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萍
摘 要:清代學(xué)者朱珔所撰《說文假借義證》是探討假借問題的文字學(xué)專書,在清代六書學(xué)研究中有重要地位。以《義證》為研究對象,結(jié)合朱之垿所補充《凡例》,對書中假借術(shù)語如“通借”“省借”“轉(zhuǎn)借”“異體假借”“形近假借”“不定誰借”“互借”“通用”“兩借、連借”等進行分析,以此推斷朱氏所用術(shù)語的內(nèi)涵。在假借觀上,朱氏確立“以義正字”的假借原則,強調(diào)“義證”的作用;認(rèn)為假借是用字之法,必有本字;從理論上提出了“非必假借”的分析,匡定假借字的范圍;但在某些假借問題上,將假借與引申混為一談。
關(guān)鍵詞:朱珔;《說文假借義證》;假借觀
中圖分類號:H121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672-1101(2020)01-0062-05
Abstract: The Qing Dynasty scholar Zhu Jians Research of the “Under the Guise” is a literary monograph on the issue of “under the guise”, which ha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study of the six books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connotations of the terms mentioned in Research of the “Under the Guise” are analyzed with the supplements from Zhu Zhixu works. It is concluded that Zhu Jian has established the principles of “under the guise” and defined the scope, but confused it with extension in some cases.
Key words:Zhu Jian; Research of the “Under the Guise”; View on “Under the Guise”
朱珔(1769-1850),字玉存,號蘭坡,清末安徽涇縣黃田村人。嘉慶七年(1802)進士,翰林院庶吉士。道光元年(1821)直上書房,升右春房右贊善。后辭官歸田,潛心著書,孜孜不倦。其一生著作頗豐,于小學(xué)、經(jīng)學(xué)、詩詞多有創(chuàng)作,與姚鼐、李兆洛為儒林三大宿望。著有《文選集釋》二十四卷、《說文假借義證》二十八卷、《小萬卷齋文集》二十四卷、《詩集》三十二卷、《續(xù)稿》 十二卷、《經(jīng)文廣異》十二卷、《詁經(jīng)文鈔》七十卷等。
《說文假借義證》是朱珔晚年所撰,共14篇28卷,成書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此書將謀付梓時,朱珔不幸病故。適值清末時期,由于戰(zhàn)亂,此書稿本被毀壞,殘缺不全。光緒十九年(1893),其后代摘取《經(jīng)文廣異》及其他說添補《說文假借義證》缺佚,交付族曾孫朱麟成授梓刊出,為癸巳本。之后,因其本偶有他說添入,殊失其真,又有族曾孫朱蔭成請其原本,重為厘正,于光緒二十五年(1899)依原貌重新刊出,為乙亥本。
