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 鄭滿寧 錢瑾
摘 要: 采用詞頻分析、社會網絡分析等研究方法,對擁有1 604名成員的“北京跑步愛好者”QQ群在2018年北京馬拉松賽和2019年第8屆北京奧森“光豬跑”賽當天的1 713條聊天記錄進行分析,揭示跑步社群內部的話語空間及關系結構,發(fā)現(xiàn):跑步社群內部圍繞“身體”展開,并時刻進行空間與身體的互動;成員加入跑步社群的動機主要是獲得社會支持,加入一般趣緣社群則以娛樂或信息交換為主;跑步社群具有更莊重的社群互動儀式和較短的互動儀式鏈,其內部結構更加簡單,具有更高稀疏性、流動性和“窄而淺”等結構屬性。
關鍵詞: 跑步社群; 趣緣社群; 詞頻分析; 社會網絡分析; 話語空間; 身體展演; 身體政治; “北京跑步愛好者”群
中圖分類號: G80-05 ? ? ?文獻標志碼: A ? 文章編號: 1000-5498(2020)06-0023-08
DOI: 10.16099/j.sus.2020.06.003
隨著媒介技術的迭代更新與消費主義觀念的出現(xiàn),社會的后現(xiàn)代性日益凸顯,并通過技術與生活節(jié)奏2個維度對人的身體進行束縛。很多現(xiàn)代人的身體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人們不再只關注簡單的物質消費刺激,開始轉向身體自身,在商業(yè)資本和廣告營銷的作用下,身體被賦予諸多可消費的符號;更多年輕人開始關注身體及其社會符號價值,身體被重新發(fā)現(xiàn)并不斷被前置與凸顯?;诖?,有研究者[1]認為,體育運動的本質是“對現(xiàn)代化工業(yè)城市生活的一種精神反制”和“現(xiàn)代工業(yè)的緩和劑”。
互聯(lián)網已成為社會運行的底層架構與操作系統(tǒng),并越來越多地與體育結合,誕生了“互聯(lián)網+體育”的新形式。據(jù)智研咨詢[2]估算,2018 年我國互聯(lián)網體育用戶已達5.2億人;艾瑞咨詢[3]的報告顯示,跑步是互聯(lián)網體育用戶最主要的運動項目,占44.2%,達2.3億人。跑步本是一項雙腿交叉重復向前擺動的枯燥循環(huán)的機械運動,但在社交平臺上被圍觀、點贊,轉為可視的公開行為,其已不再是一個人的身體增值,而成為一種可炫耀的社交貨幣和身體展演。有研究[4]顯示,57%的跑步者會邀約朋友、同事、同學一起鍛煉,超過50%的人會通過運動類App、QQ、微信等渠道尋找有共同愛好的伙伴,社交化的跑步已成為一種流行、時尚的生活方式。跑步這種簡單、易學的體育運動已成為虛擬社群主要的連接紐帶之一,跑步社群已成為全民健身運動的主要組織單元。研究跑步社群內部的話語空間及關系結構,對促進個體健康、全民健身、體育消費等均具有重要價值。
1 文獻探討與研究問題
作為一種基于成員發(fā)信息而構建起來的話語表達社群,跑步社群內的交流形成了一個有邊界、有社會互動的話語空間??臻g被認為“既是一種生產,通過各不相同的一系列社會過程和人文干涉形構而成,又是一種力量,反過來影響、指引和限制這個世界里人類存在和行動的可能方式” [5]。關于空間理論,最有代表性的是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理論和福柯的話語與空間規(guī)訓理論[6]。
