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心理康復進行時

2020-05-25 02:54:25劉琦

方圓 2020年7期

劉琦

武漢有句老話叫緊走慢走，一天走不出漢口，用來形容武漢的大，這座有著900多萬常住人口的大武漢，歷經(jīng)一場新冠肺炎疫情的劫難，4月8日零時，正式解封。但一個城市的解封并不是撕下一張封條這么簡單，這場疫情像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上，留下了一層迷障，甚至也留下了一道心理疤痕。

1月23日，武漢宣布封城的消息讓以往熱鬧喧囂的大武漢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靜，一夜之間，武漢變成了一座孤島，每個人都在渴望求生。

作為“湖北省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熱線”（簡稱湖北心理熱線）的組織者、心理咨詢師，湖北省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常務秘書長杜洺君告訴《方圓》記者，封城當天，湖北省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以下簡稱湖北心協(xié)）第一時間開設了湖北心理熱線（15342296955），24小時提供線上心理求助服務。根據(jù)湖北心協(xié)的統(tǒng)計，此次報名參與心理熱線的人數(shù)多達900多人，進入工作團隊的人數(shù)為454人，經(jīng)過篩選符合條件的心理咨詢師人數(shù)為258人。這條熱線，為武漢構建起了一條心理疏導和心理干預的安全防護網(wǎng)，也成為當時武漢民眾進行心理求助的為數(shù)不多的有效途徑。

因為疫情的特殊情況，心理咨詢師們的工作，主要是通過熱線和網(wǎng)絡方式進行，但是基于需要，他們也會去隔離點、社區(qū)提供面對面服務。

湖北心協(xié)心理咨詢師李萌說：“一開始大家都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打來電話，除了心理問題還有大量實質(zhì)性的問題需要尋求幫助：比如發(fā)燒了怎么找車去醫(yī)院，去醫(yī)院之后沒有床位怎么辦，還有許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住的小區(qū)屬于哪個社區(qū)，這些最實際的問題攪亂了整個城市的心理狀態(tài)。如果按照日常做法，我們會告訴對方，你打錯電話了，但在突如其來的疫情之下，來電者內(nèi)心的害怕、焦慮和恐懼，都可能會在心里留下創(chuàng)傷，我們需要找到方法去安撫他們?！?/p>

李萌和同事搜集了武漢各個社區(qū)的電話和一些能回答這些問題的問詢熱線，她認為當求助者可以從熱線得到一些訊息和資源的支持時，內(nèi)心的恐懼和缺失會得到大部分的緩解。

疫情讓許多人喪失了安全感，甚至一些舊有的創(chuàng)傷也不斷被重新激活。焦慮，煩躁，悲傷，牽掛，憤怒，抑郁，在心理咨詢師王紅艷看來都是疫情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她覺得這場疫情已經(jīng)構成群體性災難，如果人們的應激狀態(tài)沒有及時得到干預，就有可能轉(zhuǎn)化為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在疫情之后，還會大面積爆發(fā)。

疫情留下的心理創(chuàng)傷像一根看不見的刺，卻能夠直達心底。國內(nèi)疫情形式漸漸好轉(zhuǎn)，但已經(jīng)受重大心理沖擊的人們，從疫情狀態(tài)中康復回來、重建正常生活、再塑健康心態(tài)，卻也需要一些努力和時間。

情緒的問題引出心理癥狀

疫情留下的心理創(chuàng)傷像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住了每個人的內(nèi)心，而且越收越緊，讓人透不過氣來。2月16日，面對患者和家屬越來越顯著的心理困擾，湖北心協(xié)開通了027-81880048專線。

湖北心協(xié)心理咨詢師羅麗萍說：“有的咨詢者總是感覺心里發(fā)慌，出現(xiàn)發(fā)燒感冒癥狀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新冠肺炎，急切想去醫(yī)院看病、拍片子，可是聽到自己肺部沒有感染的好消息后還是焦慮不安。”“有的咨詢者去了醫(yī)院，又擔心會不會發(fā)生交叉感染，還覺得腿腳使不上勁，渾身沒有力氣?！?羅麗萍認為，其實有時候不是真的生病了，只是情緒上的問題，然后把心理的癥狀都引出來了。