現(xiàn)易見版本:一為《說文解字文獻研究集成》(古代卷)第七卷。此版選自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即清光緒二十一年嘉樹山房刻本;二為清光緒二十五年約古閣重刊本,中國圖書刊傳會影印。后由安徽古籍管理出版規(guī)劃委員會組織,余國慶、黃德寬點校出版《說文假借義證》,收入《安徽古籍叢書》,1997年黃山書社影印出版,附??庇?。本文則以余國慶、黃德寬點校版本為研究對象。
一、《說文假借義證》體例
《說文假借義證》(下簡稱義證)按許慎《說文解字》(下簡稱說文)排列次序?!墩f文》十四篇,每篇各分上下?!读x證》則以此分為二十八卷,每卷均有目錄注明所選《說文》之字?!墩f文》收字9 353個,《義證》擇其要說明先秦兩漢魏晉等時期古籍中假借之字,全書六十萬字,共出《說文》字頭3 524個。每字之下先列小篆字體,或舉古文、籀文等重文字體,注明《說文》解釋,再舉文獻典籍及有關(guān)傳箋注疏對該字的假借情況,用諸多術(shù)語對字與字之間關(guān)系進行闡釋分析,少則一對,多則幾十對。每對之間用“o”隔開。其基本的術(shù)語為“是某為某之假借”。
如卷一對“一”字的說解如下:“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古文為弌。《儀禮》屢見壹字,注皆云古文壹作一,是壹為一之假借。壹為部首,訓(xùn)嫥一也。《禮運》‘欲以一以窮之,《正義》謂專一。《管子·心術(shù)篇》‘執(zhí)一而不失,注:‘一謂精專。則一又壹之假借?!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瑯琊臺石刻頌云:‘普天之下,摶心揖志?!端麟[》引《左傳》‘如琴瑟之摶一,是‘揖為‘一之假借,亦‘壹之假借也?!盵1]12
二、《說文假借義證》假借術(shù)語
《義證》一書為假借而作,但由于本書的凡例和序文佚失,無法窺探朱氏對假借的理論論述,然從其對《說文》3 524個字的假借分析中可見其假借理論。文中主要結(jié)合朱之垿對《義證》的體例歸納和書中大量的例證進行分析,以此推斷朱氏所用假借術(shù)語的內(nèi)涵,為分析朱氏的假借觀作基礎(chǔ)。
(一)假借
假借,許慎在《說文·敘》中說:“假借者,本無其事,依聲托事,令長是也。”[2]314由于許慎對“六書”的說解過于簡略,故學(xué)者對“假借”的理解莫衷一是?!督?jīng)典釋文·條例》引鄭玄語:“其始書之也,倉卒無其字,或以音類比方假借為之,趣于近之而已。受之者非一邦之人,人用其鄉(xiāng),同言異字,同字異言,于茲遂生矣?!盵3]203可知早在漢代,學(xué)者對于假借的理解就有兩種,一是許慎“本無其字”的“六書”之假借,一是鄭玄“倉卒無其字”的“以音類比”之假借。宋元明時期,對假借的研究有了更深入的探討。如徐鍇認(rèn)為假借是“一字?jǐn)?shù)用”,第一次對假借作進一步分類;鄭樵把假借分為“有義之假借”和“無義之假借”兩類。此時的假借已不是許慎時期的籠統(tǒng)定義,而是有了更為精密的分析和分類。
隨著“六書”研究的深入,清代學(xué)者對假借的研究主要圍繞“假借與通假”“假借與引申”兩個問題進行。如戴震主張“四體二用”說,贊同者如段玉裁、朱駿聲,將假借定為“用字說”,影響極大。王筠、孔廣居認(rèn)為假借與字形有密切關(guān)系,不僅僅是語音上的相同或相通。從總體上看,清人對假借的研究實現(xiàn)了從文字向語言的跨越,注意到了音義之間的關(guān)系問題。