列斐伏爾認為:“空間是社會生產的過程,不僅僅是一個產品,也是社會生產力或再生產者,是一個社會關系的重組與社會秩序實踐性建構的過程?!盵7]他認為空間生產包含3個維度:①物質空間,即可被觸摸感知的維度;②精神空間,即感覺現(xiàn)象所占有的空間,是被建構出來的維度;③社會空間,即人們生活其中的維度,是社會關系的總體層面。列斐伏爾認為“空間是一種社會的產物”[8],身體是交往實踐的空間生產方式,在此基礎上提出“身體-空間連續(xù)體”的理論模式。他認為身體是社會空間的生產主體,社會空間的生產從身體開始,身體受權力、符號、知識三位一體控制,在“前臺”(外在空間)展演,身體不僅指向生理性的生與死,還是自我最為內在的場所;因此,作用于身體,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作用于主體的自我認同體系。作為一種社會交往實踐空間,個體根據(jù)自我經歷在“后臺”(自我空間)進行反身性理解而形成并維持自己的主體身份感。就此意義而言,本文研究的跑步社群是一種身體與空間互動生產的連續(xù)體,一直努力生產與線下不同的異質空間,實現(xiàn)空間拓展與再生產,進而實現(xiàn)身體身份認同與主體身份建構。
福柯主要從空間內的話語生產出發(fā),認為話語是外在性的空間。他試圖突破傳統(tǒng)的權力所有物觀念,以空間的概念闡釋權力的運作機制、權力與空間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話語在空間內生產并形成社會規(guī)訓進而作用于空間內的“話語”自身。本文借助列斐伏爾和??碌目臻g分析視角,整合“空間生產”與“話語即權力”,對跑步社群中的話語空間及關系結構進行分析。
當前社會空間形式的最顯著變化即物理空間在生產活動中的重要性逐漸被虛擬的網絡空間所取代。社交媒體通過連接各種實體空間和虛擬空間,極大地拓展了個體的空間實踐。在動態(tài)的實踐空間中,身體是極其重要的元素,“整個身體用信息、編碼、被編碼及再編碼的方式構成并生產空間,這一過程是持續(xù)不斷的”[9]。社交網絡是一個逼真的展演舞臺,身體展演是其重要的呈現(xiàn)方式,身體得以在各種信息文本、圖像建構中自如延伸。人們通過“身體”符號向社會表述,如隨時隨地用信息文本表達體驗、感受,用圖像自我呈現(xiàn)。然而,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編織的血緣、地緣和學緣紐帶被城市“肌體”無情切割,人在充斥著陌生人的城市中變成了孤獨的個體。為此,個體往往會尋找那些能與大量陌生人接觸的社會環(huán)境和空間 [10],以實現(xiàn)群體社會與熟人社會的自我建構。具有休閑和健康雙重屬性的跑步社群恰好為這種建構提供了介質,這是其興起的主要動因。
Kim等[11]研究了在線溝通與體育社群滿意度的關系。Yang[12]通過實證研究法,認為在線體育社群的社群精神、社群認同、社群忠誠度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Lee等[13]研究了在線體育社群意識與運動行為的關系。徐鳳琴等[14]是較早關注體育社群的學者,他們認為,部分體育社群處于失范狀態(tài),應完善相應的監(jiān)督管理機制。此后,學者們對體育社群的形成動因[15]、多元實用價值[16]、規(guī)制與管理[17]、成長演化[18]、組織與運作方式[19]、內部社會互動建構個體身份認同的運行機制[20]等展開了研究,研究對象包含馬拉松社群、廣場舞社群、戶外運動社群等各類體育社群。
綜上所述:以往關于體育社群的研究主要對社群外圍進行觀察與審視,較少涉及社群內部尤其是話語空間生產、社會互動與身份建構等方面的自有結構與運作規(guī)則等;在研究方法上主要以質化研究、案例分析為主,直接利用成員對話文本進行量化研究的成果較少。基于此,本文主要針對跑步社群內部的話語空間及權力結構,探討其如何改變人們對跑步、身體與社會交往的意象認知,以及身體與空間互動的關系。
