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聰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地方叫睡蓮谷。睡蓮谷里有一口大大的池塘，池塘里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蓮花，唔——蓮花——唔——”外婆又是這樣，故事剛開了頭，她就又睡著了。

“又睡著了！”我氣得跳腳，多想把那個被外婆開了個頭的故事聽完啊，但每次她都會睡著。 外婆睡著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捏鼻子，沒用;撓癢癢，沒用;扯耳朵，沒用！

看著外婆熟睡的樣子，我只好自己出門去玩。

我們蓮花谷里好玩的東西其實很多呢，盡管跟我一樣大的孩子就我一個，但那些野兔、狍子、旱獺、狗獾等都是我的好朋友;即使不找好朋友玩，光是在門口草地上捉捉蝴蝶，逮逮蟋蟀，或者在草地上打打滾，看著屎殼郎推糞球，都是很高興的事情。

我剛出門，就碰到狗獾大嬸。

“小蝶，你這是去哪兒??？”大嬸很和氣，笑容里有暖暖的陽光的味道。

“嗨，外婆講故事，剛講幾句又睡著了！我只好自己玩了！”我嘆著氣。

“走，到我家去吧！小寶、小貝一睜開眼就嚷著要去找你呢！”狗獾大嬸說，“大嬸給你做藍莓醬吃！”

藍莓醬？一聽藍莓醬，我就一個勁咽口水。外婆總是瞌睡多，好在蓮花谷的住戶都很熱情，這一戶吃一口，那一戶吃一口，我竟然從來沒有挨過餓呢！正因為這樣，對各家各戶主婦們的拿手飯菜我了如指掌。

小寶、小貝是狗獾大嬸的兩個孩子，想想小寶、小貝的淘氣樣，我還是有些猶豫的。那兩個小家伙就會捉弄我。

“別猶豫了！走吧！”狗獾大嬸抓著我的手。 我只好跟她走。 小寶、小貝看見我，跳著腳喊：“小蝶來啦！小蝶來啦！” 看他們張牙舞爪的樣子，我直發(fā)怵：“不許捉弄我哦！”我先發(fā)制人，對他們提出警告。

“我們才懶得捉弄你呢！”小寶、小貝竟然異口同聲地說。

狗獾大嬸去廚房準備做飯了，她對我和小寶、小貝說： “你們也別閑著，到后山去摘點漿果吃吧！”

“好嘞，摘漿果去啦！”小寶和小貝高興地提上籃子，一邊一個牽著我的手就往后山走。

看他們這一臉燦爛的笑容，我也只好強迫自己把笑容堆上臉頰。

后山的漿果真不少，小寶、小貝采到一顆就放進嘴里，所以老半天籃子里就只有我采的那些漿果。 不一會兒，他們就把自己吃成了花臉貓。

“小蝶小蝶，你怎么偷吃漿果??！”小寶大叫起來。

“誰偷吃了？”我生氣地看著小寶，“我一直在采，只有你們一直在吃！

“那你臉上是什么？”小貝也叫起來。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在臉上摸了摸。

“是這里！”小貝伸手在我臉上一抹。

“還有這里！”小寶也在我臉上一抹。

“還說自己沒吃，你看你都成花臉貓了，演小鬼都不用化妝了！”小寶說著，沖小貝眨了眨眼，兩個小家伙壞壞地一笑。

我知道我又被他們捉弄了，他們一定把手上的漿果汁抹在我臉上了。

“看我怎么收拾你們！”我扔了籃子去抓他們。

他們哈哈笑著跑開，一會兒就鉆進灌木叢里。他們躲在灌木叢里笑著說：“你進來?。∵M來抓我們?。　?/p>

我知道我鉆不進去，因為我不是狗獾，我比他們大多了。

我生氣地在原地打轉(zhuǎn)，卻拿他們毫無辦法。

還是先洗洗臉吧，我朝開滿荷花的池塘走去。

“睡蓮谷，像口鍋。大鍋里，怪事多。小姑娘，賽花朵，抱著老狼喊外婆！”一陣歌聲飄過來。

我直起腰，看到兔子老爺爺搖著扇子一路走來！

“多好玩的歌！”我笑了，沖兔子老爺爺喊， “這歌真好玩，老爺爺教我吧！”

