來,武天授將他送回天授閣靜養(yǎng),專人伺候。

第二天一早,叱世驚艷撲扇著墮天翼,幾次想下到天坑中,都被武天授攔?。骸澳汶m然有翼能飛,但地窟下暗黑如夜,通道狹窄,倒會限制你的飛行。而且,下面有一個詭異的藍影,像鬼魂一樣,你應付不來。山下櫻姬,你再下去一次吧?”

山下櫻姬倚著斷墻,百無聊賴,看一會兒云卷云舒,捻一遍刀釵上的明珠,聞言懶懶道:“坑下其實一點也不好玩,那個藍影怕我得緊,不和我玩。我不去?!?/p>

武天授淡淡道:“我感覺公輸三淚和鉤弋無名一定遇到危險了,他們遇到的危險,只怕連你都無法解決?!?/p>

山下櫻姬精神一振:“真的么?”

武天授道:“若非遇到危險,以公輸三淚的身手,怎么也該回來了?!?/p>

山下櫻姬一躍而起:“左右無聊,那我就去看看?!眮淼教炜舆吷?,根本沒看繩索,拔出張敞畫眉刀,一躍而下。

地窟中岔路縱橫交錯,鉤弋無名雖有釋迦眼,卻也難辨去路,如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五個饅頭、半壺清水全部落入肚中了,卻一點太歲的蹤跡也沒找到,山下櫻姬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餓得前胸貼后背,以饑餓的程度來算,滯留在地窟中最少也有兩天了。這期間,為了解渴,他已經喝了好幾捧渾濁的河水。又游了一天,他的雙腿已經被冰涼的河水泡得泛白麻木。

身心俱疲之際,忽然前面一陣歌聲縹緲傳來,他啟動釋迦眼,循著歌聲的方向尋去,但見隔壁通道的水中現(xiàn)出一點萼綠色,宛若漂浮的一片綠葉。他定睛一看,原來那是一條小溪流樣的水流,就夾在河水中間,涇渭分明。

鉤弋無名精神一振,急忙拖著先人靈柩泅渡過去。到了近處,看得更清楚,這條水流突兀出現(xiàn)在渾濁的河流中,不見源頭,大概有一丈多寬,宛若醇酒佳釀,澄澈透明,鮮碧可愛,和周圍渾濁的水流決不相混。

不知是水色原因,還是別有洞天泄露天光,這綠溪上空竟如晨光熹微,周遭物事蒙眬可見。遠處一人蹵浪而歌,瞧身影似是山下櫻姬。

因為那淡藍色的飛車怪物,鉤弋無名最怕地窟中的光影。即便這溪流是碧色的,他也十分謹慎,小心翼翼伸出手,沾了一點清水,伸鼻一嗅,一縷春天的氣息穿鼻入腦,滌蕩五臟,洗毛伐髓,宛若酒中扶頭,身心欲醉。他伸手入溪,掬了一捧清水,淺啜兩口,頓覺頰齒留香,好像張口一吸,就搬來了一天青春萬丈韶華。

綠溪被他雙手攪動,觳紋橫生,層層疊疊如一剪春風漾起一樹綠絲絳。那萬千思緒,從溪頭涌向溪尾,拂在溪尾上山下櫻姬的金縷鞋上。

山下櫻姬忽覺心中一動,適時轉頭回眸。

鉤弋無名恰恰也抬起頭來,不自覺嘴角上勾,微微笑了。雙方目光若有形質,在空中交匯,便如宇宙發(fā)始鴻蒙初辟時那光與影的邂逅,冷與熱的相逢,撞出了一岫風,釀出了一天云,落下了一捧雨,染綠了一半山,催紅了一樹萼,綻開了一朵花。

兩人只覺空曠沉寂的心田中似乎有某種物事悄悄發(fā)芽了,正欲推開春泥,一領春風。

鉤弋無名悚然一驚,自己并沒有想笑,怎么會無端微笑呢?他的釋迦眼看得分明,一向不屑萬事的山下櫻姬竟然回眸嫣然一笑,旋即害羞也似,向遠處跋涉而去。

鉤弋無名心中奇怪,自己和山下櫻姬為何會突然變得這樣,而且自己似乎和吃了一罐蜜飴般,心中甜絲絲的百般受用,看見山下櫻姬遠去,又如喝了一口老陳醋,悵意橫生,酸溜溜的好不難受。

鉤弋無名忽然想到,鉤弋無歡的手札中曾說,混沌的眼淚化為鯨墟,鯨墟中由緣溪、愛河、恨海、迷津、相思渡、癡情灣、離別淵構成。

這別樣的水流也許就是鯨墟中的愛河,否則自己豈能心生愛意。一念及此,更是大驚失色。鉤弋無歡的手札記載混沌的七種排泄物,最可怕的是鯨墟中的恨海,如果不小心涉入恨海,那一腔憤恨,將焚天滅地。

如果這里是愛河,恨??隙ㄒ蚕嗑嗖贿h,一旦山下櫻姬進入恨海,以她那深不可測的武功和焚天滅地的恨意,只怕二十八獵師性命難保。

一念及此,鉤弋無名顧不得許多,一面拖著靈柩拼命向前游去,一面大叫道:“山下櫻姬,你快回來,前面危險!”

不知為什么,鉤弋無名在這條萼綠色的水流中拖著靈柩竟然奔馳如飛,比在渾濁的河水中快了十倍不止。

地下洞窟在逐漸變大,縈繞如帶的綠色淺溪也在逐漸變寬,由一條淺溪變成了一條闊河。綠色慢慢褪去,淡淡的粉色接踵而來。鉤弋無名仿佛從濕潤的雨季走到了繁茂的花季,才告別灞橋含青疊翠的煙柳,便徜徉于染朱流丹的紫陌桃花之中。

這是一個碩大的洞窟,直徑足有里許。渾濁的水流不知去了哪里,這里充塞的是條粉色的大河。在鉤弋無名的眼里,仿佛有萬株桃花夾岸而生,含苞怒放,花瓣如云,覆壓到目光盡頭,映入河中,仿佛八千天女洗妝罷,傾倒一江胭脂紅。

鉤弋無名只覺心田中情芽漸茁,破土成禾,生長成一棵希冀,蜿蜒出兩片溫柔,綻放了一朵旖旎。

山下櫻姬好像聽到了他的呼喚,轉身回眸,兩人瞳光相接,心弦俱震,仿佛都感受到了另一顆心的悸動。這是心的共振,此鳴彼應,連腳下的河水都被兩顆心的跳動牽連,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河頭河尾,兩兩相望,一眼便是永遠。山下櫻姬飛奔而來,輕輕牽過他的手,葇荑在手,便是人間最美。兩人眼前天穹痕淺,山巒翠微,桃花兩岸垂,鴛鴦貼水飛。一舸漂流處,便是阮郎歸。

鉤弋無名不知為何,竟能感受到山下櫻姬的心跳,一下下,一點點,倒像敲在自己的心上。

鉤弋無名心中一半被情雨淋濕,一半被疑云掩埋,他忽然想到:我竟錯了!先前所行萼綠水流當為緣溪,這桃粉色河水處才是愛河!先前的長汀柳綠,此處的別浦桃花,全是這古怪水流所致的幻覺!一念及此,惕然猛醒。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出,鉆心的疼痛讓他仰天長嘯。

鉤弋無名眼前的天穹山巒、桃花畫舸,仿佛春冰乍破,頓然消弭。他冷汗淋漓,這鯨墟果然可怕,自己的天眼竟然也如被云翳,不能窺破其真相。

眼下還是這條桃粉色的大河,漣漪蕩漾,自己扶著靈柩,雙腿浸在河中。自己的手和山下櫻姬的手還在牽著,他又羞又窘,急忙撒手,但山下櫻姬不撒。且自己心如同剖成了兩半,一半悔意如劍,必要斬斷情絲。一半愛意繾綣,舍不得放手。他瞥見山下櫻姬美目流盼,媚眼如絲,顯然還沉浸在愛河制造的幻覺中。

父親的棺槨就在身邊,自己若沉溺愛河,如何對得起先輩,如何拯救叱世驚艷!想到此處,急忙掰開山下櫻姬的手。但山下櫻姬如在夢里,身邊的山下櫻姬頭一遭雙腿也浸在水里,裙裾如蓮,綻開在水面。彎腰從河中掬起一捧水來,湊到嘴邊要喝。

鉤弋無名大驚失色,兩人只沾染了水汽,便被其幻覺控制,若飲了水,后果不堪設想。急忙叫道:“這水不能喝!”揮手去撥打山下櫻姬的手。

誰知山下櫻姬嘻嘻一笑,作勢一揚,將水潑向他。鉤弋無名不防,下意識用手阻擋。結果一半水潑進了他的嘴里,另一半水被他的手擋了回去,潑到山下櫻姬的嘴里。

鉤弋無名只覺一縷清甜沁透心脾,霎時間柔腸百轉,情愫如海潮疊生,涌起滔天巨浪,將要淹沒三寸靈臺的那最后一絲清明。他明白,只要愛河的情毒侵入心脈,必然眼空萬物,沉溺于情天欲海,那復活父親,救活叱世驚艷,就全然無望了,這一生就算完了!

他猛地抽出胳膊上金纏臂中插著的幽篁短劍,猛地扎向肩頭,鮮血迸濺,痛感一陣狂飆,當頭遭遇情潮,兩相爭斗,難解難分。鉤弋無名又是一劍,終于,無情狂飆吹得情潮迅速后退!

鉤弋無名喝道:“山下櫻姬,我們闖進了鯨墟,這里叫愛河,你我二人本來無情無義,只因沾染了愛河之水,才滋生了情愫,這是愛河的情毒!”

山下櫻姬嘻嘻笑道:“我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毒,但我知道這里很古怪。一沾這河水,我突然覺得你特別好看,想多看看你。其實你長得很丑,是不是?”

鉤弋無名強忍著疼痛:“你的話雖然很傷人,但是實話,這里太過危險,我們快走!”拖著靈柩,轉身向回游去。

山下櫻姬道:“我喝了一口這里的水,忽然明白了葉天衣那個家伙的心情?!?/p>

鉤弋無名道:“你明白就好。我們現(xiàn)在快走,這里太過危險,我要去找太歲,救活叱世驚艷和公輸叔父?!?/p>

山下櫻姬第一回和他并肩齊行:“你真的那么在乎叱世驚艷?你喜歡她?”

鉤弋無名劇痛鉆心,咬著牙道:“談不上什么喜歡,其實,我鉤弋家的人不配談一愛字?!?/p>

山下櫻姬奇道:“為什么呢?”

鉤弋無名自從看了鉤弋無歡的手札,才明白為什么父親告訴自己鉤弋家被丘比特的情咒詛咒了。鉤弋家是待宰的羔羊,談愛結親,不過是為后人造孽而已。

他淡淡道:“不為什么。”

山下櫻姬道:“你沒看出來么?公輸三淚其實是女扮男裝,我覺得她比叱世驚艷還喜歡你,如果只能選一個,你會選誰?”

鉤弋無名奇怪地看著她:“你向來對這種俗不可耐之事不屑一顧,今天為何這么感興趣?”

山下櫻姬嘻嘻一笑:“你以為是喝了這里水的緣故吧?”

鉤弋無名點點頭。

山下櫻姬笑道:“其實,這愛河水雖然古怪,對我卻是一點用處沒有。剛才,我看你眼光迷離,好像愛上我了一樣,我就故意逗逗你而已。”

鉤弋無名尷尬無比。

山下櫻姬道:“其實,我覺得公輸三淚心機深沉,叱世驚艷小家子氣,最適合你的人還是我。我,山下櫻姬,容貌天下第一,呃,這個尚待商榷。不過武功天下第一,辭賦天下第一,詩詞天下第一,女紅天下第一,機關天下第一,是不容置疑的。泥水匠、瓦匠,三百六十行,也沒有比我強的?!?/p>

鉤弋無名聲音清冷,無限孤寂:“我這一輩子,除了救活父親,別無所求?!?/p>

山下櫻姬懶懶道:“其實,救活你父親并非難事,你現(xiàn)在應該想想救活你父親之后,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p>

鉤弋無名一邊快速向外游弋,一邊問道:“并非難事?難道你有辦法?”