“病毒沒有貼上標簽，用肉眼看不見，如同隱藏的心理問題，一開始表現(xiàn)得并不明顯，然而心理的開關一啟動，暫停鍵就按不下來了。我們的工作每天都停不下來，心一天到晚都是繃得緊緊的”，剛剛值完班的羅麗萍聲音顯得有些疲憊。每天各種心理問題接踵而來，疫情引發(fā)的心理問題就像是一個個的結(jié)，等著心理咨詢師們一個個去解開。

有多少人心理烙下了創(chuàng)傷，有沒有這樣的數(shù)字統(tǒng)計？羅麗萍向《方圓》記者提供了疫情以來兩個多月的心理干預治療數(shù)據(jù)，有50%的咨詢者需要進行一級心理干預。這類咨詢者比較典型的特征是春節(jié)前參加過一些聚會，去過超市或者是人比較多的地方，當他們得知疫情消息時，會害怕得坐在家里使勁回憶和誰有過密切接觸，身邊有沒有被確診的朋友。還有一種表現(xiàn)是，在家里反復量體溫，一天可以測量幾十次，疑心特別重，而10-15分鐘的心理疏導和干預可以給他們吃一顆定心丸，不至于胡思亂想而加重心理問題。還有40%的咨詢者需要轉(zhuǎn)入二級心理干預，這一部分求助者本身工作生活壓力就比較大，疫情到來時，焦慮加重，壓力變大，情緒不穩(wěn)定，30-90分鐘的心理疏導和干預可以讓他們的情緒有所緩解。另外有10%的咨詢者容易受到外部環(huán)境影響，出現(xiàn)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甚至有抑郁的傾向，需要進行三級心理干預，心理咨詢師每周會對他們進行3到5次電話回訪，每次10分鐘左右的時間，進行少時多頻率的治療追蹤。

截至4月6日，湖北心協(xié)兩部免費心理咨詢熱線15342296955 /027-81880048已經(jīng)接收求助電話2438次，累計提供心理援助4115人/次，心理危機干預2438例，其中成功干預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還一直在出現(xiàn)，甚至越到后面越嚴重。

心理咨詢師李萌穿好隔離服，準備為隔離人員提供服務。穿上隔離服，大家彼此都認不出來，于是就把姓名和電話寫在衣服上。（來源：資料圖片）

同時，中國保健協(xié)會心理保健分會聯(lián)合湖北心協(xié)開展了公益在線心理咨詢測評，并免費為復工企業(yè)錄制心理干預課程;為社區(qū)工作者和焦慮失眠群眾錄制緩解心理壓力、平復情緒等方面課程。相關課程還在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云聽App、懶人聽書、花城聽說、學習強國等多個平臺上線播放，截至4月6日，平臺接受在線心理測評人次累計已突破5.8萬;出版電子書籍已在全國交通廣播聯(lián)盟應急手冊等十多個線上平臺免費供讀者閱讀，受益人群超百萬。

外部力量幫助撫平傷痛

在羅麗萍看來，面對疫情，有情緒反應是正常的表現(xiàn)，不焦慮的人才不正常。許多咨詢者在電話里向她哭泣、傾訴，也有失去親人的求助者表達著自己的哀傷。她覺得這些求助者長期處于封閉的環(huán)境中，找不到訴說對象，陷進了心理問題的旋渦中，而心理咨詢師可以給他們創(chuàng)造一個空間，傾聽他們的遭遇，接受他們的問題，通過聲音去傳達理解和支持，讓求助者把內(nèi)心的傷痛釋放出來。

給求助者帶來力量，讓心理創(chuàng)傷得到修復，王紅艷有過這樣的嘗試。一位60歲的老人，老伴1月24日被確診為新冠肺炎住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作為親密接觸者他需要居家進行隔離，當時孩子也不在身邊，老人心里很慌，一方面擔心老伴的病情，另一方面擔心自己要是被感染了沒人照顧怎么辦，生活飲食起居一下子全部亂套了。

