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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消息

2020-06-09 12:20李晁
長江文藝 2020年5期
關鍵詞:思南安安老三

李晁

九枝對著晚飯發(fā)呆,電話消息就來了,小賣部老板娘一把站到紗門前,也不進屋,兀自喊起來,九枝、九枝。九枝聽出是誰,嘴里應一聲,是連芳呀,進來進來。

叫連芳的女人不動,門簾把女人的上半截擋了個干凈,女人留下口信,七點半有你電話,你男人。

九枝瞧了眼墻上的掛鐘,要死,又停了,時間落在上午十點一刻,九枝對門外說,吃過了嗎,進來陪我吃點。

門外的女人嘀咕一聲,不要忘了。九枝就看見門簾下的半截腳桿作勢轉動起來,紙片般的涼鞋吧嗒起落,女人走遠。

天是愈發(fā)熱起來,留守處籠在一層黏膩的光暈里。

九枝沒有食欲,一疊泡菜和一碗馬鈴薯湯也沒動幾筷子。兒子在爺爺家,九枝落得清靜。九枝的男人遠在四川,一個叫射洪的地方,施工局在那里有一處航電橋工程。男人幾個禮拜沒來電話了,九枝也不慌。往日兩人都寫信,寫起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有些話沒法當面講,也不是情話,比情話可要出格一些。九枝只是不喜歡公用電話,和男人的話題不論多瑣碎,似乎也能被旁人拼湊出個大概,尤其酒臭兮兮的王老三總躺在門前的躺椅上,以一種超低的視角打量自己,九枝就渾身不自在,腳不自覺夾緊。九枝想罵兩句也不能。倒是連芳知些人意,起初九枝來接電話,王老三會被女人支使著干這干那,可死男人總仗著一條腿殘疾,橫豎不動。

九枝一路搖到小賣部前,這棟小樓緊臨馬路,曾是拌合樓的附屬建筑,屋側的鐵梯尚未拆除,門首卻被破開,裝了排門、柜臺、貨架,就成了小賣部。

電話就坐在半人高的木柜上。

王老三一如既往躺在門前白熾燈劃出的光圈里,手里搖著蒲扇,手邊擺一本封面殘破的書,《老殘游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王老三的自傳。九枝看了眼腕上的石英表,她可是掐了時間過來的,她不想浪費一秒鐘,這表往日都塞在枕頭下,來接電話,九枝才戴上。

將將走攏,電話就響了,九枝看也不看王老三,一手伸向話筒,喂,是我。

男人照例咳嗽一聲,喊起來,九枝——

九枝耳朵一麻,你這么大聲做什么?

男人說,我這里發(fā)大水了。

九枝回答,電視上到處發(fā)大水。

九枝沒有表示問候,男人只好繼續(xù)講,你聽,還在下雨,你那邊怎么樣?

九枝說,熱得很,暴雨也快來了。

男人說,那倒涼快了。

九枝問,怎么不回來?

男人說,請不到假,這幾天水位漲得快,大堤不知哪時就保不住了……

九枝見過男人寄回來的照片,他所在的物資部就在大堤下,一道用木柵欄圈起來的院子。照片遠角就是那座在建的航電橋,搭著腳手架的橋墩上還隱約有電焊的閃光。男人的臉從照片的右下角冒出來,一個滑稽的表情,看得出是自拍。

九枝皺了皺眉,說,你機靈點,該跑時就跑啊。

男人說,往哪跑,跑得過水嗎?

