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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李白

2020-06-03 17:05錢紅莉
散文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汪倫李白桃花

錢紅莉

去宣州,登上謝朓樓,近旁的樸樹國槐,皆滿冠明黃,風(fēng)來,落葉簌簌菲菲。老人們坐于樹下對弈,頗為陶陶然;遠(yuǎn)望群山剪影,劉禹錫《秋詞二首》中幾句來到目前:

山明水凈夜來霜,數(shù)樹深紅出淺黃。

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

這宣州,自謝朓以降,李白來過,韓愈來過,杜牧來過,不曉得劉禹錫可有涉足,謹(jǐn)以這幾句描摹皖南深秋山色,確乎恰當(dāng)——處處山明水凈,樹葉由綠轉(zhuǎn)黃,數(shù)棵樹已成紅色,在淺黃中格外顯眼。登上高樓,四望清秋入骨,才不會像春色那樣使人發(fā)狂。

是的,春色向來喧而繁,如春水初漲春林初盛,不停地往外洋溢著擴(kuò)張著的春情……唯有秋色,沁了一層霜意,于清淺濃郁間徘徊輾轉(zhuǎn),隨便往山中一站,讓你微微攏一攏袖子,滿山的明黃絳紅,盡收眼底了。登高遠(yuǎn)眺,總是想抒情,但澎湃的詩情恰好被滿山寒氣適時收斂,人又變得自持起來。橡實(shí)滾了一地,橢圓身體上端,戴一頂小尖帽,酷似陀螺,煞是可愛,撿拾幾粒,藏于口袋,三四日中,不時伸手摸摸,余溫尚存。

九年前暮春,第一次來宣州,佇立敬亭山巔,因多霧,未曾望見清亮的水陽江,大抵便是給予李白“抽刀斷水水更流”靈感的這條江吧。這次,又因故錯過。因時間關(guān)系,眾人于半山腰盤桓片刻,便往水東古鎮(zhèn)去。

敬亭山腳下有一亭,曰:古昭亭。建于明,漢白玉拱廊,早已斑駁,“古昭亭”三字已然風(fēng)化,需仔細(xì)辨認(rèn)。大約是敬亭山唯一古跡了。

殘陽斜照,竹影婆娑,灑下一地碎金。秋陽總有絲絲寒氣,裊裊的,每一腳踩下去,似叫人聽見薄脆之音,這便是“秋聲”了。

斜靠古昭亭廊柱留影一幀,沾沾歲月的寂氣古氣。石柱涼氣襲人,自是一凜。

當(dāng)年,石濤第一次面對黃山的磅礴大氣,忽然有了自卑,自忖一支筆駕馭不了,于是下山,選擇宣州居下,一居十五年。在這漫長的十五年里,潛心磨煉自己,慢慢地,內(nèi)功有了,格局寬了,視野闊了,下筆自然深厚起來。無論寫作繪畫,抑或浸淫任何一種藝術(shù)形式,成就一個人的,除了心性,唯有刻苦。

宣州這一整座城池,皆成石濤刻苦之明證。

李白呢?我真是對他一言難盡。九年前,第一次來敬亭山,尚年輕著,只能淺顯體味他游離于眾生之外的孤獨(dú)。九年后,陡增白發(fā)的我,算是活到了霜意里,再讀《獨(dú)坐敬亭山》,自是別樣: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dú)去閑。

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

這個人,他一生不肯與自己和解——更多的時候,他是鳥,也是云,蓋世的才華成就著他,也摧毀著他,注定獨(dú)立于蕓蕓眾生之外,個中痛苦,常人無法理解一二。他的靈魂一直為命運(yùn)所驅(qū)趕,置身于山水自然之中,半生漂泊在路上。你看,到末了,人真正留戀的,還是山水自然。

李白以他的身體力行,實(shí)踐著走向自然;而王維,則通過一支筆,走向山水,融入自然……較之王維的半官半隱,李白放棄得更為徹底純粹。

秋初,曾帶孩子去往馬鞍山采石磯、當(dāng)涂縣李白墓等處拜謁,期望在他小小心靈深處埋下種子,或可起到示范之效:我們既要讀萬卷書,更要行萬里路。甚至,行路比讀書更為至要。李白墓前,孩子鞠三個躬,將唯一的橘子獻(xiàn)上。自他牙牙學(xué)語,便給他念李白詩。一首《望天門山》,音韻感、節(jié)奏感,皆好,統(tǒng)領(lǐng)著一氣呵成的流動性,孩子稍讀幾遍,便會默誦。每一次,回蕪湖探望父母,車過長江,便會指著不遠(yuǎn)處的天門山方向告訴他,李白那首詩就是來這里寫下的,我們現(xiàn)在正行走在他的詩句里: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李白當(dāng)年慕謝朓來宣州,我們一群人,分明是慕李白而來,沿著他當(dāng)年行過的路、走過的橋,歷寧國,往涇川……