山下櫻姬道:“當然有辦法。就像你們準備了幾個時辰,討論得臉紅頸粗,結了百丈繩索,弄了好大陣仗,這才下了天坑。你走了三天三夜,也沒見到太歲一點影子。而我,山下櫻姬,兩天前早采擷了大片太歲,送到了天坑上,叱世驚艷早活蹦亂跳了。公輸千城雖然還沒站起來,但醒了過來,我下來的時候,宗主已經將他送回天授閣靜養(yǎng)了?!?/p>

鉤弋無名又驚又喜:“你說的是真的?”

山下櫻姬道:“當然是真的。你們覺得難于上青天的事,為什么我辦起來易如反掌呢?真是一點挑戰(zhàn)也沒有?!?/p>

鉤弋無名狂喜莫名:“多謝了。那我們現(xiàn)在趕緊回去吧?!?/p>

山下櫻姬道:“我這次下來是找公輸三淚的,她也下來接應你了。這樣吧,你回去和公輸三淚會合,我去前邊你說的鯨墟再看看,這里好像很有趣?!?/p>

鉤弋無名道:“鯨墟乃由緣溪、愛河、恨海、迷津、相思渡、癡情灣、離別淵構成。我們經過緣溪、愛河,下一個也許就是恨海,如果不小心涉入恨海,那一腔憤恨,將焚天滅地。你武功這么高,萬一你進入了恨海,我們可擋不住你?!?/p>

山下櫻姬眨眨眼道:“真有那么恐怖?不過我感覺這愛河之水浪得虛名,我們都喝了,現(xiàn)在,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愛你。”說著,轉身奔去,跑了幾步,忽然又轉了回來。

鉤弋無名奇道:“你為什么又回來了?”

山下櫻姬道:“前面雖然好玩,但是一個人去沒意思。”

鉤弋無名心中暗暗叫苦:看來愛河中的情毒還是對山下櫻姬起了作用,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不知如何解這種毒?

第四十四章情關斬魔將,愛劍還自傷

鉤弋無名已經下去三天,公輸三淚下去兩天,山下櫻姬下去一天,三人便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天坑上的眾人搭起了臨時帳篷,武天授徹夜守候。叱世驚艷更是坐立不安,不時到坑沿向內鳥瞰,下面一團漆黑,冷氣蒸騰,什么都看不見。

這天早上,叱世驚艷再也忍耐不住,趁眾人用餐之際,抽個空子,取了公輸三淚剩下的兩個渾天球,點燃了,踅翅飛下天坑。等武天授發(fā)現(xiàn),阻攔已遲。

武天授搖頭道:“這個傻丫頭!”

醒來的這幾天,叱世驚艷不斷重復振翅、起飛、升高、降落、滑翔、斂翅等各種動作,以提升飛翔能力。飛下天坑后,為了避免快速俯沖控制不好,她改成盤旋著下落,一邊下落一邊用渾天球照亮下方空間,落地時不防土壤松軟,差點崴了腳。她站起時,但見所處環(huán)境巨石巉巉,渾水滔滔,在火把的光照下宛若鬼影浮動,一時難免害怕,她試著叫了幾聲:“鉤弋無名!”四壁回音不絕,將她的聲音拉長變調,宛若鬼嘯,嚇得她趕緊閉上了嘴。

她有心飛回去,又怕被人恥笑,只好沿著河岸走去,用火把四下映照。找了兩圈都沒遇到人,只能和山下櫻姬所說的一樣,進入石壁周圍的這些洞窟里去了。叱世驚艷甩了甩頭發(fā),拍了拍胸口,給自己打氣:“我能行的!”展翅飛起,奔著中間那個洞窟飛了進去,誰知洞窟內彎轉太急,她手上的火把光照范圍有限,一時沒控制住,一翅扇到墻壁上,頓時跌落水面。她想重新飛起,可是水中無法借力,試了幾次,翅膀帶起的水流太過沉重,只好趴伏在水面上,雙翼附在身子左右,當成兩只魚鰭,掌控方向,順水漂流。好在她生出的羽翼和水禽的翅膀一樣,羽毛上覆著一層光滑的油脂面,水流不能濡濕,沒有溺水之虞。

就這樣順著水流也不知拐了多少岔路,行了幾里路程,她下來匆忙,未帶干糧清水,一時間餓得頭暈眼花,加上水流冰冷,身子凍得發(fā)麻。

正在此時,忽然前面一點熒光出現(xiàn),隱然是個人影。叱世驚艷心中狂喜,大叫:“鉤弋無名!”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兩只翅膀猛力劃水,迅速向前游去。

公輸三淚在洞窟中找了兩天,剛開始她就掏出了羅盤,用來定向??墒巧厦嬷羔榿y轉,顯然此地磁場異常,只能將其收起,只能憑記憶尋找。但渾天球光照有限,不能一覽洞窟全貌,死記硬背十分困難,剛開始還能根據石窟地形來找,免得重復路徑。到后來實在記不住,就取出百寶囊中的鷹嘴釘釘在每一個洞窟的岔路口,作為標記,但岔路太多,很快幾十枚鷹嘴釘用盡了,重復了很多路。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連太歲和鉤弋無名的影子也沒看到。

好在她有觀音臂和千百種機關助力,騰挪如飛,連找了兩天,一點疲相也無。

正搜尋間,她忽然感覺似乎有叫聲隱隱傳來,側耳傾聽,果然不假,聽方向似乎在隔壁洞窟,心中大喜,觀音臂陡然前伸,攀住洞頂,幾個起落,便折到了這個洞窟中。

撲面而來的冷氣讓她打了個激靈,怎么這個洞窟比那個冷了許多?

急切之間無法細想,前面數丈遠的一支火把貼著水面游弋,橘黃色的光暈映照下,一雙巨大的白色羽翼覆在水面上,不住劃動,正是叱世驚艷,邊劃邊喊:“鉤弋無名!”

在叱世驚艷的前方,一條藍白色影子貼在山壁上,正在等待叱世驚艷。

公輸三淚懸掛在洞頂上,停了一停。就在這猶豫的瞬間,叱世驚艷已經游到了壁前,那藍白色的影子陡地飛起,直撲叱世驚艷!

鉤弋無名和山下櫻姬游了半天,也沒看到公輸三淚的影子。鉤弋無名忽然道:“山下櫻姬,你是獵緣師,難道你感受不到公輸三淚在哪么?”

山下櫻姬道:“我感覺她似乎在我們來的方向。”

鉤弋無名氣得鼻子都歪了:“那我們這不是南轅北轍么?”

山下櫻姬笑道:“你又沒問我,我以為你喜歡游水呢!”

鉤弋無名想責備她幾句,但心中柔情忽生,難以開口。轉念一想,其實這一切都和山下櫻姬無關,又是她采擷了太歲,救了公輸千城和叱世驚艷,自己一事無成,再求全責備,未免不要臉了。

山下櫻姬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其實,你生氣的樣子是最好看的?!?/p>

鉤弋無名哭笑不得:“你既然能感覺到公輸三淚的位置,不如你先去接她,我在后面慢慢跟來。”

山下櫻姬道:“把你弄丟了,還得找你?!?/p>

鉤弋無名道:“你可以感受到我的位置?。俊?/p>

山下櫻姬道:“緣聚緣散,本就尋常,我就怕萬一你我緣盡于此,無緣再見呢?!?/p>

因為同飲了愛河之水,山下櫻姬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鉤弋無名都覺得是那么的天真可愛,這絕對是最危險的。

鉤弋無名緩緩道:“其實你我的緣分不過是同飲了愛河之水所致,緣盡于此,卻也正好。”

山下櫻姬笑道:“可是我覺得你很有趣,不想緣盡于此呢。喂,你怎么知道那粉色河水是愛河?”

鉤弋無名不便說出鉤弋無歡的手札,只能道:“只是一種直覺吧,就像你感知緣分。”

山下櫻姬奇道:“你的神通不是力氣么?”

撒一個謊就要用十個謊來圓,鉤弋無名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支吾過去。

按照山下櫻姬感覺的方位,兩人游了半個時辰。山下櫻姬忽然道:“我有種感覺,公輸三淚就在我們左近。”

鉤弋無名偷偷啟動釋迦眼,向周圍打量,忽然他眼光穿過一面石壁,石壁后是一片白色的冰花,宛若千百條樹枝,抽條散葉,向四外飛速蔓延。眼光再透過冰花,忽然發(fā)現(xiàn),對面墻壁上貼伏一只藍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幻化成叱世驚艷的模樣。影子下面的水面上伏著一人,那人雖然趴伏在水面上,但一雙雪白的翅膀告訴他,這就是叱世驚艷!

叱世驚艷的后方洞頂上,倒吊著公輸三淚。

說時遲,那時快,那化成叱世驚艷的藍白影子忽然猛撲叱世驚艷,公輸三淚觀音臂一蕩,整個人飛撲過去,將叱世驚艷一把扯到身后,那藍白色影子一下子撲到了公輸三淚的身上。

鉤弋無名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影宛若流水空氣一般穿透公輸三淚的天機鎧,從毛孔中滲進皮膚,眨眼和公輸三淚融成一體。

第四十五章未央花

鉤弋無名心中驚呼出聲!

未下天坑之時,鉤弋無名曾向武天授稟報過下面的狀況,包括遇到飛車藍影變化成他的模樣,要撲向他的事情。除了避開天眼神通能見情景,其他都講的事實。當時在場的獵師都聽到了,包括公輸三淚。雖然此時這藍影顏色淡了許多,又變成了叱世驚艷的模樣,但以公輸三淚的絕頂聰明,定會一眼窺破玄機,只是為救叱世驚艷,自己反受其殃。

山下櫻姬瞧了鉤弋無名一眼,奇道:“你怎么了?”

鉤弋無名顧不得許多,拖著靈柩幾乎都要飛起來了:“不好了!公輸三淚被那怪影附體了!”

山下櫻姬四下看看,奇道:“你怎么知道?”

鉤弋無名來不及解釋,兩人迅速轉彎,劃入了公輸三淚所在的洞窟。

一股逼人的寒氣讓鉤弋無名汗毛倒豎,肌膚起栗。

山下櫻姬驚叫道:“冰花,好美!”

此時,叱世驚艷浮在水面上,手中還剩一支火把,公輸三淚靠著墻壁,手上也有一支火把,兩支火把的光暈下,但見向里的石壁上,爬滿了層層疊疊的白色冰花,如同蜿蜒的觸須,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發(fā)出細密綿長的沙沙聲!