九枝心說,你要是死了,我就改嫁??蛇@個念頭一閃而過,九枝跟著后悔,她厭煩的倒不是男人把險情告訴他,她只是恨自己控制不住這想法,倒好像男人已經(jīng)死了一樣。

九枝說,你不要那么笨,公家的東西沖走了也是公家的,你的命是自家的。

男人笑,不說話。

九枝說,你不要當英雄,你以為你是誰。

男人說,我又沒說,話都是你講的。

九枝說,你記住啊。

男人隱隱有不祥的感覺,可也不在意,大水肯定是要漲起來的,上游已傳來預報,新一輪洪峰即將過境,這個電話,男人也不知道能打多久。事實上大堤已經(jīng)決了口子,就在物資部大院下游三十米處,是下午發(fā)生的險情,施工局立即調(diào)集了機械和人力,加上地方民兵,缺口很快被堵上。只是時間不長,就在男人打電話前,第二次潰堤發(fā)生了,男人奉命守在這里,一個人,一條狗,屋外的雨還未停,狼狗貝貝又一次狂吠起來。

男人想換個輕松些的問題,跟著問,臭小子怎么樣?

九枝說,我還沒有被他嚇死,現(xiàn)在曉得跟人跑河邊了。

男人說,等我回來揍。

九枝說,你本事好大,你來帶。

男人說,該打就要打嘛!跟著又問,老頭子的腰怎么樣了?

九枝的公公一月前去江邊釣魚摔了跤大的,閃了腰,半月沒直起來,還以為要殘,嚇得婆婆跳腳流淚,九枝明白那意思,女人倒不是為了男人身體,而是擔心自己后半生會搭進去,依婆婆脾氣,她可不會伺候誰。

九枝不知該怎么講,最終還是說了句,好多了。

男人說,那就好。

九枝有些失神,目光瞟過小賣部內(nèi)間,燈還亮著,有水管放水的聲音,連芳的身影不見,直到男人“喂”了一聲,九枝才說,還有什么要說?

男人問,思林回來沒有?

思林是男人弟弟,在區(qū)里中學教書,往日都不住霧水,去年才結的婚,對方是另一所學校的語文老師,九枝見過幾面,夫妻倆不常回來。

九枝哼一聲,你指望他,他現(xiàn)在是他婆娘的,不是你老爹老媽的。

男人就有些后悔,干嗎要提這個。男人說,回來我說說他。

九枝說,就你這張笨嘴!九枝有些不高興,公公躺職工醫(yī)院半個月,自己每日做飯送飯兩頭跑,兒子也沒人管,婆婆更幫不上忙,思林和他媳婦匆匆露一面又消失,那之后婆婆干脆不提起自己還有個小兒子,更別說那個兒媳婦。九枝明白女人心思,她是擔心自己會計較,不是公公每次和和氣氣說上一通歉疚話,九枝早不耐煩了,她又不是這個家的保姆。

男人自然清楚這一切,也心疼起女人來,男人說,我給你打了條鏈子,下次捎回來。

九枝哼一聲,少來這套。她知道男人嘴里跑馬,指不定鏈子還沒有影兒呢。九枝說,鏈子不要,錢給我。

男人哈哈大笑,說,你鉆錢眼兒里了,老子哪分錢沒給你?

九枝說,好意思講,就你那點工資,還鉆錢眼兒,有那么小的錢眼兒嗎?

男人覺得今天說什么都不對,又不能先掛電話,這樣只會惹九枝更不高興,男人說,明年你出來,孩子給老頭子帶,出來就好了。

九枝說,你說得輕巧,你爸都這樣了怎么帶,你媽你還不知道?她惦記的只是你弟媳婦的肚子。九枝今天算是豁出去了,這話指不定明天就會傳到婆婆耳朵里,可九枝管不了那么多,她甚至抽空瞄了眼仍歪在躺椅上裝模作樣看書的王老三,這老狗肯定正豎著耳朵一字不漏聽著,說不定心里早編排起來。

九枝說,沒事我掛了。

男人說,你急什么。

九枝說,我懶得聽。

男人只好講,算了算了,下次再打,你……

九枝不等男人說完,一徑把電話磕下去,落手有些重,電話砰的一響,王老三的臉從書本后乘機露出來,九枝,你是來接電話還是來打電話的?這話雙關,九枝聽出來,心里卻并不在意,她掏出一塊硬幣拍在柜面上,轉身就走。王老三的話跟著追過來,最近不是不讓用硬幣嘛,假的太多,紙幣,喂,紙幣你沒有嗎?

