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 周玉蓮 楊笑文

15歲時，康桂秀當選為區(qū)婦協(xié)宣傳委員。1928年萬安暴動失敗后，養(yǎng)父怕康桂秀被敵人捉去殺頭，不許她參加革命，盤算著把她嫁出去，當聽說井岡山的紅軍要到羅塘灣來，就把她關在房子里。當康桂秀從窗戶里看見灰軍帽上繡著紅五角星的士兵經(jīng)過時，心不由得劇烈跳動起來，這不是日盼夜想的紅軍嗎？康桂秀走上井岡山，改名康克清?？悼饲鍙膩頉]有想到過她的一生會和這位偉人寫到一起。紅軍從吉安出發(fā)至新余一帶，轉戰(zhàn)贛南寧都、黃防等地，每天跋山涉水，長途行軍七八十里，不少小伙子都吃不消了。康克清和戰(zhàn)士們一樣，自己背著軍毯和雨傘，斜挎著干糧袋，腰間還挎著手槍和子彈，緊跟司令部后衛(wèi)隊，從不掉隊。朱德知道后，既為她驕傲又為她擔心。

17歲的童養(yǎng)媳康桂秀當上了女紅軍

1911年9月7日，康克清出生于江西贛江沿岸的一座普通小鎮(zhèn)萬安縣羅塘灣，出生時，父母給她取名康桂秀。由于家境貧寒，無奈之下，出生才40天的康桂秀被送到一戶叫羅奇圭的人家當童養(yǎng)媳。

康桂秀被送到羅奇圭家時，羅家的男孩剛夭折不久。按當?shù)氐娘L俗，康桂秀叫作“望郎媳”，就是要討個吉利，等待第二個男孩出生。遺憾的是養(yǎng)母再沒有生育。于是，康桂秀實際上成了羅家的養(yǎng)女。

養(yǎng)母是個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善良、勤勞、儉樸。在她的影響下，康桂秀小小年紀就能干懂事?？倒鹦?3歲那年，夏天久旱不雨，稻田裂開一道道口子，禾苗也曬蔫了，鄉(xiāng)親們都想方設法灑水澆田，想保住禾苗?？稍谶@個節(jié)骨眼上，養(yǎng)父偏巧外出不在家。眼看稻子沒收成，明年全家人就要挨餓，養(yǎng)母急得哭了。康桂秀跑到鄰村借來一架水車，母女倆一起上陣，不顧天熱勞累，晝夜車水，終于把稻田都灌滿了，禾苗又都抬起了頭。慢慢地，村里人都知道羅奇圭家有個聰明能干的媳婦，附近一帶沒有哪一家的童養(yǎng)媳能比得上。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康桂秀無形中成了村里童養(yǎng)媳中的“頭頭”，偶爾她們發(fā)生了爭吵，或是打起架來，康桂秀都耐心勸解她們。只要康桂秀一說話，她們都能聽。于是，鄉(xiāng)親們把康桂秀稱作“媳婦王”。

一天，康桂秀從外面干活回來，剛進家門，就見奶奶手里拿著一套裹腳用的東西，正在等她。

康桂秀大聲對奶奶說：“我不裹腳！現(xiàn)在革命了，不興裹腳。好好的一雙腳，裹了怎么能勞動，怎么好走路？”

“養(yǎng)個大腳妹子，將來怎好出嫁？丟死人啦！”奶奶氣得渾身發(fā)抖。

康桂秀還沒見過奶奶氣成這個樣子，她擔心會把奶奶氣病，但又不能順從這個安排。突然，她靈機一動，想了個好主意：“那好，要裹腳，從今以后，家里的水我不挑、柴我也不砍了?！?/p>

養(yǎng)母也幫康桂秀說話，因為她自己也是一雙大腳。奶奶沒辦法，只好同意了康桂秀不裹腳的要求。

康桂秀高興極了，她把自己反抗裹腳的辦法告訴了小姐妹們，鼓勵她們和父母作斗爭，堅決不裹腳。姐妹們都照康桂秀的辦法，用不挑水、不砍柴向父母抗議，家長們無可奈何，只好同意孩子們的要求。

