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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與讓的變奏:民初昌黎事件之中日交涉

2020-06-24 12:56夏雪
讀書文摘 2020年6期
關鍵詞:昌黎巡警日方

夏雪

1913年9月11日夜,駐京奉鐵路昌黎站日兵20人持槍赴站內(nèi)警署,當場擊斃中國鐵路巡警3名,重傷2名(翌日亦斃),而日方僅有3人受輕傷。此即“昌黎事件”。這一年,中日之交涉迭生,唯以昌黎事件最為難結(jié),雙方各執(zhí)一詞,至今尚無定論。那么,事實真相究竟若何?為和平解決昌黎事件,中日展開了多輪雙邊談判,延宕七月之久,是否又確如史料所記是因為“袁世凱正致力爭取日本友誼,故此事遂被延宕至次年四月十四日,方以賠款方式草草了結(jié)?!被蛟S囿于史料的限制,學界關于昌黎事件的研究還很薄弱,或以簡單記事的形式見于外交史著作中,或通過分析此事件的外交交涉指出近代中日關系破裂的主要原因乃中國蔑視日本的外交姿勢,或旨在揭示其外交交涉的曲折性,但多角度還原復雜真相、探究交涉為難之因等則多有罅漏。筆者擬主要依據(jù)當時報刊、日本外交文書等資料,通過抽絲剝繭、去偽存真,廓清迷霧,還原復雜的歷史真相,探究影響交涉進程及結(jié)果的多種因素,力圖展現(xiàn)民國初年中國外交的某些側(cè)面。

一、廓清迷霧:是非曲直之辨

昌黎車站為京奉鐵路關內(nèi)線之一站,日本沿辛丑和約之權(quán)利駐兵于此,計49人,有中國鐵路巡警(后文簡稱路警)18名,兵警素來相安。不料,1913年9月11日夜,竟發(fā)生日兵殘殺中國路警之流血事件,那么,該事件的是非曲直究竟若何?

第二天,日本外務省在華主辦的《順天時報》即以天津日本總領事小幡西吉的報告為據(jù),率先發(fā)聲:

當夜九時半鐘,我日兵步哨一人在動哨時,中國鐵路巡警或因天暗與出于故意恃勢與之沖突,毆打我哨兵。當時我哨兵以手抵排之,該巡警即鳴警笛聚合同人,忽有華警二十人登時來場,恃勢圍攻,振棍奮槍,頻行毆擊。之后,我守備隊長佐野中尉率兵二十名赴警署了解詳情,遭巡警等抗拒,且先行放槍,迫不得已中尉只好下令影射。巡警等潛逃民舍,于是隊長更向該處知縣交涉。嗣經(jīng)調(diào)查,巡警中三名即死,二名重傷,日兵無一死者,僅有一人右臂受有輕微銃傷。

根據(jù)日方報告,沖突之動因是日兵的“正當防衛(wèi)”。當天因天氣陰沉,中國路警恃勢毆辱日兵。于是,佐野中尉率兵赴局交涉,但被拒并遭槍擊,日兵出于“正當防衛(wèi)”不得不槍殺巡警,乃釀起事件。然而,這只是日方一家之言,難免片面,有必要與中方的報告相比較。

事件發(fā)生后,昌黎知縣王芝田聞訊前來,只見巡長劉長忠躺在院中,受“刀槍傷多處,仰臥身死”,屋內(nèi)巡警王學儒“受槍傷甚重,問之已不能言語”,劉秉俊、楊桐秋皆受重傷,急送醫(yī)救治,另在路局東面發(fā)現(xiàn)巡警劉金銘受槍傷已死。隨后,知縣問詢街坊及其他路警,所得情況皆大同小異。原來,當天下午,一日兵因在站強賒水果與商販發(fā)生口角,路警楊桐秋上前勸解,遂起沖突。是夜九時半許,該日兵又因購物與小販爭執(zhí),恰值楊桐秋再次向勸,復生齟齬。日兵惱羞成怒,更以白日之怨氣,“用槍托擊打巡警,巡警正在閃躲,又來日兵一名幫同揪打”。楊只得鳴笛求救,倉皇逃回局內(nèi)。未及三分鐘,佐野隊長率日兵20名將警局圍住,索要楊桐秋。相持間,日官竟不容分說猛砍巡長,隨即下令連開排槍,劉長忠、王學儒、劉金銘當即身死,劉秉俊、楊桐秋身受重傷,延至第二日早亦因傷殞命,其余巡警開窗逃脫。而中國路警,或因無長官命令,或恐惹起國際交涉,“并未起而抵抗,均坐聽日兵屠殺”,以致日兵未死一人。又據(jù)昌黎知縣王芝田言,翌日早他在趕往現(xiàn)場的途中被日兵擁至營內(nèi),被逼簽下承認責任在路警的文稿。開始時他嚴詞拒絕,竟被日兵槍逼四小時之久,種種強暴挾制情形,不堪言狀,在稿內(nèi)添入“俱系日官一面之詞,另外概不知情”字樣后勉強簽字蓋章。