九枝繞過幾棟被香樟環(huán)繞的老樓,公公的家在安裝隊,離九枝的機電隊大院還有不短的距離。九枝沒心情散步,只是疾走。進門就看見兒子在看電視,公公手里握一把蒲扇,在藤椅上打盹。九歲的兒子個頭還是小小的,坐在板凳上也不比板凳寬多少。兒子見九枝來,也不理,九枝說,跟我回去。兒子說,不要,我要和爺爺住。九枝說,你作業(yè)呢,拿我檢查,要是沒寫,仔細你的皮。兒子氣鼓鼓的,坐著不動,倒是公公醒了,說,寫了寫了,中午乖得很,寫了一個鐘頭喲。九枝不信,只當沒聽見。婆婆不在家,指不定又在哪家摸麻將,九枝也懶得問,更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看這一眼。九枝有些茫然。本想對公公說思南那里發(fā)大水了,可公公也是電站上的人,與水打了一輩子交道,說了又能怎樣呢,九枝干脆打住,對一臉和悅的老人說,爸,我走了。

老頭還搖著手里的蒲扇,訕訕地講,再坐坐嘛。

九枝不吭聲,是兒子替她回答的,小東西一副氣鼓鼓樣子,對她甩著手,你走,你快走!

九枝就走了,她也并不想帶走兒子,他不在她還落個輕松。

回去的路上九枝遇見一棟樓的芬芳,女人從散步的隊伍里伸出手來,走這么快,背后有鬼啊。九枝從路燈光下看清了來人,也就不惱,說,要下雨了呀,你們才回來?芬芳說,這么早回家,莫不是家里有男人?走,跟我去摸兩圈。九枝冷笑,藏了男人還有工夫打牌,有病吧。對方大笑,說,走嘛,我教你,又不是學不會。九枝擺手,下次,今天我頭痛。人群里一個聲音出來解圍,算了吧芬芳,九枝不打牌,這里哪個不曉得,你要是能喊動,我馬上給你一百塊。芬芳使了個眼神,特意拉了拉九枝的手,你看,有人想送錢給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掙?九枝訕笑著拍掉了對方的手,說,呸,我就值一百塊啊。

九枝徑自走掉。

這一趟來回,九枝又濕了,汗水窩在身體的任何凹陷部位,大雨遲遲未下,空氣紋絲不動,九枝也懶得動。

大雨是夜里落下來的,密集如鑼鼓,九枝被吵醒,屋里灌滿了風,南北向的窗敞著,氣流像條蟒蛇,不斷穿過,九枝聞到滿屋泥土的腥氣。生兒子也是這樣一個暴雨夜,九枝想起來,她躺在職工醫(yī)院的產(chǎn)房里,窗外照例是暴雨來臨前的那一套,乒里乓啷加稀里嘩啦。生個小孩也雷攻火閃的,難不成生個皇帝?另一床的女人對九枝說。九枝歪過腦袋去看她,那人頭臉還像個中學生,掛著幾分稚氣,肚子卻隆得比自己還高,九枝不免擔憂。九枝問,你不怕?女人笑笑,吹了吹嘴角的發(fā)絲,怕什么,有本事做,還怕生啊。這話倒把九枝逗笑了,男人不在身邊的怨火跟著消了幾分。這時的思南還在趕回來的夜車上,見到他,已是第二天中午,兒子已出生三小時,男人還是來晚了。那個人急吼吼地鉆進病房,一臉的隔夜油星子像涂了蠟,直朝她手中的襁褓拱過來,九枝往后一縮,哼一句,你也曉得回來?男人站著憨笑,說,沒買到票。他再次靠近,想看看嬰兒。九枝說,去,手臉洗了來。男人眼巴巴不動,說,看一眼,就一眼。九枝說,滾,臟兮兮的誰要你看。男人就委屈地出了門,又火急火燎回來,這才看清了兒子,咧嘴一笑,像我,又像你。九枝冷笑,我看倒像你媽!男人也不在意,仍滿心歡喜,說,那也跑不了。

