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冰
俗話說,梅花香自苦寒來。鵬萬里經(jīng)過四十余年的苦練,總算功成名就,成為武林中的一代宗師。他現(xiàn)在只有兩件事想做:游遍天下,吃遍天下。
鵬萬里登上黃山之巔,遙望云海茫茫,殘陽如血,不由得心曠神怡。他慢慢悠悠地下山,誰知這一慢卻讓他迷了路。只見蒼山重疊,云海漫漫,他竟然走到一處絕壁前,正要轉(zhuǎn)身,忽見絕壁間有一道細縫,僅容一人通過。鵬萬里走入狹縫,狹縫窄而深,仰臉僅見一線天,卻不知通向何處。他走著走著,只覺得豁然開朗,原來已到了絕壁的另一邊。滿山的桃花盛開,宛如仙境。面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牌坊,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大字:天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談食不談武。
“好!”鵬萬里心中大喜,忍不住聲如洪鐘,震得兩旁的桃花紛紛落下。走進牌坊,一條古色古香的小街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青石板路,兩旁木屋小樓,店鋪一家接著一家,都是賣吃食的,滿街都是煎炒熘炸的香味,滿街都是小販高亢有力的叫賣吆喝聲……
聞到香味,鵬萬里口內(nèi)生津,肚子咕咕作響。他踱到一個刀削面攤旁,叫道:“店家,來碗刀削面?!?/p>
“來了,您哪?!彪S著一聲應(yīng)答,一個紅臉的年輕漢子從店里跑出來。他腰間系著白圍裙,光頭上頂著塊白布,上面放著一大塊白面團兒,兩手各拿一把三寸長的薄刀片。
紅臉漢笑嘻嘻地說:“客官請坐?!比缓?,他兩指捏著刀片,雙臂輕輕揮動,一左一右,削著腦袋上的面團?!班赅赅辍敝宦犿懧暡粩?,面片如雪花般飛向沸騰的鍋中。
鵬萬里定睛細看,那面片大小均勻,薄如紙透如玉。他忍不住贊道:“這才是正宗的刀削面呢!”
“客官過獎了?!奔t臉漢說著,用漏勺將面從鍋中撈起,澆上各色調(diào)味品,端了上來。鵬萬里津津有味地吃著,又夸贊道:“好吃,這面筋道?!?/p>
“看得出來,您是內(nèi)行。”紅臉漢笑瞇瞇地說,“客官也當(dāng)過廚子?”
鵬萬里含糊一聲,心里頗不自在,他堂堂一代宗師,還從沒被人這么說過。紅臉漢還真沒眼力見兒,又說了一句:“我看您一定當(dāng)過,至少也是三級廚師?!?/p>
哇,當(dāng)廚子還只是個三級的,最末等,就差把他說成等外品了。鵬萬里忍不住哼一聲,冷冷地說:“你把我看得太高啦?!边@時,忽聽一陣腳步聲,從屋里跑出兩個小男孩,一個七八歲,一個頂多五六歲,全穿著粗布衣衫,大眼睛。兩人手里各端著一個小面盆,里面放著拳頭大的面團,一齊舉到紅臉漢的面前,奶聲奶氣地問:“爹爹,看我和的面怎么樣?”
