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潔如
摘要:黃道周與吳偉業(yè)交往,主要體現在師承、同僚以及文學研究影響三個方面。晚明變亂之際,黃道周與吳偉業(yè)同為晚明時期朝中清流的代表,是頗具政治聲望的文人。吳偉業(yè)曾問業(yè)于黃道周,且多次題詩贈道周,贊其氣節(jié),頌其品格。
關鍵詞:黃道周;吳偉業(yè);交游
黃道周(1585—1646)與吳偉業(yè)(1609—1672)同是明末著名的文學家,且都是頗具政治聲望的文人。黃道周雖長吳偉業(yè)二十五歲,二人無論是同朝為官,還是文學交流,都過從甚密,在《吳梅村年譜》及《吳梅村全集》中亦留下諸多二人交往的痕跡;可見二人關系之密切,驗諸史實,洵非虛言。而迄今為止,學術界對二人的交游狀況關注甚少,故在此將相關史料列出并考釋,以就教于方家。
一、兩度同在京城,二人亦師亦友
黃道周與吳偉業(yè)之交往,始于何時,至今已難確考。吳偉業(yè)生于明萬歷三十七(1609)年,彼時黃道周已二十有五。從現有材料來判斷,二人在崇禎四年之前結交的可能性不大。據馮其庸《吳梅村年譜》所載及黃道周門人洪思在《黃子年譜》中所言,黃道周與吳偉業(yè)生平同在京城者應有兩次,一次在崇禎四年,一次在崇禎十年正月迄崇禎十一年八月。(1)據《吳梅村年譜》所載可知,梅村自崇禎四年以年少高中鼎甲,初入仕途的吳偉業(yè)當時與黃道周同在京城,而其師張溥與黃道周交好,當時黃道周已然聲名顯赫,故二人于此時結交的可能性很大。
第二次,二人同在京城,應是崇禎十年正月迄崇禎十一年八月間事。由年譜看來,二人當時同在京城。崇禎十年(1637)末,吳偉業(yè)開始與楊廷麟從黃道周學《易》,至崇禎十一年七月,吳偉業(yè)從道周問《易》的時間大概持續(xù)八個月左右。《吳梅村年譜》中有詳細記載:“本年(崇禎十年)頃,與楊廷麟共從黃道周學《易》,過從頗密。”(2)《遣悶六首》之三有“中年讀易甘肥遯,歸來擬展云山心”之語,(3)崇禎四年二人同在京城時,偉業(yè)僅二十三歲,不當稱為中年;故學《易》問業(yè),的確應當是在崇禎十年末事。
吳偉業(yè)在《送林衡者還閩序》一文中亦提及“往者在長安,石齋曾以《易》傳授余及豫章楊機部?!保?)后又言“未及竟,石齋用言事得罪,相送出都城,機部慨然曰:絕學當傳,大賢難遇,余兩人盍棄所居官,從石齋讀書鶴鳴山中,十年不出。余心是其語,兩人者逡巡未得去”,這里又道出兩件事:一是黃道周此時未能盡授《易》之事便出京的緣由;二便是楊廷麟與吳偉業(yè)同視黃道周為師,甚至在崇禎十一年(1638)八月,二人一度萌發(fā)了棄官隨黃道周前往鶴鳴山讀書、“十年不出山”的想法。今日漳州風景名勝古跡之一云洞巖即位于鶴鳴山上,而黃道周曾在此營建鄴山書院并在此講學。從《送林衡者還閩序》一文可知,吳偉業(yè)甚至在崇禎十一年時差點跟隨黃道周至漳州讀書!
黃道周在楊嗣昌的奪情任職一事上觸怒崇禎帝,后被貶為江西按察司照磨。(5)對這次沖突中黃道周的政治遭際,吳偉業(yè)感同身受。八月送道周左遷江西出城時,感傷惜別之余,作七言律詩《送黃石齋謫官》相贈別;(6)在黃道周出城前往江西不久,他又作七言歌行《殿上行》,(1)贊道周凜凜氣節(jié)。
吳偉業(yè)在《開縣敗》(2)中對于黃道周的評價是很高的。除為人潔廉之外,學術研究、視野之廣無人能望其項背,博古通今,故天下人都“望以為相”,在各方面,都應堪是他學習的楷模。
二、道周蒙難下獄,梅村遣人施救
崇禎十一年(1638),吳偉業(yè)“首疏攻”張至發(fā),除了復社成員受溫體仁之黨迫害、“難拒師命”。(3)之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在于聲援黃道周。靳榮潘在《吳詩集覽》中指出,(4)吳偉業(yè)并非在崇禎十三年黃道周拜仗時才遣監(jiān)生涂仲吉營救道周,早在入朝伊始便因其擯棄道周已上首疏彈劾。可見黃道周與吳偉業(yè)私交頗深,否則在朝局莫測之際當不會一而再地出手施救。
崇禎十三年(1640),因江西巡撫解學龍舉薦道周,崇禎帝疑二人比附邪黨、下令逮捕。黃道周八月初受杖下獄;此時,吳偉業(yè)剛剛上任南京司業(yè)三天。
