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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新聞

2020-05-14 13:41楊知寒
西部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姥爺

楊知寒

清早進門,直播間外是淡青色,直播間里是橙黃色,兩個區(qū)域都無比空蕩。我推開直播間厚實的兩層門,坐下后從包里拿出打好的稿子,過兩遍,確認銜接沒問題后,便像新聞聯(lián)播片尾時主播們做的,把稿件往桌上磕一磕。透過面前的大塊玻璃,能看見淡青色的那塊墻壁上掛表的鐘點,還有不到十五分鐘。很快,廣播里漫無目的的輕音樂會悄然終止,接著進片花,進我的聲音。那時我的聲音會在這層樓里以令人膽戰(zhàn)的清晰傳遞開。靜心點兒聽,一樓的保安也聽得見。聲音隨著電波傳遞更遠,傳到這小城市清晨起來逐漸開始忙活一天的千家萬戶,似乎越來越清晰。這想法總讓我在皮椅子上忍不住發(fā)抖。眼睛不盯著鐘點還能緩解一下,可又不敢一直不看鐘點,節(jié)目晚進幾秒半分的還好交代,就怕是廣告給人少播了一段。老姨說,這就是播出事故了。老姨在過年七天里,回家了和我是親戚,在電臺樓里就是我直屬領(lǐng)導。她剛上四十,一腦袋小黃卷,體態(tài)富裕白皙,笑起來像個無憂無慮的姑娘。但據(jù)說正是在這幢大樓里,她度過了鉤心斗角的年輕歲月。上直播對于老姨已是常態(tài),有時候見她在桌上剛喝了二兩酒,起身說去上個節(jié)目,跟說去上個廁所的語氣沒有差別。我曾在直播間外看過她做節(jié)目,表情凝重,愁眉緊鎖,滿臉寫著斗爭與反抗這些標語類的信息,對打電話進來的司機無差別開展教育。老姨嘴邊那個黑色的小話筒像個黑莓一樣吊在嘴邊,她想起來就上去吧唧一口說,你再口齒清楚地把你車牌號報一下。與她接線的司機磕巴得厲害,聽筒里的聲音也是山河呼嘯。他努力喊了幾聲,阿,勾,493啊。老姨用手里的筆在紙上畫了幾下,停筆說,你找個明白人說。司機只重復地喊,阿,勾,后頭493,我想查一下違章啊。老姨思索一陣,抬頭和導播及我對視,恍然大悟,好像她面前就是那個司機,正張口結(jié)舌跟她比畫呢。她眼神里流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笑容疲憊,說,王師傅,你的車牌號是AJ493,給你查了,一個紅燈一個壓線。還有,簡單的英文字母該了解了,別老阿勾的。家里有上學的孩子吧?問孩子,學一會兒不耽誤你拉活。說完把音樂放上,人往后仰,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指指外頭。意思是這兒沒趣,你出外走走。

頭天上節(jié)目,是早上五點半,她開車到我家樓下接我。鉆進她那輛小巧的比亞迪,正月里路上見不著幾輛車,我們這輛小藍車在道上暢行無阻,車里播著新聞臺,放一首又一首的新年歌曲。到了地方,她在樓下的空地上停好車,走在前頭,小靴子篤篤地上臺階,面前黑壓壓的廣播大樓顯得高大又粗笨。掀開棉布簾,保安從值班室里睡眼惺忪地開手電照我們的臉。她和保安打個照面,保安便回去繼續(xù)睡了。大樓的內(nèi)部并不陌生,我小時候有不少時間在這里消磨,只是后廣場上那座進行直播的小樓,還是第一回進。樓房很老,白墻綠圍,像醫(yī)院改建的,窄小的門口后是一條又一條狹長的走廊,一些機器在黑暗里發(fā)出幽微的藍光。老姨開了一個房間的燈,我站在直播間外解圍巾,脫羽絨服,緩慢地做著準備。老姨說,穿會兒再脫吧,直播間燈一開,溫度高,一冷一熱容易感冒。時間快到了,我在里頭的皮椅子上坐好,老姨坐在我邊上的位置上,一手搭著幾個鍵子,今天是第一回,由她幫我推鍵子,免得出錯。我突然感到嗓子發(fā)緊,想咳嗽,怕聲音傳出去,憋得臉紅。老姨把音樂推上去,告訴我,想喝水或者咳嗽時就把音樂頂上。別讓廣播不出聲。出聲就沒事。像咱們這么聊天也沒事,只要把聲音蓋住。我附和地點著頭,明白了,不讓冷場。老姨看出我緊張,便只交代我一件事,所有播出事故里以廣告沒放最嚴重,沒放完也不好。你要是看著廣告時間不夠了,就靈活點兒,新聞是可以隨時掐的。切記,切記。我盯著手里的打印稿,上面的字和字在四方的光線里突然跳遠又聚合,越看越讓人不敢信任,便狠狠記住讓聲音為聲音打掩護、時間為時間補長短這些兵法戰(zhàn)術(shù)。

