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恒河 :印度圣河邊的罪惡與救贖》[ 美 ] 喬治·布萊克 著韓曉秋 譯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20 年 1 月
與游牧民族友人曼托同行,我在為期三天的濕婆之夜開始前,及時趕到了哈瑞多瓦。這里位于圣地瑞詩凱詩下游十幾英里處。此時,喜馬拉雅山式微,終于化身希瓦里克山丘。恒河開始倦怠緩行,穿流在無邊無際的北印度平原上。
哈瑞多瓦,印度圣城之一,名字的含義是“天堂之門”,就像一個雕像主題公園。五彩斑斕的恒河女神有四條胳膊,盤坐在河間的蓮花上,花下是她的坐騎—鱷魚,神像被整體置于水泥基座上,看起來就好像生命從重工業(yè)設(shè)備上誕生。
附近的河岸上,濕婆神像高達(dá) 50 英尺,盡管這還算不得印度最大的神像。在南方的卡納塔克邦,也有一座,他以坐姿示人,高度是這座的兩倍以上。哈瑞多瓦濕婆神像呈站姿,身材苗條,有點雌雄同體特征,臉上掛著差不多正是那種佛陀的微笑。他右手揚起,祈福納祥。
他通常的形象是 :左手高舉著三叉戟,頭上有一彎新月,脖子上纏繞著由眼鏡蛇乃吉·瓦蘇吉和金剛菩提念珠穿成的項鏈,沙漏形的印度鼓發(fā)出神秘的奧姆或歐姆音節(jié),敲出人類心跳的節(jié)奏。我第一次來哈瑞多瓦時,雕像是青銅色的,等我第二次來,是灰藍(lán)色的。
有時神像被染成彩虹的七色。沿石梯路而上,無數(shù)的小神龕被擺放在樹林的根基處,內(nèi)藏雕像,有戴著花環(huán)的濕婆神,有雪山女神帕爾瓦蒂,有象頭神迦尼薩,也有主神奎師那和猴神哈奴曼以及其他一些我不能立即確認(rèn)的神。朝圣者們把雕像浸入河里。其中一些早已被水流沖歪和損壞。有一個男孩望著一尊真人大小的恒河女神像面露感傷,她的頭和一只腳已經(jīng)不知所蹤。男孩襯衫的背面,印著一只雄鷹和一行似是隨意從字典里用大頭針亂指拼出來的文字。
條條道路通往主要浴場喀拉文保里,據(jù)說毗濕奴神曾在那里留下足跡。即使在 2 月份,水已經(jīng)降到了最低點,季風(fēng)也早已過去,融雪還未開始,但水流依然強勁,足以掀起滔滔白浪。沐浴的人們緊貼在邊緣處,抓住金屬鏈子,靠著以神圣的萬字為柱頭的柱子。即便如此,一些十幾歲的男孩子還是在水中走動,放出用葉子和花朵制成的燃燈。無論他們在哪里涉水,水位都保持在齊腰深的水平。我想,河床上石板的淤泥一定是早被水流洗盡了,但第二天早上我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夜幕降臨,火焰在祭司點亮恒河夜祭的樟腦燈上跳躍搖曳。曼托花了幾盧比,從一個男孩手上買了一只燃燈,放在水中,任它隨波而去。我也遵例而行。儀式結(jié)束時,濕婆之夜一失剛才虔誠凝重的氛圍,變成了一場喧鬧忘情的舞會。集市上雜亂而刺耳的大號和小號競相響起,銅管樂隊身穿橙色、銀色和金色的制服,有希拉樂隊、拉賈樂隊和希夫樂隊。
水牛在人群中緩慢前行,車上載著濕婆神和恒河女神的雕像。朝圣者聚集在雀提瓦拉飯店門外等候免費餐,人們可以自己從大桶里舀出米飯和木豆菜。其他人正在把硬幣投進(jìn)馬阿恒河神廟的慈善箱。有一個女人提著一個小籃子朝我跑過來,掀開蓋子,一條眼鏡蛇向我臉上吐氣,它的小兜帽還在噗噗亂動。女人咯咯地笑著。我這個外國人總是露出被戲耍的憨態(tài)。
