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明代鄭之珍的《新編目連救母勸善戲文》是現(xiàn)存最早、最完整的目連戲劇本。從語言、行為、心理活動及因果報應等方面綜合分析《新編目連救母勸善戲文》中以劉青提為代表的女性人物形象,可以指出鄭之珍通過這些女性形象標榜了“賢”“順”“慈”“節(jié)”“孝”等儒家傳統(tǒng)女性觀。
關(guān)鍵詞:鄭之珍 新編目連救母勸善戲文 儒家女性觀
明代萬歷年間,徽州祁門人鄭之珍“搜實跡,據(jù)陳編”,刪繁就簡,對當時民間盛行的目連戲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整理出《新編目連救母勸善戲文》(簡稱《勸善戲文》),成為目連戲發(fā)展史上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面對“世變江河,日不逮于古”的社會現(xiàn)實,鄭之珍選擇以戲曲作為道德教化的工具,以達到其“勸善懲惡”的目的。結(jié)合鄭之珍生活在鄰近程朱闕里的徽州和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身世,結(jié)合戲文中大量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勸懲話語和被儒家思想所左右的佛道兩教的獎懲體系,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勸善戲文》是為在民間宣揚儒家思想服務的,儒家思想是鄭之珍寫作《勸善戲文》的主導思想,甚至是唯一的指導思想。探究《勸善戲文》中儒家思想的體現(xiàn)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其主旨,明確“善”的具體內(nèi)涵。此外,在我國古代,女性的地位較低,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在行為上都受到諸多條條框框的限制。作為社會中不可忽視的群體,鄭之珍在“勸善”時亦將女性作為規(guī)勸對象而對《勸善戲文》中的女性人物形象進行了細致、鮮明的刻畫。因此,本文試圖從《勸善戲文》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分析著手,探討在“勸善”目的下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最終明確其儒家傳統(tǒng)女性觀的體現(xiàn)。
一.劉青提人物形象分析
作為《勸善戲文》的主人公之一,劉青提與其至善至孝的兒子目連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故違誓愿,殺害犧牲,拆橋梁害及生靈,毀齋房燒死僧人,殺犬做饅頭故把齋僧”,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最終被打入重重地獄受盡諸般苦難。以佛教角度來看,劉青提實屬罪有應得。然而,如果僅以儒家角度觀之,劉青提似乎又并沒有那么可惡,甚至于在某些方面已然成為自古以來儒家所宣揚的女性典范。
1.賢
在《元旦上壽》一出中,劉青提剛出場便對自己的生平作出總結(jié):半生勤苦佐夫君,白忙忙星霜兩鬢[2]6。為配合傅相齋僧濟貧的善舉,在第三出《劉氏齋尼》中,劉青提專門叮囑金奴:“老員外齋房布施,聞知僧道來者甚多,尚有尼姑道姑,雖為禪道,原是女流,或其意不樂雜于僧道之中,則其行必將至于簾帷之下,好生伺候?!盵2]17作為一個婦人,劉青提不僅能夠在行動上協(xié)助傅相,而且能夠周全地考慮到傅相無法顧及到的方面,親自接待女流之輩的尼姑道姑,可謂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女誡·夫婦》提出:“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失,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方斯二者其用一也。”[3]7在夫妻關(guān)系中,女性應以“賢”為標榜,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精神層面,都要以侍奉丈夫為重。劉青提辛勞半生輔佐傅相,不僅照顧傅相的日常起居,還積極支持其齋僧濟貧的善行。劉青提無疑是儒家所倡導的賢妻形象,能夠正面對社會廣大女性產(chǎn)生積極的引導作用。
2.順
縱觀《勸善戲文》中劉青提從發(fā)誓修行到違誓開葷的心路歷程,可以發(fā)現(xiàn),在劉青提“不信——信——不信”的思想轉(zhuǎn)變過程中發(fā)揮關(guān)鍵作用的都是同一個人——傅相。在《劉氏齋尼》中,劉青提與尼姑華真靜的一番對話成為其修行的開端。劉青提先后問道“怎么出家之人都把烏云堆鬢剃了?”“常言婦人兩截穿衣,怎么又穿此長茶衣?”“怎么不穿弓鞋,卻穿僧鞋?”“怎么如男子作揖?”[2]18等問題,并發(fā)出“只怕禮佛難成佛,看經(jīng)枉用心”[2]18的感慨,這些都表明劉青提對佛教所知甚少,且對佛教教義心存懷疑。而當尼姑華真靜拋出“夫也修來妻也修,夫妻同得上瀛洲。若還妻不從夫命,夫沒憂時妻有憂”[2]20的勸說時,劉青提便立即回答道:“既然如此,待老身思省,緩緩修行?!盵2]20短短的對話固然不可能輕易改變一個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劉青提從一開始就不是虔誠的佛教徒,她修行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她的丈夫傅相。同樣,在《勸姐開葷》一出中,面對劉賈的勸說,劉青提不僅嚴詞拒絕,還進一步規(guī)勸弟弟劉賈持齋修行。直至劉賈搬出傅相“終日吃齋,未滿六旬而喪,酒池肉林亦將何用?”[2]89的理由時,劉青提才有所動搖,“聽伊言醉乍醒,嘆當初睡未省。從今看破迷魂陣,自此除開封佛心”[2]89;但此時的她仍不忘傅相遺言,“背夫言心不忍,怕兒曹也不遵。一時之間難以遽改”[2]89,在經(jīng)過諸多波折和心理斗爭后才最終開葷。由于丈夫傅相而開始吃齋,也因為傅相早故而放棄修行,傅相似乎成為了劉青提在面對人生選擇時考慮的唯一條件。