第一次心理疏導危機干預電話，王紅艷打了6次老人才接聽，在27分鐘的通話里，老人不斷重復著自己的焦慮，“我睡不著覺，渾身不舒服，是不是被感染了？120能不能來救我，要是我住院的話，能不能和老伴住在同一家醫(yī)院？”

王紅艷說：“害怕自己得病的求助者很多，要多向他們傳遞正面的力量?！痹谛睦砦C干預和疏導工作中，她堅持給老人發(fā)去各種利好消息，她發(fā)給老人的短信就有60多條。

持續(xù)不斷的陪伴和關心，感動了老人，老人也慢慢開始向王紅艷敞開心扉。有一次老人向她求助說自己睡眠不好怎么辦？王紅艷找了一些舒緩助眠的音樂發(fā)給老人聽，還建議老人睡覺之前把憋在心里的煩惱寫出來，為了幫助老人轉(zhuǎn)移不安情緒，學過營養(yǎng)學的王紅艷還教老人如何搭配每日的飲食。一周之后，她打電話給老人進行回訪，老人第一時間就接起了電話，心情很好，正在家里煲雞湯，還告訴王紅艷，自己每天都吃些什么，問她這么吃營養(yǎng)搭配夠不夠。

看到老人情緒有所好轉(zhuǎn)，王紅艷也小心詢問了老人老伴的情況?！拔覀兠刻煊幸淮我曨l的機會，老伴還在重癥監(jiān)護室沒有出來，老伴告訴我心情有點沮喪，和她一起住院的病人已經(jīng)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了，自己還沒有出去。我便鼓勵她，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只是時間問題，只不過有的病人先出來了?！?/p>

老兩口的對話讓王紅艷很受觸動，她清楚地知道，老人身上其實是扛著雙重壓力的，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可以給老伴進行心理疏導，讓王紅艷看到了心理疏導和干預的效果。后來她收到一條老人發(fā)來的消息：“我已經(jīng)重生了”。雖然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但是分量卻很重，老人已經(jīng)從心理陰影里走出來了。

王紅艷也遇到過做起來比較困難的案例。有一位35歲的咨詢者，大年三十那天，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她喝了點酒，平常她是不喝的，結(jié)果到了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第二天狀態(tài)很差，心里開始緊張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新冠肺炎，然后把自己隔離在一個房間里不出來。在第10天的時候情緒終于崩潰了，打來電話進行求助。

她在電話中時而大哭，時而特別焦慮，還害怕黑夜，有一個時期還想要自殺，很絕望，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會一直想如果老公沒有她了會怎么樣，孩子沒有媽媽了該怎么辦。面對這種極端案例，王艷紅向記者介紹，我們咨詢師會在一起討論，制訂治療方案，與對方建立起信任的關系，在她情緒波動特別大時，我們會對她進行心理疏導和干預，通過電話、視頻、微信等不同方式與她進行交流?！拔覀兊男睦硎鑼Чぷ饕恢背掷m(xù)了40多天，在心理咨詢師的陪伴下，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正常面對自己的情緒了，平常在家陪孩子上上網(wǎng)課，照顧家人的生活起居，也有了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氣。”

咨詢師要有針對性進行心理干預

李萌參與過汶川地震時的心理救援，她覺得這次疫情與地震、火災等危機事件相比有明顯區(qū)別，以前的危機事件是一過性的，是發(fā)生在某個瞬間的一次創(chuàng)傷事件，但新冠肺炎疫情對許多人來說，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是疊加的，持續(xù)的，有潛伏期，有暴發(fā)期，而且求助人群不同，求助時期不同，他們內(nèi)心所承受的痛苦體驗也不一樣。

什么樣的心理疏導和心理干預方式最合適？“疫情期間我們通常是從穩(wěn)定求助者的情緒反應來開展心理援助工作的。”李萌說道。有一對正在鬧離婚的夫妻，打電話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自顧自說話，停不下來，男方懷疑女方不要他了，女方覺得男方不體貼，都認為自己給的多，想要的卻得不到。李萌說：“在家關了兩個多月，夫妻每天面對面，膩在一起24小時，磕磕碰碰避無可避，平時能忍一下就忘了的事情，現(xiàn)在忍不了了;以前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卸去的力道，現(xiàn)在全使到了對方身上。夫妻之間最了解對方的死穴在哪里，爭吵時，雙方次次往死穴里扎針，結(jié)果留下滿身的千瘡百孔?！?/p>