第二天早上,我們乘坐纜車—印度人稱之為索道—前往濕婆的眼鏡蛇乃吉·瓦蘇吉的姐姐門薩女神的廟宇。廟宇建在恒河上方 600 英尺高的光禿禿的石頂上,儼然一座軍隊的城堡。
我遞上零錢,買了一盤花作為供品,印地語稱“普拉薩德”,這是我敬神的禮物。作為回報,我將獲得達(dá)申的機會—一睹神像的真容,增祿得福。
沿途貼著小心扒手的標(biāo)志。黏糊糊的身體擠靠在我身上,這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踩踏事件。我們通過了四道門出去,但其中有三道是鎖著的?!芭?,這些都是為貴賓而設(shè)?!甭姓f。
最終我們來到了女神廟。我把花盤獻(xiàn)給祭司,他敷衍地為我祈福,然后把花盤遞給另一個人,那人會把花轉(zhuǎn)交給門口的小販再出售。
在外面的巖石上,猴子比我在任何一個地方見過的都多,甚至比拉賈斯坦邦卡車站還多,從河上和城市上空望去,那種情形令人眩暈。在到達(dá)喀拉文保里前,人們能夠看出恒河在這里一分為二。
大河?xùn)|側(cè)的水閘,將其中一部分河水分流到原來的河道中 ;另外兩道閘則把更大部分水流西引,使之沿著石梯疾奔。此刻我才意識到,男孩子們在阿爾蒂恒河并沒有踏入河中,而是站在一條人工運河的河床上,那是一個灌溉系統(tǒng)的起點。正是這一灌溉系統(tǒng),滋潤和哺育了數(shù)千萬生活在恒河與亞穆納河之間干旱的河間沖積地上的人們。
普羅比·托馬斯·考特利爵士就是修建運河的人。他是一個善辯的博學(xué)家,禿頂,戴著無框眼鏡,有著一張儒雅的詩人面孔。他也是一位人道主義者,下定決心解決反復(fù)困擾著河間沖積地平原的周期性饑荒問題。最近一次大饑荒發(fā)生在 1838 年,奪走了 80 萬人的生命,占這里總?cè)丝诘?1/7。4 年后,考特利開始動工。
首先,他去勘察希瓦里克山丘上每一寸地形,“漫游在每一處我們找得到的且能夠進(jìn)入的溝壑、峽谷或河流,以槍支和地質(zhì)錘為伴”。他發(fā)現(xiàn)的化石,包括一只劍齒虎和有十英尺長象鼻的大象始祖。
批評他的人說他瘋了。在湍急的山間急流中修建大壩太過困難,更不用說有多么昂貴了;大壩應(yīng)該只建在肥沃的沙質(zhì)平原上,就像東印度公司在南印度所做的那樣。“惡言惡語,實在無聊?!笨继乩鸬溃愫悠皆鲜扇说暮樗畷阉麄儧_走。
我完全支持他的說法。在哈瑞多瓦,春季融雪帶來的激流“永遠(yuǎn)是人們擔(dān)心的原因”,但是他以這種方式設(shè)計水閘,目的就是要做到只要一名預(yù)警操作員及時泄洪,就能防止災(zāi)難的發(fā)生。
對于哈瑞多瓦的祭司來說,一切都是褻瀆。這個瘋狂的英國人正在褻瀆他們的女神。但他聽取了祭司的不滿并做出讓步。他會翻新喀拉文保里和其他浴場,這樣朝圣者會更安全 ;他會舉辦就職盛典以致敬象頭神迦尼薩,因為正是他消除障礙,保佑了新項目的順利進(jìn)行??继乩麑懙?:“這名印度人接受了。他們可能把此舉看作對限制恒河自由的某種補償?!碑?dāng)他的這一偉大工程完工時,全長超過 350 英里,一直延伸到坎普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