《儀禮·喪服》曰:“婦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盵4]儒家認為,女性在社會中始終處于從屬地位,聽從于父親、丈夫和兒子。劉青提順從丈夫傅相開始持齋修行,即便違誓也不無傅相的原因,在違誓之后也時時念及丈夫的遺囑,可以看出“既嫁從夫”的思想在劉青提身上有著鮮明的體現(xiàn)。至于劉青提最終違誓開葷對“從夫”思想造成沖擊,鄭之珍也利用將“違誓開葷”作為劉青提的重要罪證對其進行懲罰的方式予以巧妙的化解,對社會起到了警醒作用。
3.慈
“母慈子孝”往往并用。當劉青提因目連在家不便開葷而遣子經(jīng)商時,她“心中憂慮,怕途中早晚難調(diào)理”[2]93,主仆二人還未出發(fā)便念他們“錢神母子得意早回歸”[2]94;目連經(jīng)商一去三年,毫無音信,劉青提又倚門思歸,甚至于否定遣目連外出的原因,“若得你便回歸,情愿長齋,落得個子母團圓,勝似膏粱味?!盵2]156就連多次否認自己違誓開葷、殺害犧牲的罪行,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不愿因此影響到母子關(guān)系。最后,不僅目連因孝心成功救出母親,劉青提也因感人至深的“三大苦”而免受血湖之難。
《內(nèi)訓·慈幼章》曰:“慈者,上之所以撫下也,上慈而不懈,則下順而至親,若夫得之以不慈而欲責之以孝,則下必不安,不安則心離,心離則忮則不祥?!蹦赣H最重要的品質(zhì)就是慈愛。母親慈愛則子女孝順,母親若不慈愛則容易招致禍端。劉青提禮佛之心雖不堅定,但她卻始終以真摯的慈愛來對待目連,使得目連成為至孝之人并最終做出西行救母的壯舉。劉青提墮入地獄是其親手種下的因,而她最終被救出也不免是其親自成就的果。
二.曹賽英人物形象分析
在《勸善戲文》中,鄭之珍成功地塑造出一位全新的女性人物形象——曹賽英。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曹賽英自幼便與目連定下婚約,在目連西行救母而將婚事作罷后,她選擇獨守空房,再未提及婚嫁。恰逢清明,曹賽英因父兄皆解粟賑邊而親自上墳祭拜,于歸家之時偶遇段公子。段公子垂涎于賽英美貌,托媒婆上門求親。賽英繼母貪圖段家富貴榮華,受媒婆蠱惑,極力勸說賽英再嫁。面對繼母的威逼利誘,曹賽英始終以“忠臣不事二君,烈女豈嫁二夫!蓋君猶天也,夫亦天也,二之則不是矣。卻不道一天自誓,方是個烈女忠臣”[2]382的思想約束自身,與繼母進行周旋。多次表明心志無果后,她發(fā)出最后的聲明:“娘,他縱然是富盛,便將我頭頸刎下,決不再嫁豪門”[2]383,使兩人的爭吵告一段落。繼而,在《曹氏剪發(fā)》一出中,曹賽英不僅在大段篇幅中剖析了自身的所思所想,決心遵循節(jié)義之道,誓不再嫁,更在得知其繼母的計劃之后,毅然剪下長發(fā),在奶娘的幫助下逃出家門,經(jīng)一番路途顛簸,到達尼姑庵避難。老尼、奶娘以至于曹公的多番勸阻最終未能改變曹賽英的心意,在《曹公見女》一出中,曹賽英出家為尼,一為守節(jié),二為修行助目連救母早日成功。
夫殞守節(jié)已屬不易,未婚守節(jié)更是難上加難。正處于青春年華的曹賽英與目連未行成婚之禮,完全可以再尋良人,但她堅持以遁入空門的方式彰顯自身未婚守節(jié)的決心,這無論在理性還是在感性的層面上都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貞潔,無疑是曹賽英這一女性人物最鮮明的特征,同時也是作者鄭之珍的創(chuàng)作意圖之所在。 中國自古以來便十分強調(diào)貞節(jié),要求女子做到在婚前守身如玉,婚后對丈夫忠貞、從一而終?!杜撜Z·守節(jié)章》提出:“第一守節(jié),第二清貞?!盵3]98《女范捷錄·貞烈篇》亦有著“忠臣不事兩國,烈女不更二夫。故一與之醮,終身不移”[3]116的論述。無論是否出嫁,女子都應謹言慎行,遵行貞節(jié)之原則,不可做出逾禮的行為。作為戲文中重要的女性人物,曹賽英與《尼姑下山》出中的尼姑靜虛儼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則未婚守節(jié)堅貞不屈,成為儒家所推崇的典范;一則不甘寂寞背師下山,成為儒生所不齒的對象。儒家貞節(jié)觀作為對兩人加以褒貶的依據(jù),最終成就了前者,“毀滅”了后者。
三.結(jié)語
在目連戲近千年的演變歷程中,像鄭之珍這般專用儒家思想以勸善的創(chuàng)作者屈指可數(shù)。在《勸善戲文》中,鄭之珍不僅極力豐富主人公劉青提的性格和經(jīng)歷,還創(chuàng)作出曹賽英、金奴等全新的女性人物形象;不僅繼承了以往目連戲的勸“孝”主題,還將“慈”、“順”、“節(jié)”等儒家思想納入勸善理論體系;不僅呈現(xiàn)出大量直接宣揚儒家思想的語句,還將儒家女性觀糅合至戲文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使其通過語言、行動、心理活動及因果報應等進一步明確儒家思想對女性人物的要求與規(guī)范,以實現(xiàn)勸善之目的?!爸淙倌陙碇邢律鐣诵模释凄嵤稀盵1],這是對鄭之珍《勸善戲文》當之無愧的評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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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李佳潞,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