鉤弋無名一把扯起叱世驚艷,讓她扳著父親的靈柩。叱世驚艷乍見鉤弋無名,又驚又喜,一把將他抱住,泣不成聲。

鉤弋無名急忙將她推開,直撲公輸三淚。

此時的公輸三淚一反平素的鎮(zhèn)定自若,面孔扭曲,雙手痙攣,十分痛苦。

鉤弋無名一把抓住公輸三淚的胳膊:“你、你感覺怎么樣!”此時他顧不得男女之防,啟動釋迦眼,透視公輸三淚的身體,想要找到那怪影??墒悄枪钟耙呀浐凸斎郎I的血肉筋脈融為一體,急切間看不出怪異之處。

公輸三淚忽然停止了動作,眼珠一轉,眼底泛出陰森森的幽藍之色。觀音臂從衣襟下探出來,一把抓住鉤弋無名的肩頭。鉤弋無名肩頭本被自己用劍戳傷,被她一抓,舊傷又添新傷,鮮血迸濺,痛入骨髓。

公輸三淚怒吼一聲,觀音臂用力一甩,鉤弋無名被她硬生生摔到了石壁上,撞得石壁冰花碎裂,冰霰飛揚,紛紛揚揚宛若下了一場清雪。

山下櫻姬被冰花吸引,游到石壁旁觀看,看那冰絲飛旋,宛若畫師揮下的筆,蜿蜒出梨花、蒲草、梅枝、葦叢、遠道、寒川、斷橋、鷗鷺。她興奮不已,不免用手指去觸碰,那冰絲宛若活物,順著她的手指蜿蜒而上,眨眼便在她手背上畫出了一朵金絲藤花。她興奮地大叫:“鉤弋無名,鉤弋無名,你看,我手上結出冰花了!”

話音未落,鉤弋無名撞到她旁邊的墻壁上,雪花落了她一身。

山下櫻姬一眼瞥見,飛身而起,一把將鉤弋無名接住,鉤弋無名一口鮮血噴出。

山下櫻姬問道:“你怎么了?”了字尚在舌尖跳躍,爪影閃過,她急忙向旁閃避。

公輸三淚的觀音臂抓中她身后石壁,頓時冰碴兒紛落,石壁都掏出了大坑來,但馬上就被孽生的冰花覆滿了。

鉤弋無名得暇,從百寶囊中抽出一條凈絹,將受傷的左肩狠狠勒住,翻身跳下河去:“公輸三淚被怪影附身了,你們快逃!”

公輸三淚怒吼道:“你們誰也別想逃!”觀音臂上下舞動,瞬間就抓了十幾下。石壁上滿是抓痕,瞬間重又復原。

鉤弋無名此時才見識到了山下櫻姬的武功,以公輸三淚的觀音臂速度之快,力量之猛,竟然也奈何她不得。山下飛櫻宛若天人在水面上騰挪飛舞,得隙之際,便以張敞畫眉刀還擊。

公輸三淚見出手無功,弩箭、飛針、三千煩惱絲等零零碎碎的暗器傾囊而出。

山下櫻姬嘻嘻笑著,刀風旋轉,激起旋風如輪,將這些暗器絞在一起,成了廢物。

鉤弋無名大喊:“公輸三淚,你被怪影附體了!快住手,她是山下櫻姬,你別傷到她!”

公輸三淚久攻不下,語氣忽轉溫和:“無名兄,你弄錯了,是山下櫻姬被怪影附身了,你快來助我一臂之力!”

鉤弋無名心中大恐:看來這怪影智力超群,附身控制了公輸三淚,非但能辨識眾人,還能隨機應變。

山下櫻姬倒不在乎她的誣陷,越打越起勁:“公輸三淚,真沒想到,你武功高了不少,不過,三十回合,你必敗我手!”說著,刀勢驟然加緊。

鉤弋無名急忙大喊:“山下櫻姬,你別傷到公輸三淚!”

此時嘎吱嘎吱響聲不絕,地下河水里也有冰花長出,溫度飛速下降,水面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冰封。

整個洞窟冷如冰窖,觀音臂和張敞畫眉刀激蕩起來的水流飛在空中,就變了冰溜。

公輸三淚眼珠一轉,露出一絲狡黠之色,觀音臂一徑淘水,飛起的水流瞬間就凝成了一圈冰盾,上連洞窟,下接水面,將山下櫻姬像蠶蛹一樣裹在繭中。

水下到水面的冰封速度以倍數增加,鉤弋無名擔心兩人安危,一時疏忽,雙腿瞬間被冰封住。

第四十六章驚鸞爆天甲,恐獸坼地軸

公輸三淚大喜,觀音臂暴長三丈,一把抓向他的頭頂。鉤弋無名反手一蕩,將她手臂掃到一邊。

公輸三淚再伸手時,觀音臂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她嗷地一聲尖叫,向后躍出數丈,撞上石壁。

抬頭看時,只見冰盾中露出個窟窿,窟窿里探出一個腦袋來,雙刀釵子飛天髻,正是山下櫻姬,嘻嘻笑道:“公輸妹妹,我在這呢!這里暖和多了?!?/p>

鉤弋無名心中暗道:看來那只藍影子附身公輸三淚后,將對山下櫻姬的恐懼也帶了過來,先前的攻擊都是虛張聲勢而已。急忙叫道:“山下櫻姬,別傷害公輸三淚!”

那邊叱世驚艷叫道:“鉤弋無名,我的腳動不了了!”

冰花從水下向四周輻射,整個洞窟完全凍結成一個碩大的冰坨子。熱脹冷縮的速度太快,以致于水下嘎吱聲不絕于耳,如同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鉤弋無名提起拳頭,連續(xù)猛擊自己腳下,將腳面周圍的冰殼砸開,躍上冰面,滑到叱世驚艷身邊,將她腳周圍的冰同樣砸開,手上的皮都綻開了,鮮血淋漓,一粘到冰塊,瞬間凍住,往下一甩,頓時又扯掉大塊肉皮。

冰封的冰面也擋不住冰花的滋長,兩人才跳出冰窟,腳面上馬上又爬上大批冰花,冰花蜿蜒如蛇向腿部延伸。

鉤弋無名父親的靈柩和祖父的尸珀也被冰封在水面以下,此時他早忘記了疼痛,如法炮制,將靈柩和尸珀周圍的冰面砸裂,將它們拽了上來。

此時,山下櫻姬也撞碎冰盾,為了防備公輸三淚用暗器偷襲。將她身上的天機鎧扯下,露出內襯的春衫百褶裙。她的內襯衣裙和山下櫻姬一個樣式,只是山下櫻姬的是鵝黃色,她的是月白色。

山下櫻姬扯著公輸三淚,公輸三淚渾身哆嗦。叱世驚艷看到公輸三淚的打扮,大驚:“她、她?”

山下櫻姬笑道:“傻妹妹,你沒看出她是女扮男裝么?而且,她很喜歡鉤弋無名啊。”

此情此景,鉤弋無名也無心辯駁:“你怎么把她的天機鎧扯掉了,這里多冷!”

山下櫻姬道:“我可不想被她偷襲?!?/p>

鉤弋無名道:“她被那藍色怪影附身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突下殺手,你要小心?!?/p>

山下櫻姬笑道:“若沒那怪影,我還真得注意點她。”

鉤弋無名道:“要不我背著她吧?”

山下櫻姬道:“你背著她我倒不放心了!”

叱世驚艷身子浸在水中快一天了,衣服全部濕透,如今被凍得硬如盔甲,連腿都打不了彎了。砭膚切肉的痛,侵骨略髓的冷,讓她渾身觳觫,嘴唇發(fā)紫,上下牙不住打戰(zhàn)。

鉤弋無名心中暗暗叫苦:可惜獵火師長空無忌不在!他將還算干爽的外衣脫下,讓山下櫻姬給叱世驚艷塞到襯衣里面,至少可以阻隔一下冰冷生硬的冰衣。他伸手將叱世驚艷的外衣迅速捏了一遍,冰碴嘩嘩亂落,衣服總算軟了些許,然后讓叱世驚艷雙翼抱攏,裹住周身。他單手將她抱起:“快走!”

這個洞窟呈紡錘形,口細腹粗,只耽誤這片刻,兩丈來寬的洞口已經被冰花封住。鉤弋無名一拳轟去,將冰花結成的一尺厚的冰墻砸開一個大洞,幾人鉆了出來。

出來之后,鉤弋無名叫苦連連,原來先前進來的洞窟也被冰花覆蓋了。冰絲盤旋,飛霜零落,地下冰花如草木瘋長,頭頂冰花如雪落云垂。真如一首詩中描述的那樣:“一夜北風寒,萬里彤云厚。長空雪亂飄,盡改江山舊,仰面觀太虛,疑是玉龍斗,紛紛鱗甲飛,頃刻遍宇宙?!?/p>

鉤弋無名啟動釋迦眼,連續(xù)透視過兩重石壁,都和此處一樣。他頓足道:“壞了,肯定是蚩尤冢爆炸,震開鸞甲,未央花破殼而出了!”

山下櫻姬奇道:“什么是鸞甲未央花?”

鉤弋無名急道:“就是眼前這種冰花,你快感覺一下通往天坑下的最近路線!”

山下櫻姬指著前面:“往前走!”

鉤弋無名一馬當先,腳下趟起一溜冰凌霜華,鋒銳的冰刺早將他的綁腿割出了無數口子,鮮血滲出,片刻之間就和冰凌凝結在一處,結成一圈粉紅色大冰溜子。

他沖到這個洞窟口,這個洞窟口同樣被冰花封閉,他如法炮制,用了兩拳將洞口鑿開。此處洞口冰層較之先前的要厚上一倍,足有兩尺。

冰花滋長的速度明顯在加快,幾人連闖過七八處岔路口后,原本七八丈寬的洞窟,只剩下兩三丈了。四五丈高的穹頂,已經變成一丈左右。

那些封住路口的冰層,從最開始的一尺多,變成了一丈多,鉤弋無名要連轟十幾拳才能沖過去,拳面關節(jié)上的皮膚被完全粘掉,露出白慘慘的骨頭。

山下櫻姬掣出凈絹,扔給他,他伸手接過纏住。兩人步履不停,鉤弋無名渾身熱汗蒸騰,濕了的衣衫瞬間被凍住,隨著他的動作嘎嘎作響。

鉤弋無名氣喘吁吁:“現(xiàn)在,現(xiàn)在離天坑下還有多遠?”

山下櫻姬道:“大概還有半里。”

鉤弋無名道:“沖!”

山下櫻姬忽然道:“你這么拼命為什么?”

鉤弋無名一愣:“為了活下去,我要救活我爹!”

山下櫻姬道:“人終究難免一死,我看這里不錯,冰封在此,尸體萬古長存,就和睡著了一樣,總好過死去后被蟲蟻啃噬腐爛成枯骨?!?/p>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舍命狂奔,鉤弋無名連續(xù)轟擊岔路口上的冰殼:“我死沒關系,我爹不能死?!?/p>

又沖過了兩個岔路口,洞窟已經小得像一間屋子了。再過一個岔路口,霜花飛卷,冰旋孽生,空間變得狹小如車廂,兩人只能彎腰弓背前行。

鉤弋無名依舊不知疲倦地轟擊冰層,可是轟了幾十拳,碎冰亂落,突進了三丈,還沒把冰層鑿穿。

山下櫻姬道:“鉤弋無名,你歇歇吧。我們出不去了,臨死前為什么不舒舒服服心安理得地走?”

鉤弋無名狂吼道:“我不管,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滅我我滅天!”猛然加力,這一拳轟擊之下,洞窟內壁響起一連串的脆響,四面的冰殼宛若瓷瓶龜裂,裂璺橫生。

山下櫻姬道:“再砸冰殼落下就壞了!”

鉤弋無名悚然住手,心怦怦地跳個不停,頹然坐倒:“要是有一柄重錘就好了!”

山下櫻姬拖著公輸三淚,坐在鉤弋無名身邊,大剌剌地拍著他的肩膀:“其實,我早就活膩了。你也不用覺得虧了,有三個大美女陪著你死,黃泉路上也不孤單。尤其是我,我山下櫻姬,視天下男子如土雞瓦犬,不屑一顧,到頭來愛上了你,你還不感到三生有幸么?”

鉤弋無名心亂如麻:“你不怕死,但叱世驚艷和公輸三淚愿意死么?”