時間還多,我來得比平時都早,想在直播間里的電腦上找兩首歌,稀釋下被鑼鼓喧天占據(jù)的波段。那些歌每年都放,每年都循環(huán),跟新沾不上什么關(guān)系了,可每到這時候它們?nèi)允亲钸m合的。像我姥姥這一輩的人,早起收拾屋子時就喜歡配合這些旋律,哼著哼著一臉喜氣,感覺開門就能撿上大紅包。而財神爺就在她頭頂伸手,只要想這手就能握上。今天來的車上,我問司機大哥,有沒有什么喜歡的歌。他在等紅燈時轉(zhuǎn)過頭看我,眼神從半夢半醒轉(zhuǎn)為饒有興味,換擋踩油門,眼珠在臉上亂轉(zhuǎn),像思索一個艱深的課題。我耐心等著他,過了會兒,他果真就滔滔不絕,從李宗盛到周華健再到某個在酒吧里因一時意氣被打瞎眼睛的搖滾女歌手。說著似乎還咂摸著一些過去時光的味道,嘴唇抖顫,目視前方,篤定地說,我想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人。

找歌的時候我想起來他,想著或許放一首不跟發(fā)財求壽相關(guān)的歌也沒什么。說穿了,誰會聽呢。外面還沒天亮,早上風大,直往玻璃窗上頂,像快打雷時那樣轟隆又莫名。風繼續(xù)刮著,我這邊開始進片花了,今天是2014年大年初四,還可以繼續(xù)祝福新年快樂:

……

近日,劉女士在網(wǎng)上看見一則偏方,便想用它來為孩子治感冒,說大蒜搗碎敷到腳底涌泉穴可改善癥狀。她當晚便實施,可昨天早上打開一看,孩子的小腳已深紅一片,還起了兩個大水泡。有關(guān)專家提醒大家,大蒜素對皮膚的刺激很強,幼兒的皮膚很嬌嫩,敷大蒜容易導致刺激性皮炎,處理不好很容易感染,同時告誡大家,在網(wǎng)上找的所謂偏方,最好不要輕信實施。

最好,不要,輕信,實施。這是昨天老姨給我找的國內(nèi)新聞的最后一條,念完就可以進廣告了,廣告后是身邊新聞。我仰在椅子上看一眼稿子,說的是我市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冒充白酒推銷員,專找只有一個人看店的小賣鋪下手,三吹六哨謊稱什么都買,趁對方拿貨的工夫,偷走柜臺里的錢包,得手了五六家。開頭的案發(fā)時間,標注是去年秋天的事,可見實在沒什么新聞了。稿子拿到手的時候,我問了老姨一嘴,她說沒人會挑剔這個,事是真的,錄音采訪也是真的,那就還有意義,而意義不會過期。我設想了一下聽眾對這條新聞的反應,還有早被放出來的這個年輕人在一年后聽到廣播里講自己犯案過程的場景。也許他會坐在床沿上笑出一聲,不斷調(diào)大收音機的音量,來釋放自己的興奮。

下了節(jié)目,我沒直接回家,買上早點直接去了相隔不遠的姥爺家。姥爺家住在二樓,每次人在樓下按門鈴,門沒等開,就能聽見頭頂上的招呼。他們總要從樓上窗子里往下看一眼,親眼確認后再放行。姥爺家養(yǎng)了三條狗,門還沒開,就能聽到它們集體的狂吠。同樓的鄰居去海南過年,平時兩家交往不錯,也不會投訴擾民,只是我們心里挺抱歉的,進屋就得搶點時間,趕緊把門帶上,呵斥三條狗立刻停下來。屋里還很暗,今天是個陰天,只有廚房里亮著白燈,姥爺正在煮粥,狗叫聲一壓下去,就能聽清楚屋里的響動了。那臺老舊的收音機還放著興高采烈的歌曲。姥爺接過我?guī)淼陌佑蜅l,像接待外國友人一樣握著我有些凍冰了的手,說,姥爺剛還想著要不要給你去個電話,你就來了。我問為啥去電話,坐在廚房餐桌前,先撿了個包子吃,還熱乎,一路上摟在懷里,它熱我我熱它。姥爺忙活完坐下,把廣播的音量調(diào)小。就我們兩個人在這兒,前兩天這屋里被七大姑八大姨踏了個遍,這個早上就顯得分外肅靜。屋里有點冷。姥爺告訴我他是我的忠實聽眾,每天早上提前十分鐘就等著廣播,幫我掐點兒,看廣告進得晚不晚、片花接得對不對。這工作他給老姨做了半輩子,比老姨電臺的領(lǐng)導審聽還認真,一天不落。對于我大學畢業(yè)能回來接上這份工作,讓家里播音員的飯碗傳遞下去,我知道他有滿心的喜悅。在他們那輩人的認知里,播音員仍是頂好的職業(yè),不用走南闖北,在話筒里就闖了四方,起碼在這個東北小地方,社交圈已擴大到極致了,至于傳統(tǒng)媒體的逐日消亡,他們還看不到。