兔子老爺爺停下來，看見我，眼睛瞇成一道縫：“想學啊？得交學費！”

“學費？可是我根本沒有錢??！”我說。

“給東西也成！比如漿果！”他的眼睛盯著我旁邊籃子里的漿果，“這些漿果看上去味道不錯！”

“那你都拿去吧！”

兔子老爺爺拿了漿果就開始教我唱歌。

“睡蓮谷，像口鍋。大鍋里，怪事多。小姑娘，賽花朵，抱著老狼喊外婆！”

我學得很快。兔子老爺爺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拿走了我所有的漿果。小寶、小貝過來找我的時候，我正提著空籃子唱那首歌呢。

“是什么歌？這么好玩？”小寶聽完后就纏著我，“你教我們嘛！”

“除非你們答應再不捉弄我，我就教給你們，這可是我剛學的一首歌呢！”我沖他們高高地仰起了下巴。

小寶、小貝立刻舉起右臂，很莊重地說：“我們發(fā)誓不捉弄小蝶！如果捉弄她就三天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對小寶、小貝可是最可怕的懲罰，他們會被憋死。

他們已經(jīng)發(fā)了誓，我就得履行自己的承諾。我將那首歌教給了他們。盡管唱得有些走調(diào)，但他們還是學會了。

我們一路唱著剛學會的歌回到狗獾大嬸的家。

剛到門口，就見狗獾大嬸從房子里沖了出來。

“誰讓你們唱這首歌的？”和氣的狗獾大嬸從來沒有這么大聲說過話。我們?nèi)齻€都愣住了。

“不許唱！”狗獾大嬸滿臉怒容，“聽見沒有，以后不許唱這歌！不許！ 小寶、小貝還有我都被嚇呆了。

“為什么？”好半天，小貝才訥訥地說出這么一句。這也是我想問的。

“不為什么！就是不許唱！聽到?jīng)]有？”狗獾大嬸的樣子好兇啊。

面對兇神惡煞一樣的狗獾大嬸，我不敢說一句話。

那天我沒有吃狗獾大嬸的藍莓醬，因為她將整鍋的藍莓醬倒在屋后地上，還惡狠狠地說，沒良心的東西，不配吃她做的藍莓醬！我不知道她罵的是誰，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發(fā)那么大的火。

回到家，外婆已經(jīng)醒來了。

“瘋丫頭，又到哪里瘋?cè)チ耍俊蓖馄派靷€懶腰，嘴里嘮叨著， “老啰，老啰，不知不覺就睡了一覺！”

看見外婆，我所有的不快就消失了，又想起外婆講了開頭的故事。

“外婆，你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我在外婆旁邊坐下來。

“故事？”外婆疑惑地問。外婆怎么這么健忘??？她竟然忘了在她睡著之前給我講故事這件事。

“哦！小丫頭學會跟外婆耍心眼了，想聽故事就說嘛，外婆講就是了！”外婆忘了，反而賴我，但我并不生氣，這就是外婆的可愛之處，她像個孩子一樣固執(zhí)呢。

我是外婆帶大的，當然也跟她一樣固執(zhí)：“誰耍心眼了？你睡著前真的在給我講故事呢！你講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地方叫睡蓮谷。睡蓮谷里有一口大大的池塘，池塘里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蓮花。講到這你就睡著了！”

“哦？是嗎？”外婆將信將疑地看著我。

“是??！快把故事講完吧！”我催促著。

“我們講別的故事吧！”外婆說。

“不行！我就要聽睡蓮谷的故事！”我沖外婆撒著嬌。

“睡蓮谷的故事，哦，講！吃過飯就講！”外婆慈祥地拍拍我的腦袋，“瞧你餓得肚子都在咕咕叫呢！”

每次外婆一說這話我就不好意思起來。可能是長大了吧，我總是餓，常常被自己肚子的叫聲嚇到。

“別不好意思！長大了嘛！就這樣！外婆現(xiàn)在就給你做飯去，吃不吃藍莓醬？”

提起藍莓醬，我就記起來狗獾大嬸的憤怒。

“今天狗獾大嬸發(fā)脾氣了！”我說。

“哦？為什么？”