假借作為“六書”之一,從漢代到清代,“造字說”“用字說”紛爭不斷,莫衷一是。但對于假借重要性的認(rèn)識,學(xué)者觀點是一致的。如漢代鄭樵:“六書明則六經(jīng)如指掌,假借明則六書如指掌?!盵4]503清代朱駿聲:“不知假借者,不可與讀古書?!盵5]4朱氏在《義證·卷一》中也說:“不識假借,不可以讀經(jīng)也?!盵1]23認(rèn)為假借是明經(jīng)通道、闡釋經(jīng)典的重要手段。但與前人不同的是,朱氏對假借的分類更加細(xì)致繁復(fù)。如朱之垿所作條例說:“假借之例不一如同一語?!薄读x證》對于“假借”用語,通常是在各字下注有“是某為之某之假借”的術(shù)語。如卷一“一”下云:“《儀禮》屢見壹字,注皆云古文壹作一,是壹為一之假借?!盵1]12朱氏從語言事實出發(fā),除假借之外,還有“通借”“省借”“轉(zhuǎn)借”“異體假借”“形近假借”“不定誰借”“互借”“通用”“兩借、連借”等術(shù)語。
(二)通借
朱之垿《凡例》說:“每字各有所釋‘本義,固可通借,或他書別釋一義,而所釋之字即可借或所釋之字與本義合,亦可通借?!盵6]383可知通借是指同義、近義字之間的通用互借。如卷一“元”下云:“《春秋繁露·重政篇》元猶原也。劉熙《釋名》原,元也,是原為元之通借?!段倪x·東都賦》注引《春秋元命苞》,元年者何,元宜為一?!豆颉る[元年》傳注變一為元。是元為一可為通借?!盵1]12“原”與“元”互訓(xùn),古書可通用;“元”與“一”異文同義,也可通用。故朱氏稱為“通借”。通借側(cè)重探討在文字本義上的相通與印證,符合本義和引申義,可看作通借,但也有單純借音而意義上毫無聯(lián)系的。如卷二“茲”下云:“《左傳·僖公五年》‘公孫茲如牟,《公羊》作‘慈;又《僖八年經(jīng)》:‘宋襄公茲父,《公羊》作‘慈父,是‘慈為‘茲之通借。故《漢書·西域傳》:‘龜茲國,茲亦音慈?!盵1]52“茲”和“慈”意義毫無聯(lián)系,《說文》:“茲,草木多矣”?!墩f文》:“慈,愛也。從心茲聲。”朱氏引異文與注音材料,說明二字音同通用而非義通。
(三)省借
朱之垿《凡例》說:“凡各字偏旁皆從其聲,可省借。”[6]383可知省借是不論形符,把聲符作為同聲符形聲字的假借。如卷一“?!毕略疲骸拌?,諸侯執(zhí)圭朝天子,天子執(zhí)玉以冒之。似犁冠。《周禮》曰:‘天子執(zhí)瑁,四寸。……今《考工記·玉人》作冒。《書大傳》亦云;‘天子執(zhí)冒。冒圭者,天子所與諸侯為瑞也。則冒為瑁之省借,而本因以得之。” [1]26還如,卷一“旁”,“旁蓋為膀之省借?!薄跋椤保把驗橄橹〗琛!薄办搿保八葹殪胫〗琛钡?。冒與瑁,旁與膀,羊與祥,巳與祀,即就古書用字而言,則是古今字,即是后世文字的分化現(xiàn)象,或稱為“區(qū)別文?!敝焓蟿t稱之為“省借”。
朱氏的“省借”,實就漢字形體而言,是一種省形用聲的文字現(xiàn)象。早在宋代的王觀國《學(xué)林》中就有:“盧者,字母也。加金則為鑪,加火則為爐,加黑則為黸。凡省文者,省其所加之偏旁,但用字母,則眾義該矣。亦如田者,字母也。或為畋獵之畋,或為佃田之佃。若用省文,惟以田字該之。他皆類此。”[7]84王氏漢字“字母說”的分析與朱氏類似,揭示的是漢字早期的一種文字使用現(xiàn)象,對于認(rèn)識形聲字的產(chǎn)生有借鑒作用。胡秉虔在《說文官見·省文假借》中也對此現(xiàn)象進行了類似的研究,并稱為“省文假借”。胡氏說:“《尚書》:‘懋遷有無化居?!?dāng)即‘貨字。‘貨從貝化聲,故亦省作‘化?!妒酚洝さ茏觽鳌罚骸c時貨貲,《索隱》云:‘《家語》貨作化。是其證也。……此皆省文假借也?!盵8]295王筠《說文釋例》也認(rèn)為:“夫轉(zhuǎn)注、假借在形、事、意、聲四者之中,而可專屬之聲者,假借固無不以聲借也。有去形存聲者,石鼓文‘其魚隹可,即‘維何也。是謂省借。”[9]8胡氏、王氏與朱氏所論都是單純用聲符來記錄語詞的一種文字現(xiàn)象。省借的聲符是古字,加形符的多是后起的分化字。
(四)轉(zhuǎn)借