2 研究對象與方法
2.1 研究對象
目前的體育社群大致分為2類:一是“身體在場”的體育社群,即參與者也是體育項目的直接參與人,如跑步群等;二是“身體不在場”的體育社群,成員只是“觀賞者”不是“參與者”,如“天下足球”群,針對此類“體育迷”群的相關研究較多。本文選擇“北京跑步愛好者”QQ群為研究對象,主要原因如下:①該群是QQ平臺所有城市跑步社群中人數(shù)最多的社群;②相較于微信群,QQ群可突破500人限制,并以陌生人為主,趣緣更強;③該群建于2013年9月2日,建立時間較長,規(guī)范成熟,結構穩(wěn)定,更具代表性。該群擁有成員1 604人,平均日常在線913人,其中:男性994人(62%),女性586人(37%),未標注性別者24人(1%);“00后”占11%,“90后”占47%,“80后”占28%,“70后”占5%,“60后”占1%,“60前”占8%;長期居住于北京市海淀區(qū)(23%)和朝陽區(qū)(11.8%)的群成員居多;群成員以已婚群體(60.3%)為主;除群主外,還設有4位管理員,每周定期清理“僵尸成員”。
由于該群日常交流少(平均每天6~10條信息),一般在賽事當天的消息較多,因此,本文選取2018年9月16日舉行的北京馬拉松賽和2019年2月24日舉行的第8屆北京奧森“光豬跑”賽2天的聊天記錄為研究對象。選擇以上2個賽事是因為:北京馬拉松賽是國內跑步愛好者的重要盛事之一,影響較大;北京奧森“光豬跑”賽具有較強的個性和地域影響力。采用人工抓取的方式,其中,1句話分多次發(fā)送的視作1條信息,最終分別收集1 160條(北京馬拉松賽)和553條(北京奧森“光豬跑”賽)有效聊天記錄,總計1 713條。
2.2 研究方法
(1)詞頻分析法(word frequency analysis)。對信息文本中關鍵詞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進行統(tǒng)計與分析,詞頻在一定程度上可呈現(xiàn)文本生產者的關注焦點及核心表達訴求,一般通過詞云圖的直觀形式呈現(xiàn)。跑步社群內的信息主要以成員的對話為主,以文本形式呈現(xiàn),符合詞頻分析對象的要求。
(2)社會網絡分析法(social network analysis)。該方法用于測量與調查社會系統(tǒng)中各部分(node,節(jié)點)的特征及其相互間的關系(tie,連接),以直觀的網絡方式呈現(xiàn),以對社群的社會交往關系及其結構進行準確測量。本文使用UCINET 6.0軟件,將跑步社群中發(fā)言成員視為1個節(jié)點,將群成員之間的對話關系視為1個連接,形成共現(xiàn)矩陣,進而形成跑步社群成員對話的關系網,以探討跑步社群關系網結構與內部話語權關系。
3 結果與分析
3.1 跑步社群的話語空間:身體展演與雙向社會互動
在抓取的所有語料中,圖片(0.03%)、表情包(0.07%)、網頁鏈接(0.02%)、語音(0.03%)所占比重相對較小,僅占總體的0.15%,群簽到占20%左右,其余皆為對話文本。對以上文本進行詞頻分析,使用在線抽詞軟件PullWord和詞云制作工具Tagul繪制top 30高頻詞云圖(圖1)。