整個皖南,可以稱之為安徽的代表——你看一個“徽”字,有山,有水,有人,又有文,整個安徽的山水人文都聚集于皖南,令一個天才流連數(shù)年,死在皖南,葬在皖南。甚至,他可以令一個粉絲不朽。

這個粉絲便是汪倫。

于涇川縣城用過午餐,驅(qū)車沿青弋江一路西行,往涇川。正午的秋陽讓一江碧水光芒閃爍,鋪成無數(shù)碎鉆,白亮亮的,直晃眼……約一小時,至桃花潭。秋水澄澈,潭面上生著一種俗稱“薇秧子”的植物,使水更為幽深。

汪倫并非桃花潭當(dāng)?shù)厝?,他哥?dāng)年任歙縣縣令,得悉李白行蹤,告知汪倫。于是,汪倫寫信與李白:先生好飲乎?這里有萬家酒店。先生好景乎?這里有十里桃花……李白能不來嗎?一居,便是五個多月光景。乘船離開當(dāng)日,本沒有告知。可是,汪倫還是聞訊趕來,岸邊踏歌相送……汪倫的歌聲中,李白想必濕了眼睛的。那年在云南鶴慶小城,當(dāng)我們乘車離開,導(dǎo)游小姐姐唱起離別的山歌,雖聽不懂白族語言,但那憂傷的旋律,令我默默哭了一路。

這世間,最珍貴的,便是人與人之間那份真摯無言的感情: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人類的文明不朽,個人的詩才不朽,汪倫同樣是不朽的。汪倫的不朽,并非不朽于詩文,而是因?yàn)樗哉鎿磁c赤誠,溫暖著李白,慰藉著李白,讓這個天才減少了小半年“對影成三人”的孤寂感。

桃花潭,深三十三米,一米三尺,共百來尺,但汪倫的情義,深有千尺。

黃昏,眾人于潭前徘徊,一只鷹倏忽而來,低空盤旋不去,有驚鴻照影的驚艷。我還看見了一小群秋雁,翩翩地,往西飛,是“晴空一鶴”的悠然……

下游不遠(yuǎn)處,便是石臺縣了。那里流淌著一條河——秋浦河。李白曾于秋浦河畔,寫下名篇《秋浦歌十七首》。

這一組秋浦歌,個人非常偏愛,一掃往日七言的蓬勃。不曉得為什么,仿佛生命剎那間有了一個轉(zhuǎn)折,自情緒上的滔滔春情逐漸過渡至漫漫秋意,讀來,孤寒而沉郁。

沉郁之氣一直是抓人的,庾信的《哀江南賦》《枯樹賦》,為什么不朽?因?yàn)槌劣簦嫱谐鋈祟愃械陌ОР荒苎?。李白這組五言,適合夜深輾轉(zhuǎn),無以入眠,干脆一骨碌爬起,就著孤燈抄抄小楷,墨在一粒粒字間洇開,一朵朵黑花無辜地開在雪地上,白里見黑的夜氣載浮載沉,抄至后來,漸漸地,涼意四起,正是古人信箋里最后一句落筆,“天涼如水,珍重加衣”的意思。

桃波一步地,了了語聲聞。

黯與山僧別,低頭禮白云。

到了這最后一首,怎么讀,怎么覺得這是李白在隔空向王維致敬呢,向那個“夜靜春山空”的王維雙手合十,遙遙一祝:你還可好?