朱之垿《凡例》說:“此書作此字,彼書作彼字,彼字又作他字,可轉(zhuǎn)借?!?[6]383可知轉(zhuǎn)借即為一字多借的展轉(zhuǎn)假借。甲字借用作乙字,乙字再借用作丙字。乙字丙字均是甲字的借字,只丙字因乙字而借,故稱為“轉(zhuǎn)借”。如卷二“茲”下云:“茲,草木多益?!读x證》云:《爾雅·釋詁》‘茲,此也。《書·大誥》:‘卜陳惟若茲。《漢書·翟方進傳》作‘若此,是茲為此之假借?!夺屧b》又云:‘咨,此也。則以咨為茲之轉(zhuǎn)借矣。”[1]52“此”借為“茲”,又借為“咨”,為展轉(zhuǎn)假借。朱氏書中所指“轉(zhuǎn)借”,多為經(jīng)傳異文,旨在闡明一字展轉(zhuǎn)借用他字的現(xiàn)象,揭示了假借字內(nèi)部的復(fù)雜現(xiàn)象,有利于我們分析研究一字多借的文字現(xiàn)象。一字多借現(xiàn)象是客觀存在的,但未必都是轉(zhuǎn)借。
(五)異體假借
朱之垿《凡例》說:“字之‘重文注云某或從某,而字近于‘重文者,則為或體。若《說文》所無之字,則為異體。假借間亦稱或體?!盵6]384可知異體假借是指《說文》中所無之字而他書見之,朱氏認(rèn)為“或體”“異體”,與《說文》所收正字為假借關(guān)系。如卷十二“奉”下云:“《詩·鄭風(fēng)》:‘子之豐兮,《毛傳》:‘豐,豐滿也。是豐為豐之假借。豐已見豐部,《釋文》《方言》作妦,蓋云好或謂之妦也。妦,《女部》所無,則異體假借矣。”[1]348朱氏認(rèn)為“豐”與“妦”在“好”義上相同,是為異體假借。再如卷十四“,帷也?!薄读x證》云:又即“簾”字,《韓非子》有“酒簾”,本書無之,蓋異體假借矣。
(六)形近假借
此類假借是因字形相近的通用情況。如卷二十三“摽”下云:“《白帖》九十九引《詩》:‘標(biāo)有梅,《木部》字多有從手者,形近也,此以標(biāo)為摽之假借?!盵1] 683“標(biāo)”與“摽”形近,聲符相同,意符相近?!墩f文解字·木部》:“標(biāo),木杪末也?!薄墩f文解字·手部》:“摽,擊也?!眱勺至x不同,但朱氏因木部“”與手部“”混用,故而把兩字認(rèn)為是假借。書中此類假借不多,多是文字形體的訛寫造成的混同,實與假借無關(guān)。
(七)不定誰借
朱之垿《凡例》說:“書中人名、地名各本異字甚多,而或義無可證,則注不定誰為假借。”[6]383可知不定誰借是指不能確定何為本字、何為借字,大多存在于人名、地名中,僅有標(biāo)音的作用?!叭嗣欢ㄕl借”如卷一“瑤”下云:“若《晉語》‘荀瑤,《墨子》作‘荀搖,《淮南·修務(wù)訓(xùn)》作‘荀繇,此人名不定誰借。搖、繇亦通,《明堂位》注:今之步搖?!夺屛摹罚簱u,本又作繇業(yè)。”[1]30“地名不定誰借”如卷七“羑”下云:“ 《殷本紀(jì)》‘紂囚西伯羑里,《書大傳》作‘牖里,蔡邕《獨斷》同是,牖為羑之通借,蓋傳聞異辭,不定誰為正字。”? [1]215
“不定誰借”與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中提出的“托名標(biāo)識字”相似,朱駿聲認(rèn)為事物的命名字無法確定何為正字,何為借字。陸宗達說:“在給一個專名定名時,完全沒有根據(jù)、沒有意圖幾乎是不可能的”是可以通過語源來“貫其聲音,求其條例”[10] 89。早期名物字的字形是有本字可考的,但到了后期,名物字重音不重形,多用同音或音近字記錄,故而不知何為本字何為借字了。朱氏客觀實事,對此存而不論,稱其為“不定誰借”。
(八)互借
朱之垿《凡例》說:“此字作彼字,彼字又作此字可互借?!盵6]383可知互借是指兩字之間可以互為借用。如卷十“靜”下云:“《堯典》:‘靜言庸遠(yuǎn),《漢書·王尊傳》《論衡·恢國篇》并作‘靖言,《詩·小明》‘靖共爾位,《韓詩外傳》作‘靜恭,《春秋繁露·祭義篇》作‘靜共,是二字可以互借?!盵1]279“靜言”同“靖言”,“靜”與“靖”互借。
(九)通用
