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穎 雷霖
【摘 要】《一個人張燈結彩》是湘西作家田耳的一部代表作,整個小說呈現(xiàn)出從意義走向無意義的趨勢,即意義的解構,這表現(xiàn)為三個主人公的情感變化,由此可見田耳在意義解構中的人性闡釋和他的價值立場。
【關鍵詞】田耳;一個人張燈結彩;意義;解構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15-0190-02
田耳作為當代70后地域文化作家、最年輕的魯迅文學獎得主,其靈性的寫作方式具有重要研究價值和意義?,F(xiàn)有研究論文百余篇,其中有五篇是分析小說《一個人張燈結彩》。五篇論文都闡釋了苦難、困境這一主題。其中張佑華[1]通過引入“后現(xiàn)代”這一生活、文化形態(tài),用犀利的眼光,從生存的困境、命運的不可逆轉性、內心的焦慮三個方面,深刻揭示了在商業(yè)化的大潮中逐步陷入困頓的弱勢群體的生活境遇。王衡[2]從卡倫·霍妮所提出的新精神分析學角度出發(fā),關注啞巴小于現(xiàn)有的心理結構,從文化、環(huán)境、人際關系中解讀神經癥,從而理解女主人公的心理困境。本文同樣是分析其悲劇的生活境遇,但是筆者從新的角度出發(fā),通過分析文中三個主要人物的情感變化,逐步分析其意義的解構的原因。
田耳小說《一個人張燈結彩》主體是一樁搶劫殺人案,講述了以啞巴小于、民警老黃、鋼渣三人為主的現(xiàn)實悲劇。民警老黃作為這樁案件的破案者,在層層追蹤、探究真相后,案件卻沒有得到圓滿解決。小說走向了一個比案件水落石出更為悲哀的結果,破案呈現(xiàn)出無意義的結局。
一、民警:老黃道德感的尋求與失落
民警老黃通過解謎追蹤后,犯案者鋼渣終于落網(wǎng),于心亮這樁命案在法律意義上得到了合理解決,但是民警老黃無論是作為一個破案者還是作為朋友,都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
作為朋友,命案的解決是民警老黃出于內心道德感的一種責任。小說中寫道:“于心亮的家在一排火磚房最靠里的一間,一樓。再往里的那塊空隙,被他家私搭了個板棚,板棚上覆蓋的油毛氈散發(fā)出一股臭味?!薄颁搹S工人都有改造房屋的嗜好。整個房子被于心亮改造得七零八碎,隔成很多小間?!庇谛牧磷鳛橐淮蠹易游ㄒ坏膭趧恿?,囿于生計,他無法考慮自身已年老體衰,于是買斷工齡,去跑出租車,只因為這樣錢來得快。老黃深知于心亮緊張的生存感。如今于心亮死了,這對十口之家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老黃盡心盡力查案,希望能給于心亮一個交代,給急需供養(yǎng)的十口之家一個生命之源。可是當老黃將鋼渣捉拿歸案后,老黃發(fā)現(xiàn),于心亮一家的生活重擔不僅沒有得到解決,反而因為自己的兢兢業(yè)業(yè)將這個家庭推向了一個無望的邊緣。于心亮死了,家里的重擔落在了啞巴小于身上,可是原本就飽受苦難的小于因為哥哥于心亮的離世和情人鋼渣落網(wǎng)的雙重打擊,變得更加悲苦。倘若鋼渣未入獄,或許他可以頂替于心亮的位置,讓這個家庭有一個微弱生存的希望,而此刻老黃讓這個希望成為幻影。與此同時,老黃和小于的關系也走向了一個尷尬局面,作為一個離婚且與女兒少聯(lián)系的中年男子,老黃孤獨的內心需要一個寄托,而俏麗溫柔且手巧的小于就成為老黃心中的安慰,因為這種依戀,使得老黃將路燈錯看成小于理發(fā)店的光,會在發(fā)現(xiàn)理發(fā)店門沒開時,心有不甘地站在理發(fā)店門口抽煙,會在辨不清方向的夜晚看到山頂?shù)奈⒐庀氲叫∮凇5谴丝汤宵S無法坦然面對小于,他利用小于的單純追蹤鋼渣,老黃不僅打破了小于對微弱幸福的渴求,更摧毀了小于買假特赦證救鋼渣的虛妄。