李王二人,似乎一生不曾有過交集,或可出于文人間的相互不來電?與浩然兄,他倒是留下許多唱和之作,卻沒有一首詩給過王維。李王的氣息、性情,確乎不同,所選擇的人生道路更是迥異,甚至,同在長安城時,可能還相互瞧不上。于人生逆旅上,李白以自己的徹底放棄,可能于精神上更占上風(fēng);王維一邊學(xué)佛,一邊不忘上班打卡——這種既想修仙又不舍俗世的首尾均占的處世作風(fēng),也是一失永失的李白所不齒的吧。但隨著生命經(jīng)驗(yàn)的不斷更新,風(fēng)風(fēng)雨雨間,到了秋浦河邊的李白,將半生行跡來來回回捋捋,或許于某一時刻,對于王維,他瞬間懂得了,繼而有了那么一點(diǎn)體恤之心——到底是文弱之人,于時代的滾滾洪流之中,不都是身不由己嗎?這么著,為了同樣不可多得的才華,難道不值得隔空浮一白?

“黯與山僧別,低頭禮白云?!睆奈匆娺^李白這么俯首沉靜過。以往的詩句中,他自喻為云,到得秋浦河邊,竟肯低頭向白云行禮了。寫這組五言,他想必沒有飲酒,人處于自省狀態(tài)下,便稍微將身子骨放低那么一些,然后整個詩風(fēng)都沉郁起來。這個時候,他不是謫仙人了,只是一個普通的詩人李白,像杜甫那么平常平凡似的,終于成了一個沉穩(wěn)的、復(fù)雜的又可愛的李白。

兩鬢入秋浦,一朝颯已衰。

猿聲催白發(fā),長短盡成絲。

猿的哀鳴,可催生愁思,增添白發(fā);秋風(fēng)颯颯里,加劇人生無常的愁苦之情——精神的故鄉(xiāng)早已不在,小我的無奈與卑微,全在這二十個漢字里。中年之詩,大抵如此。我們的一生中,何嘗沒有遭際過庾信式“日暮窮途”的絕望?

那又怎樣呢?末了,還是要走出來。所以,李白這組《秋浦歌》,我特別偏愛,這是屬于一個個平凡靈魂的杜伊諾哀歌。杜甫的短短一生,仿佛都在“哀蒼生”中度過了,而被自己還原成普通人的李白,當(dāng)佇立秋浦河畔,面對茫茫白水,終于肯把頭低下,一改往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放蕩不羈愛自由之風(fēng)。小我的哀傷,恰便似幽暗之火,一點(diǎn)點(diǎn)地捧在手心,將一顆心溫?zé)?,御寒過冬。

這一組五言,也是李白自己為自己送行了。這個人,一生都活在孤獨(dú)之中。

這個高蹈浮世的人,也只有他的筆下,才能流瀉出如許多元多姿之詩行。

桃花潭畔,有一木亭,眾人紛紛然踏上,搖搖欲墜。佇立亭前,手把欄桿,桃花潭盡在目前,游魚深潛,棒槌聲聲……這樣一泓溪水,唐宋元明清,兩千余年,一路流下來,依然澄澈如碧。因?yàn)槔畎?,桃花潭終于不朽。

在桃花潭,自岸東至岸西,需乘一艘竹筏,秋水盈盈里,拂動衣袖的微風(fēng)中,似也回到那個“知音世所稀”的唐代,足以將天才的半生一網(wǎng)打盡。

山水自然與人心的真摯,才是這世間至為寶貴的東西。

短短三日,瞬間而逝。桃花潭是最后一站。起點(diǎn)為李白,終點(diǎn)依然是李白。這一趟尋蹤之行,格外令人惆悵。

當(dāng)年,也是深秋,李白于謝朓樓飲酒送別朋友,寫下名篇《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fēng)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fā)。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尤喜最后兩句: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這就是毀家紆難的孤注一擲了,以白話講,大不了不過了嘛!像陶潛那樣徹底放手,又能怎樣呢?

或許,潛意識里,我最愛的,并非李白的沖天才華,恰恰是他這種毀家紆難的心性深深吸引著我。

馬鞍山采石磯紀(jì)念館內(nèi),存有一張李白行旅圖。他的足跡遍布黃河、長江流域。這個人一生不缺的,正是水的靈氣、山的磅礴。他以大半生的漂泊實(shí)踐,寫下一部部不朽的失敗之書。作為他的知音之一,得虧有了魏萬的整理收集,讓這個天才的詩篇得以流傳,蔭澤千年。

同樣作為一個純粹而天真之人,后來者蘇東坡,想必也戀慕過李白才名的——他貶謫黃州時,也是日日與知音痛飲。有一晚,與別人酒酣耳熱至夜深,回家敲門,無人應(yīng),只好去江邊石上坐至天明。就是那一夜,蘇東坡同樣有放逐自己的詩句,且看他發(fā)狠: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只是,但凡朝廷召喚,他又天真地赴任去了。在他,是“濟(jì)蒼生”的夢尚未破滅。而李白,因?yàn)槭孕训猛笍亍?/p>