如圖1所示,“北京跑步愛好者”群的話語空間內主要有以下2類高頻詞:①“跑步”(193次)。跑步社群屬于陌生人網絡,群內話語觸點單一,話語空間窄,社群話題黏合度低。雖然社群也試圖通過部分高頻詞如“吃飯”“相親”“土豪”等和群內“打卡”等儀式建構更多的圈內黏性話題,但依然無法改變跑步社群話語空間窄化的“宿命”。②“打卡”(60次)、“公里”(48次)、“步數(shù)”(32次)等。這些關鍵詞作為身體的延伸,即使身體不在場,在社群內也能實現(xiàn)“缺席的在場”(absent presence),是身體的一種間接在場——“公里”“步數(shù)”等虛擬符號是成員在群內獲得話語權和身體實力的體現(xiàn),當這種“身體展演”(body performativity)進入跑步社群這個具有社交指向的表演空間,一場“自戀與凝視”的表演秀也隨之上演,最終把原先有缺陷、不完美的“現(xiàn)實自我”包裝成富有一定符號的奇觀[21]。除了“曬距離、步數(shù)”外,還有成員“曬裝備”“曬證書”,成員發(fā)布內容時想象著群內其他成員的“在場”與“圍觀”。無論何時何地,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意識到自己在扮演一種角色,并透過這些角色認識自己[22]。這些身體符號建構的社交“身體展演”改造了成員對自我的真實感知,他們“覬覦”著其他人的羨慕與贊賞,與附和點贊者共同制造了一個由數(shù)字、證書、“打卡”等符號構成的 “身體神話”。與傳統(tǒng)語境下的“神話”不同,巴爾特擴大了“神話”的外延,將其定義為一種固定形式的修辭,由此演化出人為操控性、虛構性、欺騙性和盲目性等特征,尤其被用來指代消費文化時代泛大眾文化下各種虛假的視覺表征[23]。跑步社群內的各種成績展示無疑將跑步這種枯燥、孤獨、苦累的體育運動在“步數(shù)”“距離”“證書”等可視化數(shù)據(jù)幻象下包裝成“身體神話”??梢姡c一般趣緣社群相比,體育社群具有顯著的特點——以“身體”為中心,跑步社群圍繞自我身體而展開,體育賽事群則圍繞他人身體而展開[24],而一般趣緣社群是基于興趣愛好或偶像個體而形成的,因此,體育社群內無處不充斥著身體符號,進而實現(xiàn)身體的虛擬在場和身體展演。
柯林斯[25]認為,“儀式是各種行為姿勢相對定型化的結果,是社會動力的來源,每個個體在社會中所呈現(xiàn)的形象是在與其他人的社會互動中逐漸形成的”,并認為“互動儀式能不斷產生情感能量,并將這種情感與符號相聯(lián)系,從而形成組織信仰、組織思想、組織道德規(guī)范以及組織文化的基礎。在組織中的個人,又利用儀式所產生的情感和符號,引發(fā)之后的社會互動,經過一定的時間,這種循環(huán)成為固定的模式”[26]。跑步社群內也時刻發(fā)生著互動儀式,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打卡”。在2018年北京馬拉松賽和北京第8屆奧森“光豬跑”賽中,總計384人(23.9%)完成“群打卡”?!按蚩ā辈粌H與其聊天符號的獨特性有關,更重要的是,作為一種社群儀式,其可加深成員對社群的黏性和認同感。米德認為,“自我的產生是群體內部相互作用的結果,分析自我的產生, 要從分析人際交往過程著手”[27]。
“打卡”的過程也是社群與個體之間雙向互動的過程,該過程可分為3個階段:①準備階段,新成員往往不懂社群規(guī)范和社群符號,只是進行無意識地跟風“打卡”或被迫接受這種“規(guī)訓”;②模仿階段,成員開始刻意扮演或模仿群內的“重要人物”,如活躍發(fā)言者或管理員,逐漸從對方的角度審視自己的行為,賦予“打卡”獨特的內涵與價值;③行為內化和角色固化階段,成員將這種“慣習”視為群體的儀式性規(guī)范,并將社群的規(guī)范與價值內化為自我行為,從而期待自己的角色被社群接受、認可。因此,互動儀式大致經歷了“無意識模仿—審視行為—儀式行為”3個階段。在此過程中,個體對社群的認同得以建構,其身份得以被群內其他成員認可,整個社群得以完成儀式互動,生產出社群共同認可的符號,即涂爾干所說的“神圣物”。