李萌告訴《方圓》記者記者，心理咨詢師可以用穩(wěn)定化技術對他們進行心理疏導。所謂穩(wěn)定化，就是增強求助者心理上的穩(wěn)定，提高情緒的耐受性，增強情緒調(diào)控的能力。李萌耐心聽完雙方的“控訴”后，邀請雙方深呼吸，調(diào)整情緒，然后就其中一個細節(jié)，請女方用幾分鐘詳細說，邀請男方安靜聽，聽完后，請男方確認女方講了哪些內(nèi)容，是否事實，自己的感受怎樣;再請男方講述，并邀請女方一起聽，女方想要打斷時，請女方深呼吸，學會聽。李萌說，這種溝通方式叫做“安全對話”，能夠幫助夫妻穩(wěn)定情緒，進行安全的溝通而不陷入各執(zhí)一詞的爭執(zhí)中。夫妻關系就像是藏有珍珠的粗糙貝殼，情緒爆發(fā)到一定程度就只有堅硬的殼與殼之間的碰撞，一時互相看不到對方的好，待這種情緒緩解后，雙方的殼才有機會敞開，真情流露時，矛盾沖突也會瓦解。

還有一類群體關系比較微妙，就是親子關系。孩子與父母相看兩生厭怎么辦？李萌告訴《方圓》記者，因為疫情，孩子不能去學校，變成了“小神獸”，不愿意聽家長啰嗦，對家長的管束不耐煩。家長們變得焦慮。家長這時候特別需要傾訴，傾聽就是最好的穩(wěn)定劑，幫助求助者消解他們被擠壓的情緒，給予他們充分的表達機會，當家長感覺自己的煩惱和焦慮被充分地看到和理解時，他們的內(nèi)心開始安定下來，“跟你這么說說，我感覺好多了，其實我兒子平時還是很懂事的，確實也是憋太久了……”通常這時候，他們找回了自己，各種解決辦法也就“靈光閃現(xiàn)”，繼續(xù)和孩子們斗智斗勇了。

但是對于喪失親人的一部分人來說，心理創(chuàng)傷的修復和重建需要一個過程。羅麗萍接到過社區(qū)打來的求助電話，一位小伙子的父母全都感染了新冠病毒，父親治愈后馬上要出院，媽媽卻離世，小伙子怕父親回到家里觸景傷情，想讓社區(qū)工作人員勸說父親到酒店進行隔離，父親死活不同意。

羅麗萍坦言，喪親者的心理會格外脆弱，突如其來的親人離世情緒上會經(jīng)歷憤怒、震驚、否定、麻木、自責、后悔和內(nèi)疚、無奈、無力、無助;生理上的睡眠失調(diào)，食欲不振等強烈反應。電話先打給小伙子，建立支持性關系，開放性提問評估哀傷者心理狀況，了解到小伙子的父母是在去超市置辦年貨時被病毒感染的，事情的發(fā)生讓人措不及防。后來咨詢者與父親打電話溝通，父親想在家里隔離，他說：他們夫妻感情很深，幾十年沒吵過架，怎么說沒就沒了呢？他說醫(yī)生沒有盡到責任，如果有家人在身邊，她就不會走，自己非常自責和后悔，當他說這個話時，我能同理共情他，但事實不是他想像的樣子，他告訴我自己心臟不好，心跳得很厲害，我只能說，你不要激動，身體要緊，妻子也希望你好。他說，已經(jīng)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家。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通過電話傾聽他的聲音，陪伴他，此時不需多說，只需同理、共情、支持等技術方法，懂得他的感受，才能安撫哀親者的情緒狀態(tài)。