這幾日,車子于山間盤旋。莽莽群山,重巒疊嶂,唯有一條窄路,天黑哪兒,歇哪兒。

至寧國縣境,天色昏瞑,夜宿板橋村,這里有人間最美的月色,冷冷清輝自天庭鋪灑而下,是風(fēng)吹薄宣的至柔至軟。

山間的月色,充滿靈性,格外近人,什么也不說,只靜靜籠著大地,偶爾逸出夜梟山鷹的幾聲囈語。群山剪影,若隱若現(xiàn),猶如一排排坐佛,集體緘默著。天上,只幾粒星子。

晚餐,飲幾口佳釀,微醺,放棄主食,不料八點(diǎn)左右,有了餓意。山間風(fēng)寒,佇立戶外望月,愈站,愈瑟瑟,餓意尤盛。四五人同行,走二三里地,去吃一碗白水青菜面。

小小的人,行于山徑,被冷月的光輝所籠罩,四周徽墨一般,漆黑無邊。忽聞溪聲,眾人止語……深山之中,萬籟俱寂,只溪聲叮叮淙淙,似小提琴徐徐緩緩,無始無終,自是難忘……過后很久,方幡然有悟,這陪伴了我們一路的溪聲,何嘗不是帕爾曼拉出的《愛的協(xié)奏曲》?群山之中,眾人凍凍瑟瑟間,被一泓清溪的深深愛意所包圍,甚是慰藉。我的童年、少年期,正是在這樣漆黑的山路間行走過來的。一晃,三十年往矣,不免起了鄉(xiāng)愁——世間到底有幾人被這般的山風(fēng)月色滋養(yǎng)過呢?

回首來路,初心不忘。

板橋村那頓晚餐,我們喝到奇異的雞湯,頓時骨骼清奇,神清氣爽,精神為之一振。這只雞,確乎喝了山泉水吃著蟲草長大了的。因?yàn)槲覀兊牡絹?,犧牲兩只,于爐火上慢慢燉,達(dá)四個時辰,輕輕一撥,肉骨分離。湯汁鮮而甜,頗掛喉;肉嫩而腴滑,香氣彌漫,有回甘,至今回味。眾人捧著湯碗,孜孜嚼著大灶鍋巴,鄉(xiāng)愁陣陣,沉渣泛起。秋南瓜絲,也可口;經(jīng)霜的白菜蘿卜,甜而綿軟……

僻野的平凡飯菜,一日三餐里,最是養(yǎng)人性命。

沿途經(jīng)過的古鎮(zhèn)、鄉(xiāng)村,家家晾曬高稈白。這種菜,以稈高(每片菜稈足一米)葉少而得名,正是制作宣城香菜的主角。宣城香菜,于江南一帶聞名遐邇??上В瑏淼迷缌诵?,新一茬的香菜尚未腌好。

水東古鎮(zhèn),家家門前庭院潔凈如洗,老人坐在矮凳上,將菜稈逐一片下,一匹匹擺上砧板,以小刀劃之,復(fù)而將十幾片稈子攔葉扎起,懸于晾衣竿,暴曬……我站在秋陽里看老人做這瑣屑事,四周遍布“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

江南特有的水土,令高稈白清脆多汁。這種菜同屬白菜科,沿途盡現(xiàn)它們的身影,一群群,鶴一樣立于田間地頭,徐徐秋風(fēng)里,詩人般瘦長而清秀,稈白如玉,葉呈蒼綠,吹彈可破。這種蔬菜除了腌制香菜,亦可與香干同炒,脆而甜,也是佐粥的清口小菜。

以往,對于宣紙的價昂非常困惑,直至參觀涇縣宣紙文化館。宣紙論刀,一刀一百張,面積、品質(zhì)不等,售價各異。

宣紙的主要材料由青檀樹皮和沙溪稻草構(gòu)成。以八比二比例產(chǎn)出的宣紙,叫“特皮”,適合潑墨山水長卷,特別潤墨,形色自然;以七比三比例產(chǎn)出的宣紙,稱為“凈皮”,適宜冊頁、窄軸等;以六比四比例產(chǎn)出的,則是“棉料”,價稍低,適宜書法。

一張宣紙制成,需一年多時間,歷經(jīng)采料、曬料、踏料、淘洗、發(fā)酵、撈紙、烘曬等一百多道煩瑣工序,秋冬春夏地,像不像一個人艱難走完一生?