今天播得怎么說呢,節(jié)奏挺好。姥爺說著雙手交織在胸前,他套了一件我爸不要的舊毛衣,一件針織馬甲,頭發(fā)亂蓬蓬且花白了,露出明亮的前額,笑容可掬。我笑笑回應他的夸獎,腦海中掠過今天播報的幾條新聞:據(jù)美國媒體報道,巴基斯坦?jié)h古農(nóng)村地區(qū)一群孩子誤將手榴彈當成玩具玩耍,結(jié)果導致六名兒童死亡,另有一人受傷,年齡都在七至十二歲之間。我問姥爺對這條有沒有印象,他吸溜著米粥,反問我美國又炸人了?我說今天國際新聞最后一條,播完我就放歌,收拾走人了。他瞇起眼睛回想,好半天,我以為他對此有所觸動,可最終是什么也沒有。姥爺抱歉地對我笑,指他的耳朵,說,歲數(shù)大了,話聽不清楚。但他能聽清楚我一直沒打奔兒。原來他夸獎我的節(jié)奏好指的是一馬平川,沒有溝溝坎坎。說話像機關(guān)槍一樣,每個字眼兒都有它獨立的存在感,在他聽來,就是播得不錯。我卻認為這些不該是關(guān)注的重點,打不打奔兒,歌放得怎么樣,廣告有沒有晚進,這些都不是。今天我過來正為這個,我計劃在這里等老姨,過年這幾天她每天上午都回來一趟看看姥爺,幫著干點什么。我隨身帶的背包里裝有昨夜打好的稿件,想拿給她過目,也都是些網(wǎng)上找的新聞。大雪荒天的,記者們都不上班采新聞可以理解,但至少要選些時效性強的內(nèi)容拿來用,就算是沒什么人聽吧,也要為可能的被聽到做好打算。萬一像我姥爺這樣的老人耳朵突然清明點了呢?我想試試采編播全攬,雖說是一步步來的活兒,反正現(xiàn)在也沒人有激情去干,趁我有,多少學一點兒。正想著,姥爺撿走我面前的碗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皺眉說,今天后頭放得不是過年的歌。倒是好聽,可感覺有點凄涼的意思。我說,那是聽眾點的。姥爺頭往后仰,挺好奇。我以為他好奇是誰點的,轉(zhuǎn)念想明白,他好奇的是還有點歌的聽眾,聽眾大概率是他這歲數(shù)的,他這歲數(shù)的大概率不點歌。我聽到樓下有人按門鈴,知道是老姨來了。姥爺幾步小跑到窗口,往下喊,玉啊。老姨仍篤篤踩上樓,三條狗仍然叫,我還沒來得及向老姨問好,她一進門便對我噓了一聲,像事情始終還是落進了她料想那樣的,表情就松緩了。沒說什么,拽我下樓,坐上她的小藍車,一路開回那座樓。整趟路上,她只問了我一個問題,你以為過年期間為啥不停節(jié)目?老姨握著方向盤,表情篤定的樣子像極了清晨載我的那個老司機,又自己回答說,你沒明白。

我拿上老姨在臺里交給我的U盤,揣進口袋,到家悶頭睡了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家里沒人,我沖了杯速溶咖啡,嘴里的干苦迅速把身體其他感覺喚醒。坐到桌前,把U盤里的二十來首新年歌曲在電腦上過了一遍,屋里也沒有更熱鬧一點兒。天快黑的時候,收到一條微信,是高中同學吳雪。她過年也回來了,問我晚上能不能一起吃個飯。去年過年記得她沒有回來,今年就有點把她淡忘了,畢竟像我們這種交情,如果不是被共同的故鄉(xiāng)牽絆著,四散也就四散了。她說她今天回了趟母校,在過去教室里的讀書角,發(fā)現(xiàn)了我的兩本書,扉頁上還有我留下的龍飛鳳舞的簽名,她看見忍不住直樂。我也不好意思,那是多么自戀的年紀呀,雖然現(xiàn)在也并沒有更好一點兒。我穿了件羽絨服,打車到她說的飯店。那是一家開業(yè)不久的網(wǎng)紅餐廳,司機也吃不準位置。在我前頭,車上已拼了一個人,這人和司機聊天,說開這種餐廳就像在沙漠建個自助餐廳,在無人區(qū)開了個百貨大樓,城市里年輕人越來越少,網(wǎng)紅也只能紅一個年假。店指定是年輕人開的,開店也不往長遠看。我搭不上話,也不想搭,眼睛一直向窗外瞅,偽裝自己是聽不懂中國話的觀光客,或者干脆就聾著。