9月12日,王芝田將上述情形電呈北京政府交通、內(nèi)務兩部和直隸都督、民政長。北京政府以昌黎事件關系外交,頗不欲輕率從事,即行派員赴現(xiàn)場調(diào)查。9月13日,交通部特派鐵路局西醫(yī)戈米士等人,驗明各尸傷委“系被日本兵用槍放傷身死”。9月17日,外交部又遣秘書曾宗鑒前赴昌黎實地調(diào)查此案。旋據(jù)調(diào)查報告,悉此次肇事其曲確在日本。9月18日,北京政府外交部向駐京日使提出中方的調(diào)查意見,以示抗議:(一)沖突原因?qū)嵱扇毡静缴谫徺I蘋果(梨)未付代價而起口角,其曲已在日兵;(二)所槍殺之鐵路巡警,其傷痕均在背后,足證日兵之取攻擊的行動;(三)調(diào)查路警所用之槍械,全部均無開放子彈行跡,足證路警并未與日兵對敵,系日兵有意尋釁故殺。

針對中國政府的調(diào)查意見,日方強詞抗辯,辯稱“日本軍人素守軍紀”,“絕不敢于上差時間吃食水果”,何況火車將停于南站臺,小販乃聚于此,而軍警沖突卻發(fā)生在北站臺,遂云因日兵強賒水果惹起沖突,“可謂誣捏亦甚矣”;更不能“以死傷多寡,臆斷事端之曲直也”,日兵僅受銃創(chuàng),只因日兵訓練有素??傊?,日方認為中國政府之抗議純屬無稽之談,日兵士只是“正當防衛(wèi)”,曲在已死路警,矢口不移。

如此,日人所述與中方報告相去甚遠,難據(jù)以開始交涉。于是,為求公平之曲直,以為中日交涉之基礎,中方提議雙方均派委員會同調(diào)查。然而,會同調(diào)查的結(jié)果較之前并未有大的變化,僅就日兵槍殺5名巡警的事實達成了共識。那么,事實真相究竟若何?不妨對比中日雙方報告,悉心研究,自能廓清迷霧。

首先,關于起釁根由,日方聲稱中國鐵路巡警之一步哨因夜暗不辨人影或出于故意,由日兵背后攻擊其右肩,日兵受了驚嚇,路警又“傲岸為威,不肯道歉”,遂釀起沖突。日兵和路警相處多年,天氣昏暗又不僅在當日,為何偏偏是那日才起沖突呢?如果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僅因天氣昏暗、路警態(tài)度傲慢就制造了如斯慘劇,未免也太小題大做,實在令人難以信服。退一步說,假如事實果真如此,該步哨的警覺度也太低了,他又豈能安然供職于軍方?這樣說來,日方所持之理由未免太過牽強。反觀中方之報告,推此事之起源,其系甚久。昌黎是鮮果出產(chǎn)區(qū),自昌黎通車后,小販站內(nèi)兜售水果之風即盛行。而在佐野帶兵駐守昌黎后,兵隊時在車站強買食物,還有零星取食之事。對此,日本以軍紀嚴明,絕不可能有如此不守規(guī)則之事,予以駁斥。實際上,日軍的這種蠻橫無禮行為并不僅見于昌黎事件,昌黎之前有漢口事件,之后還有長春事件。而日本山座公使在給外務大臣的電報中,也言及“我方軍人的行為很難被說成是完全公正的”,并建議“今后我方軍人必須要注意,不要制造特殊事端或作出強行無禮的可疑行為”。顯然,在華日軍確有行為蠻橫無禮的問題存在。由此我們可以判斷日兵強賒水果一節(jié)并非捏造,而是事實。中國商販每遇此種情形不敢與日兵糾纏,只得訴諸于路警,路警因職務所關,不得不出面干涉,日兵遂與路警積恨甚深。根據(jù)多名目擊者供述,當天日兵確曾兩次因強賒水果與巡警楊桐秋發(fā)生沖突,加上素日之怨,故爆發(fā)于一時,過激殺人,更合乎情理。

其次,關于肇事人數(shù),日方謂兵警沖突時,“忽有華警二十人登時來場,恃勢圍攻”。實際情況是,昌黎站僅有路警18名,且山海關車站抽調(diào)走2人,實駐16人,與日方報告中的“忽有華警二十人”完全不符。況且若真的被20人圍攻,該哨兵理應受有嚴重的撲打外傷,絕不會只是腰部及上胳膊腫脹如手掌或雞蛋、銅錢大小。如此有違常理之事,其可信度就不言而喻了。