凡稀世不朽的東西,莫不需要?dú)v經(jīng)長久磨煉。

宣紙,亦稱“壽紙”,無論作出的畫,寫下的字,逾千年而不變色。據(jù)專家檢測考證,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唐朝韓滉那幅著名的《五牛圖》正是宣紙而作。宣紙的制作工藝,可溯流追源至隋唐。李可染先生有一年在涇川參觀,當(dāng)來到車間,老先生情不自禁向制紙工人深深鞠躬,以示謝意。

也只有涇川這樣特有的山水草木,方可滋潤出宣紙這一稀世無匹之寶珍。

至今,宣紙的制作過程中,尚有三道工序,機(jī)器無法替代,必須人工操作,其一撈紙,其二烘干,其三檢測。我們在檢測間停留不及一分鐘,一匹匹潔白如玉的宣紙被檢測員小嫂嫂呼啦啦撥來撥去,且毫不留情撕掉,眾人紛紛惋惜,皆不解:這么好的紙,為何撕了呢?她責(zé)無旁貸地解釋:一點(diǎn)點(diǎn)瑕疵都不能通過的,品質(zhì)在于嚴(yán)格……眾人流連不走,有人開始撩她:你好漂亮哎!她嘩啦啦翻紙,頭也不抬:我們這里水好,每個人都漂亮。自持的語氣里,深藏自謙,又不乏驕傲。

是啊,一路行來,處處盡顯清澈溪流、蒼翠群山。也只有涇川,才能生長這么好的青檀樹;也只有沙溪的稻草,才能符合宣紙的纖維要求。大抵是水流的澄澈,成全了涇宣。

我們向來有敬惜字紙的文化傳統(tǒng),一張紙,承載著知識人的精神寄托,它正是一個族群文明的源頭性載體。文房四寶里的筆墨紙硯,產(chǎn)于皖南的,總是最好——涇川的紙筆,歙縣的墨硯。

最后一日,當(dāng)我們參觀桃花潭鎮(zhèn)的翟氏宗祠時,一位八十三歲耄耋老人,正擺了一疊書法在一旁售賣。見我一個勁贊美老人,同行的蘇北老師言:沒什么好奇怪的嗷,這里的莊稼漢,人人都會習(xí)字為文。是的,這一切不禁令人眼熱心跳,“晴耕雨讀”的傳統(tǒng)依然流傳于皖南群山之間,這深深耕植于古老中國的文明,終究沒有毀滅,縱然同樣古老的“鄉(xiāng)紳文化”于某一特定時期溘然而逝,但只要墨硯紙筆在,這文明的香火就永遠(yuǎn)不會斷。

我站在老人的一幅字前看了又看,他寫的是:

命由心造,福自我求。

落款為:己亥初冬,桃花潭翟崇輝書。

尤其,“己亥初冬”四個小字,仿佛有墨跡未干的鮮潤,點(diǎn)橫撇捺里,自有云朵的飄逸飛揚(yáng)。

凌晨早醒,白露未晞,拉開布簾,一窗群山莽莽。此情此景,猶如復(fù)刻了柳永的《八聲甘州》:

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青弋江水,無語西流……

這世間的一切,都醒過來了……打魚人撐著小劃子,于霧氣蒸騰的青弋江面收網(wǎng),小野鴨忙著鳧水……整個的圖景,好比牧溪《溪山行旅圖》。然而,他的畫軸,歷經(jīng)時間的淘洗,漸趨泛黃,遍布?xì)q月的舊意,而桃花潭這幅圖卷,永遠(yuǎn)是簇新的,有人世的一份鮮活在,湊近些,似乎聞得著流水的腥氣。

短短三日三夜,置身這白白蒼蒼的暮靄晨嵐,聽聞這響如天籟的溪聲江流,看盡這山野間絢爛的紅蓼黃菊……這就是我愛的皖南啊。

回廬車上,靜靜地想,作為一個立志從文之人,當(dāng)中年已至,倘若他僅僅擁有山的厚度,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他的心一定要不失流水的澄澈,一如這桃花潭水般清澈無垢,方算立起來了。

責(zé)任編輯: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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