1925年9月，從廣州出發(fā)的北伐軍沿贛江北上，一路勢如破竹，把舊軍閥的部隊打得潰不成軍。隨著北伐軍的不斷勝利，羅塘灣的農(nóng)民協(xié)會、婦女協(xié)會等群眾組織，漸漸由秘密轉向公開發(fā)展，一場轟轟烈烈的反帝、反封建、打倒土豪劣紳的斗爭，迅速在羅塘灣全面展開了?？倒鹦阍诟锩暮榱髦薪邮芰诵滤枷耄芸斐砷L起來。

1926年初夏，聰明能干的康桂秀參加了村里共青團組織辦的婦女訓練班，不久，由團支部書記羅詩通介紹參加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從此，她除了干好家里的農(nóng)活，空閑時間都用來開會、唱歌、演戲，她成了村里的“小忙人”。經(jīng)過婦女訓練班的學習，康桂秀被選為羅塘灣鄉(xiāng)婦女協(xié)會的常任秘書（相當于現(xiàn)在的婦聯(lián)主任）。她一面開展本鄉(xiāng)的婦女工作，一面參加縣里組織的巡視團，到各處去演講宣傳。

不久，康桂秀當選為區(qū)婦協(xié)宣傳委員，她和男同志一樣，不管酷暑寒冬，不管晴天雨天，戴著斗笠，率領婦女宣傳隊在羅塘灣一帶發(fā)動積極分子，動員婦女參加打土豪分田地，同時宣傳禁止虐待婦女，禁止虐待童養(yǎng)媳，反對包辦婚姻，提倡男女平等，宣傳禁煙（鴉片煙）、禁賭，動員婦女放腳、剪發(fā)。

1928年萬安暴動失敗后，羅塘灣到處是白匪軍和挨戶團，他們殺共產(chǎn)黨和革命群眾簡直殺紅了眼。養(yǎng)父羅奇圭怕康桂秀被敵人捉去殺頭，便不許她參加革命，并盤算著把她嫁出去。農(nóng)歷七月底，養(yǎng)父聽到消息說井岡山的紅軍要到羅塘灣來，怕康桂秀知道，就叫養(yǎng)母把她關在房子里，這反而引起了康桂秀的猜疑。當康桂秀從窗戶里看見灰軍帽上繡著紅五角星的士兵經(jīng)過時，心不由得劇烈跳動起來，這不是日盼夜想的紅軍嗎？于是，她故意把雞轟出門外，自己乘機上了街。

康桂秀一出去就遇見了本地共產(chǎn)黨員柴茍，柴茍對她說：“趕快找婦女協(xié)會會員幫紅軍籌糧食做飯?！钡诙欤?shù)毓まr(nóng)運動委員會領導劉光萬通知康桂秀參加紅軍召集的本地黨、團員積極分子大會。大會由何長工主持，陳毅講話，當場發(fā)出號召：“老表鄉(xiāng)親們！歡迎大家參加紅軍，擴大我們工農(nóng)紅軍！打倒蔣介石和地主老財，為窮人翻身求解放！”然后指指身旁的劉光萬和游必安說，誰要當紅軍都可以找他們兩人報名?？倒鹦阏业絼⒐馊f，和6個小姐妹一起加入了紅軍萬安游擊隊。

跟隨隊伍上了井岡山后不久，康桂秀加入了婦女組，她認識了曾志、賀子珍、伍若蘭和吳仲廉等同志。婦女組的任務是做群眾工作和宣傳工作，籌糧、籌款，有時還幫助毛澤東去做一些調查研究工作。每到一處，婦女組一住下來，就找群眾談話，了解當?shù)氐那闆r，還經(jīng)常張貼朱德、毛澤東發(fā)布的布告，寫大標語?？倒鹦阋贿呑鲞@些工作，一邊從布告上和大標語中學認生字，同時領會一些革命道理。

每天行軍、工作都十分緊張，生活雖苦，卻使康桂秀感到精神充實。不過，康桂秀對家里給起的這個名字，總感到太女孩子氣，一直想改，卻找不到合適的人商量。不久她又在吉安遇到劉光萬，他聽了康桂秀的想法，表示贊成，想了一下說：“你看叫康克勤怎么樣？”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張紙寫在上面，遞給她看?？倒鹦阌X得他起的這個名字不錯，也好聽，只是勤字筆畫多，寫起來比較費事，又覺得一個人光是勤快還不夠，還應當對自己要求高一點，就說：“把勤字改作清字吧，這樣我寫起來比較省事，而且還表示我要沿著一條清清楚楚的正確道路前進，你覺得怎樣？”劉光萬連連點頭說：“好好好，以后你就改名叫康克清吧！”