通用即是通假術(shù)語。由于凡例的缺佚,在《義證》中未能得見朱氏對造字假借和用字假借的理論區(qū)別,但散見于各字之下的“通用”和“某為某假借”還是存在明顯區(qū)別的。如卷一“瑕”下云:“《文選·甘泉賦》:‘吸青云之流瑕兮。注:‘霞與瑕古字通。……又《江賦》:‘壁立赮駁。注:‘如赮之駁也。赮古霞字,當(dāng)即瑕之或體?!盵1]28可見,書中“通用”與古今字和異體字有交叉。
(十)兩借、連借
朱之垿《凡例》說:“各書中某字借此字,彼字亦借此字,可兩借。某字連借二字,可連借。某字已借此字,又借彼字,而借彼字與借此字義同,亦可兩借。此處兩字與彼處兩字或音通或義同亦可連借?!盵6]383可知“兩借、連借”是為一字多借現(xiàn)象。書中“兩借、連借”用例較少。如卷二十八“阪”下云:“《爾雅·釋地》作:‘陂者曰阪?!对姟|鄰》:‘阪有漆?!睹珎鳌吠敛俊伦衷疲骸橐?,是坡與陂義本通,故可兩借?!盵1]780“陂”與“坡”為異體字,與“阪”為同義字,三字音近義同。朱氏的“兩借、連借”理論繼承了段玉裁的假借觀。但朱氏云“音通義同”可為“兩借、連借”,與“通借”混淆,也說明了朱氏假借理論的邏輯不清,概念交叉。
三、《說文假借義證》假借觀
從以上《義證》中術(shù)語內(nèi)涵的探析,可以看出朱氏的假借理論研究大量參考了清代及清代之前眾多學(xué)者對假借的研究,又有所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朱氏疏通文獻,從具體語言文字本身出發(fā)分析假借現(xiàn)象,探究假借規(guī)律,建立了自己的假借觀。
(一)確立“以義正字”的假借原則
假借問題的研究,至清代達到最高水平。其主要代表觀點有:“引申假借說”“一字本義之外的意義為假借”“義無所因、特借其聲”。朱氏突破了以往學(xué)者以聲音為假借的主要判定依據(jù),以意義為依據(jù),把“以義正字”的假借觀貫穿全書。如卷一“壯”下云:“《射義》:‘幼壯孝弟,注:‘壯或為將,將為壯之假借。《詩·北山》:‘鮮我方將,將,壯也。義亦通?!盵1]33卷四“逆”下云:“《禹貢》:‘逆河;《漢書·溝洫志》作‘迎河,此義通,亦假借也?!盵1]105卷二十三“聖”下云:“《左氏·文十七年》:‘葬我小君聲姜。《公羊》作:‘聖姜?!豆沤袢吮怼罚骸l(wèi)聲公?!端麟[》作:‘聖公。案:《風(fēng)俗通》曰‘聖者,聲也。言聞聲知清,是義本通。故可相假借。”[1]671朱氏認(rèn)為如果在文獻中使用“借字”時語義未通,改為“本字”后,就能夠語義通順,則是假借?!傲x通”“義合”“義證”“字異而義同”是確定假借最重要的標(biāo)準(zhǔn)。能夠“義證”的就是“正字”,不必通音。
(二)假借是用字之法,必有本字
清人對假借的認(rèn)識有三種觀點:“造字說”“借字說”“兼體用說”[11] 101-102。朱氏將假借認(rèn)為是“用字之法?!彼饕菑摹墩f文解字》收字、《經(jīng)典釋文》等文獻例證或大量的異文材料中探討假借的標(biāo)準(zhǔn),來確定其本字。認(rèn)為假借是以有本字作為“造字假借”和“用字假借”的標(biāo)準(zhǔn),討論的多是用字假借。朱氏承認(rèn)“本無其字”假借的存在,如語氣詞等虛詞。如卷二十七“載”下云:“載,又借為語辭,《詩》:‘春日載陽。箋云:‘載之言則也?!畡t語辭,載、則音亦同”[1]772。 “載”本義為動詞“乘車”,又借為語氣詞。同時,朱氏又為這類詞尋找本字,如卷九“兮”下云:“《詩·伐檀》:‘河水清且漣漪。《漢石經(jīng)》”作‘兮,‘大學(xué)斷斷兮?!墩x》云:古文《尚書》‘兮為‘猗,猗乃兮之假借?!盵1]261“猗”早在《尚書·秦誓》“斷斷猗,無他伎”中就是語氣詞??梢?,朱氏認(rèn)為并非所有的虛詞都沒有正字,他將無法尋到正字的詞認(rèn)為是“假借為語辭”,將能尋到正字的以“某為某之假借”術(shù)語為其尋本字,認(rèn)定假借是用字現(xiàn)象,有“本字”、有“借字”。
(三)歸納“非必假借”,明確假借范圍