“不知道！我和小寶、小貝剛采了漿果回來，她就開始發(fā)脾氣，還不許我們唱歌！”我說著，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狗獾大嬸憤怒的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不許唱歌？”外婆若有所思地重復著我的話， “怎么可以不唱歌，那生活豈不是太沒有意思了！”

飯很快就做好了，我們吃了飯，我正準備聽外婆講故事，狗獾大嬸就來了：“小蝶，去和小寶、小貝玩吧！我和外婆說說話！”

其實，我本來想告訴她，我正準備聽外婆講故事呢，她最好現(xiàn)在就離開。但我不能說，從小外婆就教育我要做個有修養(yǎng)的孩子。轉(zhuǎn)念想一想，我與外婆相處的日子長著呢，我有的是時間聽外婆講故事。于是我就去找小寶和小貝玩。

小寶、小貝是蓮花谷最調(diào)皮的男孩子。但在蓮花谷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盡管他們總捉弄我。

“我們捉迷藏吧！”小貝提議。

“不行！很多你們可以鉆進去的地方，我都鉆不進去！”我反對小貝的建議。

“那打仗怎么樣？”小寶建議。

“打仗？”我想打仗就打仗，只要不捉迷藏，我什么都不怕。

“我可不想打仗，每次玩打仗，最后總是我輸！”小貝又不同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倒是說說我們玩什么？”小寶生氣地看看我，又看看小貝。

“玩摸瞎子吧！”我突然摸到自己口袋里的手帕，就這樣建議著， “你們看，我有手帕，正好可以蒙眼睛呢！”

“那好吧！”小貝表示同意，接著小寶也點了頭。

“那就從小貝開始吧！”我說。

在我們看來，蒙住眼睛摸人實在是很好玩，大家都愿意被蒙著眼睛，因為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到自己身上。小貝最小，就從他開始。

小寶當然不會有異議，因為小貝可是他弟弟。

我將手帕疊成一個長條，然后將小貝的眼睛蒙上，小貝開始伸著兩只手摸著往前挪動著步子。

“我在這兒呢！”我大聲對小貝喊，小貝就向我摸過來。

“我在這兒呢！”小寶也在喊，小貝扔下我，又朝小寶摸去。

“來抓我呀！”我跑到他身后，故意大聲喊，小貝立刻一轉(zhuǎn)身，雙手同時伸出來抓我，我將身子一蹲，小貝沒有抓住。

“來呀！來呀！”我一邊對小貝喊，一邊看著身后的荷花池塘。

荷花池塘里大大的睡蓮葉子像一張張巨大圓形床，旱獺曾經(jīng)告訴我，我就出生在睡蓮葉子上。出生在睡蓮葉子上？誰信！除非是被人放在睡蓮葉子上還差不多。那就是被人拋棄?？晌矣型馄?，外婆才不會拋棄我呢！旱獺說這話時很認真，不像撒謊的樣子。

當時我?guī)е蓡柣氐郊摇?/p>

“睡蓮葉子上可以睡一個小孩嗎？”我問外婆。

“當然！有些葉子上睡個大人都不成問題呢！”外婆說，不等我繼續(xù)問，外婆就打起了呼嚕。

外婆這樣說一定不會錯！但我確信，即使睡蓮葉子上睡過孩子，那孩子也絕對不會是我！我很快就把旱獺的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記住了睡蓮葉子上可以睡覺。

我曾經(jīng)偷偷踩著睡蓮葉子，穩(wěn)穩(wěn)地坐在葉子上面。外婆知道一定會生氣，因為她不許我到池塘邊玩，說是危險。

我小心地踩上一片睡蓮葉子。睡蓮葉子搖晃起來，我也搖晃起來，還好，一會兒我就找到了平衡點，又把腳伸到下一片睡蓮葉子上。

“小蝶，媽媽說不許到水上玩！”小寶大聲沖我喊。

我嚇了一跳，扭頭看他，腳下就失去了平衡。

“撲通”一聲，我掉進了荷花池塘！

“救命！”我在水里撲騰著，池塘里澀澀的水灌進我的嘴巴，不容我喊出第二聲“救命”。

我的世界漆黑一片，腦袋也轟鳴著，思想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眼皮暖暖的，我睜開眼睛。耀眼的陽光立刻撲過來，刺痛了我的眼睛。當我終于習慣了光線的時候，看了看周圍，我躺在狗獾大嬸的臂彎里，小寶、小貝在旁邊站著。