作為破案者,老黃在處理案件時并不順利。在混沌的公安局內部,身為“黃膠鞋”(警官)的劉副局長好大喜功、貪污腐化、武斷專權,而警局的新警員也是唯功利者,多年如一日兢兢業(yè)業(yè)、盡職盡責的“膠鞋”(一般警員)老黃不愿同流合污,他與劉副局長一類人保持距離,洞若觀火。所以從案件最淺層的意義來說,解決于心亮案件的意義都不存在。
在案件中,作為朋友,老黃發(fā)自內心的道德責任感不僅沒有得到滿足,反而因正義讓自己陷入糾結的局面。作為破案者,老黃沒有得到一個直接的好處,他沒有像劉副局長一樣升職加薪。所以從深從淺,案件的解決對于老黃來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結局。
二、小于:西西弗斯式的絕望與幸福感的虛妄
作為受害者的家屬,小于承受喪親之痛。幼年時因父母愚昧致其雙耳失聰,長大后被理發(fā)師傅強奸又遭污蔑,結婚后被丈夫拋棄使得骨肉分離,離家后獨自經營小店勉強維持生計,家中的哥哥原本是她唯一的傾聽者和保護者,現(xiàn)在哥哥永遠消失了。親情的缺失讓她原本暗淡的生活又蒙上了一層烏云,更加讓人愁苦的是,這個家庭還等待著小于贍養(yǎng)。
作為犯案者的戀人,小于承受失愛之悲。小于將鋼渣作為自己最美好的記憶。從在鋼渣頭上學習理發(fā)技藝到心理上對他產生依戀,這是一種情感覺醒的心路歷程,鋼渣不僅使她得到了肉體上的滿足,而且在陪她嬉戲的過程中使她得到了精神上的愉悅。這個男人讓她對自己的不幸人生多了些幻想,并給她帶來了短暫的快樂??墒亲屓诉駠u的是,這個她依戀的男人卻有著弒兄之仇。
小于在親情與愛情的夾縫中反復掙扎,她無法對自己的悲劇現(xiàn)實深究對錯。仔細想來,小于這個最無辜的人卻無意識地成為悲劇的隱形推手。案件緣起于小于曾提到的救命錢,鋼渣為了解決小于的難題,于是有了劫出租車搶錢的念頭。案發(fā)前幾天,小于給鋼渣刮了青皮頭,恰巧鋼渣搶錢時帽子掉了,腦門上的朱砂色胎記和頭皮上的疤痕被于心亮看在眼里,慌亂的鋼渣就殺了于心亮。于心亮去世后,小于失去了唯一可依賴的親情,但幸好還有鋼渣,愛情的撫慰似乎可以減輕些許傷痛。然而事件仍然在發(fā)酵。因為小于生活的變化,鋼渣被老黃懷疑。老黃利用小于對鋼渣的思念,讓她畫出了鋼渣的畫像;一段時間之后,皮文海被捕,鋼渣斷了經濟來源,于是他想要投靠小于,而這時小于的店門一直關著,鋼渣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lián)尳倭顺?,最終被捕;在鋼渣“犯案—被懷疑—通緝—落網(wǎng)”的過程中,小于在文中都較少出現(xiàn),但正是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的一些舉動,將鋼渣一步步推向監(jiān)獄,悲苦的小于用力地活著,卻不想每一次的掙扎都讓自己越陷越深。
三、鋼渣:罪惡感的承擔與匱乏
鋼渣作為小說的“反面人物”,他本應該是祈求救贖、充滿悔恨的那一個。不料小說中的鋼渣完全沒有一個正常犯罪者的罪惡感。首先鋼渣劫出租車搶錢只是因為小于急需錢救命,小說中寫道:“……本不想殺他,起初我就不打算搶出租車,開出租的看著光鮮,其實也他媽窮命。但我沒條件搶銀行,搶司機來得容易。”從鋼渣的言語中可以看出,他無心殺人,對于于心亮這種和他一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窮人,他含有悲憫之心。作案時腦門上的朱砂色胎記和頭皮上的疤痕被暴露,才讓他失手殺死了于心亮。在整個案件過程中,鋼渣這一類底層投機者的苦難是因為自己人性的崩塌和私欲的膨脹所導致的,他們在農村占有生產資料卻不愿靠勞動為生,異想天開來到城市,企圖通過搶銀行擺脫困境。然而在他們身上也有為戀人和朋友付出的溫情一面,落網(wǎng)的鋼渣仍然記得和小于的約定,請求老黃為其兌現(xiàn)承諾,并為皮文海開脫罪名,承認人是自己殺的。