吳雪現(xiàn)在混得不錯,起碼打眼得到的第一印象是這樣。我到的時候她也剛好到,身上沒穿貂,但外衣上隱隱有層薄毛,不清楚什么材質(zhì),準確地箍著她的腰身,看起來比貂高級。她換了發(fā)型,過去是齊耳短發(fā),現(xiàn)在留長了,也染了棕色,懶懶地盤在后腦勺上,落了兩綹在耳邊。一看見我,她含笑不語,笑容有點曖昧,讓我不住懷疑我們過去是否發(fā)生了些什么,而那時我又沒開竅,可能錯過了她的暗示。店里人不多,沒到飯點,光線幽暗,放著氣息奄奄的外國歌曲,餐桌布上印著店名,瑪麗貝貝。我坐下脫外套,哈出幾口寒氣,說,地方不錯,適合聊天。她沒接茬,低著眉毛在我對面翻菜單,指甲是青綠色的,把手襯得很白。她把整本都翻完,又重頭翻起,表情不置可否,低聲叫店員過來。說完抬頭和我對了一眼,抿嘴一樂說,我都把你給忘了,你來,你來。我接過菜單,服務員無精打采地站在桌邊,而她已經(jīng)報上足夠兩人吃的菜量,我反正不餓,順手把菜單還了。服務員走后,我沒話找話說,你點得還都挺清淡。她說,你沒看菜單,看了你也不知道點啥。我對這家餐廳也不了解,出門前在手機上隨便查了一個環(huán)境好的,反正咱自己人,餐飲上也別要求太高了。我發(fā)現(xiàn)她五官上也有點變化,和高中時的印象有所偏離,是那種你知道人還是這個人,但又十分清楚她們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人的變化,簡言之,她變得很好看。吳雪告訴我,現(xiàn)在她在北京做自媒體,混飯吃,但收入還可以,下班后健身泡吧,認識了不少有意思的人。我問,怎么個有意思?她扭動下身體,鼻梁在陰影下顯得高挺,說,就是讓你覺得很神秘。

吳雪堅持說我應該喝一點兒酒,自作主張叫了四瓶科羅娜。我心想這樣也好,喝點酒讓身體里血流得快點,腦子也能跟著活泛,好打開話題。她從小挎包里拿出兩本書,遞給我看。一本《茨威格短篇精選》,一本《米格爾街》,翻開看。后一本的扉頁上我的簽名像人在抽搐狀態(tài)時寫下的求救文字,斷續(xù)不連貫,豎又長又直,橫又歪又扭。她說,我偷著給你揣回來了,放那兒也沒人看。你那時候?qū)懽志湍菢?。記得咱倆通信那兩次嗎?我根本看不懂你的字,又不好意思問別人,只能自己在那瞎猜,跟破譯密碼似的。我還真想不起來,把書收好了問她,咱倆通過信?她舀動著紅菜湯里的勺子,說,不然就是傳紙條。放下勺,她用優(yōu)雅克制的動作去切大盤子里的牛排,牛排被她切成整齊的小塊,她把一邊的蘑菇汁徐徐澆上去,示意我可以吃了,然后自己仰在靠背上,喝玻璃杯里的果汁。我說,謝謝謝謝。她端詳我,說,變化挺大,過去你可沒禮貌了。我說,別說過去了,你說的那些過去我都想不起來,說現(xiàn)在吧,在北京壓力大嗎?她說,除了咱家,在哪兒壓力不大?你還沒跟我說呢,你去哪兒了這兩年。我說,我就在咱家工作。牛排切得已經(jīng)足夠小了,但里面還有筋,一口咬不動,兩口沒滋味,我努努勁兒才咽下去。吳雪凝神笑笑。我繼續(xù)說,去過外地,還是回來了,我爸現(xiàn)在身體不好。當然,眼下這份工作,我自己也挺有熱情的。她問我具體干什么,我說,播音員。想了想補充道,播早新聞。我們互相看著彼此,她身上的變化或許比我的還小些,只是人沒把眼睛長在別人身上,怎么也不容易看到自己的相貌神態(tài)在生活里發(fā)生的位移。