趣緣社群的真正價值是幫助人們在虛擬空間重構社群認同,因為人無法通過自我本身建立認同,只有通過可將關系連接起來的虛擬社群才能形成社群認同與群體歸屬,這也是當下人們對趣緣社群最本質的需求[28]。跑步社群作為一種趣緣社群,在完成儀式互動之后,成員與社群之間會形成一種情感歸屬和身份認同,網絡信任與互惠共同作用使得跑步社群不斷發(fā)揮著社群黏性與整合功能。但需要說明的是,體育趣緣社群內的身份認同很難建構,充其量只能建構成員對社群的認知。筆者對邊緣成員訪談發(fā)現(xiàn),其之所以加入而不退出跑步社群,主要是群內可以提供一些賽事、跑步路段和跑步經驗等實用信息,對群體的其他成員基本上無興趣交往,因此這種認同是一種低層次的實用主義認同,談不上身份建構與自我身份塑造[20]。這也是目前體育社群在線下影響力薄弱的主要原因。相較于一般趣緣社群,體育社群成員更多地是為了獲取社會支持,因為跑步是一個相對單調、枯燥的體育項目,需要尋找志同道合的群體,獲得情感支持和群體認同,而一般趣緣社群的初始動機是信息分享或休閑娛樂,兩者存在本質的不同。
3.2 跑步社群的網絡空間:高稀疏性、高流動性與話語權壓制
將1 713條聊天記錄進行梳理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參與發(fā)言的成員總計132人,大多都是圍觀者。132人雖僅占整群人數(shù)的8%左右,但節(jié)點較多,為使網絡簡潔美觀,本文選擇發(fā)言3次以上的節(jié)點進行展示。由于個別成員使用實名,為保護群成員隱私,本文均以“成員n”作為節(jié)點名稱,使用UCINET 6.0軟件的Netdraw工具繪制包含61個高頻節(jié)點、155條有向邊的社會網絡結構圖(圖2)。
衡量網絡效率的第1個指標是網絡密度(density)。該群整體網絡密度為0.062,一般而言,網絡密度(范圍是0~1)越大,節(jié)點之間的連線越多,整個網絡連接越緊密。韋爾曼對網絡密度研究發(fā)現(xiàn),人們參與的大部分社群網絡聯(lián)系較為稀疏,47.1%的社群網絡密度在0~0.25,直系親屬這種熟人社群的網絡密度也只有0.36[29]。跑步社群的網絡密度則更低,連接更稀疏,說明跑步社群屬于弱連通,內部關系脆弱,成員之間在線下可能完全是陌生人,這與跑步運動本身是個體運動有一定關系。
衡量網絡效率的第2個指標是網絡平均路徑與直徑。該群的平均路徑長度為2.57,直徑為6,這兩者主要用于衡量網絡的連通性(connectivity)。網絡的平均路徑反映網絡中節(jié)點平均需要通過多少條連線與其他節(jié)點建立聯(lián)系,如2個節(jié)點能直接建立聯(lián)系則路徑長度為1,若2個節(jié)點無法建立聯(lián)系則路徑長度為無窮大;直徑為網絡中距離最遠的2個節(jié)點間的路徑長度[30]。平均路徑長度為2.57說明任意2個節(jié)點需要2個以上的中間成員才可建立聯(lián)系,最多需要5個中間成員才可完成信息溝通。這說明跑步社群的連通性不高,在一定程度上佐證了網絡密度不高的結論。相較于其他趣緣社群,跑步社群成員往往會依據(jù)自己的喜好隨意進入或退出,具有高度的“流動性”,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體育社群“成也趣緣、敗也趣緣”的本質特性。