對戀人的牽掛,對朋友的仗義,使這個犯案者不再那么可怕。所以在小說中,鋼渣這一人物形象無法讓讀者將他和一般的犯案者相提并論,盡管他殺了人,但是他的所作所為有被討論的可能。因為他的初衷和一般的犯案者不一樣,所以他也沒有因得到利益而欣喜若狂,因落網(wǎng)而懊惱痛苦。他入獄受罰,在法律層面,他付出了該有的代價,身體上的限制只是間接加劇了他思念的痛苦,這種痛苦和他殺于心亮沒有直接聯(lián)系。在于心亮的葬禮上,他將小于約出來發(fā)生關系,在聽到遠處的鞭炮聲時,他想的是“也許,同一晚,偌大一個城區(qū)會有多處停欞,那鞭炮也不一定是放給于心亮的。”所以說,鋼渣在錯殺于心亮后并沒有心理上的愧疚。
田耳通過描寫三個人物短暫的生活變遷和情感歷程,解構了小說存在的意義,由此表現(xiàn)了他對于人性的理解和價值立場。
四、意義解構中的人性闡釋
《一個人張燈結彩》是2008年田耳出版的經典中篇小說,作為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的獲得者,筆者認為,這部小說表達的不僅僅是苦難、同情和人性,田耳在文中想要表達的就是“真實”。即人性的中間性、孤獨的唯一性、意義的含混性。
(一)人性的中間性?!兑粋€人張燈結彩》中的人物和立場都是矛盾而多面的。民警老黃既是懲惡揚善的好警察也是愚弄、套路小于的欺騙者。鋼渣既是殺人犯也是好兄弟、好戀人。小于既是悲劇的受害者也是隱形的助推手。小說表面寫的是苦難,本質寫的是真實。正是因為人物性格的中間性導致了事件的矛盾性,在黑與白的灰色地帶,誰都有可能是毒蛇,誰都有可能是精靈。田耳說過“小說中的人物大多是以湘西人為底本,而湘西人就存在人性的‘搖擺、復雜和游離不定。”作者想要打破的是思維定式中的區(qū)分界限,將底層生活中的真實無遺漏地展現(xiàn)在讀者眼中[3]249。
(二)孤獨的唯一性。筆者認為,田耳認定的結局是孤獨?!兑粋€人張燈結彩》中的三個人物代表三個不同階層的人,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即生活的孤獨。田耳所說的不僅僅是底層人物,而是整個社會。因為在任何環(huán)境中,都可以找到和小說人物相匹配的三種階層的人。正如田耳所說“他愿意當一位短篇小說作家,這樣就必須要求他離功利最遠,離孤獨最近?!盵4]筆者認為,田耳小說如此執(zhí)著于告訴讀者這個主題,是因為他本身的獨特感受,孤獨于他而言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正因如此,他才看到孤獨是人必將走向的結局。
(三)主題的模糊化。田耳說“小說可以比電影的模式開放,結尾可以以邪壓正,只要字里行間不去歌頌以邪壓正?!庇纱丝梢娞锒鷦?chuàng)作的真實。比如劉副局長在處理指證他的小姐時,他用權利告訴她,即使指證也絲毫不構成威脅,這充分展示了畸形權力在體制內的隨意操縱,田耳沒有因為要符合一個所謂邪不壓正的主題而修改情節(jié)。
五、結語
筆者立足于文本,深入分析小說的人物情節(jié),討論其主體意圖。從文本中三位主人公的故事出發(fā),逐步進行內容分析、理論探討。充分闡釋了小說意義解構的過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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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田耳.短篇小說家的面容[N].文藝報,2013-04-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