18歲的她，不但是朱德的夫人，更是一名紅軍戰(zhàn)士

康克清走上井岡山時，朱德的名字早已和毛澤東連在一起了?？悼饲鍙膩頉]有想到過她的一生會和這位偉人寫到一起。

康克清第一次見到朱德是在離開家鄉(xiāng)向井岡山進發(fā)時。到達遂川，陳毅命令部隊就地休息待命。幾十名剛參軍的萬安年輕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充滿喜悅。過了不久，前面的人突然一排接著一排地站了起來，同時有人大聲喊道：“朱德軍長來了！”康克清起先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那不就是傳說中朱毛紅軍的革命領袖嗎？她擠到前面，真的看見了和戰(zhàn)士們走在一起的朱德，魁梧的體格，濃密的胡須，敞開的衣領，腳上穿著草鞋，身上滿是風塵，顯出長途跋涉的辛勞，全然沒有想象中的神奇色彩，完全是個普通戰(zhàn)士的形象。

這時，朱德走到萬安農(nóng)軍前停了下來，他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把舉起的雙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人們安靜。然后，朱德操著濃重的四川口音講話了：“你們?nèi)f安的同志吃了苦，受了國民黨的壓迫，死了好多人。我們這次來，救出了一部分同志，今后還要救出更多的同志來……”康克清和同志們以熱烈的掌聲感謝朱軍長對萬安人民的關懷。

康克清隨紅軍上井岡山后不久，國民黨就集中了湘、粵、贛三省兵力，對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進行“圍剿”。4個月的戰(zhàn)火紛飛，敵人始終沒能得手。1929年1月，紅軍前委決定：留下彭德懷一部，紅4軍其余主力下山到敵人后方開辟革命根據(jù)地。就在紅軍下山的途中，發(fā)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朱德的夫人——伍若蘭同志在一次突圍戰(zhàn)斗中不幸犧牲了。朱德忍受著巨大的悲痛，日夜操勞，指揮紅軍同敵人展開英勇戰(zhàn)斗。

戰(zhàn)事告一段落后，朱德身邊的戰(zhàn)友惦記著要給他再找個伴侶。當時，曾志、康克清等十幾名女戰(zhàn)士同在前委工農(nóng)運動委員會做民運工作，任務是隨主力部隊開進，每到一個新地方，就在當?shù)刈鋈罕姽ぷ?，宣傳革命道理，發(fā)動群眾參軍籌糧。她們是軍部直屬隊，行軍作戰(zhàn)常和軍部一同行動。有時在行軍途中，朱德還會到她們這里來鼓勵女戰(zhàn)士克服困難，努力完成任務。漸漸地，朱德也就認識了這些女兵。

曾志是前委工農(nóng)運動委員會民運股長，同朱德等首長們比較熟悉。她一直在暗中觀察周圍的姑娘，想為朱德選個好伴侶。在曾志的介紹下，朱德與康克清漸漸互生好感。

到了3月初，紅軍在大柏地消滅了敵人一個團，隨后進入東固休整。這天下午，村邊的稻場上傳來戰(zhàn)士們嘹亮的歌聲。曾志帶著康克清和其他幾名女戰(zhàn)士來到朱德的住處。她們先和朱德聊了一會兒，在曾志的暗示下先后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康克清和朱德兩個人。于是，他們倆坐到了一起，熱情地談起話來。

“當我初次和他接觸時，并沒有立刻浪漫地對他鐘情。不過因為他跟戰(zhàn)士一樣，又做著士兵的工作，所以非常喜歡他。當時所有的人全都敬愛這位革命領袖。我們兩人是最要好的同志。但過了這個過渡時期后，我已不能不承認我大概對他產(chǎn)生了愛情?！边@是1937年康克清接受一名美國記者采訪時說的一段話。雖然沒有任何浪漫色彩、引人入勝的插曲，但它真實地記錄了當年康克清和朱德的愛情經(jīng)過。