叱世驚艷早凍得暈了過去,公輸三淚閉著眼睛。

鉤弋無名心中大慟:“公輸三淚主意最多,若是她未被那怪影附身,此時或許能想出對策。”

山下櫻姬道:“死,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鉤弋無名道:“可怕,非??膳拢∥业ナ乐?,我的人生沒有了方向,我不知道我活著為了什么。我爹太可憐了,他一生行善積德,懸壺濟世,救了無數人,等自己死時,卻沒人救他,這是為什么?我一定要救活他,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不想看到好人沒好報!不想!”說道最后,鉤弋無名已是淚雨傾盆,落下時,便在胸前結成了冰川。

山下櫻姬有一瞬間的恍惚,她能感應到他心中的溫度,寒冷凄清,他心中裝著的那條冰川橫亙千里封印萬年,便是愛河之水也融化不開。

她輕輕拉起他的手,她的手熱情如火,他的手冷酷如冰。他們的脈搏,縱然共振在同一頻率,也無法真正感染彼此。

那些冰絲如針線一樣將雪壁周圍的無數裂紋縫合彌滿,又從穹頂倒垂而下,從四壁蜿蜒而至,從地面悄然而生。不過片刻之間,兩人的頭頂已被冰花戴上了雪冠,腳上已被冰花織成了雪履。

那冰花宛若藤蔓伸出的觸須,在他的臉上逡巡前行。四面八方的冰層不斷加厚,空間被壓縮得越來越小,鉤弋無名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

真的要等死么?他忽然想到武天授曾經說過一句話,便問:“宗主曾經說過,只要你山下櫻姬不想死,便沒人能殺得了你,也包括老天爺。是真的么?”

山下櫻姬微微一笑:“當然是真的?!?/p>

鉤弋無名心中激動:“現(xiàn)在你有辦法出去?”

山下櫻姬道“有,我無端感到我們腳下百丈的地心有某個巨大的動物在呼吸,只要將它喚醒,便能撞開冰山,逃出這片死地?!?/p>

鉤弋無名心思電轉,忽然想到了鉤弋無歡手札中記載的蜃天恐獸,難道山下櫻姬感受到的這頭巨大動物就是恐獸?急道:“那你有辦法喚醒它么?”

山下櫻姬道:“不能喚醒它,因為我有種直覺,一旦它蘇醒就會害了你,你就會死,我不想你死。”

鉤弋無名哭笑不得:“那我們現(xiàn)在坐以待斃,我不一樣是死么?”

山下櫻姬道:“不一樣,這樣死有我陪著你?!?/p>

鉤弋無名急道:“一個人死,總好過所有人都死。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好好守護我父的靈柩,好好照顧叱世驚艷,想辦法驅除公輸三淚身上的怪物?!蹦┝?,又加了一句,“即使驅除不掉,也不要傷害她?!边@一句話后,公輸三淚的眼睛突然啟開了一條縫隙,眼底一種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掠而過。

山下櫻姬道:“我不想。我雖然只有二十歲,但這些年看多了人心詭詐,人欲難填,人情冷暖,早已心灰意冷。我們就在這里睡吧,睡他個億萬斯年,你如果做夢了,可要夢到我啊?!彼臐M意足地將頭倚在鉤弋無名的肩頭,她只想享受這人世間最后的溫柔,便萬年冰封,一寐到宇宙盡頭。

連山下櫻姬這種天縱奇才都厭倦塵世,何況鉤弋無名飽嘗人世艱辛,只是他不甘心,為什么這世上許多惡人做盡惡事,卻能享盡富貴,老而不死。而那許多善人卻要遭受生離死別,萬般苦痛。不公平,難道我就真要屈服于命運的捉弄么?

鉤弋無名伸手撫摸著父親的靈柩,靈柩上攀滿了細密的未央花,花朵重重疊疊,冰冷殘酷,四下游走,用它們的生機帶走別人的溫度。其實,死了也好,至少能能永遠守護著爹爹,只是娘不知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生活得好不好?

忽然,鉤弋無名感受到靈柩在微微顫動,而且顫動幅度在逐漸增大。

“爹!你又來救我了么?”

第四十七章你若不信天有病,我便篤定人該殺

叱世驚艷飛下天坑的第二天早上,值夜的魚夢溪實在熬不住,閉目在坑邊打盹,夢中他忽然看見坑下雪浪翻滾,將鉤弋無名、山下櫻姬等人全部凍在里面。他滿地里尋找家什,想要鑿開冰面,將他們救出來,可是帳篷里、天授閣中到處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一時心急,大叫一聲,瞬間驚醒了。醒來時心跳個不停,凍得瑟瑟發(fā)抖。抬眼一看,東方天空已然亮了?;仡^再瞅天坑下,不覺驚聲尖叫。原來不知何時,天坑的土壁上爬滿了潔白晶瑩的冰花,冰花一束束一朵朵一叢叢,宛若擁有生命的活物,爭先恐后向上攀爬蜿蜒,先頭隊伍已然攀到了坑沿。一朵冰花纏上他的腳面,他只覺一陣透骨冰涼,大叫一聲,踉踉蹌蹌往回便跑。

此時,武天授等獵師被他叫聲驚醒,紛紛從帳篷中奔出!

魚夢溪嘴唇都哆嗦了:“宗主,天坑下結冰了,那些冰花已經攻了上來!”

武天授搶到坑邊,但見涼氣上冒,在坑上形成一朵碩大云朵??又芡帘谏辖Y了一層厚厚的冰殼,本來直徑長達十丈的冰殼竟然縮小到只剩兩三丈,冰殼上冰花分蘗,如同無數根須攀援瘋長,向坑外侵略。陽光照耀其上,竟然不能將之融化。

金山公主李幼兕大驚失色:“宗主,坑下結冰了,鉤弋無名他們還沒上來,怎么辦???”

馮追豹卻暗自高興,就差笑出聲來了。

武天授一腳將面前的冰花踢碎,那碎裂的冰花每一個斷截面馬上又分蘗出冰須,速度更快,重又成合圍態(tài)勢。

武天授面沉如水:“坑下出現(xiàn)類似冰花之不明生物,全體獵師,持械戒備?!?/p>

魚夢溪叫道:“宗主,屬下適才做了一個怪夢,夢到鉤弋無名他們被凍在冰中了?!?/p>

魚夢溪的神通是夢,能通過做夢得到警示,他夢到的情景很可能就是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事情。

武天授吩咐道:“獵光師蘇抱恨聽令,聚集天光,照射冰層。其他獵師,持械阻擋冰花,為其護法?!?/p>

蘇抱恨的神通是馭控光芒。他聞聲向前,手指一捻,一朵光弧陡然生出指端。光弧眨眼變成光圈,光圈又變成光花,亮度成倍增長,眨眼變成了圓盤大小,在指端旋轉,好似將太陽摘了下來。

周圍的天空陡然一暗。方圓十里的光線都被他聚集在手上了。

眾人只覺眼睛刺痛,不敢再看。

蘇抱恨大喝一聲,光球瞬間拉長成一把長達一丈光劍,直劈冰層。周圍稍近的人都感覺到了那光劍的溫度,仿佛挨到了火爐,臉孔瞬間變得通紅,熱汗直流。

光劍刺入冰層中心,旋轉著向下飛轉。冰屑被光劍攪得紛飛如霧,瞬間深入三丈。但此刻尚是清晨,又有山峰阻擋,本來就光照不足,光線收集極為困難。加上光劍越拉越長,溫度成倍下降。拉伸到五丈之后,熱度已經不足以融化冰層。

不過片刻時間,天坑中心兩三丈的坑洞便被冰層彌平了,而且在持續(xù)上漲。

冰劍打出的孔洞不過盆口大小,兩三丈深,相對于深達百丈的天坑不過是癬疥之疾,不值一哂。

蘇抱恨鼻凹鬢角,已是汗如雨下。

冰花蔓延飛漲,宛若海潮怒卷,眾人的兵刃根本斬不過來。

蘇抱恨雙腿已經被冰花纏住了。

武天授見大勢已去,只能吩咐道:“蘇抱恨,回來吧。眾位獵師,聽我號令,速速退守天授閣?!?/p>

眾人撒腳飛奔,那未央花在他們身后宛若大潮狂涌,一發(fā)難收。

李幼兕想起鉤弋無名的好處,不禁潸然淚下,一邊跑,一邊叫道:“宗主,鉤弋無名會不會死???”話聲中夾雜著哭音。

武天授雖在逃跑,而風姿不改,話聲不徐不疾:“只要山下櫻姬不想死,山下櫻姬就不會死。只要山下櫻姬不死,鉤弋無名就不會死?!?/p>

李幼兕聽懂了她的繞口令:“可是,可是山下櫻姬早已經活膩了啊?!?/p>

武天授微微一嘆:“遇到鉤弋無名之前,山下櫻姬是活膩了,遇到鉤弋無名之后,她已經活不夠了。我只怕她愛上鉤弋無名之后,迷失了本性,那樣的她就不可愛了!”

鉤弋無趣的靈柩不停戰(zhàn)栗,發(fā)出了嗚嗚之聲,仿佛龍吟虎嘯。應和這嗚嗚之音,雪壁開始同幅度震顫。

山下櫻姬一驚:“叔父的梓宮怎么會發(fā)出這些聲音?”

鉤弋無名熱淚盈眶:“我爹要救我,他不會讓我死的!二十年前,他從萬人叢中將我奪回,二十年后,他又要在未央花宮中再救我一次!”

山下櫻姬聲音頭一次有些顫抖:“這樣說的話,叔父沒死?”

鉤弋無名道:“我爹的肉身雖已逝去,但他的靈魂會永遠保護我,和這該死的老天抗爭到底!”

山下櫻姬側耳傾聽:“不好!我感受到地下的巨獸蘇醒了,叔父這是要喚醒這頭巨獸!”

鉤弋無名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爹是在救我!”

山下櫻姬急道:“我感覺你一定會死的,快阻止叔父!”

鉤弋無名道:“就算死了,能救活你們幾個,我也值了!”

山下櫻姬一時手足無措,想要阻止靈柩震動,又不能上前搗毀。

正著急間,忽然大地震動,身下冰殼產生出肉眼看得見的起伏,冰殼裂紋互相交錯摩擦,四周冰殼嘎嘎響成了一片,發(fā)出瘆人之音。

鉤弋無名雙手舉起,用力撐舉著冰殼上方:“山下櫻姬,你抱著叱世驚艷和公輸三淚,躲在我身下,免得被冰層擠?。 ?/p>

話音未落,腳下忽然轟隆隆一聲巨響,嘎吱一聲,仿佛地軸崩折,一道裂紋從他兩腳中間裂開,不斷加深加寬。

幾人落腳地被冰花封鎖,眼見就要塞滿,只留下一個冰窩窩,不過臥牛之地而已,幾人塞在當中,轉側都艱難。此時地面從中間開裂,成了兩個半圓形凹洞。鉤弋無名一腳在這邊,一腳在那邊。

山下櫻姬那邊已經沒了落腳地,鉤弋無名急忙將腳撤回這一邊,兩人頓時被一條鴻溝隔開。

誰知鉤弋無名收腳之后,側身對著裂縫,本能讓他一轉身,這下壞了,空間本來就狹窄,旁邊的冰花仍在孽生,冰層依然在加厚。他一轉身,身后背著父親的靈柩和祖父的尸珀,體積過大,一下子碰到雪壁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讓他身子一歪。本來他腳下被冰花掩埋,這一下竟然蹬開了冰殼,翻身墜下冰溝。