還沒等父子倆熟悉彼此氣味,男人又走了,一個電報打來,工地發(fā)生險情,男人只能先走。九枝月子才開始坐,就失去了依傍。婆婆呢,似乎更疼自己一些,做一頓飯也能念叨半日,連說九枝好福氣,有人服侍,哪像自己,生了你家男人還要伺候公婆。九枝恨得牙癢,想世上還有這樣的女人。

暴雨持續(xù),九枝沒有睡意,想起男人的話,那里又如何了,水是不是漲了起來,如果男人遭遇不測,自己該怎么辦?九枝恨家里沒有電話,不然可以打去問問,男人不會連跑都不會吧……

九枝失眠了。一早起來,屋外還飄著雨,屋里沒有人聲,九枝扭開電視,電視里也是滔天的濁浪,浩浩蕩蕩,一排排房屋只露出頂來,九枝看得心里一涼,待雨小些,才梳洗出門,手里挎一只籃子,再不去菜市買點什么,九枝就要斷糧了。

九枝擎著傘,走到院外的馬路上,馬路上的水薄薄地鋪了一層。路從樹林間穿過,彎彎曲曲,兩邊的桐樹、玉蘭被打落了不少葉子,九枝把塑料涼鞋踩得嘎吱響。一旁的三輪車來了又去,濺起的水線撲到九枝的腳邊,九枝也沒有躲。下坡路走到底就是發(fā)電廠大門,九枝看了眼西邊的大壩,放閘了,三條巨龍似的水柱伸入江里,江水粗了許多,快要與大路齊平了。九枝站在路邊看這水,來霧水十年,九枝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水。

九枝,發(fā)什么呆,再不去,就沒菜買啦。薛家嬢嬢打一把黑傘靠過來,這幾天小菜漲得厲害喲。

九枝這才注意對方,女人的竹背簍都疊到了頂,一把蒜苗歪在簍邊,飄飄蕩蕩的,九枝伸手把蒜苗往背簍里攏了攏,說,薛嬢,又是你來買菜呀。

薛家嬢嬢哼一聲,那你指望誰,老娘不買不做,怕是要餓死那一屋大小。

九枝不好說什么,薛家嬢嬢早年喪夫,剩得兩個兒子。大的那個和思南在一個工程局,是同事,他的老婆小喬帶著女兒住在這里。家里還有一個男人,那個小兒子整日窩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也沒有女人。都說薛家小子腦袋有問題,九枝看還好,平日碰面,男人還會朝她微微頷首,斯斯文文的。

九枝看著薛家嬢嬢踉蹌走遠,聽說才五十,女人就白了頭。九枝想到自己,以后會不會也這樣?

街邊的魚腥味越來越重,九枝穿過老街,蔣家溝也發(fā)了大水,水從山里來,黃濁濁一條,難怪這橋叫黃金橋。九枝小心走過,人群里聽到一句童聲,媽媽你聞,洪水的味道是魚的味道。九枝將傘抬起幾分,想看看是誰在說話,聽上去倒像兒子在發(fā)傻氣了。果然,身前一個女人一把撈走了站在欄桿上看漲水的小孩。女人說,魚個屁,洪水就是洪水,會把你沖走的曉不曉得!男孩一跳一跳的,仍尖聲喊道,我不怕,我就是魚呀。女人順勢一巴掌拍在小孩屁股上,老子把你扔下去。

