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飛

聰明村已經(jīng)遠去，但我還保持著對它的記憶。那年夏季的一天，又到了讓我們高興又快樂的星期日。已經(jīng)上高小二年級的夏詩，約我到聰明村去。夏詩的舅母住在聰明村，他說他的舅母告訴過他：聰明村有一個聰明泉，還有一棵智慧樹。功課跟不上同班同學而常被老師打戒尺的學生，到聰明泉喝幾口水，再爬一爬智慧樹，功課就上去了。

我上學時偏愛語文，算術課不專心，做出的算術題常被老師劃紅叉，極少得到老師同樣用紅筆劃的紅鉤鉤。有一次算術課，因為十一道算術題全是紅叉，還被老師打了戒尺。那時候，老師講臺后的墻壁上掛著一把戒尺，那是用木片削成的一塊兩寸寬、兩尺長的薄木板。老師要處罰哪個學生，就讓那個學生伸出手掌，由老師用左手往下捏住那個學生的除拇指以外的四個長手指，讓手心凸起來，老師用右手把戒尺打在那個學生的手掌心上。有的學生估計自己會被打戒尺，便事先背著老師用具有麻木性質(zhì)的花椒籽搓在手掌心上，這樣多少能夠減輕被打時的疼痛。我是不曾在手掌心搓過花椒籽。

夏詩平時愛親他的舅母，今天一到舅母家，便抱住舅母，在她的臉上、脖子上親吻起來。

舅母推開夏詩：“得了得了。你們來了，應該先吃飯?！彼木四噶⒓磾[下餐桌，放好碗筷，接著便要端出好吃的菜請我們吃飯。

夏詩指著我對他的舅母說：“我這個同學不聰明。舅母過生日那天，我因為在舅母家和大家一起歡慶您的生日，請了兩節(jié)課的假。他呢，沒請假，就比我多上了兩節(jié)課。我要他幫我補習那兩節(jié)課，可他說他不會輔導，因為上那兩節(jié)課時他不專心，就沒記住。今天我?guī)麃砭四讣?，是要帶他去喝聰明泉的水，現(xiàn)在就吃飯，吃過了喝過了，他就喝不下多少聰明泉的水了，讓我先帶他去喝聰明泉的水吧！”

夏詩的舅母告訴我：他們村子后面的山箐里有泉水叫聰明泉，在炎熱的夏天，孩子們在那里涼涼快快地喝幾口泉水，就會變得很聰明。如果說夏詩比我多認識了一些字，那是因為他過去就喝過聰明泉的水了。

夏詩朝他的舅母點點頭，然后帶著我爬上了村子后面的山嶺。

在崎嶇陡峻的山路上，夏詩對我說：“我舅母家住的這個村子因為有這樣的泉水，遠遠近近的人就叫它聰明村?！?/p>

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村名，不由得高聲嚷道：“聰明村！聰明村！今天我到了聰明村，今后我也會變得聰明了！”我嚷的聲音太大，躲藏在路旁草叢里的一只野兔被我嚇得沒命地逃跑。我要去追去捉，但夏詩把我拉住了。他說：“我舅母還等著我們回去享受好吃的午餐呢！”

也是，想到那午餐，我口水都流出來了。

夏詩帶我來到一條長著常綠灌木的山箐里，我看見有十分清澈的泉水從一個天然形成的大石佛的肚子里流出來，再沿著一條也是天然形成的石槽，發(fā)出鏗鏘鏗鏘好像彈琴似的聲音，沖進下面的塘子里。

夏詩催促我：“喝吧！喝聰明泉！喝塘子里的水，喝石槽上的水，喝大石佛肚子下面的水，都是喝聰明泉的水?！?/p>

我用雙手捧起塘里的水喝著，又把嘴貼在石槽上喝，再走到大石佛下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滿足地說：“三處的水都一樣清涼涼的，都讓我頭腦清新，精神煥發(fā)?！?/p>

夏詩說：“說對了。別人喝了聰明泉的水，也是這樣說的?！?/p>

我問：“那你喝的時候有沒有這樣說過？”

夏詩說：“我好像也說了，又好像沒有說，啊，我記不得了。但我確實喝過聰明泉的水。今天來到這里，再喝一次吧！”他說著真的又接連捧起三捧泉水喝下去。

已經(jīng)喝過聰明泉的水，我想：夏詩就要帶我回他舅母家了。他的舅母已經(jīng)把餐桌擺好，就要把誘人的菜端出來。我便說：“走，我們快回你舅母家吃飯。”

夏詩說：“既然來了，干脆把智慧樹也一起爬了吧，省得午餐后再來爬山?！?/p>

那個流出聰明泉的大石佛的肩頭上，長著一棵樹，那就是智慧樹。

夏詩指著那棵樹說：“你看，那棵樹的枝條都向四面張開來，團團的，圓圓的，真像一把傘，但人們不叫它傘樹，而是叫智慧樹，它會結智慧果呢！”

我好奇地望著它。

夏詩說：“那棵樹是名副其實的智慧樹??！炎熱的日子，人爬上去，涼涼爽爽的，真是提神醒腦啊，不，應該是老師說的醍醐灌頂。再是，眼下那些果子才是個骨朵兒，到了秋天，那些骨朵兒就像杏子那么大了，那就是智慧果。等智慧果成熟了，就紅通通地掛滿了整棵樹。”