千鈞一發(fā)之際,鉤弋無名猛地伸手,搭住了冰溝邊沿。以他的力氣,往上騰躍不費吹灰之力,但坑沿上凹洞狹窄,自己背著靈柩,根本無法落腳。

山下櫻姬急忙放下公輸三淚和叱世驚艷,躍到這邊,要拉他上來。

但此時冰花瘋狂生長,凹洞上山下櫻姬駐足之后,再沒容身之地。對面同樣如此,冰花已經將公輸三淚和叱世驚艷纏了半截。

山下櫻姬拔出張敞畫眉刀,用力一戳,就撬下來一大塊冰,只是冰花生長速度和她撬冰速度頡頏上下,凹洞依舊不見增大。

此時鉤弋無名若把靈柩舍棄,攀上來還有一線生機。但山下櫻姬知道,鉤弋無名寧可自己死,也不會丟掉靈柩。

不過片刻間,鴻溝加寬到兩丈,往下一看,深不可測。

此時地動太過劇烈,鉤弋無名背靈柩和尸珀用的肩帶,其中一條在先前的洞窟中和公輸三淚打斗,被其扯壞了,劇震使之完全斷裂,一邊松懈后,靈柩偏墜。

鉤弋無名聽得身后布帶異響,便知不妙,趕緊用另一只手反手拉扯,誰知用力過猛,僅剩的一條肩帶從肩膀上扯脫,靈柩轟然下墜。他心急之下,扒住溝沿的那只手同時松開,失去了固定點,身子不受控制,飛速向深壑墜落。

鉤弋無名在半空中啟動釋迦眼,正瞧準靈柩的墜落的位置,兩腿一蹬溝壁,身子陡然飛出,斜刺里一抄,將那剩下的肩帶挎入臂彎,總算將靈柩挽住了,但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向深淵墜落。

第四十八章因為害怕愛別離,所以患上生恐懼

此時叱世驚艷所持的渾天球雖然被山下櫻姬帶到了這里,但早被冰花爬滿熄滅了。只是鉤弋無名有釋迦眼,山下櫻姬的眼睛夜視功能良好,倒也可以在雪白的冰雪前觀景覷物。此刻她正刨著冰洞,聽風不對,瞥到鉤弋無名墜向深淵,不由得大急,想也沒想,飛撲而下,一把抓住鉤弋無名的手腕。

但兩人身子懸空,無所憑依,受地心引力牽引,自然向下墜落。山下櫻姬剛要啟動神通,改變運行路線。忽然一只手從上探下,一把抓住她的金縷鞋。

她扭轉脖頸,借著冰雪倒映的微光,發(fā)現(xiàn)那只手光滑細膩,宛若細瓷的釉面,上面覆滿琉璃般的魚鱗。

麒麟臂!

沒想到關鍵時刻,被怪影附身的公輸三淚竟然拉了她一把!

三個人,就這樣一人牽引一個,倒吊在懸崖邊上。

山下櫻姬雖然倒吊在半空,依然嬉笑如故:“喂,公輸三淚,你不是被那怪影附身了么?怎么會好心救我們?哎,你可抓住了,不好,我的鞋要掉,你抓住我腳踝!”

公輸三淚呵呵怪笑,宛若夜梟哀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接觸你的皮膚,因為你身體里藏著一個鬼?!鼻徽{古怪,不類人聲。忽然將手一松,兩人再次跌落。

公輸三淚的麒麟臂旋即回撤,五指如鉤,掐上了叱世驚艷的脖子,只要一用力,叱世驚艷便要香消玉殞。

崖壁下忽然傳來鉤弋無名歇斯底里的吼聲:“公輸三淚,不許傷害驚艷姑娘!”

那聲音仿佛一個炸雷在公輸三淚腦中炸響,她目光一呆,愣了愣,手指一滯,不自覺往回撤手,將暈厥的叱世驚艷從雪堆里薅出來,掉落懸崖。

山下櫻姬本來牽著鉤弋無名的手腕,被公輸三淚猛然松開,身子不由自主砸向鉤弋無名。但她身子在空中一滯,隨即偏離本來方向,蟻附于壁,張敞畫眉刀楔入壁中,硬生生將身子懸在半空,更吊住了鉤弋無名。

這幾下兔起鶻落,間不容發(fā)。

鉤弋無名也拔出幽篁短劍,刺入雪壁之上,兩人壓力頓輕。

可與此同時,旁邊白影一閃,叱世驚艷從上飛落。

鉤弋無名大驚失色,看來被那怪影控制的公輸三淚決不允許在場人活著。想要援手,但一手挽著靈柩,只好松開那只握著幽篁劍的手。叱世驚艷倒是抓住了,身子卻第三次跌落。

山下櫻姬飛身搶下救援,沒想到公輸三淚以觀音臂抓住雪壁,宛若一只白猿,騰挪而下,猛撲鉤弋無名!

山下櫻姬反手揮刀阻擊公輸三淚,身子同樣飛向鉤弋無名。

鉤弋無名一手攬住叱世驚艷,一手挽著靈柩,向下飛墜。此刻雪壁向兩側轟然開裂,裂隙寬達十幾丈,再想攀住勢比登天。

鉤弋無名急切間啟動釋迦眼,向下鳥瞰,只見下面數十丈深的地方,像是一片蘆葦蕩,千枝萬莖,搖云曳雪,一片白茫茫。定睛細看,卻不是蘆葦,而是密密麻麻的粗絲,根粗尾細,大概有五六丈長,隨風搖曳??磥砩跏侨彳?。

而且這些軟絲不斷向上拱起,還沒等他看明白這是什么,人已經落在了上面。觸處柔軟,將粗絲壓在了地上,宛若鋪上了一層白色的軟毯。軟毯彈力十足,落在上面不但沒受傷,相反暖和許多。

山下櫻姬也隨之降落,三下五除二打退公輸三淚,奇道:“這是什么地方?”

叱世驚艷已經凍僵了,鉤弋無名將那手指粗的軟毛迅速理順,偎成一個窩,將叱世驚艷放了進去。軟毛上雖然蹭了一些山石泥土,但相比冰殼之中實在如洞天福地一般,暖烘烘的好不舒適。

四下里不時有冰塊墜落,鉤弋無名一邊抬頭觀覷上面墜落的冰塊,及時應對,免得砸傷眾人。一邊啟動釋迦眼,向毛毯下透視,毛毯之下是厚達三尺的肉皮,皮下脂肪筋肉里血液流轉,往下是粗達丈余的骨頭。雖然看不到內臟,但鉤弋無名已經肯定這是個動物!

鉤弋無名驚喜交加:“看來這就是你所感知的巨大動物——恐獸!我們現(xiàn)在在它的身上。這白色絲狀物應該就是它的毛發(fā),咱們又逃過了一劫?!?/p>

山下櫻姬四下一看,雖然這白毛是偃伏著的,但幾人陷入其中,四周都被白毛擋住了。何況就算沒有白毛阻擋,這里漆黑如夜,縱然她有貓一般的夜視眼,也看不太遠。

李幼兕心驚膽戰(zhàn):“宗主,鉤弋無名還能活著回來么?”

武天授眉梢挑了挑:“我賜其號獵天,但愿他能做到吧?!鞭D頭看著眾人,“遇到危險,必須沉著應對。你們有的人神通不合適作戰(zhàn),要勤練武功,以勤補拙。以后的你們,面對的危險將不計其數。今天李幼兕的表現(xiàn)非常好,自救的同時還不忘救人。但世事無常,人生難料,萬一你們單獨陷入險境,每一個人都要獨當一面,才能在無人協(xié)助的情況下化險為夷,轉敗為勝?!?/p>

越尋常忽然大叫一聲:“不好,我們的本命燈都在天授閣地下密室,現(xiàn)在天授閣塌了,萬一將密室也摧毀了,我們的本命燈滅了,豈不也是命在頃刻?!?/p>

武天授道:“許多天前,我心緒不寧,直覺有事發(fā)生,已將本命燈陣轉移到了一個安全地方,就算天塌下來,你們的本命燈也不會滅。”

第五十章搬救兵

砰的一聲,鉤弋無名墜入水中,水花濺起足有數丈。為了防止靈柩和尸珀被撞碎,鉤弋無名在空中調整姿勢,俯身落水。水面的反作用力和身后靈柩的重力相互擠壓,產生一股巨大的撞擊力,轟得他一口鮮血狂噴,五臟挪位。所幸靈柩和尸珀浮力甚大,一時在水中載沉載浮。公輸三淚一個鷂子倒翻身,躍上靈柩。

眼前水面上一片大大小小的浮冰,互相撞擊著,發(fā)出鏗鏘之聲。

公輸三淚眼中爆出一絲殺氣,觀音臂用力一扯,要將鉤弋無名勒死。便在此時,山下櫻姬飛墜而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哎呀一聲尖叫,觀音臂頓時酥軟松開,飛身躍上一塊浮冰。山下櫻姬猱身而上,瞬間劈了她九九八十一刀。

刀的虛影還凝滯在夜空未曾散去,山下櫻姬已經回身將鉤弋無名拖上了一塊浮冰。

公輸三淚最害怕山下櫻姬,觀音臂搭著連綿起伏的浮冰,如星躍丸擲,遠遠逃開。

鉤弋無名從水中出來后,強忍著疼痛,立即啟動釋迦眼觀看天空,指揮叱世驚艷也落了上來。

上面不斷有零星碎石碎冰落下,鉤弋無名指揮二人在浮冰上跳來跳去,躲避高空墜物。得隙時,鉤弋無名將右手斷腕捆扎固定。

這恐獸不斷在巖石層中拱動,地下的巖石層早斷成了數截,巖石和斷冰砸得水面巨浪如山,浪濤聲和山石的斷裂聲不絕于耳。

鉤弋無名忽然一拍大腿:“糟了!”

山下櫻姬問道:“怎么了?”

鉤弋無名道:“我只想自己逃生了,沒想到恐獸的威力如此巨大,它在地下拱動,地面必然產生地震,如果將地面撐裂,還會發(fā)生地陷,宗主他們就在上面,實在太危險了。不行,我們要想辦法阻止恐獸繼續(xù)行動?!?/p>

山下櫻姬道:“恐獸剛開始動作的時候,地面便會震動,宗主發(fā)現(xiàn),必會率眾撤離。以她的能力,躲避這點危險易如反掌?!?/p>

就在這時,一線天光泄露在水面上,搖搖晃晃。三人仰頭看去,原來恐獸真的將大地撐裂了,露出一線湛藍天穹。鉤弋無名狂喜:“叱世驚艷,你先飛出去,給宗主報信?!?/p>

叱世驚艷道:“我背著你,一起出去?!?/p>

鉤弋無名道:“不,你背山下櫻姬出去,我身子重,何況還有我爹的靈柩。我自有辦法出去?!?/p>

山下櫻姬行事果斷,飛身一躍,趴在了叱世驚艷背上。

叱世驚艷對鉤弋無名道:“你不走,我也不走?!?/p>

鉤弋無名急道:“生死關頭,不得兒戲。你上去之后,宗主能想出救我的辦法,否則我必死無疑?!?/p>

叱世驚艷無奈,只好跑了兩步,雙翼一振,可惜起空不到三尺便落了下來,試了幾次都告失敗。

山下櫻姬跳下來,嘻嘻笑道:“我可不敢讓你背了,飛到半空,掉下來可好玩了?!?/p>

叱世驚艷還不想走,鉤弋無名聲嘶力竭吼道:“你要不想我死,就飛出去搬救兵,快!不過宗主殺伐決斷的性子,你千萬別將公輸三淚被藍影附身的消息告訴她,否則公輸三淚有死無活?!?/p>

叱世驚艷淚流滿面:“我知道。我回來之前,你不許死!”

鉤弋無名呵呵笑道:“你回來之后,我也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叱世驚艷再次展翅飛起之時,山下櫻姬猛然掣出張敞畫眉刀,飛向空中,刀風攪動,將射向叱世驚艷的幾塊碎冰斬碎。旋即幾個起落,向遠處偷發(fā)暗器的公輸三淚追去。

鉤弋無名看著叱世驚艷的身影消逝在那一線明藍之外,這才放心。山下櫻姬早已回轉,指著尸珀道:“這里面的人是誰?”