3月下旬，紅軍進入閩南，在長汀縣消滅了敵人一個旅，擊斃旅長郭鳳鳴，建立了閩西第一個縣級蘇維埃政權。長汀縣是閩、粵、贛三省的邊陲要沖，也是閩西最繁華的縣城，在這里紅軍進入了一個新的發(fā)展時期。在勝利的喜慶中，康克清和朱德在長汀縣城“辛耕別墅”——一間8平方米的房子里舉行了簡樸的婚禮。毛澤東和其他領導同志都參加了婚禮，大家紛紛舉杯祝賀他們兩人喜結良緣。

從這以后，不論是戰(zhàn)爭年代槍林彈雨的艱苦歲月，也不論是和平時期錯綜復雜的政治斗爭，康克清始終伴隨著朱德，他們相敬相愛，共同度過了近半個世紀的歲月。對于自己的選擇，康克清曾坦率地說：“我的婚戀觀就是無產(chǎn)階級的婚戀觀，只要革命堅決，品德高尚，對黨的貢獻大，真的志同道合，我就不計年齡，不媚權勢?！?/p>

康克清同朱德結婚后，戰(zhàn)友們都為她高興?？梢灿幸恍┤擞X得她地位變了，相處時客客氣氣不像過去那樣親熱了。這種評價，使康克清感到特別苦惱。她忘不了朱德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我們都是農(nóng)民的后代，是紅軍的普通一員?！彼龥Q心以此自勉，用行動證明自己不但是朱德的夫人，更是一名紅軍戰(zhàn)士。

結婚后，康克清本來可以和朱德生活在一起，受到應有的照顧。但她沒有這樣做，而是像過去那樣回到了自己的部隊，同大家生活在一起，生活上沒有半點特殊。她身上的一套軍裝穿得補丁縫補丁，大伙兒都勸她去總供給部領一套新的穿。她嚴肅地說：“不，大家現(xiàn)在不都只有一套軍裝嗎？這衣服補好了，還能穿個一年半載的?！?/p>

按照當時的制度，她和別人一樣，只有到了周末和節(jié)假日，才回到朱德那邊去。她從不叫朱德為丈夫，總是以同志相稱。有些好奇的姑娘問她為什么，她說：“我們雖然是夫妻，但又都是紅軍戰(zhàn)士，叫同志好?！?/p>

有一次，部隊到達吉安，晚上朱德突然發(fā)起高燒?？悼饲宓弥罅⒓蹿s到朱德身邊，熬藥、用濕毛巾冷敷，一直忙了大半夜，朱德的高溫才降了下來。第二天，她按時返回部隊照常工作。到了晚上，戰(zhàn)友們都非常關心朱德的身體，一個勁兒勸她在朱德身邊多待幾天，幾個手腳麻利的姐妹還捆好了康克清的行李。大家都認為她這幾天不會再來了，可天一亮，康克清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操場上，同志們都打心眼里敬佩她。

大家稱她“官兵平等的模范”，朱德既為她驕傲又為她擔心

1930年6月19日，紅一軍團在福建長汀成立。不久，黨中央又做出決定：將一、三軍團聯(lián)合起來，成立紅一方面軍。朱德任總司令，毛澤東任政治委員。而康克清被調到方面軍總部特務3連任指導員。在特務3連當指導員不同于在司令部機關，對康克清來說是個全新的工作。這里的戰(zhàn)士都經(jīng)過一番挑選，不少是粗通文化的高小學生。當時紅軍里上過學的人很少，一般把高小學生也看作知識分子。比起他們，康克清是個沒有上過一天學校的農(nóng)民干部。戰(zhàn)士的年齡又都同她差不多，工作中的困難自然更多。

康克清分析自己的有利條件：自己參加革命的時間比他們長，革命道理比他們懂得多，政治覺悟比他們高，具備了一定的軍事知識和技能。更重要的是，自己已有了做指導員工作的初步經(jīng)驗，懂得了管理教育的基本方法，也已經(jīng)能看懂一般的書報了。所以，康克清有足夠的信心做好工作。她給自己規(guī)定了四條原則：嚴格要求自己，給戰(zhàn)士們做岀好榜樣;嚴格要求戰(zhàn)士，不論政治思想、軍事訓練，都要嚴格要求;關心每一個戰(zhàn)士，針對每個人的思想實際，幫助他們;搞好全連的生活，一定要把伙食搞好。