酒喝到差不多了,吳雪把手機扣過去,按了靜音。整個晚餐過程里她的手機隔三岔五響一下,似乎現(xiàn)在有不少事離了她不轉(zhuǎn)。我提出咱撤吧,我晚上也還得準備第二天的稿子。她說行,扶著額頭一邊喝果汁一邊看我。怎么能聽到你的節(jié)目?她慢悠悠問。我說,早上七點,F(xiàn)M97.1,下午還有一回重播。她說,那你早上七點是直播嘍。我說,是,得起早去。她問起早是多早,我告訴她六點,六點半從家出發(fā),十分鐘能到。吳雪來了興趣,問我她能不能跟著去。她說,你帶我唄,我還從來沒看過人直播節(jié)目呢,網(wǎng)紅直播不算。我說,不太好。她說,你直播的時候旁邊有別人?也那么早?我說,沒有。現(xiàn)在過年,臺里是個空殼子。我也是頂別人的班,誰不愿意放假在家好好歇兩天。連每天早上的天氣預報都是我臨時編的,路上看看大概,說個陰晴就行,風力氣溫啥的,憑自己感受。她不相信,還能這樣?我回答她,不然怎么樣。喝完剩下的酒,這句話一直在我腦子里轉(zhuǎn),在瑪麗貝貝餐廳的音樂里轉(zhuǎn),一句輕飄飄的快斷氣的“不然怎么樣”。我把肩膀靠在墻上,臉上露出癡呆的表情,想抓住個店員詢問,為啥叫瑪麗貝貝???我真怕他回答我,老板叫貝貝,老板娘叫瑪麗,或者相反。吳雪問我,暈了?我說,有點兒。我今天不太舒服,身體不對勁兒。她猶豫一刻,說,要不咱換個地方。我說,還得回家看稿子,明天又早起。對不住,狀態(tài)對不住。沒事兒,我?guī)湍憬休v車,送完你我再走。吳雪歪著頭看我,看了一會兒,說,其實我也只想讓自己放松放松。你別有心理負擔,行嗎?還是我送你,我開車來的。我伸手叫服務員結(jié)賬,吳雪從對面把我的手輕輕壓了下去,錢像手絹一樣從她另一只手里變出來,飄到了桌子上。

天全黑了,道兩邊兒燈光璀璨,吳雪載著我在勞動湖上方的景觀道上開過。冰湖上有人在放煙花,點炮炸,一群青年男女笑得嘰嘰喳喳,感覺都是來度假的。吳雪車里放著廣播,調(diào)到我說的那個頻率,這會兒正在推銷保健品。吳雪和我沒有交談,都在靜靜地聽,酒勁已完全消失掉。到我家樓下的時候,她在我臉上輕輕吻了一下,到處都是她衣領(lǐng)里香水的味道,讓我聯(lián)想起高架橋和寫字樓,都市里香風陣陣。我猶豫該怎么回應,她似乎也不需要,下車的時候,車里廣告還繼續(xù)放著,從遠紅外內(nèi)衣到糖尿病膠囊。

早上鬧鐘把我叫醒,腦袋還是發(fā)沉,可能昨天喝完酒在車上開窗,有點灌風。父母房間里傳來令人安穩(wěn)的鼾聲,我盡可能像往常一樣,躡手躡腳,完成所有步驟,在東北清晨還沒消失的星辰下,坐車出發(fā)。時間比平時晚了五分鐘,進直播間坐下,才看見昨天下午老姨給我發(fā)的消息,叮囑我今天別再出毛病,就放U盤里那些歌。我回復她“好”。鏡子外的掛鐘上,時間一秒接著一秒。我面前攤著昨夜的新聞稿,字和字在眼前像打架,都變成我那兩本書上張牙舞爪的字體,我得小心按著它們,才能讓自己一個個看清楚。突然我發(fā)現(xiàn),眼前還是昨天那份稿子,還是用大蒜給小孩敷腳的偏方,還是偷雜貨店的青年,還是誤將手榴彈當作玩具的孩子,孩子死了六個。

我連忙打開桌上的電腦,進郵箱查看,沒有新郵件。老姨忘記給我今天的稿子,而我也忘記向她索要。我給老姨打電話,撥一個沒通,撥到第三個老姨終于接了。我說,今天沒有新的新聞?老姨你趕緊開電腦,給我發(fā)一下。還有五分鐘開播。老姨說,啊,昨天喝得有點多。沒事兒啊沒事兒,你別著急,手里有沒有其他稿件?我說,有一份昨天的,那不行。她尋思一會兒,告訴我,行。我說,要不晚十分鐘播?我現(xiàn)在上網(wǎng)找新的。老姨說,我怕你找的不對。我問,怎么算不對?她說,你根本不懂新聞。就照昨天的念吧。我問,聽眾聽出來怎么辦?就算聽的人少,也肯定有人聽。老姨打斷我的話,說,眼睛盯住時間,片花不能進晚,電話趕緊掛。過節(jié)聽你節(jié)目的除了廣告商就是你姥爺,你別、別擱那兒自作聰明。

早新聞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我推上鍵子,掐掉重復的音樂,片花里令人振奮的旋律伴隨男女聲標準的普通話有感情地朗誦著。

我靠近話筒,表情在鏡子上映現(xiàn),興高采烈、誠懇而親切地說道:

聽眾朋友們早上好!今天是大年初五,過去的一年里,我們經(jīng)歷很多,如今拋去所有不如意,正乘著希望的駿馬辭舊迎新,共同迎接這喜氣祥和的一年。節(jié)目開始,提醒您關(guān)注今天的天氣變化……

這是新一天的開始,東八區(qū)的人們忘記昨夜身臨的夢境,只記住了零碎的片段,而那些片段也在悄悄告別。人們刷牙漱口,見面問好,晨練的老人在公園里放出和昨天一模一樣的內(nèi)容。