李萌認為，失親者會經(jīng)歷五個階段的心理變化。第一個階段會出現(xiàn)難以接受的心理，“不會的，怎么會死呢？”他們會選擇逃避現(xiàn)實。第二個階段會感到憤怒，為什么是我感染了病毒，為什么不是別人;如果當初我多做一點什么，他可能就不會怎么樣了，這種想要挽回的心理屬于心理變化的第三個階段。而第四個階段會將心理問題推向抑郁的邊緣?！拔易罱徒拥搅俗詺⑷螞]有成功的求助電話，對方極力想要從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情緒觸發(fā)到了頂端?！崩蠲冉榻B說。而另一位咨詢者說：“我治好之后會不會返陽，最近又覺得心慌，喘不上氣”，不適感時刻提醒他們得過病，恐懼擔心會一直伴隨他們。如果沒有及時得到心理咨詢師的幫助，負面情緒很快會將他們壓垮。而從第五個階段開始，可以接受的心態(tài)逐漸表現(xiàn)出來，經(jīng)過心理修復之后，情緒可以慢慢調(diào)整過來了。

后疫情之傷尚需時間的安撫

疫情之下，沒有局外人，我們都身處其中。心理創(chuàng)傷的修復和重建可以進行到哪一步，對心理咨詢師來說是新的課題，他們正在解決一些問題，也不斷面對著新的問題。

在隔離點，有一位老人的笑容感染了李萌。這位老人不是新冠肺炎患者，但是她去過醫(yī)院，與確診患者有過密切接觸，所以也處于被隔離觀察的階段，生活不自由，老人有時候會有情緒?！爱斘掖┲雷o服全副武裝進到隔離點時，怕老人不知道我是心理咨詢師，于是轉(zhuǎn)過身讓她看我身上的字，結(jié)果老人突然就大笑起來。我以為她是覺得我的樣子很好笑，結(jié)果是她不識字。”不管怎樣，她能夠笑得出來，說明還是比較樂觀的，這是一種好的現(xiàn)象。

只要找到比較好的方式，有些心理問題還是比較容易化解的。有一個咨詢電話，李萌接起來時對方什么都沒說，在電話里直接哭了10分鐘，李萌說，“我在，我聽到你很傷心地在哭，我在這里陪你，等你想說話的時候再說話”。其實她就是憋在家里久了情緒不穩(wěn)定，覺得胸口堵了一團氣，難受得睡不著覺?！拔医探o她了一個方法，左手拿電話，右手握空心拳，對著胸口錘兩下，給氣一個出口?！?/p>

求助者錘了幾下說真的好了。后來李萌又教給她一個新的方法，右手拍左肩，左手拍右肩，像做廣播體操一樣數(shù)著頻率?！白鲞@個動作其實是擁抱自己的動作，對自己是一種照顧，也是一種心理療法?！崩蠲冉忉尩?。

在李萌看來，心理創(chuàng)傷怎么去重建和修復，其實每個人都有這個能力，找到一種正確的方式去激活它就可以。這個咨詢電話時長一共13分鐘，前面10分鐘是哭的時間，后面就用了3分鐘解決了問題?！皩Ψ娇薜臅r候我一直陪著，她能感覺到我很真誠地在聽，這對她來說是一種高質(zhì)量的陪伴，有了陪伴才產(chǎn)生了后面的信任感，之后的心理治療才能發(fā)揮效果。”李萌說。

疫情不僅留下了心理創(chuàng)傷，還拉開了很多人之間的距離，對原有生活帶來了沖擊。有一個年輕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她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還給自己分飾了幾種角色，她給咨詢師打電話詢問這么做是否可以，擔心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李萌說：“你一個人可以扮演好幾個角色，還在當自己的觀眾，可以分清每種角色，然后進行整合，也是一種自救的方法。雖然我們是心理咨詢師，但是我們每個人也都是有局限的，如果別人可以幫助你做個分析，告訴你也許你在哪些方面出了一點問題，你的視角就會更開闊，咨詢師給你提供的更適合你的經(jīng)驗和解決方案，可以幫助你做心理疏導和干預?！?/p>