到特務連的頭一天，戰(zhàn)士們見指導員是個女的，都在一邊竊竊私語，連長也對康克清投來疑問目光?？悼饲宀欢嗾f話，只是按自己訂的四條原則行事。經(jīng)過她認真地工作，嚴格要求，大家同她很快地親密起來，她成了連隊大家庭里的一員。沒有人對她另眼相看了，她的工作也一天比一天忙起來。

紅軍從吉安出發(fā)至新余一帶，轉戰(zhàn)贛南寧都、黃防等地，每天跋山涉水，長途行軍七八十里，不少小伙子都吃不消了，直皺眉頭?？悼饲搴蛻?zhàn)士們一樣，自己背著軍毯和雨傘，斜挎著干糧袋，腰間還挎著手槍和子彈，緊跟司令部后衛(wèi)隊，從不掉隊?？匆娕赃呌械膽?zhàn)士腳步慢下來，康克清主動上前關心地詢問：“是不是餓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往往不等人家回答，她就搶過槍支、彈藥幫他們背。

有時，戰(zhàn)士們見她背的東西太多了，就勸她把東西給騾子馱或民夫挑，她說什么也不肯，還溫和地笑笑說：“騾馬不會說話，如果累死了，公家還要花錢去買。民夫規(guī)定挑公物40斤，再加重就是一種剝削行為了?！?/p>

戰(zhàn)士們看勸不動她，就悄悄報告給了朱德。朱德知道后，既為她驕傲又為她擔心。考慮到她每個月有幾天行動不方便，朱德想把自己的牲口讓給康克清騎一程。她卻說：“你是指揮官，指揮官不騎馬能行嗎？快騎走吧！我不累，保證不掉隊?！笔潞螅悼饲逭业侥菐讉€“打小報告”的戰(zhàn)士，還“剋”了他們一頓。

1930年12月的頭幾天，呼嘯的西北風夾著雪片往脖子里鉆，缺衣少食的戰(zhàn)士們凍得直打冷戰(zhàn)，一些戰(zhàn)士還凍傷了手腳。白天行軍還好過些，到了夜晚宿營就更困難了，能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睡覺，成了部隊的頭等大事。有一天晚上9時多，司令部的兩名副官有事來找康克清。他們先到宿營的村里比較像樣的房子找，沒有找到她。問了幾個戰(zhàn)士，說她到村東頭去了。他們找到村東頭，才在一間只有幾平方米用來放農(nóng)具的小茅屋里找到康克清。

只見康克清睡在臨時搭的一塊門板上，身蓋一床單毯子，上面壓著一件棉衣。四面透風的屋子像個冰窖。兩位副官看到總司令的夫人竟睡在這樣差的屋子里，心里實在過意不去，要給康克清重新?lián)Q個好一點的房子休息?？悼饲骞抟\擺了擺手說：“戰(zhàn)土們都是這樣睡的，我是戰(zhàn)士，應該在這兒睡?！?/p>

時間長了，戰(zhàn)士們看見康克清不僅不擺架子，還真誠地關心和幫助戰(zhàn)士，都稱贊她是“官兵平等的模范”。

王稼祥稱贊23歲的康克清：“真想不到你這個女同志，也能這么沉著老練地指揮戰(zhàn)士打退敵人”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開始長征。搶渡湘江時，紅軍遭受了重大損失，由出發(fā)時的8.6萬人減去一多半，只剩下3萬余人。為了避開敵人的飛機，紅軍大多在夜間行軍，白天休息。這個時候，康克清主動承擔了一項艱巨的任務，在司令部的后面做收容工作。為了不讓一名戰(zhàn)士掉隊，她跑前跑后，指揮戰(zhàn)士把因傷或因病走不動的戰(zhàn)友集中起來，由擔架隊負責抬著走?！按蠹腋?，不要掉隊?！焙诎抵?，不時傳來康克清急促的聲音。

每逢到達宿營地，大家都歇息安頓下來，康克清仍有干不完的工作，查點人員是否到齊、看望傷病員、對駐地周圍的情況進行調查，還要考慮明天的行軍計劃。

行軍途中休息時，她還常幫助朱德抄寫命令、起草通知。戰(zhàn)士們經(jīng)?？匆娝麄兊闹笇T坐在行李上，把背包放在膝蓋上當桌子，抄寫著總部下達的命令。不少人都知道，7年前康克清參加紅軍時還是一個文盲，經(jīng)過這幾年勤奮學習，在同志們和朱德的幫助下，她的文化水平提高很快，但，她肩上的擔子也更加重了。