雖不在京城,但吳偉業(yè)聽聞黃道周拜杖一事,當即派遣監(jiān)生涂仲吉前往北京上疏營救黃道周,涂仲吉于十一月上疏救之,十二月因被疑“朋黨”受牽連下獄。(5)黃道周在《與內書》中云:“涂德公懇懇救我,通政不敢,亦是異韻也!”(6)后又于《獄中悔罪自明疏》中寫道:“……臣方臥疾在獄,涂仲吉何以促臣……”(7)按此疏及上引《與內書》,均可證此時涂仲吉之疏救。(8)后涂仲吉在獄中被究問主使,但他并未將偉業(yè)遣其疏救之事道出:“此豈容人主使?可剖吾肝呈至尊,以明道周之無罪”,(9)可證仲吉并未將偉業(yè)牽連進此事之中。在《與子暻疏》中,吳偉業(yè)亦提及他此時心生“絕意仕進”之念,大抵此事便是導火線。黃道周之于吳偉業(yè),不僅亦師亦友;黃道周在朝的遭際對于吳偉業(yè)的仕途之路心態(tài)歷程及從政選擇,亦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三、西子湖畔偶遇,二人促膝長談
黃道周出獄后于崇禎十五年(1642)正月底離開北京赴酉陽戍所,四月十五日至二十五日在大滌書院講學,后出大滌書院經杭州赴戍,(10)與吳偉業(yè)再一次邂逅。此時吳偉業(yè)正與馮元飆于杭州西湖游玩,與黃道周相遇實屬偶然。二人相遇,不禁暢談許久,“相語至中夜”,不舍別離。吳偉業(yè)在《工部都水司主事兵科給事中天愚謝公墓志銘》一文中談及此事。(11)
吳偉業(yè)知黃道周經“萬死”之磨難后而南下,與之相遇于西湖扁舟中時,道周出示所注《易》與偉業(yè),他應是不由得想起崇禎十一年從道周學《易》問業(yè)交往諸事;前后不過數年,然世事已非,故見黃道周“十指困拷掠,血滲灑楮墨間”,不禁愕然:黃道周博學強記,在“身陷囹圄、肢體不完、性命堪憂的情況下,始終不曾熄滅其政治理想和學術抱負”。(12)談遷《北游錄》紀文《黃石齋先生遺事》一文中亦詳述了二人于西湖邂逅一事。此后,二人并未再見。
四、吳梅村憶舊事,“漳浦殆神人也”
《明史·黃道周傳》中有這樣一句話:“道周學貫古今,所至學者云集”。(13)黃道周與吳偉業(yè)的交往,不僅是偉業(yè)以其為師,仰慕其才學并從其學《易》,亦是黃道周精于《易》數的一個例證。據現有材料看來,吳偉業(yè)筆下經常談及黃道周,詩文中多稱其字“石齋”或直接稱“先生”,言語間頗有贊頌維護之意。事實上,黃道周雖非復社成員,但與復社的領袖張溥及諸復社眾人交往頗多,其學問、其氣節(jié),早已成為復社黨人心目中的一面鮮明的旗幟。談遷《北游錄》紀文《黃石齋先生遺事》一篇中亦有所著。
秋日過吳駿公先生所,時伏枕語次往事,及漳浦,嘆曰,吾登朝見諸名流,如錢牧齋、陳臥子、夏彝仲,即才甚,可窺其跡,惟漳浦吾不能測,殆神人也。(1)
吳偉業(yè)與談遷談起與道周交往舊事時,稱道周“殆神人也”。吳偉業(yè)如此說的原因,便是前文所提及的黃道周吳偉業(yè)二人相遇于西湖時的場景,盡管受盡萬艱、險死難還,然而黃道周卻顯少提及自己的遭際,而是依舊極言國事干濟,心中對國運朝事充滿關切,毫無萎靡絕望之跡。故他與馮元飆“欲少致慰藉”卻“無可著語”。若不是極其欽佩道周的人品和才學,他大概不會發(fā)出“至嘆為神人”的感慨。(2)
吳偉業(yè)多年后與史學家談遷追憶起與黃道周交往的往事,在之后悉數被談遷收錄入《北游錄》一書中。在吳偉業(yè)的心目中,黃道周是自己極為欽佩的老師、是剛正不阿、氣節(jié)凜然的直臣,亦是學問深不可測的“神人”。
而吳偉業(yè)對于黃道周的評價,在此處所說的表現的更為立體可見:
噫!以朱云、耿育之戇,兼信國、疊山之氣;以京房、翼奉之奧,兼董仲舒、劉向之文。曾不得一端名之?。?)
吳偉業(yè)認為黃道周既有漢代著名直臣朱云、耿育的憨厚個性,又兼有宋代文天祥、謝翱的忠貞氣節(jié);既有漢代大家京房、翼奉的高深學問,又兼有董仲舒、劉向的斐然文采。如此評價,可實謂“神人也”。
吳偉業(yè)視黃道周亦師亦友,對其崇敬和由衷的贊美之情在其詩文中一覽無遺地呈現出來。吳偉業(yè)與黃道周交往,絕不僅僅限于政治之因素,雖在立朝伊始他因諸多原因卷入了朝堂的斗爭漩渦中,而作為朝中清流的代表,他倆相互聲援扶持;但他與黃道周的交往,更多的是受其指點、得其點撥,而黃道周的忠貞剛直、守正不阿、為官清廉、治學勤勉,更像是一盞明燈,照亮著吳偉業(yè)的人生道路,成為影響他一生的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