我問：“智慧果可不可以吃？”

夏詩說：“當然可以吃。到那時候，果子還沒紅透，有的人就忙著摘果子了。他們摘了果子不但給自己的孩子吃，還送給親戚的孩子吃，讓他們頭腦聰明。有的甚至拿到街頭賣，賺大把大把的錢?！?/p>

我問：“那些孩子吃了智慧果，上學都有進步嗎？”

夏詩說：“我不知道。如果說沒有進步，那一定是他們吃的是還沒成熟的生澀的智慧果。”

我說：“今年果子紅時，你不要忘記約我一道來摘智慧果吃啊！”

夏詩說：“到那時候，我要守在樹下，守到智慧果紅遍熟透，才摘下來給你吃?！?/p>

我又問：“那你不吃一個果子嗎？”

夏詩說：“要吃智慧果的人太多了，我已經(jīng)吃過，輪不到我再吃一回吧。如果分到一兩個智慧果，我就送給你，能讓我的同學比別人多吃上一兩個智慧果，我就很高興了。”

我說：“我是多么想吃智慧果啊，因為我的算術總是不及格。”

這時來了一個上山砍柴的婦女。她對夏詩說：“夏詩娃，你舅母交待我：上山路過聰明泉時，叫你帶你的小伴快回家吃午餐。你舅母已經(jīng)把午餐做好啦，別讓飯菜涼了?！?/p>

夏詩便帶著我回他舅母家去。

他的舅母看見夏詩帶我回來，高興極了！她已經(jīng)把菜端在餐桌上。為了保持菜的熱度，六碗菜，每碗上都用一個空碗倒扣起來?？匆娢覀兓貋?，她依次把倒扣著的空碗揭開來，啊！干酥肉、炒瘦肉、腌鴨蛋、牛肉干巴、舂杵烤鱔魚、粉絲煮芋頭。

夏詩迫不及待地用兩個手指抓了一片牛肉干巴送到我的嘴里，再抓一片送進他自己的嘴里，然后有滋有味地咂咂嘴巴，對我說：“我舅母平時總是把最好吃的東西保存起來，等到她喜歡的娃娃們來了，就搬出來做給娃娃們吃。”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我自己的住在另一個村子的舅母。我說：“我的舅母也是這樣。她還把我舅父從山上的蜂窩里取回來的新鮮蜂蜜，用罐子裝好，看見我約著我的小伴兒來，她就撥開蓋子，分給我們每人一雙筷子，讓我們用筷子挑蜂蜜吃?！?/p>

我和夏詩一邊吃午餐，一邊又回頭談論那些智慧果。

夏詩說：“我們可不能讓智慧果還沒成熟就被別人摘了。到智慧果快要成熟時，正是我們學校放暑假的時候，我要把鋪蓋搬到聰明泉邊去，睡在智慧樹下面，一直守到智慧果成熟。

我說：“我也要來看守智慧果。你就讓我同你睡一床，我倆一齊守吧！”

舅母感到奇怪，問：“家里好好的，為什么要睡到那棵樹下去？”

夏詩把要看守智慧果的原因說了。

舅母說：“這事，你們不必擔心的。今年，我們村里的一些人早就商量好了，到智慧果快要成熟時，專門派兩個人輪流看守，一直守到智慧果熟透，然后摘了分給村里的每戶人。大家要給自家的孩子吃，要送給親戚，要拿到街上賣，各家自己看著辦。你們就快點吃飯、吃肉、吃蔬菜吧，飯菜快涼了。吃了飯就回家去，明天你倆還要上學呢，可不能遲到或逃學啊！”

夏詩和我聽從他舅母的話，吃完了午餐，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聰明村。

以后，在上學的日子里，我一有空閑就想起快樂的聰明村，不再去想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了，因為我覺得其他的事情再快樂也沒有在聰明村的日子快樂。不知怎的，久而久之，我的腦子好像比以往清靜了，也比以往靈活了，我做出的算術題，老師居然很少給我打紅叉了，而是劃了紅鉤鉤。再以后，我做的算術題全是紅鉤鉤了。

我的算術進步了，語文也不落后，老師常用紅筆在我作文中的一些句子下面劃圈圈，說明這些句子寫得優(yōu)美。

以后我長大了，教育部門讓我當了一名小學附設初中班的教師。同學們說我算術教得好，學校就讓我當了數(shù)學老師。至于我的語文，我成了一名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者，我寫的兒童文學作品，能夠在一些文學雜志上發(fā)表了。

至今我還不時回憶起當年的那個有著聰明泉又有著智慧樹的聰明村。我想：聰明村讓人聰明，只是個傳說罷了，實際上那個村子是在精神上給了我一種激勵和鼓舞，讓我覺得自己去過聰明村了，應該聰明了，便自覺地在功課上下了功力，上課專心起來，成績就上進了。難忘的聰明村，你在我們童年時代給了我們一種陶冶。有這樣一個陶冶著我們童年的村子，回憶起來總是甜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