放上廣告,我很快下樓到街上打車,電臺樓下一輛沃爾沃朝我按響喇叭。是吳雪,她知道我什么時候上節(jié)目,就知道我什么時候下節(jié)目。坐進她車里,果然,正是我的臺,和剛才在直播間里聽的廣告都還能銜接上。我不錯眼珠地看著她,懷疑她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幾秒鐘后我關(guān)上車里的廣播,她有點驚訝。我又去勾車門的把手,這回她開口了,讓我先別走。她說,我聽了你節(jié)目,你聲音在廣播里比平時好聽,特別正。我說,謝謝。她說,你今天狀態(tài)更差了,我說你的氣色。昨晚沒睡好?我想了想問她,你覺得這節(jié)目有意思嗎?有你說的那種神秘感嗎?她笑了,說,你好像還挺在意我的話。車一直沒熄火,周圍也沒有行人,天色仍然晦暗,吳雪從車上拿出一包煙,淡藍色包裝,上面是英文。我看她點火動作挺老練,點完,往我腿間也扔了一根。我們在車里吸著煙,不面對彼此,兩張臉在左右兩張車窗上倒映出了兩個屏幕,都在看各自的電影。吳雪輕聲說,誰能比你還神秘?昨天見面,我以為你已經(jīng)變得不神秘了。可你選擇留在這兒,做這么一攤事兒,還每天起早,直播,放豆油藥品的廣告,然后告訴我這事兒讓你挺有熱情。你可不神秘嗎?世界未解之謎。我扭頭,把她的身體也掰過來。她今天早上還是化了妝,精心,但是疲憊。我說,吳雪,你別再來了。她說,車是她自己的,這么大人了爹媽也不管,想來為什么不能來。我說,那成,你來,但你別看我上節(jié)目,也別再在車里聽我的節(jié)目了。實話說,我希望這節(jié)目現(xiàn)在聽的人越少越好。她說,你說話直接一點兒。我說,我每天起早過來,整理稿子,播稿子,掐時間到秒,這些事兒干起來都不費勁??晌因_自己很他媽費勁。我在一個沒有新聞的地方播新聞,就跟咱們昨天去的那個生意遲早要黃攤的網(wǎng)紅店沒有區(qū)別。沙漠里開自助餐廳,無人區(qū)里建百貨大樓,經(jīng)不起遠看。她說,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我說,我就是討厭被戳穿。她的身體在我一膀子力氣里變得越來越柔軟,像不知道該往哪流的一道河,慢慢地沖刷到我的一側(cè)肩膀上。吳雪靠著我說,說得你自己更像謎語了。我說,今天早上,我其實出了播出事故。我在話筒里唯一經(jīng)得起檢驗的話,就是我沒念錯日子。今天是初五,不是初四,還有兩天年就結(jié)束了。你們在外地上班的,一般都是明天返程,對吧?她說,明天晚上,火車,睡一宿到北京。你來送我吧。我說,我猜你明天早上還得來。你要是來,就當是我明天送你了。她從我身邊抬起頭,笑著說,那我還是明天過來吧。晚上一家子都去車站,跟你不好說話。

我身上感冒的癥狀越來越重了,吳雪堅持送我,我說方便的話給我放前面那個小區(qū)。到樓下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姥爺早已站在二樓窗子里等我。他滾圓又蒼老的臉透過紗窗,像身處一出話劇的暗影里,舊家庭的悲劇剛剛發(fā)生在他身上,作為老去的人,除了把嘴抿緊,他沒其他方式能表達憤怒。我嚴重傷害了他,我心里想,但見了面,也只是在狗叫聲中換上拖鞋,進廚房,接手他遞過來的米粥。餐桌上收音機是關(guān)上的,什么時候關(guān)上的不知道。姥爺也沒提美國今天又炸人了。

我在家等領(lǐng)導的電話,手機就放在床邊上,一直等,一直沒人來問責。左思右想后,我給老姨打了過去,她聲音比早上聽著還疲憊,情緒不再激烈。她說,你愿意就過來一趟吧,來臺里。到了電臺我才發(fā)現(xiàn)平時空曠的一樓大廳里站滿了男男女女。老姨讓我直接上樓,在辦公室等她。老姨的辦公室和新聞頻率的會議室離得不遠,隔著門能聽清一些時而激烈時而輕微的談話聲。我無事可做,在房間里坐一會兒站一會兒,剛吃過感冒藥,后背一片虛汗,人倒是清醒很多了,只是發(fā)困,眼皮抬得費勁。辦公室里陳設很簡單,除了辦公桌和書柜,就是書柜旁邊立著的一個洗臉架,塑料的,裝載一個塑料盆,里面的水有日子沒換,十分渾濁。我把盆里的水倒掉,視線在書柜里逡巡,想找本書翻。里頭的書看起來多,有意思的少,但是放了不少相片。臺慶晚會的,市里大型活動的,主持人比賽的,還有一張是二○○五年的部里聯(lián)歡。老姨和她的同事們把隔壁的大辦公室精心布置了一番,照片里都是二十出頭歲數(shù)的臉,穿著暖融融的高領(lǐng)毛衣,席地而坐,碰響紅酒杯。后面的辦公室墻上掛著紅色橫幅,寫著“廣電人永遠是年輕”。

