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秋天的夕陽照得苗寨暖暖的,我和小勇長長的影子在夕陽下互相追逐。我們總是結(jié)伴回家。
繞過小樹林,踏上村里那條河邊石板路,就能看到我家的院子。院子里紅色的薔薇花在柵欄上圍了一圈,開得正艷。村里幾戶人家的炊煙已經(jīng)裊裊升起,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地鬧意見了,于是我便加快腳步往家趕。
剛進院子,就看見村東頭販賣牛肉的土地叔正坐在我家院子里和阿爸抽煙聊天。土地叔矮矮的胖墩墩的,臉上一雙精明的小眼睛,總愛對人笑。但村里孩子們還是不太喜歡他。要是他到哪家久坐聊天,哪家的牛兒就有可能要遭殃啦!前不久,小勇家的牛就是賣給他殺了的,小勇現(xiàn)在還在傷心難過呢!看見土地叔,我心里一驚,莫非他要來買我家的老牛。我瞪了他一眼,沒有打招呼。阿爸敲敲煙斗,吐出一口煙霧說:“怎么不叫土地叔?”我不說話,徑直跑向牛棚。哦!松了一口氣,還好,我的老牛還在。
我的老牛在牛棚里低頭吃草。夕陽照在它的身上,金黃金黃。當(dāng)它還是小牛犢的時候,在一個春天的午后,阿爸把它牽進了家門。這以后,我們就成了好朋友。清晨,我們在朝陽里踏著草地上的露珠;午后,我們在河灘上追逐玩耍;炎熱的夏季,我把它牽到小河下游有回水沱的地方,讓它浸泡在清涼的河水中;冬天,我在牛棚地上鋪滿干凈的稻草,讓它住得溫暖又舒適。現(xiàn)在它老了,拉不動犁耙了,我常常帶著它去村外的小河邊溜達,還會把心里話悄悄告訴它。老??匆娢遥拖窨匆娏司眠`的親人,總是搖著頭,眼睛一閉,長長的眼睫毛翹起來,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摩挲,很親熱很享受的樣子。
土地叔走了,我問阿爸:“你要賣我的老牛?”
“小孩子甭管大人的事。”
“不行,不要你賣我的老牛!”
“不賣,拿什么去買牛犢?”
“反正我不管,就是不能賣我的老牛!”
阿爸嘆了一口氣,用煙桿在地上使勁地敲了幾下,不再說話。
這樣的擔(dān)心,伴隨了好長一段日子。放學(xué)后,我也不再貪玩了,總是急匆匆地往家趕。
那一天下午,天下著零星的小雨,天空好像蓋上了一床灰色的棉被,陰沉沉的。我頭頂著書包往家跑。跑進家門,阿爸阿媽和小弟阿滿都不在家,我照例先跑到牛棚看我的老牛。哎呀!牛棚里已經(jīng)空空的了,麻繩做的牛鞭被扔在地上!糟了!我的老牛不見了。難道阿爸把我的老牛給賣了嗎?我心急如焚!不行,得先到土地叔家瞧瞧。
我一溜煙跑到村東頭的土地叔家,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人。在院子的一個角落里,我發(fā)現(xiàn)我的老牛被孤零零地拴在一根木樁上,身上的皮毛被雨淋濕了,四周散落著被風(fēng)吹落的干草。老??匆娏宋遥瑩u了搖頭,眼里水汪汪的,充滿了傷心和絕望。我跑過去,緊緊地摟著我的老牛,任它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摩挲,我們是那樣地依戀和不舍。我知道,我的老牛舍不得離開我,它想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突然,兩行淚從它的大眼晴里汩汩地流淌出來,濕潤了我的肩膀。老??蘖?!我輕輕地撫摸著老牛,忍不住也抽泣起來。
我暗下決心,我要救我的老牛!
我想起了村后山坡上的朝陽洞,洞很大很高,洞底寬敞平坦,許多鐘乳石垂掛在洞頂,一年四季鐘乳石上都有水叮當(dāng)叮當(dāng)往下滴,彈奏出好聽的音樂。
看四下無人,我飛快地解下牛繩,牽上我的老牛,向朝陽洞走去。老牛好像知道我要救它,走得又快又輕。我沒有走村里的大道,繞過村子,穿過石板橋,爬上村后的小山坡。這時天快要黑了,雨停了,山下的小河水繞著村子靜靜地流淌,仿佛在我心里打著一個結(jié)。
走進山洞,洞里很暗,我把老牛拴在靠近洞口的一根長在地上的鐘乳石柱上,又在洞口扯了些青草撒在老牛身旁,拍拍老牛的背,要它乖乖聽話。老牛好像知道我的心思,睜大眼睛望著我。
我匆匆跑回了家。天黑了,村里靜悄悄的,偶爾聽到幾聲狗叫。我喘著粗氣,心“怦怦怦”地亂跳,好像馬上就要跳出我小小的胸膛。
阿爸還沒有回家,小弟阿滿在堂屋里玩木推車,阿媽在燈下納鞋墊。阿媽看了我一眼說:“又野到哪里去了,飯菜都涼了。”我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便草草吃了一碗飯,拿上作業(yè)本做作業(yè)了,但是手卻不停地顫動,胸口起伏得厲害,一個字也寫不下去。
唉!為了我的老牛,豁出去了,我掐了一下大腿,暗暗安慰自己。
咚咚咚,有人敲門,進來了土地叔。他喘著氣說:“你家老牛是不是跑回來了?怎么不見了呢?”阿媽看了我一眼,我趕緊低下了頭,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阿鑼,你看見了嗎?”
“沒有啊,我放學(xué)回家就去河灘玩了,不信你問小勇,我們在一起玩來著?!?/p>
阿媽到牛棚里轉(zhuǎn)了一圈,對土地叔說:“沒有回來呀!他叔,你看是不是跑到小河邊去了,阿鑼經(jīng)常帶它到小河灘玩?!?/p>
“真是怪哦!”土地叔嘟噥著走了。
土地叔會不會真的去問小勇呢?我趕緊跑到小勇家,噓了聲口哨,小勇聽到暗號馬上出來了。我們躲在一棵酸棗樹下,我把藏老牛的事情給小勇說了,兩人商量了一會兒,拉鉤保密后我便悄悄溜回了家。
阿爸已經(jīng)回家了,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編竹背篼,一根根細細的青篾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阿爸叫住我:“阿鑼,是不是你把老牛藏起來了?”
“不是!”
“哼!諒你小子也不敢?!?/p>
那一晚,土地叔打著手電筒到處找牛,阿爸也幫忙找尋,村子里人們都在議論著老牛不見了的事情。有人說牛兒是不是跑到后山上摔傷了,有人說是通人性的老牛自己躲起來了,還有人說是不是外鄉(xiāng)的人把牛偷走了。
我心里有一絲小小的得意。
第二天上學(xué),小勇瞟了我一眼,我們交換了眼神,也不再說老牛的事情。一放學(xué),我們便偷偷往朝陽洞跑去。洞里,我的老牛趴在地上悠閑地吃著青草,看見了我,它站了起來,用腦袋親熱地摩挲我的肩膀。小勇舀來清水,喂老牛喝下。
小勇說:“把老牛藏在這里遲早要被發(fā)現(xiàn),明天是阿桃姐出嫁的日子,村里人會去吃喜酒,我們可以趁機把老牛轉(zhuǎn)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