當時，中央機關首腦跟在紅軍總部后邊，康克清常常能遇見一些中央首長。

毛澤東這時在中央還不負什么責任，常常帶著幾個警衛(wèi)員徒步行軍，很少騎馬或是坐擔架，顯得十分輕松。每當他那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收容隊戰(zhàn)士面前，總會出現(xiàn)一些熱鬧的場面。有幾次，身體健壯的康克清身背兩三支槍，背包上又摞著個背包走在隊伍里。毛澤東見了便打招呼：“你這個指導員真是個大忙人喲，有那么多的東西要你背，行嗎？”“沒問題?！笨悼饲逅斓鼗卮?。毛澤東常向她問起部隊的情況和戰(zhàn)士們的情緒，康克清一一回答，他們邊走邊談，不時發(fā)出一陣開心的笑聲。四周的戰(zhàn)士看見他們那么高興，那么輕松，也受到感染，腳下的步子似乎輕快了許多。

有時敵人尾隨得很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發(fā)生戰(zhàn)斗，所以康克清在行軍中還要及時了解敵情，事先準備好幾套方案，應付突發(fā)事件。一天，部隊行進在半山腰的一段羊腸小路上，一面是很高的山崖，一面是密密麻麻的荊棘，走起來很困難。突然，后面?zhèn)鱽硪魂嚇屌诼?，頓時部隊有些亂?？悼饲辶⒓疵钜幻刹堪咽杖蓐犑諗n一下，加快行軍步伐，同時做好戰(zhàn)斗準備。她緊跑幾步，來到中央首長的隊伍里：“首長們快些走，后面的敵人追上來了?！薄芭律蹲訂?！”毛澤東停下腳步，又側耳聽了聽，覺得槍聲還很遠，便微微一笑說：“敵人不會那么快追上來，放槍是嚇唬人呢，再說后面還有紅軍。你著急，你們就先走嘛！”說完，他朝康克清擺擺手，就朝前走去。

看見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首長都那么鎮(zhèn)定自若，康克清也放下心來。雖然這次只是虛驚一場，但她的責任心還是受到了中央領導同志的表揚。

紅軍進入貴州以后，康克清被臨時派到擔架隊負責，這可不是一般的擔架隊，抬的傷病員都是紅軍團以上干部，其中好幾位還是黨中央的領導人，王稼祥就是其中的一位。

雖說擔架隊前面有紅軍開路，后邊有部隊殿后，但在綿延起伏的群山中長途行軍，首尾相差幾十里，要保護好幾十名受傷的團以上干部和中央領導，任務之艱巨、責任之重大是可想而知的，康克清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一天中午，擔架隊與中央機關的隊伍相遇。康克清看到毛澤東、周恩來等幾位領導同志，立即叫擔架隊停下來，讓開道路叫中央機關先行。周恩來笑著擺手說：“你們不必讓了，我們就跟在你們后邊，也省得再去另找向導帶路了?！笨悼饲逡宦犛械览?，便帶著擔架隊先走了。但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了敵人?？悼饲宄林潇o，指揮戰(zhàn)士們英勇還擊，不一會總部增援的部隊到了，一陣密集的子彈射向敵人，立刻倒下十幾個人，其余的敵人像野兔子似的驚慌失措地跑回山上。

步兵班的戰(zhàn)士高興地跳起來要上山去追擊敵人，康克清立即制止說：“我們的任務是保衛(wèi)中央機關和擔架隊的安全，不是消滅敵人。”很快，特務排的同志們也撤了回來，他們還撿回敵人丟掉的兩條槍，只有兩人受了點輕傷。

從后面上來的中央機關的同志聽了情況介紹后，都稱贊康克清指揮有方，很好地保護了中央領導的安全。王稼祥從擔架上伸出手豎起大拇指說：“打得好??！真想不到你這個女同志，也能這么沉著老練地指揮戰(zhàn)士打退敵人。”

永遠的“康媽媽”