紅臉漢拿起他們的面團,看了半晌,才笑眉笑眼地說:“有點兒進步,可還差得遠,再去練,莫砸了咱們山西‘老西子的招牌。”看樣子,這當(dāng)?shù)臑檫@倆孩子的進步還挺高興的。鵬萬里卻大不以為然,心中道:“唉,一個‘老刀削,帶兩個‘小刀削??磥?,除了和面,什么也沒見過,可憐啊,可憐。”
兩個男孩答應(yīng)一聲并不離去,忽閃著大眼好奇地看著鵬萬里手中的竹筷子。鵬萬里手中有三支筷子,一支粗,兩支細。原來剛才他感慨之余,手指不由得往下一削,竟將一支竹筷削成了兩支。這樣的功夫?qū)λ麃碚f,本是小菜一碟,兩個男孩卻看得愣愣的,鵬萬里不由得一笑。
“他也在學(xué)做刀削面?”小一點兒的男孩指著鵬萬里手中的筷子問哥哥。
“嗯,他用筷子練,和咱們一樣?!备绺缦氘?dāng)然地說。
鵬萬里使的本是“削鐵如泥”的大力金剛指,竟被兩個小東西說成是跟做刀削面一樣,真叫他哭笑不得。而他們那位傻爹爹還十分贊許地看了兩個兒子一眼。鵬萬里的鼻子都氣歪了,決定露些真本事給他們看。
“店家,你這碗怎么是漏的?”鵬萬里端起手中的碗問,一根面條正從碗底滑了出來。原來,鵬萬里又使了個“一指穿山”,將碗底掏出一個洞來。果然,兩個孩子看愣了,瞪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鵬萬里若無其事地將碗慢慢向桌上一放,碗沒碎,卻嵌進桌面一寸余深。“你這桌子也太不結(jié)實了。”鵬萬里嘆口氣道。
“客官好大力氣,小人再給您換一碗就是?!奔t臉漢小心地賠著笑臉。
“看你小本生意也不容易,不為難你了。這銀子你拿去吧?!冰i萬里從口袋里取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起身要走。可是后面緊接著發(fā)生的一件事,卻讓他對這小小的天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鵬萬里使的力氣大,那銀子穿過桌面漏到地上,正砸在桌下一條小狗的頭上。小狗叼起銀子就跑。霎時間,銀光一閃,鵬萬里飛刀出手。看不出他刀是從哪兒飛出的,無影無形,卻是百發(fā)百中。其實鵬萬里并不想傷小狗,而是用飛刀把銀子從小狗嘴邊切下來,又不損小狗一根毫毛。算計得準(zhǔn),又出手必中,這才是鵬萬里真正的絕世武功。然而,事情卻出了個意外,小一點兒的男孩撲向小狗,恰恰擋在了小狗的前面。鵬萬里一驚,他已瞥見飛刀正扎向小男孩的屁股。不料,砰的一聲,飛刀竟像打在鑄鐵上一樣,反彈回來。這實在太突然,鵬萬里十分驚愕,急忙一偏頭,飛刀擦著他的頭皮而過,削掉了一小撮頭發(fā),滲出血來。他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小男孩的“金鐘罩鐵布衫”已練到這種地步!
鵬萬里心里慌張,回頭去尋找刀子,卻見大一點兒的男孩不知何時站到了桌子上,屁股對著他,雙腿正夾著那把飛刀。鵬萬里隨手去拿刀,但他根本拿不動。飛刀就像嵌在巨石中。鵬萬里惱了,使出內(nèi)力,又是一拉,竟還是分毫不動。他漲紅了臉,氣灌丹田,腳下石板喳喳作響,雙腳已沒入石板內(nèi)寸余。
“大毛,你調(diào)什么皮?還不松開?”紅臉漢厲聲喝道。
男孩一驚,雙腿一松,鵬萬里氣喘如牛,手里攥著刀子,一個屁股蹲兒坐到地上。
“不懂事的小東西,看我怎么整你們!”紅臉漢罵道??礃幼铀钦娴纳鷼饬?,伸手左右一撥,隔二尺遠,兩個孩子卻被撥倒在地。他們爬起來就跑,而且跑得飛快,眨眼間就跑出二十丈遠,眼看就要拐過街口。
紅臉漢抓起旁邊兩個小面盆里的面團,呼地用力一甩。那面團看來確實極有韌性,一下被甩成十余丈長的面條,如兩條白綢帶,飄飄悠悠飛過去,卷住了兩個逃跑的男孩。紅臉漢往回一扯,兩個孩子如旋風(fēng)般被扯了回來,站在離他一丈遠處。
“唰唰唰唰——”紅臉漢用手連削頂在自己頭上的面團,雪白面片如同銀梭般飄飛過去,快似刀鋒,在兩個男孩腳下的青石板上進出火星。兩個男孩慌里慌張,在青石板上跳來跳去地躲閃。紅臉漢邊削邊訓(xùn)斥:“叫你們不知天高地厚瞎逞能!叫你們小小年紀就妄自尊大!老實待著,不許動!”兩個男孩真的老老實實停住不敢再動。鵬萬里一看,他們的鞋面被面片削成了數(shù)片,成了涼鞋,腳卻一點沒傷著。
這時,附近店鋪里的小販們都出來看熱鬧,七嘴八舌地說:“對,是該管管他們?!薄霸蹅冞@天街就這倆孩子本事不靈,還偏偏愛顯擺?!薄皶@么點能耐就臭顯擺,以后做出的刀削面肯定不如他父親。”
紅臉漢轉(zhuǎn)過身來連連向鵬萬里拱手,抱歉地說:“客官,實在對不起,小孩兒無知,多有得罪。望你海涵!”
鵬萬里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低頭便走,連飛刀也忘了拿。他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武功還差得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