鉤弋無名道:“可能是我祖父。此事說來話長,容后細說。恐獸這番大肆動作,被波及的不僅是天剎禁地,還有云夢山和周圍村鎮(zhèn)。萬一被它沖上地面,不知會死多少人。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制止恐獸,讓它安靜下來。你的神通能不能做到?”

山下櫻姬答非所問:“外面真的那么好么?”

鉤弋無名一愣:“總比這里好許多。”

山下櫻姬道:“宗主拿我們當刀使,馮追豹更是處心積慮想要害你。你甫來云夢山,馱著叔父靈柩的馬車掉進溝里,你連找周邊過路人牧羊人,沒有一個搭手的。最后沒辦法,你只好將馬車丟棄,只背著叔父的靈柩爬上去。馬受驚跑了,被一戶農家撿到,死不承認,也不還你,最后你只能背著叔父的靈柩走幾十里來到乞天碑前。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如今你自顧不暇,又何必關心別人生死?!?/p>

鉤弋無名一愣:“這些事我從未說過,你為何知道?”

山下櫻姬道:“我就在你身后,不小心看到的?!?/p>

鉤弋無名道:“但有送我水喝的,也有幫我指路的,為了這些人,我也不能任由恐獸崩塌大地,我要想辦法制止它?!闭f著劃著浮冰向恐獸的方向返回。回頭一看,山下櫻姬也跟著,“以你的能力,攀上懸崖回到地面很容易吧?”

山下櫻姬眨眨眼:“應該是?!?/p>

鉤弋無名道:“那你為什么不走?”

山下櫻姬道:“這里比地上有趣多了?!?/p>

鉤弋無名很難理解,也不愿辯駁,便道:“如果獵獸師狄不凡在就好了,哪怕獵夢師魚夢溪在也好,或可催眠恐獸。”

山下櫻姬道:“你的神通是力量,能把恐獸按住不動嗎?”

鉤弋無名抬頭看了看,上面白花花一片,只露出一線藍天,恐獸掙開的裂隙正被未央花奮力填補,連恐獸身上都結出了大片的冰層,自己想要攀著未央花上到地面根本是癡人做夢:“恐獸有多大,我們根本看不到,但適才山隙裂開二十幾丈之時,還不見它的頭尾,我估計它至少在百丈以上。我的力量與之相比,根本就是蚍蜉撼樹。”

山下櫻姬道:“咱們用刀將它身上掏出一個大洞,將未央花引入其中,把它凍死。”

鉤弋無名搖搖頭:“這墜落的山石如此巨大鋒利,都不能傷其分毫,用刀豈能傷得?”

山下櫻姬道:“我們最好找到它身體的薄弱的部分,比如眼睛。”

鉤弋無名道:“若不是它,咱們早被未央花凍死了,我可不想恩將仇報?!?/p>

山下櫻姬嘆道:“你這樣的性格到現(xiàn)在還能活著,真是個奇跡。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么辦?”

鉤弋無名道:“恐獸和我父的靈柩之間似乎有某種奇怪的關系,他既然能喚醒恐獸,說不定也能催眠恐獸,我接近恐獸,或許可以起到作用?!?/p>

山下櫻姬皺眉道:“我們剛從恐獸身上下來,叔父靈柩并未催眠它,你再去還不是鎩羽而回?”

鉤弋無名一想也是,一時進退兩難。

正在此時,那恐獸忽然又一陣躁動,身軀搖晃,想要甩開身上壓著的大山。頓時冰山崩塌,泥石紛瀉,河水激蕩,涌起如山波濤,兩人被水流推著,如風中一葉,被波濤裹挾著,順水漂流,不能自抑。

浪頭一退,鉤弋無名露出頭來,啟動釋迦眼,不覺大叫一聲:“不好!”但見前方水面露出一眼大漩渦,闊有數丈,想要停下,但被巨浪推送,身不由己,兩人霎時就被吞噬了進去。

第五十一章琉璃通道

那一剎那,鉤弋無名只覺天暗下、日落下、云垂下、花飄下。他只來得抱住背后的靈柩,身體便倒下,只是那一顆心始終也舍不得放下。

不知過了多久,鉤弋無名緩緩醒來,他首先感到了疼,渾身上下像被石碾子碾過,痛不可當,每吸一口氣,肺都像針扎般疼痛。神識聚攏的一刻,他悚然心驚,早忘了疼痛,急忙回手去攏靈柩,木質那特有的紋理觸感傳到手心,他的心才稍稍放下。

耳邊傳來山下櫻姬的聲音:“你醒了?”接著一雙柔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從掌心跳起,跌落在心尖上。

周圍一片漆黑,鉤弋無名無意間啟動了釋迦眼,只見山下櫻姬和他并肩而坐,正握住他的手,睜大眼睛注視著他。

鉤弋無名急忙眨了一下眼睛,關閉了神通。

山下櫻姬微微一笑,忽然將櫻桃小嘴湊近他的耳畔。美人吐氣如蘭,呵得鉤弋無名肌膚起栗,他剛要躲閃,山下櫻姬聲如蚊蚋:“我們小聲說話,公輸三淚就在不遠處潛伏。你的眼睛變成了兩種顏色,能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么?”

鉤弋無名一驚,也低低說道:“這里漆黑一團,你怎么能看見?”

山下櫻姬道:“我的眼睛能夜視。”

鉤弋無名沉吟道:“這是我的秘密,我能不說么?”

山下櫻姬道:“我們同飲了愛河水,你還對我如此戒備?難道你的心,真的比未央花還冷么?”

鉤弋無名黯然道:“自從我爹逝后,我的心就死了。我爹就是我的天,他救活過無數人,到頭來卻沒人救他,從那時,我的心就死了。”

山下櫻姬沉默半晌:“那你為何還要拯救恐獸?”

鉤弋無名道:“因為它救過我?!?/p>

山下櫻姬道:“我也救過你?!?/p>

鉤弋無名道:“如果有機會,我也會救你?!?/p>

山下櫻姬懶懶道:“只怕這輩子你也沒這種機會,你告訴我你眼睛的秘密,就算報恩了?!?/p>

兩人都喝了愛河之水,愛意萌生不可抑制,但鉤弋無名看了眼父親的靈柩,心中立刻冷了下來:“以你的神通,第二次下到天坑,本來可以輕易找到我和公輸三淚,但你為何偏偏涉入愛河,還用歌聲將我引去?方才恐獸拱動地層,地面裂開,以你的能力,出去易如反掌,為什么偏偏要留下來?”

山下櫻姬道:“那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呢?”

鉤弋無名遲疑道:“我也不知道?!?/p>

山下櫻姬道:“故意愛上你,或者故意讓你愛上我?你知道,我平生崖岸自高,根本不屑愛上人,更無需人愛我。你或者再想,我是留下來利用你達到自己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對不起,這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話。我山下櫻姬想做什么,根本不需別人插手?!?/p>

鉤弋無名咂咂嘴,尋思片刻,確實如此,戒心稍去,愛意頓時占據了整個靈臺,便道:“告訴你也無妨,我的眼睛也獲得了某種神通,類似于佛家所言的天眼通,能夠夜視、遠視、透視。夜間觀物,如同白天一樣,往遠處看,白天大概能看到十里遠的蚊子腿,還能夠隔墻視物。你放心,我不會用天眼看你的?!?/p>

山下櫻姬道:“看我有什么關系?”忽然醒悟,啞然失笑,“可以看我,但不許看別人。”

鉤弋無名臉色微微一紅:“君子非禮勿視,我不會看的?!?/p>

山下櫻姬笑道:“看了也沒關系,只要你抵死不認賬,誰也沒辦法治你罪。這個神通多好,你快看看公輸三淚躲在哪呢?”

鉤弋無名回頭看了一眼,父親靈柩和祖父尸珀被解下來,放在身后,二者都沒損壞。靈柩上方露出一彎月牙。他長身看去,原來是一個月牙的藍色雕塑,晶瑩剔透,好像琉璃雕成的,立在一個四方的平臺上。平臺呈蒼青色,向內凹陷,有丈許見方,見棱見角,橫平豎直,用手摸上,十分細膩光滑?,F(xiàn)在兩人就坐在這個平臺上,鉤弋無名蹭到臺緣,放眼四周,見這是一個筆直的圓筒形通道,直徑足有五六丈。壁上十分光滑,都和平臺一樣的材質,像是人工打造的。隔上二十丈左右,就有一個這樣的見方凹陷處。腳下三尺處,是一條河流,河水嘩嘩流淌。自己右手邊的一個方形凹臺,公輸三淚同樣伏在其中,不時探頭向這邊瞭望,側耳傾聽,從她面上疑惑的表情來看,應該沒聽到。

鉤弋無名見公輸三淚安然無恙,反而放下心來。心想一旦出去,定要找宗主想盡一切辦法,將公輸三淚體內的那只藍色怪影驅除。

他忽然看到左手邊的洞窟盡頭有兩只碩大的眼睛,白色的眼白,藍色的虹膜,連最小的栗色瞳孔直徑都有一尺。白眼球中滿是繩索粗的紅筋,毛茸茸的眼皮像兩張絨毯耷拉下來,不時蓋住雙眼,又挑上去。眼睛下面兩個黑窟窿,像兩個山洞,大概是鼻孔。鼻孔下的水面不時噴出一陣湍流,應該是嘴在往外吐氣。

鉤弋無名趕緊將此發(fā)現(xiàn)說給山下櫻姬。山下櫻姬道:“這個是不是你說的恐獸?”

鉤弋無名道:“應該是,不知什么原因,它的腦袋好像夾在這個通道里面了。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人工建造的通道?”

山下櫻姬道:“我們被大水卷入地下漩渦,就進了這種地下通道。你暈過去了,我就拖著你游,這里水流緩慢些,里面岔路也很多,我拖著你游到這里,好歹找了一個平臺歇息,怎么竟跑到這個怪獸的腦袋前面了?是不是它嗅到了我們的味道,想要吃掉我們,就一直往這個洞窟里鉆,結果洞窟太小,腦袋太大,卡在里面了?!?/p>

鉤弋無名沉吟道:“也有可能。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山下櫻姬問道:“它能不能沖過來?”

鉤弋無名仔細看了道:“一時半會兒不能。只是誰建造了這么長的地下通道呢?”

山下櫻姬道:“不知道。這里離地面怎么也有百丈之深了,誰沒事建造這個做什么?”

兩人猜想半天,也沒猜出個所以然。鉤弋無名渾身酸痛難當,動彈一下都十分費力。

山下櫻姬道:“你餓了吧?”

鉤弋無名聽她這么一說,摸了摸肚子,當真是前胸貼后背,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先前全憑一股血氣支撐著,如今精神一卸,頓時四肢癱軟,嘴里發(fā)苦。

山下櫻姬從背后扯下鹿皮囊,取出一壺水,四個白面饅頭。饅頭還好,除了凍得有些發(fā)硬,居然沒被水泡過。山下櫻姬將饅頭都遞給他,只剩這點干糧,什么時候能出去,還是未知。鉤弋無名死活不要。

山下櫻姬最后妥協(xié)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別人的話,你一個,我一個?!?/p>

鉤弋無名低聲道:“公輸三淚也沒吃東西吧?”將手中饅頭一掰兩半,高聲喊道,“公輸三淚,過來吃東西?”

公輸三淚側耳傾聽,沒有動彈。

鉤弋無名道:“我扔過去了!”

公輸三淚聽音辯位,觀音臂如龍?zhí)匠?,一把抓住,嗅了半天,放在嘴邊,卻始終沒敢吃。

鉤弋無名大口啃著干糧:“我們歇一歇,趕快想辦法逃離這里?!?/p>

山下櫻姬道:“上面都被冰花覆滿了,想要逃出去很難。”

鉤弋無名道:“這通道是人工建成的,一定有通往地面的路徑?!?/p>

山下櫻姬道:“你怎么知道這怪獸和那冰花的名字?”