跑步社群作為相對閉合的話語空間,對其內部話語權的測量主要借助社會網絡分析中的“關系”,成員的權力越大,則與其他成員的聯(lián)系越緊密,其他成員對他(她)的依賴性也越大[29],一般以中心性和結構洞(structural holes)為衡量指標。網絡中心性又細分為點度中心性、中介中心性、接近中心性等3個指標。中介中心性、接近中心性分析要求社會網絡為強連通圖,本文研究的跑步社群屬于陌生人網絡,是弱連通圖,因此只進行點度中心性分析。點度中心性反映的是節(jié)點對其他節(jié)點直接施加影響的能力,整體網絡的點度中心性則反映節(jié)點之間點度中心性的差異程度,差異程度越大則網絡的權力結構越明顯[31]。經計算,該群入度中心性為0.373(入度中心性范圍為0~1),出度中心性為0.509,兩者均較大,因而存在較明顯的權力結構(圖2)。圖2中節(jié)點的顏色越深、球形越大表示該節(jié)點的點度中心性越大。在圖2中出、入度中心性最大的點均為“成員3”(為群管理員“@!張跑跑”),其入度中心性為0.57,出度中心性為0.70,與63.5%的群成員建立直接聯(lián)系,具有較強影響力?!俺蓡T3”和“成員7”(@Se7en)均為管理員,群聊等級為LV7,另外還有群頭銜等顯著標志,具有一定的身份識別度,較易對其他成員造成身份壓制。
伯特提出結構洞的概念以衡量節(jié)點在整個網絡的權力,并認為處于結構洞的節(jié)點權力更大。節(jié)點權力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方面:處于整個網絡的中心位置,通過點度中心性測量;在整個網絡的不同子群間扮演“橋接”角色,這是點度中心性所忽視的[32]。一般而言,結構洞計算出的社會網絡冗余度越小、限制程度越小、有效規(guī)模越大、網絡效率越高、等級度越低,則社會網絡存在結構洞的可能性越大[30]。
“北京跑步愛好者”群的結構洞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群的平均冗余度為0.06,平均限制度為0.04,平均等級度為0.36,均處于較低水平;平均網絡效率為0.41,平均有效規(guī)模為6.14,處于較高水平。2類結果一高一低,說明網絡中存在結構洞的可能性較大,有明顯的權力結構和權力關系。這說明成員在跑步社群內雖然建構了社群認同,但并非是平等的,整個社群存在固定的權力關系。這一點可通過群規(guī)范和群內專用語的使用體現(xiàn)出來,如群內以群公告的形式發(fā)布社群規(guī)范:“①進群自覺改名為跑步者♂名字+北京地域,不改名者將被清出群聊;②本群禁止發(fā)廣告及一切鏈接、二維碼;③大家開心聊天,禁止人身攻擊”。要求成員必須遵守,“違者直接清出群,永久拉黑”。另外,群內也建立了特殊的語言符號表達結構,如群內大量使用“兔子”“關門”等專用語,塑造了新成員與老成員之間的話語門檻。這些均對群內權力體系的建立與話語壓制的產生具有直接促進作用。正如福柯所言,“話語即權力”。有話語生產必然存在話語權的壓制與反制,任何“權力”都在一定的話語空間內生產完成,因此,空間既是權力爭奪的場所,也是權力實施的媒介。以上數(shù)據(jù)也顯示,“北京跑步愛好者”群時刻生產著權力關系與話語壓制,體育社群已由原來靠身體連接起來的話語空間轉變?yōu)閷υ捳Z乃至身體規(guī)訓的權力空間,空間內存在固定的權力關系,社群已從簡單的“身體展演”平臺演化為涉及活動組織、話語權爭奪的“身體政治”空間,實現(xiàn)了“話語通過對空間的規(guī)訓來傳遞特定的壓制關系” [33]。
相較于一般的趣緣社群,跑步社群具有更高的稀疏性和流動性,加上嚴格的群規(guī)和單一的趣緣,群內的話語權壓制更加明顯;而一般趣緣社群由于中心吸附點比較立體多元,群體話題分散而多元,群規(guī)相對比較松散,群內的話語壓制相對較弱,群體的流動性不高,關系相對密切[32]。
3.3 跑步社群的權力結構:3個圈層和4類主體