武漢已經(jīng)進入后疫情時代，這座城市正在慢慢蘇醒，但是在杜洺君看來，接下來復工帶來的焦慮也會出現(xiàn)，有的咨詢者已經(jīng)開始向心理咨詢師咨詢上班之后需要乘坐公交、地鐵，在乘坐過程中會不會再次被感染，這種擔憂也是疫情留下的心理創(chuàng)傷，而且是持續(xù)性的。如果沒有辦法從心理創(chuàng)傷中走出來，心里的彈性空間會不斷收縮，自我感控感也會被破壞掉。在羅麗萍看來，有焦慮也很正常，焦慮也是我們生存的本能，有些焦慮也是在保護我們。心理咨詢師可以幫助咨詢者撐開心里彈性的空間，讓心里的彈性恢復一點，不過最終還是需要自己的建立起心理免疫力。

王紅艷覺得要想讓每個人都重新站起來，心理創(chuàng)傷得到完全的修復和重建，還需要時間慢慢愈合。時間，也是一劑良藥?！靶睦碜稍儙熌茏龅氖前炎约狐c亮，照到周圍，能照亮多遠就照亮多遠?！崩蠲日f道。

應激是由危險的或出乎意料的外界情況的變化所引起的一種情緒狀態(tài)，是決策心理活動中可能產(chǎn)生的一種心理因素和保護性反應。對疫情事件的想法（看到各種新聞后的焦慮等）、情緒上的改變（煩躁、憂郁、憤怒、害怕等）、生理上的反應（心跳、呼吸、腸胃分泌等）與行為上的應對（尋求資源、宣泄、逃避等）等，都可以稱之為應激反應。

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即PTSD，是指創(chuàng)傷性事件產(chǎn)生后，個體不能很好地適應，或無法很好地解決相應問題，從而產(chǎn)生的長期性嚴重心理問題。

疫情期間熱線咨詢心理問題類型

疫情期間，“湖北省心理咨詢師協(xié)會熱線”來電咨詢的心理問題，前期以緊張、焦慮和恐懼的心理狀態(tài)居多，隨著疫情控制逐步加強，封閉時間長也帶來一些現(xiàn)實困擾，健康人群呈現(xiàn)出煩躁、茫然、擔憂等心理反應的比重增大。咨詢者的心理狀態(tài)，出現(xiàn)恐慌緊張的，約占 90 %;出現(xiàn)身心疲憊的，約占 80 %;出現(xiàn)壓力驟增的，約占 90%;有擔憂心理的，約占90%;有焦慮心理的，約占85%;有憤怒情緒的，約占80%。感染人群中，悲傷無助的，約占95%;壓抑絕望的，約占90%。具體分析如下。

病情變化引發(fā)的恐懼心理。已確診及高度疑似病患，通常會經(jīng)歷否認、焦慮、恐懼絕望、孤獨悲傷等階段，加上身體不適，很容易產(chǎn)生被拋棄的絕望和憤怒感。來電咨詢的新冠肺炎患者，還有醫(yī)護人員面對疫情暴發(fā)、直接接觸新冠肺炎患者、高強度的工作量、長時間壓力考驗等因素的考驗，很多出現(xiàn)應激反應。

長期封閉引發(fā)的煩躁心理。由于長時間的封閉式管理，空間上的壓抑，每天都不能出門的人們產(chǎn)生消極情緒，而且得不到排解、疏導，自我心理調(diào)節(jié)能力下降，滋生煩躁、焦躁、壓抑心理。

生活保障缺失引發(fā)的不滿心理。由于疫情防控過程中對居民日常生活需求與供給上存在著不平衡，導致日常生活產(chǎn)生不便，加之一些特殊群體的個性化需求得不到滿足，諸如患有慢性病人員開藥困難、待產(chǎn)孕婦孕檢等問題，加之公共服務還存在不完善等因素，滋生了居民的不滿心理。

各類信息雜糅引發(fā)的茫然心理。由于當前網(wǎng)絡信息渠道和來源眾多，大量正反面的、不辨真假的信息混雜在一起，加之一些媒介的過度炒作、不良引導，對大眾心理造成沖擊，容易滋生茫然無措、過度焦慮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