新中國成立后，康克清專注于全國婦女解放運動工作，她處事待人和藹可親、質樸大方，被大家崇敬而親昵地稱為“康大姐”“康媽媽”。

在長期的婦女工作領導崗位上，康克清一貫堅持中國婦女解放事業(yè)必須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走社會主義道路，她重視婦女學習文化科學知識，強調婦女必須提高自身素質，發(fā)揚自尊、自信、自立、自強的精神。她十分關心維護婦女的合法權益，1979年親自主持了《婚姻法》的修改工作，她特別關心基層和貧困地區(qū)群眾，深入實際，調查研究，要求各級婦聯(lián)干部為群眾辦實事、辦好事。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她強調把婦女工作的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提出了“四個現(xiàn)代化需要婦女，婦女需要四個現(xiàn)代化”的號召，為新時期中國婦女運動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康克清還為增進我國與各國婦女的友誼，做了大量工作，曾代表我國出席過“國際保衛(wèi)兒童會議”和聯(lián)合國婦女十年中期會議，代表中國政府簽署了《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

康克清重視兒童工作。她曾發(fā)起建立延安第二保育院，為戰(zhàn)區(qū)難童和革命者后代的成長嘔心瀝血。新中國成立后，她動員社會各方面的力量，大力興辦各種兒童福利事業(yè)，有力地促進了兒童健康成長。

在康克清的親自幫助下，盲人作家徐白倫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份盲童刊物——《中國盲童文學》，康克清還親筆為刊物題名。這份刊物一誕生，就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反響，卷起一個又一個愛的旋渦。

1986年7月14日，來自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qū)，包括9個民族的58名優(yōu)秀盲童代表齊聚北京——全國第一屆盲童夏令營開幕了。他們撫摸著人民英雄紀念碑的浮雕，親吻著人民大會堂主席臺上的紅旗，聆聽著天壇回音壁的奇妙回聲，攀登上了世界聞名的長城。他們，用心靈感受到了祖國大家庭的溫暖。此時此刻，身在外地的康克清仍然在惦記著這些盲童。她寫來了一封祝賀信，并委托秘書在開幕式上宣讀：“親愛的孩子們，得知第一屆盲童夏令營開幕了，我非常高興，并向你們表示祝賀。我現(xiàn)在雖然身在外地，但與你們的心緊緊相連……”

1978年至1992年擔任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期間，康克清為加強人民政協(xié)建設、鞏固和發(fā)展愛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堅持和發(fā)展共產(chǎn)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和貫徹執(zhí)行黨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基本路線，作出了積極貢獻。

1992年2月28日，81歲的康克清住進了醫(yī)院，病因是感冒、發(fā)燒。之前她堅持不住院，因為她心里惦記著許多工作：三八國際婦女節(jié)的慶?；顒印⑷珖f(xié)常委會第十八次會議、全國政協(xié)七屆五次會議……在醫(yī)生的勸說下，她終于答應只住兩天就出院，然而病魔無情，沒料到這一住就再沒能回來。

3月初，一些領導同志去看她，她還特別提起即將召開的政協(xié)常委會和大會，大家勸她靜心養(yǎng)病，可她仍舊掛念著工作。

康克清病重住院的消息傳開后，許多人想來看她，她對秘書說：“我是個閑人，不要耽誤別人的時間?！笨伤睦飬s總是裝著別人。1991年，康克清到廣州住了4個月，廣東省人民醫(yī)院大夫張碧梧一直陪著她。后來，康克清送給她一床被套。這次住院，康克清得知張大夫有兩個兒子，又特意請人買來一床被套帶到廣州，并捎話：“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兩個兒子?，F(xiàn)在補上一床，請收下。”康克清對身邊的同志說：“張大夫是個好人，該做的工作她都做了，不該她做的她也去做了，現(xiàn)在就需要這樣的人?！?/p>

4月初，清明節(jié)快到了，病榻上的康克清更加思念她的親密戰(zhàn)友和伴侶朱德。從1976年朱德病逝以來，每個清明節(jié)，她都帶領兒孫到八寶山去祭掃，即使在外地也要趕回來。這次她實在去不了了，兒孫們帶著她的囑托和對朱德的一片深情來到了八寶山，朱德逝世16年來，她未能親自去掃墓，這是第一次，也成了最后一次。

不久，康克清病情加重，她呼吸困難，血壓下降，醫(yī)生努力進行了搶救。康克清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她把孩子們都叫到了床前，斷斷續(xù)續(xù)地對他們說：“你們要好好地過日子，不要貪污，不要犯錯誤……我什么都不要，一切后事聽從組織上安排……”淚水盈滿了康克清的眼眶，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下去了。孫子們問她：“讓我們把您與爺爺放在一起，是嗎？”康克清無力地點了點頭。