??？我還看到了一只很老很老的狼蹲在旁邊。

“狼！”恐懼將我緊緊攫住，我不由得將臉藏進狗獾大嬸的胸膛。

“小蝶，別怕！”狗獾大嬸拍拍我的脊背，說，“你外婆沒有講完的故事，我替她講完吧?！?/p>

“你知道外婆要講什么？”我疑惑地看著狗獾大嬸。

“當然！我知道！我可是你外婆最好的朋友！”

“那你講吧！”

下面就是狗獾大嬸講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地方叫睡蓮谷，睡蓮谷里有一個大大的池塘，池塘里長著一眼望不到邊的睡蓮，睡蓮的葉子就像一張張巨大的圓形床。

一頭狼就住在池塘邊的灌木叢深處，這頭狼剛剛失去小狼仔。

一天，她到池塘邊喝水，看見睡蓮葉子上躺著一個小孩，白白胖胖的，太可愛了。

“她多可愛??！”狼把荷葉拉過來，抱起了那個孩子。

從此狼收養(yǎng)了這個孩子。

孩子一天天長大，狼一天天老了。她簡直太喜歡這個孩子了。

看著逐漸長大的孩子，狼想，孩子長大了，如果發(fā)現(xiàn)自己和她不一樣肯定很傷心。后來聽說水妖有些法力，她就去求水妖把自己變成人的模樣，這樣她就可以一直陪著這個孩子，直到孩子長成大人。

但水妖是個健忘的家伙。水妖為此非?？鄲?，他說只要狼愿意把記憶力給他，他就可以答應狼的要求。

沒有別的辦法，狼只好答應了。

于是，狼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頭狼把記憶力給了別人會怎么樣嗎？她會沒完沒了地睡覺，有時正在說著話就會睡過去，睡過去后任憑別人怎么折騰，她都不會醒來，要過很長時間才會自己醒來。

而且，把記憶力交給水妖的另一個最直接的傷害，就是這頭狼迅速老了，于是她讓那個孩子管自己叫外婆。

老了的狼什么都記不住，但她唯一沒有忘記的就是那個孩子。

有一天，那孩子不慎掉入水中，老狼聽到那孩子喊救命的聲音，飛快地沖到水邊，跳入水中，救起了那個孩子。她忘了水妖的忠告：“永遠不要踏進我的領(lǐng)地，否則你就會現(xiàn)出原形！-旦變回原形永遠別指望再變成人?！背靥辆褪撬念I(lǐng)地，所以老狼變回原來的樣子，不再是一個慈祥的老婆婆了。

狗獾大嬸講完故事看著我。

我自言自語地念叨著：“躺在荷葉上的孩子——沒完沒了地睡覺——怎么折騰也不會醒來——”

突然，我腦子里靈光一閃，蓮花谷就是睡蓮谷，那首歌里的小姑娘就是我！那個睡蓮上的孩子就是我！

“外婆——”我大聲地叫著，掙扎著坐起身子，看著狗獾大嬸，“我要找我外婆！”

蹲在狗獾身邊的老狼走過來。

她就是外婆！不管她是什么模樣，她眼里流出的目光我認識。

“外婆！”我叫著摟住老狼的脖子，“你是我的好外婆！”

“好孩子！”外婆用毛扎扎的腦袋蹭著我的臉，“你大了，該離開睡蓮谷，到人的世界去生活！”

“不！我不會離開外婆！”我大聲喊著，“我要和外婆生活在蓮花谷！”

正在這時，一陣歌聲飄過來：“睡蓮谷，像口鍋。大鍋里，怪事多。小姑娘，賽花朵，抱著老狼喊外婆！”

“是白兔老爺爺！”我說，“就是他教會我唱這首歌的！”

“他是水妖！他很會變化，變成白兔或者其他什么動物都輕而易舉?！惫封荡髬鹂纯赐馄?，外婆笑著說：“現(xiàn)在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唱吧！我們和他一起唱！”

“睡蓮谷，像口鍋。大鍋里，怪事多。小姑娘，賽花朵，抱著老狼喊外婆！”我們一起唱起來。

“我知道我的外婆是老狼！她是最好的外婆！”我大聲喊著。

喊聲在山谷中久久回響著。水妖的歌聲卻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