對跑步社群各節(jié)點的位置及其點度中心性、群聊等級(目前最高級別為LV7,大多數(shù)是LV1或LV2)、群頭銜(分為管理員、江湖傳說、本群守衛(wèi)、宣傳委員、翰林學士、三好學生,在發(fā)言時會在昵稱前予以顯著呈現(xiàn))進行分析,結合圖2數(shù)據(jù),可將跑步社群內部權力關系分割為以下3個圈層(圖3)。
第1圈層是核心層。該圈層的成員是社群中權力較高者,有11人,所發(fā)信息多為來自跑步賽事現(xiàn)場的信息,是一手資料的發(fā)掘者,一般能獲取較高認同,其余成員對其發(fā)布的信息意見爭議小,信任度高,屬于社群意見領袖群體。
第2圈層是中間層。權力屬于中間水平,每天發(fā)言量介于40~70條,平均回復量36.7條。這類成員有17人,一般又分為以下2類主體。第1類是意見爭議者,其發(fā)言量低于管理員或意見領袖,其觀點易獲得群成員集體討論而獲取更高回復量,但信任度較低,特點是有鮮明的對立觀點,言辭激進,往往會營造出引起群體圍攻的討論氛圍。例如,在第8屆北京奧森“光豬跑”賽當天,群成員“@喵小奕”上傳了大量現(xiàn)場圖片,爭議者表達出“辣眼睛”“有傷風化”等不尊重運動員的詞匯,瞬間引起群內其他成員的圍攻。由于網絡匿名的原因,其言辭舉動在跑步社群中更肆無忌憚,類似于“鍵盤俠”的角色。由于管理員和群規(guī)的限制,意見爭議者在發(fā)出不當言論后,往往會態(tài)度緩和,不再繼續(xù)回應。第2類主體是議題擴散者。這類群體比較活躍,以賽事信息與媒體報道的轉發(fā)行為為主,由于扮演該角色較久,也具備一定的權威度和話語權。
第3圈層是邊緣層或圍觀層,是社群中大部分成員的狀態(tài),占總成員數(shù)的74.2%。這類成員一般屬于“跟風黨”和“點贊黨”,在社群中存在感低,一般是初來的新人或對話題不感興趣的成員,且極大可能處在流動的邊緣地帶。
需要說明的是,在3個圈層之外還存在一些衛(wèi)星狀的“子群”(圖2左上方),這些邊緣成員之間互動自如,無視主流圈層的存在。這說明在跑步社群內可能還有不同的“子空間”共存,跑步社群也具有列斐伏爾提出的空間圈層性、異質性和并置性等特點。
3.4 跑步社群的網絡結構:相較一般社群“窄而淺”
跑步社群作為一個依賴跑步而結成的趣緣社群,與一般的趣緣社群有顯著的區(qū)別。為了直觀比較,選取鹿晗粉絲QQ群作為比較對象。鹿晗粉絲QQ群屬于迷群,是基于偶像而結成的虛擬社群,選取2017年10月8日12時鹿晗公布戀情時群內成員的話語討論為比較對象,結合該群的網絡屬性[30]與跑步社群進行比較。結果如表2所示。
表2顯示,2類趣緣社群在密度、平均度、強弱成分、聚類系數(shù)、平均距離、網絡層級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平均度為網內所有連接數(shù)除以節(jié)點個數(shù),平均度越高說明平均每個點的連接數(shù)越多。跑步社群的密度、平均度均低于粉絲社群,同時,跑步社群中“80前”成員占14%,說明其成員相對年長,空閑時間較少,興趣點相對單一,成員互動較少,聯(lián)系不夠緊密,屬于高疏社群;而粉絲社群成員較年輕,空閑時間較多,關注的偶像話題較多,屬于高密社群。另外,強成分更強調情感、歸屬等社會特征,弱成分更強調信息的分享、快捷,跑步社群的強成分遠高于粉絲社群,而弱成分低于后者。主要原因是:跑步社群主要是社群管理員之間在互動,邊緣成員很少發(fā)言或插話,管理員之間“插科打諢”,造成成員之間互動較多,情感相對更親密,強成分較多;粉絲社群成員相對年輕(很多成員不超過20歲),作為陌生成員無所顧忌,自由發(fā)言,多是一些關于鹿晗活動的信息分享,強成分較少,弱成分較多。