1992年4月22日12時零4分，這位昔日的貧苦“望郎媳”、如今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在革命烈火中煉出的金鳳凰康克清，終于平靜地閉上了雙眼，走完了她不平凡的人生之旅。

（參考資料：《從戰(zhàn)士到領導》中共黨史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紅軍女司令康克清》《黨史縱覽》2014年第4期等;作者：潘望等、李新市等）

朱德家風：革命到底

1975年3月6日，朱德寫下了“革命到底”四個大字?？悼饲逭f：“這四個大字，既是對他自己為了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y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一生的總結，也是對我們?nèi)业钠谕！?/p>

在朱德的遺物中，有一條補了又補的襯褲，上面有17處補丁，無數(shù)個小孔。還有一張白麻紗貼花床罩，一邊已朽爛，罩面上有6處補丁，這張床罩陪伴朱德度過了晚年生活。后來，康克清又一直用到1992年去世。這張床罩總是破了又縫，縫了又補。這些補丁還是朱德的兒媳婦趙力平縫補的。由此可見，他們傳承的不僅僅是一件件物品，更是體現(xiàn)出良好家風。

在領導干部子女用車問題上，朱德從不破格，真正做到公私分明。朱德對家里的所有人都嚴格要求，一律不準乘坐公家的汽車上學，無一例外，就連康克清都是乘公共汽車去上班。

康克清十分喜愛孩子，但她卻終身未生育。朱家的數(shù)十個孩子和一大批烈士遺孤，從小到大都是康克清辛勤撫養(yǎng)，她嚴格的家教，對后代們影響深刻。

這是朱德和康克清在1943年10月28日寫給女兒朱敏的一封信，當時朱敏正在蘇聯(lián)國際兒童醫(yī)院學習，他們便寫信勉勵她好好學習，全面發(fā)展，為建設祖國做準備。

朱敏女兒：

我們身體都好。朱琦已在做事。高潔（賀高潔，朱敏的表姐）還在科學院。茲送來今年上半年的像（相）片兩張。你在戰(zhàn)爭中應當一面服務，一面讀書，腦力同體力都要同時并練為好。中日戰(zhàn)爭要比蘇德戰(zhàn)爭更遲些結束。望你好好學習，將來回來做些建國事業(yè)為是。

——朱德康克清

1983年“嚴打”期間，朱德最小的孫子因觸犯法律，在天津被處以極刑。有關部門向康克清通報情況，她的態(tài)度很明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康克清從未介入此事，也沒有任何領導人找她談過話。凡事依靠組織，這是她一貫的思想。

康克清曾對跟隨她多年的老秘書葉梅娟說：“朱德同志生前有過囑咐：‘如果孩子不爭氣，犯了錯誤，出了問題，你也不用生氣，黨有黨紀，國有國法。子孫不爭氣，你可以登報與他們脫離關系?！睂τ谏鐣系姆N種傳說和流言，康克清未予理睬，她說：“當務之急是要做好他母親的思想工作，使她能認清現(xiàn)實，尊重法律，并從中吸取教訓?！?/p>

就在朱德的小孫子被執(zhí)行死刑的次日，康克清外出參加重要活動。行車途中，她平靜地對司機劉國和說：“劉師傅，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的孫子犯了罪，昨天給槍斃了。”“我也聽說了，但沒敢問您?！鄙院螅瑒陀种斏鞯貑枺骸奥爩＼囁緳C們說，您在判決書上簽過字？”康克清略顯激動地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還用簽字嗎？”

此后，康克清有時會在飯桌上教育孩子：“你們出了問題，不是個人的事，是在折騰你爺爺！爺爺有話在先，你們?nèi)绻粻帤?，做了違法的事，要我登報聲明，與你們斷絕關系！”

自新中國成立，康克清一直致力于婦女兒童工作，為全世界的婦女兒童的權益保障奔走呼號，直至逝世。如今，康克清紀念館不僅是“江西省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也被評為了“江西省首批家風家教示范基地”。

（責編：袁棟梁;參考資料《康克清一生革命的“紅軍女司令”》《井岡山報》2018年2月7日;作者：劉欣、周玉蓮、楊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