九枝看笑起來。

中午,思林推門進來,見九枝懶懶地撥著筷子,筷尖上掛幾根細面,欲吃不吃的樣子,便喚了聲,嫂。房間背光,九枝晃一眼看還以為是思南回來了,兄弟倆掛相,思林斯文,說話柔聲細氣,思南卻是個大老粗,講起話來像吼。九枝說,你一個人,你家蘇老師呢?思林說,她還帶補習班,沒來。九枝心里笑一下,是不想來吧。九枝問,懷上沒有?思林傻笑,對著客廳墻上的照片框看,哥又寄照片回來啦。九枝也不理,仍是問,我說你,有指望沒有?思林這才轉過身來,還是笑,說,白忙一場,老鼠打洞,就是不生崽啊。這話怪,許是思林自己編的,九枝看他樣子,倒是不急。九枝早領教過思林的怪,這人喜歡起孩子來不得了,剛教上書那會兒把安安當了個寶貝,幾日不見,就急著趕回霧水,大包小包的,這個叔叔當?shù)谩门匀嗽捴v,沒見過這么稱職的叔叔,就像親爹一樣。這話讓九枝不舒服,細想,更不得了,簡直用心險惡。九枝在心里罵遍了這些嚼舌根的人??墒聦嶋y改,思南長期不在家,小叔子頻來家里,雖是和孩子玩,也落人話柄。九枝就對思南說過讓思林以后少來,要見安安,她可以抱到爺爺家。男人還怪她多心,思林可是安安叔叔,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思南沒有放在心上,九枝也找不到反駁處,若再爭辯,倒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只是那以后思林再來,九枝就不讓他在屋里多待了,哪怕大冬天,也把門敞著,叔侄倆就頂著風冷颼颼地在屋里玩。思林的變化是談了女人之后,兒子也大了,漸漸就來得稀疏,九枝還打趣說過,你怎么不來看安安了,就玩厭了?我家安安是玩具么。思林也不窘,笑說,小孩就小時候好玩啊。九枝好笑,又有些傷感,覺得思林才像個孩子。

眼前的男人還是那么瘦,襯衫松垮垮的,架不起來,按說婚后男人會胖,思林卻一點動靜沒有,九枝不好問,只說,你還不抓緊,小心你媽跳腳,住到你家去。

思林說,她都有安安了,還急什么。

九枝說,那不一樣,你媽疼的是你,不是你哥。

思林說,我看沒分別,她誰都不喜歡。

九枝冷笑,想思林倒還明白,轉而問,今天來做什么,安安又不在。

思林說,安安不在我就不能來啦,我過來取點菜,晚上在這里吃,老太太兩天沒上街,家里都是空的。

九枝暗自好笑,思林說話總好像不是這里的人,什么“老太太”,難不成他家是個大戶,他是賈寶玉么?九枝說,便宜占到我這里來了,沒看我吃什么。

思林也不管,徑自往廚房里鉆,可以嘛嫂,這么一堆,還有排骨,給誰準備呢。

九枝沒好氣,嘴里吐出一句,給誰,給豬!

晚飯前,思林果然把九枝買的菜撿了幾樣過來,順便把她也請了來,說是一塊吃飯,實際是給他做廚子。

思林盯著一盤糖醋排骨不動,喉結處咕隆一聲,也不管人齊沒齊,先用手擄一塊放口里,直燙得齜牙咧嘴,老太太立即察覺,臉上不悅,你餓鬼投胎的,你家女人都不喂飽你?思林看也不看老太太,嘴里嗚嗚有聲,她要是像嫂子就好了,我哪用吃食堂。老太太橫他一眼,活該,我早說過,找個不會做飯的,只有你吃虧的命,你還不聽!思林說,誰知道呢。九枝把最后一碗湯端上桌,手一離碗就去捏耳朵,思林看見說,讓我來嘛。九枝說,你的手可是捏粉筆的,金貴得很。思林笑,嫂子這張嘴才應該上講臺。九枝白他一眼,招呼起一旁的公公和安安來。爺孫倆正盯著竹籠里的一只蟈蟈,安安問,它是公的還是母的?爺爺說,當然是公的,你看它肚子,公的會叫,母的不會。這引發(fā)了安安的好奇,母的為什么不會叫?女的不都叫得兇嗎?這下倒問倒了老頭,老頭嘿嘿一笑,說,誰告訴你母的叫得兇?安安就看了看九枝,想到什么,還是忍住,說,我們班上的女生都愛叫,吵死人了!沒想這話把思林逗樂了,連說安安會觀察。

等都上了桌,思林給老爺子倒了一杯藥酒,講一句,現(xiàn)在到處漲水,哥那里不曉得怎么樣了?