聚類系數(shù)是衡量社群內同類子群多寡的指標,一般而言,聚類系數(shù)越高說明社群內同類子群數(shù)量越少,節(jié)點可清晰地劃分到不同子群中。跑步社群的聚類系數(shù)高于粉絲社群,說明跑步社群中的子群數(shù)量少于粉絲社群,主要是管理員之間的互動,其他人群多是邊緣成員,也在一定程度上佐證了跑步社群內部權力結構呈現(xiàn)集中化的結論。如果說聚類系數(shù)可考察橫向面的子群多寡,網絡層級考察的則是縱向面的層級數(shù)量。可以看出,跑步社群內的網絡層級低于粉絲社群,其內部子群數(shù)量不多,橫向面比較窄,層級不多,縱向面也不深,與粉絲社群相比,網絡結構呈現(xiàn)“窄而淺”的特征。
造成以上差異的原因如下。①社群存在的基礎不同。體育趣緣社群基于共同的運動愛好而存在,粉絲趣緣社群基于具體某個偶像而存在,兩者具有存在物的質的差異——跑步社群的存在是尋求社會支持和群體認同,粉絲社群的存在則是基于娛樂和信息交換。②群內管理規(guī)則的差異。跑步社群規(guī)定群成員分享的必須是與跑步相關的信息,一旦發(fā)布廣告與營銷等無關信息則一律被“踢”出群,而粉絲社群無相關規(guī)定,信息的異質性較強。③從群規(guī)模上看,“北京跑步愛好者”群有1 600多位成員,本文所選鹿晗粉絲QQ群僅有258名成員,人數(shù)的差異也造成了兩者網絡參數(shù)的基數(shù)不同。
4 結 論
綜合以上研究與討論,相較于一般趣緣社群,跑步社群具有以下新特點:
(1)跑步社群內部主要圍繞“身體”符號展開,在社群內身體擁有更多的符號化表征,身體數(shù)據(jù)和行為的可視性使身體在社交展演平臺上成為審美的對象和社會身份的表達,成員通過制造或改造身體符號元素與信息表達,實現(xiàn)對身體意象的滿足和群體認同,進而實現(xiàn)空間與身體的互動與轉換。
(2)跑步在線下是一種“枯燥循環(huán)的機械運動”,成員加入跑步社群的動機主要是獲取社會支持,而一般趣緣社群成員加入社群的動機主要是娛樂或信息交換,兩者存在本質差異,這也決定了跑步社群具有完全不同于一般趣緣社群的互動儀式和內部網絡結構。
(3)跑步社群更加注重社群互動儀式。凱瑞在其“傳播的儀式觀”論述中認為,傳播不是單純地分享信息,而是共享信仰的表征,是一種共享、參與、溝通的文化儀式。跑步賽事脫胎于節(jié)日慶典、宗教祭祀等儀式活動,本文研究的2個賽事本身也是一種儀式,成員借助符號和身體實踐(簽到、“打卡”、專有詞使用等)進行文化和意義的表達和傳承。
(4)跑步社群內部具有更高的社群稀疏性和成員流動性。這是因為跑步社群是基于跑步而產生的,話題單一,并有嚴格群規(guī),內部互動性低于其他趣緣社群,社群密度不高。
(5)跑步社群內部存在森嚴的權力結構與話語壓制關系。在一般趣緣社群中,由于話題多元松散,很容易形成小圈子互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消解群管理員的話語權威,而在跑步社群中,話題單一、群規(guī)嚴格,具有明顯的話語權結構。
(6)跑步社群的網絡結構呈現(xiàn)“窄而淺”的屬性,比一般趣緣社群更加簡單。
作者貢獻聲明:
李 彪:確定論文選題,設計論文框架,分析數(shù)據(jù),撰寫、審核、修改論文;
鄭滿寧:訪談調研,分析數(shù)據(jù),撰寫論文;
錢 瑾:收集數(shù)據(jù),審核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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