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祥
(作者系長汀縣老促會老區(qū)精神研究會特約研究員)
革命老人劉賜福
20世紀80年代初期,傳奇女性、87歲高齡的革命老人劉賜福,從上?;毓枢l(xiāng)長汀居住了一段時間。劉賜福是長汀籍開國中將、新中國衛(wèi)生部副部長傅連暲的原配夫人。
劉賜?;赝『?,不住賓館,依舊住在自己的百年老屋內,這幢老屋就是長汀著名的紅色舊址——傅連暲故居。
我有幸陪同劉賜福再次來到中央蘇區(qū)紅色醫(yī)院舊址——福音醫(yī)院,登上位于臥龍山麓的紅軍醫(yī)院休養(yǎng)所。劉賜福健步攀登著昔日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踩踏過的臺階,撫摸著福音醫(yī)院斑駁的門窗,這里曾經(jīng)是她揮灑青春、追逐夢想的地方,在這里她度過了忙碌充實的歲月。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她是那么的熟悉。她靜靜地看著,當年那場革命的暴風驟雨,似乎又奔涌到她的面前,她的眼睛濕潤了。曾經(jīng)快人快語的劉賜福,此時一句話也沒有。我輕輕地對她說:“劉老,您說說過去的故事吧,我真想聽?!眲①n福沒有回答我,只是邊走邊看著。離開福音醫(yī)院時,我向劉賜福告別,她突然對我說:“歡迎你有空來我家坐坐,我告訴你一些過去的事情?!蔽沂軐櫲趔@,連忙點頭答應:“哎,好嘞!”
幾天后,我來到位于長汀縣城東大街的傅連暲故居,拜訪了劉賜福。傅連暲故居里格外靜謐,此時,偌大一幢房屋里只有劉賜福一人在家。劉賜福見我來了,熱情地招呼我坐下,動作麻利地給我倒了一杯開水,我趕緊雙手接過。劉賜福雖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背不駝,腰不彎,精神矍鑠,稀疏的頭發(fā)整齊梳在腦后,一絲不亂,根本不像已是年近九旬的年紀。
劉賜福隨即打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從信封里拿出好幾張紀念周恩來逝世一周年的郵票,其中有一張精致的小型張。劉賜福眼睛濕潤地告訴我:“這是周總理逝世一周年時,鄧穎超寄給我的紀念郵票。”劉賜福輕輕的聲音,我聽了卻心頭一震:這是鄧大姐親自寄給她的周恩來紀念郵票!我頓時感受到這些郵票的不同尋常和沉甸甸的分量。劉賜福告訴我,新中國成立后她長期居住在上海,1976年1月8日,她聽到廣播說周恩來總理逝世了,頓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劉賜福告訴我說:“周總理去世了,我感覺好像天塌下來了!總理啊總理,您太累了,我無論如何也要去北京為總理送行!”她不顧80高齡,當即購買火車票前往北京。劉賜福說:“我到北京后,鄧穎超的秘書接待了我,并安排我作為周總理的親屬,參加了追悼大會?!弊鳛橹芏鱽淼挠H屬?我懷疑是我的耳朵聽錯了,據(jù)我所了解,劉賜福并不是周恩來的親屬。我正要仔細詢問時,她拿出其中一張郵票對我說:“你難得來我家,這張郵票送給你做個紀念?!蔽胰绔@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接過郵票,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接著劉賜福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封信遞給我說:“這是前幾天剛收到的信?!蔽艺归_信,原來是時任全國政協(xié)主席鄧穎超寫給劉賜福的一封信,是用全國政協(xié)辦公廳的便用箋寫的,信的大意是:賜福大嫂,近好!你委托縣領導帶給我的布鞋收到了,我非常喜歡穿你做的布鞋,但是我希望這是你最后送我的一雙布鞋了。你年紀比我大,眼睛不好,以后千萬不要再為我做布鞋了,否則,我的心會不安的,愿你多多保重,你的滿姑鄧穎超。
劉賜福說,鄧穎超很喜歡穿她做的布鞋,所以,她曾經(jīng)好幾次給鄧穎超做布鞋。不久前,長汀縣委領導去北京開會,劉賜福趕做了一雙布鞋,委托縣委領導轉交給鄧穎超。這封信就是鄧穎超收到布鞋后,給賜福老人的回信。
1982年9月,劉賜福(右)與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鄧穎超在上海合影。
面對眼前這位瘦小的老人,我心中頓時涌起無限的敬意。但是更讓我迫切想知道的是,鄧穎超與劉賜福老人非親非眷,為什么鄧穎超稱劉賜福“大嫂”,而鄧穎超卻自稱“滿姑”?她們這姑嫂關系究竟是怎么來的?于是,我急切地問道:“劉老,為什么鄧穎超大姐稱您為大嫂,而她卻自稱滿姑?”劉賜福笑了笑說:“后生仔,沒有那么多為什么,我就是她的大嫂,她就是我的滿姑,你耐心聽我慢慢說?!眲①n福又為我斟了一些茶水,我搬過一條椅子,扶老人坐下。