鉤弋無名一想,兩人同門,本該勠力同心,如今困守愁城,更不能離心離德。便將發(fā)現(xiàn)巨鼎、尸珀,還有尸珀中的手札一事簡述一遍,為了避免山下櫻姬對武天授生出恨意,略過了袁家人試驗天人的部分。只說尸珀中人叫鉤弋無歡,手札中記載了他的夢境,夢到混沌被殺之事。

山下櫻姬聽完道:“怪哉,為什么那些天人飛車偏偏會降落在埋葬混沌的巨鼎上面呢?”

鉤弋無名道:“或許兩者之間有某種聯(lián)系。最奇怪的是那只特殊的藍影飛車,它竟然能變化形狀,聚合隨意,并且鉆入人體,按照老人的說法真像鬼附身。但傳說中鬼魂是無形的,它卻有形有影。我感覺它和某種植物和動物一樣,可以寄居在其他物事身上。植物如菟絲子和桑寄生,動物如蛔蟲、絳蟲。只是這怪影更加厲害,能掌控宿主的意識,和鬼附身十分相像。”

山下櫻姬頷首道:“有道理,你這么一說,我忽然想到蚩尤的秘密來。傳說中蚩尤銅頭鐵臂,是不是也是拜這個怪影所賜?我記得蚩尤碑文上記載蚩尤斷臂失足,而他從飛車隕落地出來后,四體完備,當時或許就是被這怪影侵入體內。這怪影能強化宿主身體,變得如鋼似鐵。我的張敞畫眉刀曾經砍到過公輸三淚的胳膊上,竟然發(fā)出金鐵之音,只切開了她的衣衫,并未傷她分毫,這和蚩尤身體的傳說何其相似?!?/p>

鉤弋無名道:“有道理?!?/p>

山下櫻姬又道:“不過據碑文記載,那怪影似乎寄生在了蚩尤的斷肢上,是以雷擊則光,和飛車一般模樣。但當初黃帝等人曾多次接觸它,為什么沒有被它寄生呢?”

鉤弋無名道:“這正是我認定怪影不是靈魂的原因。蚩尤冢崩塌,怪影逸出。我剛開始看見它的時候,是深藍色的,但后來它變成你的模樣時,顏色變淺呈天藍色。等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它侵入公輸三淚身體時,顏色更淺,變成了藍白色。而且它顏色變淺之后,行動趨緩。

“我覺得被雷電擊中之后,這飛車怪影似乎得到了某種力量,所以雷擊則光,行動迅速。當時黃帝發(fā)現(xiàn)它雷擊則光,徹夜作怪,大概就是它想尋人附身,不過不知為何沒有成功,或許是雷擊的次數少,賦予它的力量較弱。而它行動時消耗這種力量,是以顏色變淺。電光是它的動力之源,就像人吃飯后將食物轉化為動力一樣。如果公輸三淚不是那么早接觸它,等它完全變白后,或許就失去了行動能力?!?/p>

山下櫻姬道:“如果真是這樣,一旦遇到打雷天氣,公輸三淚的力量將成倍增長,或許能和我一戰(zhàn)?!?/p>

鉤弋無名道:“我能活著出去就謝天謝地了?!?/p>

山下櫻姬道:“我不讓你死,你就死不了?!?/p>

鉤弋無名道:“鉤弋無歡的手札上說,混沌的七種排泄物變成七種物事。太歲能化解那翎毛怪物之毒,類似人體解毒肝腎兩臟。尸珀能膠著物體,類似體內脂肪。鯨墟中的愛河等水,卻好像人的七情六欲,但不知掌管人體感情的臟腑是哪?”

山下櫻姬道:“是心吧?”

鉤弋無名道:“我爹跟我說過,心生血,但并不能思考,我覺得很對。人們常說心想,比如心中一動,心想事成,心心相印,心旌搖曳等所說的感情,我感覺都是腦袋想出來的。頭部乃六陽魁首,統(tǒng)領周身。只是人們習慣了說心想,將錯就錯了,何況如果說頭想、腦想也不好聽?!?/p>

山下櫻姬道:“說的也對?!?/p>

鉤弋無名:“恐獸更像是混沌的胎兒。我覺得這其中排泄物并非真正的排泄物,而是混沌的重要器官。只不過被七種武器刺傷之后,這些重要的器官從主體剝離,將巨鼎腐蝕,逃逸出來。它們有的還具有混沌那種吞噬萬物的能力,所以將地下巖石蠹蝕得千瘡百孔?!?/p>

山下櫻姬沉吟道:“這怎么有點像盤古開天的神話呢?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在其中,開天辟地。死去后,雙眼變成日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肉為田土,發(fā)為星辰,皮膚為草木?!?/p>

鉤弋無名也皺眉道:“確實有點像啊,不知為什么。手札上說,這幾種排泄物由不同物事組成,形成七個小圈子,在圈子內互相制約,一旦打破平衡,那就壞了??磥眚坑融1ㄖ?,打破了固有的平衡,未央花恐獸等相繼破殼而出,便如機關一樣,一梢動而百節(jié)應,起了連環(huán)反應。我們開始下來的兩天,未央花、恐獸等都未出現(xiàn)。第三天之后,未央花瘋長,恐獸蘇醒,將地下冰封,地層脹裂。也許,這還僅僅只是開始?!?/p>

山下櫻姬道:“你看到的手札中的記載,只是鉤弋無歡做的一個夢,未必是真的。人體是恒溫的,為什么會產生未央花這種類似冰花的東西?”

鉤弋無名皺眉道:“確實是個疑點。未央花我也用手拈過,并非真正的冰,而它幻化的形狀也比冰花、雪花復雜太多,更像是一種植物,只不過它的特性陰冷,又酷似冰花。俗話說,無云不下雨,無根不發(fā)芽,它能夠生長,必然要吸收養(yǎng)分。先前它冰封上面洞窟之時,我發(fā)現(xiàn)水面在下降,看來它是一邊吸收水分,一邊冰封洞窟。等水分枯竭,未央花自然會停止生長?!?/p>

山下櫻姬道:“現(xiàn)在恐獸安靜了許多,是不是未央花已經將它身子凍住了?”

鉤弋無名嘆道:“這樣也好,凍住它,地動停止,宗主他們就能安全些?!?/p>

山下櫻姬道:“他們安全了,你就危險了。”

鉤弋無名道:“我們還要想辦法出去?!彼┫律砜戳丝茨_下水流,“這片刻工夫,我們腳下的水至少沉降了幾尺。我們要快走,地下有洞窟通往上面,未央花一定會侵略而來。”說著將靈柩尸珀重新背起。他轉頭看向洞窟盡頭,恐獸已經露出了上嘴唇,像城門一樣闊大。生滿倒鉤的舌頭像吊橋一樣上下起落,生冷不忌,吞噬水中所有物事。它被卡住的地方是一扇大門洞,門扉斷掉大半,和通道材質相仿,但比通道直徑短了一半,隨著它的摩擦吞噬,門洞被拓寬不少。

正在這時,忽然恐獸發(fā)出一聲吼叫,悶聲如雷,洞窟中頓時卷起一陣湍流,推行數里,一股浪頭撲來,鉤弋無名趕緊側身避開。

第五十二章偷天換日

隨著吼聲,恐獸又開始搖頭晃腦,暴躁不安起來。鉤弋無名的釋迦眼看得清楚,恐獸忽然大嘴一張,從食道中噴出一股綠褐色濁流,噴出有十幾丈遠,澆中琉璃壁頂,哧啦大響聲中,騰起一陣黃煙,將琉璃燒灼出一溜深溝。

鉤弋無名心中大驚:看來恐獸喉管中噴出的褐色液體應該是它的胃酸了,腐蝕能力如此之強,難怪能吞噬萬物。

恐獸連噴三道酸液,再吐不出來,竟然順著擴大的門洞擠了進來,瞬間前進了數丈。水流一浪疊一浪,琉璃壁發(fā)出嘎吱嘎吱的恐怖響聲,裂紋橫生。

鉤弋無名叫道:“看來未央花并未將恐獸封住,快走?!眱扇塑S下水中,山下櫻姬踏水狂奔,如履平地。鉤弋無名本來不擅輕功,加之身上背著靈柩,躍入水中就沉了半截,只能手刨腳蹬,拼命狂游。山下櫻姬不時回頭拉扯他,速度慢了許多,好幾次差點被恐獸的巨舌卷住。

門洞被破壞,但恐獸的身體太大,仍不夠寬敞,它是硬擠進來的,雖然銜尾急追,但蠕動得緊一陣慢一陣,否則鉤弋無名早給它打了牙祭。

游出二三里后,左手墻壁上出現(xiàn)了一條岔路,山下櫻姬叫道:“拐向這里?!?/p>

兩人剛拐進去,就覺得一陣涼風撲面,鉤弋無名啟動釋迦眼,但見通道壁上滿是未央花,盤旋飛舞,正向這邊侵略過來。

兩人趕緊退出來,又鉆進右邊的岔路,同樣有未央花入侵,兩人只能再次退出。

鉤弋無名道:“看來未央花已經侵入了通道,剩下的這條路被恐獸塞住,所以暫時擋住了它的進攻?!?/p>

這一耽擱,恐獸再次逼近。兩人向前狂游,鉤弋無名渾身是傷,進食又少,如今早已是強弩之末,越游越慢。山下櫻姬雖有天大能耐,但此時在水中,無法借力,拖著他行走也是力有未逮。未央花從岔路侵略而至,被恐獸巨舌卷入腹中,看來它真和混沌一般,無有不吃??肢F的舌頭有幾次已經舔到了鉤弋無名的頭發(fā)。

更讓鉤弋無名擔心的是恐獸不知何時會再次噴出酸液。

鉤弋無名大叫:“山下櫻姬,你別管我,快走,否則咱們都得死?!?/p>

山下櫻姬道:“要死一塊死,要活一起活?!?/p>

兩人都喝了愛河之水,彼此愛慕,難舍難分。鉤弋無名想要將她攆走,只能徒勞無功。他心中暗暗叫苦,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水面熒光點點,浮粉飄紅,竟然是鯨墟。想來它也是從上面流下,也許中途流失不少,現(xiàn)在只剩了一片數丈方圓,粉、紅兩色之水。

鉤弋無名忽然心生一計:“山下櫻姬,你別管我,趕緊將愛河水取來,喂給恐獸喝。”

山下櫻姬道:“為什么?”