公公不吭氣,九枝只好接嘴,能怎么樣,水來了就跑唄,只是你哥傻,我怕他——九枝看見老太太迫不及待給思林搛菜,碗都要堆成金字塔了,一個大孫子在這里,倒沒見她這樣,后半句九枝干脆打住,反正也沒人會關心他。

思林說,我哥不會的,他水性好,什么大浪沒見過,我小時候不就是他救的?

思林剛講完,老太太就筷子對筷子,打了思林一下,還說水,安安在,還嫌河里收的人不多?

思林說,我說事實嘛,對安安也是個教育,那次不是我哥,我還能在這里說話么——岸邊那么多人,沒一個下水的,都他媽在看熱鬧,還以為我逗他們玩呢,就差一點啊,我哥要是沒趕到……

老太太打斷思林的話,那也是你哥沒把你看牢了。

老太太不講還好,講了九枝心里一團火起,一句話就飆出來,思南又不是三頭六臂,自己都是小孩,能看住誰啊。

老太太愣了一下,當然不服,思南可大多了,思林那時才多小,懂什么,還不是哥哥教的。

九枝想撂碗走人,這頓飯真是莫名其妙,思林莫名其妙來,自己還莫名其妙來做飯,真是賤!九枝不說話,臭小子卻接過話頭,媽媽,我要是有個哥哥是不是可以去河邊玩了?九枝也不管兒子的奇怪邏輯,只是狠狠盯著他,下次讓我在河邊發(fā)現(xiàn)你,就不要回來了,省得我給你生個弟弟。這話有些賭氣了,公公聽出來,跟著咳嗽一聲,但也點到為止,還是不多話的。

是思林打破尷尬,晚上我給哥打個電話,今年的水可不是鬧著玩的,百年一遇,我們區(qū)那條臭水溝都沖走了兩個人,現(xiàn)在還沒找到。

這話由思林說出來,九枝倒消了氣,但也只是一半,怎么說思南也是長子,兩個老人無動于衷,連?譹?訛沒有問過片語。公公九枝不怨他,他對誰都話不多,平日四下無人對自己倒還有兩句,也算難得,可家里還有一個活人,難不成思南就不是她胯下出來的?論起來,思南對老太太可比思林強,哪次回來不是先把東西拎到女人那里,即便他不在,每逢老太太生日,哪回不是他早早囑咐九枝把紅包送到?可這又換來什么?

果然,老太太不耐煩起來,不要說這些,漲個水有什么,老天爺要發(fā)大水,誰能擋得住。

這話徹底結束了晚飯,九枝本想早走,可還是耐住性子把鍋碗洗刷干凈,免得婆婆又在背后四處講她懶。思林今天奇怪得很,這個點還沒有回去的意思,是和媳婦鬧了?九枝見他不慌不忙和老爺子擺起了棋,電視新聞仍播著,還是一片接一片的水,思林不時評點兩句,說了些相關消息,政府動用了多少人和物又花了多少錢,老爺子只是嗯啊著,手里的棋子猶豫不決。

一轉眼安安就不見了,九枝抹干凈手,婆婆也跟著消失,許是被人叫走上了牌桌。九枝從廚房往外看,日光燈下,屋子終于安靜下來,窗外的雨是停了,可天仍暗著,雷暴還沒有過去的跡象。

路過王老三的小賣部時,九枝才想起思林的話,說過就忘了似的,到底是個沒心沒肺的,九枝倒想給男人掛個電話了,只是記不住號碼,號碼都抄在家里那本《新華字典》上,上面記了好幾串數(shù)字,思南走一個電站便換一個號碼,九枝從來記不住。九枝稍一猶豫,王老三的話就從門口傳了過來,今天沒你電話。九枝一驚,想這老鬼整天不出門倒能看透人想法,實在討厭。九枝說,好笑,我又不等電話。王老三也不反駁,徑自笑笑,說,你想打電話。九枝心里又一嚇,這個王老三要成精么!可面上還得不依不饒,不曉得你說什么,有電話了不起啊。