劉賜福環(huán)顧了一下故居的院子,用手指了指廳堂對我說:“那時候啊,我這個院子里,哪一天沒有紅軍首長在這里吃茶聊天??!毛主席、賀子珍是我這里的???。朱老總、康大姐也時常來坐坐。周總理、鄧穎超還有鄧穎超的媽媽也經(jīng)常到我這里來。許多在福音醫(yī)院治病的紅軍干部、戰(zhàn)士,他們散步時都會到我這里來,我這個客廳可熱鬧呢。那時,我和傅連暲每天都忙于紅軍醫(yī)院的工作,家里就由我婆婆操持家務。他們到我家里來,我們有粥吃粥,有湯喝湯,大家親得就像一家人?!?/p>
我的問話,勾起了劉賜福深深地回憶,她對我侃侃而談……
1927年8月,周恩來、朱德等率南昌起義部隊到長汀,福音醫(yī)院收治了300多名起義部隊傷病員。傅連暲夫婦帶領醫(yī)護人員日夜忙碌,對傷病員進行精心醫(yī)治和護理。從那時起,傅連暲和劉賜福就與周恩來、朱德等結下了革命友誼。
蘇區(qū)時期,福音醫(yī)院成為第一所中央紅軍醫(yī)院。許多紅軍首長和紅軍戰(zhàn)士,都曾經(jīng)在福音醫(yī)院治病療傷。傅連暲因其無私奉獻精神和在醫(yī)術上的精益求精,得到許多紅軍首長和戰(zhàn)士們的愛戴,他和許多紅軍將士成為終生的好朋友。在這段時期里,毛澤東、朱德、謝覺哉、毛澤民、毛澤覃、譚震林等中共領導人都先后受到劉賜福及其家人的熱情款待。毛澤東的夫人賀子珍在福音醫(yī)院分娩,劉賜福親自買雞買蛋給賀子珍補身子,給予悉心照料。
1931年冬,周恩來和鄧穎超從上海來到蘇區(qū),鄧穎超的母親楊振德也一同來到蘇區(qū)。楊媽媽由于水土不服,身體不適,經(jīng)常生病。傅連暲耐心地為她醫(yī)治,劉賜福則為她調節(jié)飲食,問寒問暖,無微不至。楊媽媽非常感激傅連暲夫婦,每次有病,都找傅連暲看。
傅連暲的家離福音醫(yī)院不遠,周恩來、鄧穎超和楊媽媽經(jīng)常會到傅連暲家中坐一坐。傅連暲的母親每次都熱情地招待他們,為他們燒水泡茶,有時還留他們吃飯。雖然粗茶淡飯,但情深意長。這樣一來二去,鄧穎超、周恩來就和傅連暲、劉賜福一家人非常熟悉了。傅連暲的母親是個勤勞樸實的勞動婦女,為人慈祥和藹,充滿愛心。鄧穎超非常尊敬傅連暲的母親,親切地稱呼她“媽媽”,稱傅連暲“大哥”,稱劉賜?!按笊?。劉賜福則按照長汀的風俗,以晚輩的身份稱鄧穎超“滿姑”。
我聽了劉賜福的介紹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頓時煙消云散。原來這就是鄧穎超與劉賜福的“姑嫂情”!這是在艱苦卓絕、患難與共的革命斗爭中,超越血緣關系建立起來的革命之情、戰(zhàn)友之情!難怪劉賜福會作為鄧穎超的親屬參加周恩來同志逝世的追悼大會。
1932年,傅連暲把整個醫(yī)院和全部家產(chǎn)捐獻給紅軍,舉家遷往瑞金。在瑞金,劉賜福擔任中央紅軍醫(yī)院的總務,她經(jīng)常從瑞金到汀州采購藥品,往返160里的山路,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任務。在反“圍剿”的嚴酷歲月里,鄧穎超病了,劉賜福對她精心護理。經(jīng)過治療,鄧穎超終于身體痊愈,從此她們結下了深厚友誼。她們這種在革命戰(zhàn)爭中建立起來的友誼,一直延續(xù)到新中國成立后。
中央紅軍醫(yī)院舊址——福音醫(yī)院
1934年秋,紅軍主力部隊實行戰(zhàn)略大轉移,傅連暲領導的中央紅軍醫(yī)院隨同大部隊長征,組織上留下劉賜福照顧婆婆和孩子,同時把毛澤東的幼子毛毛以及鄧穎超的母親也托付給她照管。不久后,鄧穎超的母親去了上海,毛澤東的幼子毛毛由賀怡接走,劉賜福則備嘗艱辛,帶領兩個孩子輾轉回到長汀。
回汀后不久,劉賜福被國民黨囚禁起來,她什么也不說,敵人對她無可奈何,只得放了她。后來她受聘于小學任教,還幫人做手工活維持生計。新中國成立后,劉賜福先后任長汀福音醫(yī)院院長、福建汀州醫(yī)院副院長。1955年退休后定居上海。
劉賜福說完,長嘆一口氣:“時間過的真快啊,轉眼50多年啦!”我忽然覺得,劉賜福是那么高大,我仰視著這位可敬的老人。
1988年5月29日,劉賜福在上海中山醫(yī)院逝世,享年92歲。在長期革命生涯中,她經(jīng)受住種種嚴峻考驗,女兒女婿為革命壯烈犧牲,大兒子在“文革”中死于非命,但她幾十年如一日,對中國共產(chǎn)黨忠心耿耿。鄧穎超對她高度評價:“劉賜福同志雖然沒有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但她早已具備共產(chǎn)黨員的優(yōu)秀品質。”
一晃又是30多年,白駒過隙,往事如昨,我慶幸有過這次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