老姨的鞋跟兒聲終于近了,她進門便癱在沙發(fā)上,眼睛發(fā)直,嘴角卻還勾著笑。我坐在她邊上問出什么事了。老姨好像聽不見。我只好沉默地看著她,發(fā)現(xiàn)剛剛照片里那個扎馬尾辮的圓臉女孩和眼前這個僅僅是相似了。她注意到我,握了下我的手,有點使勁,然后放松,自己也泄了一口氣,說,這回終于能放個假了。她問我明天想不想獨立做一期節(jié)目,她實在沒時間顧我,明天的稿件我最好能自己準備。這次不怕有什么問題了,不單是老姨,廣電所有人都顧不上我這個渾水摸魚的節(jié)目了。從這一刻開始,她們得為拯救這個頻率統(tǒng)一戰(zhàn)線,臺里要想盡一切辦法力挽狂瀾。說了半天,老姨想起來我根本還什么都不知道,對我解釋說,上面下來人檢查,說咱們是黑廣播,頻率號沒有登記過。太久以前的事兒了,何況都正常播了這么多年,根本沒人想得起來。現(xiàn)在要取消頻率,準備年后通知。其實臺里說努力也就那么回事兒,咱們根本不占理。我說,老姨,其實我后天也要走。按理說我應該錄到初七,可是初七各大單位就上班了,所以我想明天錄完就走,去北京試試機會。老姨愣了一下,我感覺出她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有些欣慰。她可能早就等著我主動放棄這個游戲,畢竟我和她不一樣,沒有經(jīng)歷過好時候,現(xiàn)在時候壞了,也始終算不上他們的一分子。

爸媽和老姨的想法是一致的,我懷疑除了我姥爺,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晚上我媽給我收拾行李,往行李箱里塞進許多她覺得用得上而我覺得不稀罕的東西,我沒有阻止她這么做,就像我沒有阻止我爸忙活一下午張羅一桌好菜預備給我踐行的心意一樣,畢竟他們對我往后生活的影響,注定越來越少。親子關(guān)系像一個蹺蹺板,前二十年他倆合力把我壓起來坐到高處,后二十年就該是我攢把力氣試著把他倆抬高,所以我怎么能夠留在這里。飯桌上,我媽提議,明天早上一塊去姥姥家,給姥姥姥爺說一聲,別讓他們惦記。我說,好,等我回來。她問我,你去哪兒?我爸放下筷子看著我。我告訴他們,明天的早新聞還得錄最后一天。至于初七的節(jié)目,老姨說她來頂,她說要站最后一班崗,跟聽眾們告?zhèn)€別。我媽有點悲傷,擔心妹妹以后的生計。我安慰她說,現(xiàn)在活路很多。老姨有聲音、有經(jīng)驗,有些平臺需要這樣的人,活兒在家就能干。我們一直聊到很晚,爸媽熬不住都哈欠連天的時候,我早已度過困意。感冒好得如此迅速讓人不安,像那些病毒都被藥片兒封印在了什么地方,說不準哪一天就全部跳出來示威,能夠安慰自己的是自己還年輕。回到房間里,我在電腦前干坐了一會兒,開始打字,從國內(nèi)新聞到身邊新聞,再到國際新聞,最終打出一些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到凌晨三點再逐一刪掉。

早上還是冷,但今天的天氣有所好轉(zhuǎn),風不大,也沒有下雪,陽光只是躲在時間之外。早新聞一共做了多少年、多少期,我心里沒有它的歷史,但它的歷史中卻可能留下我,這實在是我所有日子以來一件難得的浪漫。

吳雪如她所言,在昨天同樣的位置等待我。我上車的時候,她頭仰在座位上,眼睛半睜半閉,眉毛往上挑了兩下,說,對不起,我睡著了。我對她笑了笑,沒有說話。她轉(zhuǎn)臉看廣播,又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緊張地盯著我說,你早退了?不到點兒呢,怎么就進廣告了?我說,找不著新聞。我的肚子餓了,很想吃碗熱騰騰的面條。她問,你被開了是不是?我就有這種預感。她的眉毛又一次高挑,且一直停在了高處,說,這不算播出事故?我說,在別處算。說完,我把座位放平,讓胃平躺下來,饑餓感不再游走于一個地點,漸漸被身體忽視了。外頭逐漸高起來的太陽,把光灑在我的臉上,我很快打起了呼嚕。睡夢中感覺有人往我臉上罩了個帽子。