朱之垿《凡例》說:“書中雖云某又作某,而與本字義實難通,或為各本之異,則注‘非必假借?;騼勺蛛y分部而實為一字,亦不在假借之別?!盵6]384可知,朱氏把形體相似的訛誤字,傳本不同、傳寫各異的異文用字,異體字等認(rèn)為是“非必假借”,匡定了假借的內(nèi)涵與外延。如卷二十一“雩”下云:“《爾雅·釋天》:‘螮蝀謂之雩。郭注:‘江東呼雩音芌,是異名耳,非必借字也。”[1]650異名異義是不同區(qū)域?qū)ν皇挛锏牟煌?,屬于方言詞匯,不是假借。卷十五“伐”下云:“《洪范·五行傳》:‘時則有下人伐上之痾。鄭注:‘伐宜為代,蓋字形相涉而異,非必假借。”[1]457形體相似出現(xiàn)的錯訛字是在傳抄過程中導(dǎo)致的,不是假借。卷十七“頁”下云:“若《公羊·成二年經(jīng)》:‘曹公子手?!夺屛摹罚骸郑咀魑?。則傳寫各異,非必假借也?!眰鞅静煌?,不是假借。此外,朱氏還指出了“此為義通,非必假借”“誤混一字,非必假借”“方言之異,非必假借”“本一字,非假借”等“非必假借”現(xiàn)象,匡定假借的范圍。
(四)“引申假借”觀
引申和假借的關(guān)系問題一直是 “假借”研究探討的主要問題。許慎定義假借為“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所舉例字“令”“長”是詞義引申而非假借。眾多學(xué)者都對詞義引申和假借現(xiàn)象進行思考和研究,有不同的見解。漢代鄭樵提出“無義之假借”,戴侗強調(diào)文字假借不應(yīng)該包括詞義引申。清代朱駿聲承襲戴侗的觀點,認(rèn)為本字與借字之間意義無聯(lián)系,應(yīng)該把詞義引申和假借區(qū)分。
朱之垿《凡例》中說:“古人假借字,不盡義之同也。”[6]384可知朱氏對假借的理解。他認(rèn)為本字與借字之間是存在某種意義聯(lián)系的,有“非本義即假借”,也存在“引申假借”“假借引申”等現(xiàn)象。如卷十一“權(quán)”下云:“《廣雅·釋器》:‘錘謂之權(quán)?!对铝睢粪嵶?,稱鐘為權(quán),《孟子》權(quán)然后知輕重是也,此別一義,通借也。余凡言權(quán)術(shù),言權(quán)數(shù)、言權(quán)勢,及暫時攝官者謂之權(quán),皆權(quán)字引申假借之義?!盵1]313卷十三“旭”下云:“《爾雅·釋訓(xùn)》:‘旭旭,也,此本引申假借之義?!盵1]376朱氏的“引申假借”更多的是詞的引申義。朱氏把假借與引申問題沒有區(qū)別開來,將引申作為認(rèn)定假借的一個判斷標(biāo)準(zhǔn)。其實,朱氏對假借的理解可能更符合清人的觀點,更符合許慎的本意。裘錫圭說:“(假借)至于這種現(xiàn)象究竟是由詞義引申引起的,還是由借字表音引起的,當(dāng)時人并不想去分辨。也有可能他們根本不承認(rèn)在‘本無其字的假借里,有跟詞義引申無關(guān)的借字表音現(xiàn)象。”[12]103
總之,朱氏的假借觀綜合了清代各家之長,從訓(xùn)詁用字角度,將眾多無假借關(guān)系的用字都冠以“借”字,將其認(rèn)定為假借,內(nèi)容龐雜。朱氏對假借的研究展示了不同字記錄詞的使用語境,為我們閱讀文獻提供參考,尤其是異文資料的總結(jié)歸納,互相參照,可以從多角度了解文獻中的用字情況,對閱讀文獻古籍也有幫助。但是朱氏的假借研究也存在不足和缺陷,諸如假借定義過寬,混淆不同語言文字現(xiàn)象;分類繁瑣,界定不明確;術(shù)語缺少嚴(yán)密性,與其他術(shù)語有交叉現(xiàn)象等,為研究《義證》制造了困難和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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