鉤弋無名急得滿頭冒汗,叫道:“咱倆同飲愛河水,才互生好感,你給恐獸也喝了愛河水,它肯定不會吃咱們了。”

山下櫻姬忽然將小嘴湊到他耳邊:“我問你話,你用嘴型告訴我,千萬別出聲。粉色的是愛河,紅色的是什么?”說完和鉤弋無名額頭相抵,嘴巴幾乎湊在了一起。

鉤弋無名不明所以,只好張開口型:“大概是恨海。”

山下櫻姬叫道:“紅色的是愛河,粉色的是恨海。好,我不會弄錯的?!闭f著騰身而起,踏水疾行。誰知才邁出一步,斜刺里忽然探出一支琉璃肢,五爪如鉤,將她腰畔鹿皮囊扯下,張敞畫眉刀拔出,瞬間疾斬三十六刀。

山下櫻姬被迫后退。

琉璃肢的主人正是公輸三淚。公輸三淚迫退山下櫻姬,觀音臂早將鹿皮囊拋給左手,刀拋給右手,隨即在壁上一撐,瞬間躥出七八丈遠,追上鯨墟。這里的鯨墟僅剩兩樣顏色,互不相容。公輸三淚左手鹿皮囊撈起一囊粉色河水。

鉤弋無名大驚失色:“快回來!”急忙將她往回拉扯,誰知山下櫻姬甩出的袖子已經牽到了一條藤蔓。他著急之下,伸手將這支藤蔓擄過。藤蔓的每節(jié)處都有五根觸須,宛若人手,一沾住他的皮膚,立即刺入毛孔,附著其上。并從腕上蔓延小臂,但這觸須釋放出一種不知名的毒素,宿主竟然感不到疼痛。鉤弋無名一把將其扯斷,但還留著一段莖葉,附著在手腕上。

另一邊,公輸三淚剛攀到美人雕像的肩頭,想要越過去躲避恐獸的襲擊,誰知一縷藤蔓如飛龍撲下,她回身躲避,落向地面。誰知那開啟的門扉甚窄,恐獸只擠進半只眼睛一條舌頭。它見公輸三淚想要逃跑,心里一急,將巨口一張,一股酸液如湍流噴出,直射公輸三淚。

公輸三淚身子半懸空中,避無可避。鉤弋無名剛拽回山下櫻姬,回頭正巧瞥見,心急之下,飛身掠過,擋在了公輸三淚面前。

山下櫻姬叫道:“快躲開!”張敞畫眉刀從旁伸出,卷起一道狂飆,卷向恐獸噴出的酸液。

鉤弋無名眼見得酸液如同一道巨浪襲來,張敞畫眉刀激起的刀風將巨浪掀起半尺,但還是有一滴懸在了他的眉睫之上,兩者的距離只差一根頭發(fā)絲。

鉤弋無名甚至可以想象出酸液沾在皮膚上的那一聲嗞啦聲,他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完了,他將眼一閉,閉目等死。

然而,等了片刻,臉上并未任何灼燒感。等他睜開眼看時,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

山下櫻姬舞出的刀風,卷起的酸液巨浪就懸在他的頭上,巋然不動。他的睫毛前的那一滴酸液還在那里空懸著,晶然閃亮。

鉤弋無名心中大奇,小心翼翼左顧右盼,見確實沒有酸液,這才撤步。誰知后面的公輸三淚觀音臂懸在空中,左腿弓右腿繃立在地上,作勢要閃。他撤步時不防碰了她一下,但公輸三淚卻一動不動,她眉頭挑起,眼睛睜大,面上的驚慌之色凝固了。

再看旁邊的山下櫻姬,單腿懸空,身子前傾,張敞畫眉刀在恐獸噴出的酸液下方,斜挑向上,同樣張著嘴一臉焦急,但是就保持著這種姿勢,一動不動。

鉤弋無名疑竇叢生,叫了兩人兩聲,兩人聽若未聞,非但沒有回答,連臉上的神色都沒有變。

再看恐獸,大嘴張開,舌頭伸著,嘴里噴出的酸液仿佛一條長河橫亙半空,凝滯不動。美人雕像上的那些綠色藤蔓,也都垂著不動,連天空中拋落的水滴,也定格在空中,保持著飛灑的姿態(tài)。

他又叫了幾遍,山下櫻姬和公輸三淚還是無動于衷,她二人和這片空間的所有物事都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法,點中了穴位。但如果真是點穴定身,那水流不可能被定住吧?

鉤弋無名的耳中只剩一種嗡的聲音,好像聲音被無限拉長了。

時間在這里戛然而止。

第五十六章時間相對論

難道、難道是時間停止了?但為什么是其他人的時間停止了,而自己的時間依舊正常呢?

現(xiàn)在酸液還在公輸三淚的面前,萬一它突然動了,公輸三淚還是躲避不了。鉤弋無名趕緊將公輸三淚抱到美人雕像的頭部,避開恐獸酸液前方的位置,隨即將山下櫻姬也抱到那里。想了一想,萬一兩人同時蘇醒,還得打起來,于是又將兩人分開。

他轉到雕像的背面,繞著圓盤走了一圈,又發(fā)現(xiàn)了七座琉璃門。這些門距離相等,門后都是小型圓廳。看來此地形如九宮,美人雕像所在的圓廳是中宮,周圍的八座圓廳便如八卦。每個圓廳的后面都有一條通道??戳税胩欤l(fā)現(xiàn)三條中有未央花覆蓋,其中一條填充滿了,另兩條只有零星片段。剩下的四條通道百丈之內都沒有未央花的影子,但隔門觀影,通道內又是漆黑一團,百丈之后已經超過他釋迦眼收視的范圍了。

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是打開某一座門逃出去。深淵這兩三丈的距離,躍過去不成問題,只是門前沒有落腳處。鉤弋無名轉了一圈,現(xiàn)在有幾個辦法破壞掉門,一是將美人雕像打碎,用碎塊砸開門,但擅自毀壞雕像,是對塑像中人的褻瀆,何況塑像中人似曾相識。二是用恐獸的酸液將門腐蝕掉。不過恐獸的酸液腐蝕力太強,眼前沒有趁手家什盛裝,何況萬一潑上去濺回來,就等于自殺。

就這樣,鉤弋無名苦思冥想,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忽然感覺餓了。但山下櫻姬裝著最后兩個饅頭的那只鹿皮囊被公輸三淚奪走,盛裝了愛河水和恨海水拋到恐獸肚子里了。想了半晌,沒有可吃的食物。

這時,鉤弋無名看到了頭頂上的藤蔓,忽發(fā)奇想,藤蔓屬于綠色植物,應該能吃吧?一念及此,抬手想要揪下一片葉子嘗嘗。這一抬手,就看見了手背上粘附著的那一段綠葉來。他隨手想將其拔掉,誰知那觸須深入皮膚,咬得牢牢的。他將袖子挽上去,發(fā)現(xiàn)這一段藤蔓有兩尺來長,從手腕上延伸到小臂上,并且藤蔓莖的節(jié)點處生出了一朵紫色小花,微微綻開,鮮嫩可愛,而雕像中的那些藤蔓卻沒有生花。他剛想用力將花蔓扯掉,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不對!

出現(xiàn)時間停止這種怪事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鉤弋無名極力回想,山下櫻姬去牽扯藤蔓,被自己一把奪回,藤蔓刺入自己的皮膚,之后怪事就發(fā)生了,難道是這藤蔓起的作用?

鉤弋無名一躍而起,是!這期間,唯一接觸了外界入侵物的就只有自己手上的這條藤蔓。難道、難道不是不是別人的時間停止了,而是藤蔓寄生在自己的手臂上,生出了花朵,讓自己的時間變快了!

一念及此,鉤弋無名仿佛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鉤弋無歡的手札上曾說,太歲中有流年、萬歲、地老天荒草、剎那須臾花等組成,其中以流年最為可怕。其究竟有何可怕之處,手札上并沒寫。但從其名字來看,地老天荒是形容天長地久,時間久遠。剎那須臾是形容時間短暫。天荒地老草是草,剎那須臾花是花,難道寄生在自己身上的這段藤蔓就是剎那須臾花?

不過他現(xiàn)在感覺自己的時間變快了,而不是變短了。他等了一陣子,這朵花除了讓自己的時間變快,并沒有其他壞處,而且經過釋迦眼透視,這朵花的觸須只是連通了血脈,并未往深處蔓延,暫時還沒有致命危險。不知把這花拔掉后,變快的時間會不會恢復原狀?

如果真能恢復原狀,現(xiàn)在將這朵花拔掉,自己的時間便會和恐獸還有其他人同步,那樣的話,公輸三淚和恐獸都是潛在的敵人。而且天上太歲巨球已經砸到了琉璃蓮花上,這般大的力道,蓮花必碎,腳下這個圓盤能否承受得住也是未知,若是轟成碎渣,所有人都難逃一死。還是想好退路再拔掉須臾花為好。

想到這里,鉤弋無名想要吃掉須臾花的心思暫時放棄了,萬一吃掉之后,自己的時間變快了,不能恢復,和其他人時間不同步,自己說什么,其他人都不回應。等于全世界就剩自己一人,那樣豈不要孤獨老去?

但不吃須臾花,怎么解決饑餓呢?

鉤弋無名啟動釋迦眼,四周搜索可以食用的東西,忽然從須臾花覆蓋的葉子中看到了被太歲包裹的雪球,想起來當初在天坑下初見山下櫻姬,她曾跟自己說,吃了一塊太歲,解了翎毛怪物的鐵化之毒,看來這太歲倒能食用。于是他爬上琉璃蓮花托,此時在他的眼中,本來運動的球體軌道此時也變成了靜止的。

太歲包裹的巨球將其他小球擠壓在一起,落在蓮花托上。

鉤弋無名扒開須臾花交纏的藤蔓枝葉,割了一片太歲,放進嘴里,雖然沒什么味道,但冰涼順滑,嚼了兩塊,腹中頓時生出飽脹感,解餓又解渴。他沒敢多吃,心想這東西若是和恐獸和須臾花一樣,無限生長,自己的肚子非被脹裂不可。好在等了很長時間,肚腹并無異樣。

吃飽之后,鉤弋無名繼續(xù)苦思冥想逃出去的方案。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每當饑餓時就摘一片太歲,他自己感覺有很多天了。困坐愁城,不知時光之既過,他還沒想出任何逃生的辦法。

這幾座門無法安全打開。頭上連接的須臾花倒能通向外邊,但瞧這花蔓甚是纖細,用力一扯即斷,自己背著靈柩,然后還要運送山下櫻姬和公輸三淚,根本上不去。何況上面仍有可能被未央花覆蓋,上去也是絕路一條。

這么想著,偶然一摸下巴,胡須竟然長到了一拃長。再一摸,頭發(fā)如同一蓬稻草,垂到了腰間,自己身上的時間竟然過得這么快。再看周圍景物,微微有些變化,原先拋向自己眉睫的那一滴酸液,現(xiàn)在落到自己腰身位置,酸液的浪頭也高了些許。山下櫻姬完全張開的嘴變成半張,這一來更加驗證了,時間并非停止,而是相對來說,自己的時間比其他人加快了。

古人曾說,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空間的延續(xù)讓人們產生了時間的概念。人們最初感知時光運轉是參照日月運行,寒暑交替,草木枯榮等變,對于人身則是生老病死。為了測量時間的速度,人們發(fā)明了日晷、刻漏等,形容時間短暫用須臾、剎那、彈指等,形容時間漫長則有天荒地老、猴年馬月等。

但同時人們又感覺時間的長短捉摸不定。比如,一日三秋,白駒過隙,時光荏苒等,這是根據心境感知的時間變化。還有一些事例講述時間的不對等,比如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蜉蝣在人的眼里看來是朝生暮死,然而就在這短短一天中它就完成了成蟲、飛行、交配、產子的全過程。人一生所要經歷的,它都完成了。在它眼中,這一天未必便比人的一生短暫。

北魏酈道元所著《水經注》中曾講過一個著名的時間不對等例子:晉時,有一樵夫王質到石室山砍柴,見二童子下圍棋,便在一旁觀看。一局未終,童子對他說,你的斧柄爛了。王樵回到村里才知已過了數十年。因此后人便把石室山稱為爛柯山,爛柯也成為了圍棋的別稱。

萬物感知時間的長短,不是絕對論,只是相對論。

而現(xiàn)在,鉤弋無名自己便如人眼中的蜉蝣,仙童眼中的普通人類。時間在他的身上加快了,然而比較起來,就比其他人短了,照這樣下去,只怕山下櫻姬等人旋踵之間,自己便垂垂老矣。

細思恐極。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空氣)

下期預告

鉤弋無名身上的時光正在飛速流逝,他能及時想出解決眼前困境的辦法嗎?地面上的武天授又能否及時施以援手?精彩盡在下期《大唐狩獵局·天剎魔冢(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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