吳雪是晚上七點的火車,我和她同一車次,但不在一個車廂,而且我也沒有告訴她我今天會離開。在站臺上,我看見了她和她的家人們。揮別家人獨自進站的她,推著行李箱,從背影看像一個高傲的華僑又一次遠走高飛?;疖嚿贤噹睦先穗S身帶了個收音機,小聲放著戲曲。發(fā)車不久,我問他,大爺,能不能借下收音機聽。他看看我,又看看我的鋪位,說,那你聽吧,然后便安靜地在對面坐下,對我進行監(jiān)視。我調(diào)到新聞頻率,里面沒有傳來任何播報,到了廣告時間也沒有進一條廣告。只有無盡的旋律。我聽到了鄧麗君的歌,也聽到了崔健的歌,只是沒有新年頌歌。聽到老姨在節(jié)目最后哀沉地告別:感謝您的收聽,聽眾朋友們,咱們再會?!皶弊纸Y(jié)束后,崔健的《一塊紅布》唱到高潮,像一只突然闖出籠子的野獸冷不防伸出爪子,把老頭兒嚇了一跳。

第二天早上,火車停在了站臺上,出站后我環(huán)顧四方。北京太大,因而談不上有大的變化,反正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我找了個交通還算便利的酒店住下,思考下一步的事情。這時,老姨給我發(fā)來一條語音:老姨今天又有點兒多了。我們姐妹弟兄都在一起,喝完了哭哭完了喝,那種感情跟家里丟個孩子差不多,你除了清清楚楚知道這孩子丟了,剩下的啥也不知道。你這幾天干的開心嗎?喜歡這份工作嗎?你媽最先跟我說,你要回來進電臺的時候,我特別失望。多少次我想面對面告訴你,孩兒啊,清醒一點兒吧,你是沒膽量還是沒眼光啊?沒膽量家里幫你撐,沒眼光我們也幫你看,為啥還要往里跳呢?你姥爺今天在家也哭了,他說這根脈斷了。不用聽他的,電臺還黃攤子了呢,我和我這些同事們,實話實說,三個月沒開支了。我能告訴你姥爺嗎?我誰也不能告訴。孩兒,我們都經(jīng)歷過你這個時候,感覺身體里總有要點火的東西,總也不著急點??删透鸁裟硭频?,放久了往后怎么搓都點不著,偶爾蹦跶兩下火星子就算吃了補藥了。

晚上我走出酒店。華燈初上,步行不遠就是一個小型CBD,窈窕淑女們在馬路上走,過她們的流水線。許多都標配有一個攝影師,若干雇傭粉絲,人人都有顆主播的心呀。我今晚不想吃飯,在便利店里買了瓶酒,站在商場前的網(wǎng)紅路上邊觀賞邊喝。一個相貌妖冶的女孩盯了我半天,跟她的攝影師嘀咕兩句,朝我走來,臉上混合的東西比油彩還復雜。她說,小哥哥,我們玩?zhèn)€游戲吧。她伸出粉嫩的小手在我面前,使我感覺自己像只狗,得在她的期許下把自己的爪子也搭上去。她嬌滴滴的,面龐上仰,偶爾轉(zhuǎn)轉(zhuǎn)腦袋,假睫毛在眼睛上像兩扇黑色百葉窗,把心靈的窗戶都快蓋上了。我長長吸了一口氣,把手交給她,又很快抽回。她錯愕地看著我,然后很小聲地說,慢一點兒,剛才都沒拍上。我轉(zhuǎn)身走人,不知道能往哪兒去,但此地不宜久留。

人越少的地方風越大,忽然我很想?yún)⒓永弦棠莻€2005年的聯(lián)歡會,想和他們一一碰滿杯——等酒過三巡的時候,坐下和她親密的一個損友互相咬耳朵,說,明天就得咱倆去采那個稿,那地兒我熟啊,有哥們兒。硬闖肯定不行,你攝像頭藏哪兒都沒用,錄音筆一搜就搜出來。何況呢,這事兇險。咱倆結(jié)伴,是闖龍?zhí)痘⒀ǎ蓺w根結(jié)底怎么說,也是新聞工作者嘛。二十六歲的老姨突然擠過來,喝醉的雙頰跟中國娃娃一樣。她湊到我倆中間,嬉皮笑臉的。我們撥拉開她,說,去,找你自己的新聞去。下次哥哥再帶你。她跟我拉鉤,我們像家人一樣靠在部里的白墻上,感覺世界既跑得飛快又容易追上。

坐在長凳上,酒已經(jīng)沒有了。面前是一幢寫字樓,沒有人,沒有燈,只有一樓某個房間里傳出電視機聒噪的廣告聲。建筑像宇宙般空虛,變成一片長方塊的黑盒子,仿佛已消失的事物能通過已消失的波段,借助這樣的中轉(zhuǎn)站重新實現(xiàn)聯(lián)結(jié)。我在腦子里試了一下,還好使,傳得出聲音。可這些嘶嘶聲就像東北過年時那兩場大雪,壓倒一切試圖存活的力量而不費吹灰之力。我牙齒凍得直打哆嗦,從嘴里持續(xù)發(fā)出類似信號消失的聲音,嘶嘶——嘶嘶——看門的老頭兒從寫字樓里走出,提手電筒照了照我,沒說話,照舊回屋看他的電視。

不久,電視也關(gu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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