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開肇
我的外婆原名潘白琴,1915年出生在蘇州,是蘇州望族潘世恩的后代。
我的外公張伯駒,當(dāng)時是中國四大銀行之一鹽業(yè)銀行的董事。我外公和我外婆的相識,在我外公的日記里面有記載:他們是通過父輩的一個世交孫履安的介紹,兩個人相識,最后在蘇州完婚的。
外公外婆兩個人相愛一輩子,從來沒有分開過。最長時間的一次分離,應(yīng)該就是1941年那場著名的張伯駒綁架案了。
那時候我外公醉心收藏,婚后有了我外婆的支持,更是一擲萬金。他三次求購,終把“墨皇”《平復(fù)帖》收入囊中。這是西晉陸機的傳世法帖,年代比王羲之的《蘭亭序》還要早幾十年。這個帖子奠定了他在民國收藏界的地位,人人都知曉張伯駒的大名,也知道《平復(fù)帖》到了他的手中。于是1941年6月,發(fā)生了外公前半生中最驚險的經(jīng)歷。
那天早上,他正常出家門去鹽業(yè)銀行上班,半路被綁匪擄走了。因為我外公常常不惜重金來收購古書畫,所以表面上給人一種很有錢的感覺。綁匪索要贖金的時候,獅子大開口,要300萬元。綁架發(fā)生的時候,我外婆不在家,后來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被綁架了。當(dāng)時我外婆很著急,四處去籌錢,然后跟綁匪談判。綁匪的意思是,就算家里沒有現(xiàn)錢,我外婆只要變賣一些收藏,尤其是《平復(fù)帖》,馬上就有錢了。那個時候好多人都覬覦著這個帖子,以及我外公手上其他的好東西。
外公故意絕食,讓我外婆前來探望。他趁著這個機會,叮囑我外婆:“寧死魔窟,決不變賣所藏古代書畫贖身!”他的意思很明確:“我就是死在里面,你也不能去把這個東西給賣了,你要是變賣了,我就死給你看!”
我外婆真的嚴格遵循了我外公的叮囑,寧死不變賣收藏,那時她才25歲。她多方奔走,持續(xù)斡旋,前后堅持了整整8個月。綁匪后來實在沒辦法了,價碼一降再降,最終把贖金降到40萬元。家里的錢不夠,我外婆又變賣了自己的首飾,最終湊夠贖金救出了我外公。
綁架案有兩個影響:我外公和我外婆自此離開上海,再也沒有回來長居過;我外公非常感佩我外婆營救他的努力和保護文物的決心。后來他立了字據(jù),把他收藏的最寶貴的那些文物,包括《平復(fù)帖》在內(nèi)共18件,全部贈予了外婆。
后來這些國寶悉數(shù)捐給故宮,功勞應(yīng)該也有外婆的一份。
我外公比較安靜,而我外婆是很開朗的一個人,家里經(jīng)常來客人,都靠我外婆接待。我外公外婆的生活非常樸素。在我的印象中,他們夏天就兩套衣服,冬天也是兩套衣服。冬天穿棉服,襯衫是冬天穿夏天也穿,冬天穿長袖的,到夏天就變成短袖的。我外公外婆很少說自己的事情,我們小時候都不知道,家里來的這些人全是名人。1982年2月26日,我外公去世。那一年春節(jié)剛過,還在正月里,都是我陪著我外婆在醫(yī)院度過的。從她的精神上能看出來,自己相依為命的老伴走了,那么多年在一起,突然間沒有了,她心里是非常難過的。
我今天之所以會花那么多精力,去努力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們的事跡,也是因為我想讓更多的人了解,過去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批文化人,為了傳承和保護祖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一直在默默耕耘。
(摘自《文苑·經(jīng)典美文》)(責(zé)編 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