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香山
2018年12月5日,臺灣導演鈕承澤被曝性侵《跑馬》劇組成員,以強制性交罪起訴。據(jù)報道,鈕承澤對警方辯稱二人“正在往男女朋友關系發(fā)展”,自己僅僅是“錯誤解讀了信號”,才做出此等行為,并試圖以七位數(shù)巨額賠償與受害人達成庭外和解。
這似乎是一種可以理解的抗辯,畢竟在很多人看來,男女交往是另外一套符號,含羞不語可能意味著默許,輕柔的推搡可能意味著欲迎還拒,女性往往不在性行為中采取主動,那默許大致就意味著期許。何況他們都是成年人,難道還不能拒絕不成?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我們?nèi)绾卫斫鈾嗔Y構中的“性同意”?
時常震驚于不同性別之間存在的不可溝通感,并逐漸意識到同樣的情景在不同的人眼中是多么的不同。而到后來,這甚至不完全是一個性別問題,而成為一種權力關系的復現(xiàn)。在類似鈕承澤事件的關系中,上位者的男性感到的是一種鼓勵般的沉默:他邀請女助理和其他劇組成員一起來到他家時,她沒有拒絕;當他要求和她單獨相處時,她沒有表示反抗;而最后當他將對方推倒在沙發(fā)上時,對方言語上的不同意也仿佛變成了游戲的一部分。于是當他發(fā)現(xiàn)對方控告他性侵時,上位者往往憤怒、不解,甚至莫名其妙。對于下位者的女性而言,這整個情景就是一種蠶食性的逼迫。她面對的是一個步步緊逼的“老板”,而拒絕他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精神負擔。在他邀請全劇組人員去家中喝酒時,她的拒絕會被視作不隨和;當他讓其他人都離開時,她的警惕會被視作過度敏感和不識好歹。每一個行為都是一次服從的試探,而拒絕的代價同樣慘重。在這種情況下,下位者甚至會因為自己的拒絕配合感到不安,以至于主動做出一定的補償和退讓。于是,直到他扒開她的衣服,她并不真正有說出“不”的機會,而那時候一切都太晚了。
2018年12月7日,臺北,鈕承澤在警局應訊后離開。圖/人民視覺
2020年4月14日,鈕承澤因強制性交罪名被判處四年有期徒刑。
我時常想到許多類似的事。2019年的4月,劉強東強奸案監(jiān)控視頻和各方說法流出,很多人無法理解女生為何將劉帶回住處,斥責她的態(tài)度過于恭敬和順,不滿她說辭反復。2017年4月,林奕含自殺,她的小說中也有無數(shù)這樣的場景:一個女孩被步步緊逼,以至于在任何一個階段,她都失去了說“不”的聲音。而我們面對的一直是這樣一種教育——教女孩不要坐黑車,不走夜路,提防陌生人,卻從未教過女孩在面對一個看似彬彬有禮的上級、前輩、長輩或權威時該如何說不。教男孩如何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如何鍥而不舍,如何構建一個以“我”為中心的世界。這樣的雙方相遇時,一方從未考慮過對方有沒有能力真正表達拒絕,一方震驚于對方的自我中心和共情缺失。
監(jiān)護人和子女,師長和學生,上級和下屬,在這些權利結構中,這樣的情境屢見不鮮。而現(xiàn)在,隨著李星星、陶崇園、房思琪的悲劇不斷重現(xiàn),這終于也成為一個道德問題:我們怎么去理解下位者因為恐懼和自我保護而采取的沉默?這被迫的順從難道就意味著同意和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