王老三也不惱,聲音帶著唱腔,今時不同往日喲——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九枝皺皺眉,王老三看上去邋里邋遢,還是個廢人,嘴里倒有些貨,九枝也摸不清他來歷,打她從湖南老家來到這里,小賣部就已存在,王老三也早已殘廢。

九枝自顧自走掉。

黑下來的房間像個陷阱,九枝一個人陷落。電視滾動著,連續(xù)劇里的時髦男女走來走去,擁抱接吻,說著酸兮兮的普通話,九枝看得沒有滋味,正想躺下,敲門聲冷不丁響起,咚咚的兩聲,極小,可也沒有小到九枝聽不見。九枝心里一亂,這個死人還敢來?

猶豫幾秒,九枝還是開門,那人挾著一股水氣擠進來,九枝小心闔上門,在門后站了一站,才對男人講,你又來做什么,以后不要來了!

男人靠上來,話像風一樣刮過九枝耳畔,男人沒說別的,也沒有解釋,只吐出兩個字,九枝。

九枝頂煩這種人,說起話來憂愁死了,就這么兩個字,九枝就背后過電,半邊酥麻。

九枝拼命抵抗住身體反應,這一次她想好了,她絕不會再為這些五迷三道的話心軟,九枝說,你不要來找我了,什么樣子!

男人沒有動靜,這是男人的拿手好戲,好像他這幾兩憂愁能換飯吃似的,九枝看厭起來,你走吧。

男人說,我想再看看你。

九枝哼一聲,別來這套!

男人又沉默了,還是沒動手的,九枝想,要是動了,自己又能怎么樣呢?

等了半日,九枝說,看夠了,你走吧。

男人還是只說了兩個字,九枝——

聲音拖得長長的,像抿過的線頭那樣鉆進九枝心里,然后纏繞。九枝心里亂得很,突然想哭,還想對男人說,你到底想怎么樣!可九枝沒有說,九枝說,別叫我名字!

男人卻偏偏與她作對,她煩什么,男人就講什么,男人說,不叫你這個,又叫你什么?

九枝身上的冷汗都被這話烘熱了,棉綢裙里的身體發(fā)熱滾燙起來。九枝坐立不安,男人不遠不近地杵在那里,口吐蓮花,一朵接一朵,九枝簡直要飄起來,昏昏然不知身在何處。

是男人最后那句話讓九枝下定決心的,男人說,滿天滿地都是水,你也像水。

又是水!

九枝禁不住渾身發(fā)抖,高聲尖叫,夠了——

仿佛為了掩飾九枝,屋外霎時打起雷來。

一大早九枝便醒,剛剛的夢像是真的,思南已成為了水下的鬼,臉白森森的,仍掛著笑,傻兮兮地看著九枝,這一笑,就連?譺?訛不像個鬼了。九枝說,你好狠心,讓你跑的呀,你怎么不跑?男人收了笑,迅速換成愧色,男人說,我往哪里跑,全是水,我只能往水下跑啦。九枝問,水下也有路的?男人說,有,水下的路可比水上的路要好走。九枝說,那我也走。九枝看見男人直搖頭,淚水從他眼眶里滲出來,又快速消失在那張幾近透明的臉上,男人沒再說什么,他像股水一樣悄然退去,九枝眼角一熱,人就醒來。

九枝打算去接兒子,屋外還是水,一地的梧桐葉伴著爛泥,葉子竟黃了。九枝想,秋天就要到了嗎?就在九枝困惑時,院子里跳出一個身影,一個男人裸著身子朝院外狂奔而去,九枝還沒看清是誰,背后就響起薛家嬢嬢的哭嚎,我是作了什么孽喲——九枝停下步子,院門外就鉆進一個女人,看見九枝,女人立即呼喊起來,九枝,快,有你電話……

注釋:

連:方言用語,表程度。

同上,此處意為“很”。

責任編輯? 吳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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