再次,無妨考察一下日方報告中路警先開槍和日兵“正當防衛(wèi)”的真?zhèn)?。西醫(yī)戈米士的驗尸報告足證路警并未開槍而日兵開槍卻是事實。日方卻謂中國路警先砍其兵官口唇,并有血衣為證。稍微想想,便可發(fā)現(xiàn)諸多疑點。當時雙方相距不及兩丈,刀砍必力劈面部或要害,豈能專劈唇皮,又豈有唇傷而全衣是血之理。據(jù)日本軍醫(yī)的驗傷報告,日兵中有3人受微傷,至多7日即可痊愈。如果真如日人所說,為何日兵僅3人受輕傷,而身死路警遍體鱗傷,還有砍至12刀者。且慘案發(fā)生后,佐野急電山海關、天津等請派兵至昌黎,以防不虞,而山海關一帶日兵每以槍向巡警比擬。如果日兵真是正當防衛(wèi),又怎會著著警備,如臨大敵?如此種種,安能說是正當防衛(wèi)?

最后,關于日兵威逼昌黎知縣簽字一事,亦可佐證于真相。對于此節(jié)日方緘口不談,但從1914年4月20日日本駐鐵道隊長田中忠三郎帶兵向昌黎知縣道歉之事來看,可以肯定它是確實存在的,否則緣何道歉。這就更能說明昌黎事件其曲在日方了。日方言辭鑿鑿即據(jù)此簽字文稿,若威逼知縣簽字之事確實存在,而查《萬國公法》“凡由威逼締成之條約,缺乏自由同意之要素,自始即無效”,日本種種言論自是毫無根據(jù)可言。

正如日本山座公使所言“昌黎事件總是有是非曲直的”,而經(jīng)過以上抽絲剝繭的分析,不難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中方的報告更接近于事實真相。昌黎事件乃中國路警行使職務,而為日本兵士以槍殺之,日兵并非是正當防衛(wèi),其曲確在日方。

二、竭力相爭:孰是孰非之爭

在北京政府外交部向日方提出抗議后,日使亦向中方提出抗議,稱中國所述情形全系捏造,昌黎事件其曲在華而不在日。這表明日方意圖是抹殺進行昌黎事件交涉的必要性,所持態(tài)度之強硬,由此可見一斑。究其原因,這與當時的日本政局息息相關。

1913年伊始,日本國內(nèi)發(fā)生了影響深遠的大正政變,桂太郎內(nèi)閣被迫辭職,由海軍元老、軍閥山本權(quán)兵衛(wèi)繼任。陸軍在政治上的失敗,使得它在1913年喪失了政治話語主導權(quán),它所能做的只是暗中支持“批判軟弱外交”的民眾運動,在中國問題上,要求實行強硬的對華政策,欲直接干預外交。而外務省則以“對外交涉應該以外務省為唯一窗口”為由,加以抵制,但軍國主義分子反而更加激動,極力攻訐其軟弱態(tài)度。在南京張勛部誤殺日僑事件發(fā)生后,部分民眾異常激憤,主張強硬態(tài)度,軍部亦認為“凌辱”了陸軍的名譽和面子,表示要武力威脅中國,甚至發(fā)生了外務省政務局長阿部守太郎因反對軍部插手外交而被暗殺的事件。日本對華政策乃愈發(fā)趨于強硬,駐京日使山座園次郎承其政府之訓令,認為昌黎事件理應為了保持軍隊的威嚴而執(zhí)行,因而表現(xiàn)出強硬態(tài)度,一開始即謂中方捏造事實,拒絕承認曲在日方。

為明了真相,早日將昌黎交涉提上日程,北京政府外交部向日方提議會同調(diào)查。對此提議,日本外務省與軍部出現(xiàn)了分歧。山座公使本就有意讓兩面調(diào)查員會質(zhì),以坐實中國路警之錯,故對中國方面的要求積極接受,但卻遭到天津駐屯司令官佐藤的強烈反對。佐藤堅持認為事實明了,沒有會同調(diào)查的必要,強調(diào)如果接受中方的要求,就可能成為外交上的不良慣例,引起其他列國的非議,并提議應該重視的只有各國之間的感情,不用緊急處理此事件。佐藤對中方的提議充耳不聞,可見日本陸軍對積弱之中國的蔑視。

事實上,彼時陸軍對日本內(nèi)政和外交的政治影響已很微弱。于是,不顧佐藤的反對,9月19日,外相牧野同意派員參與調(diào)查。迫于壓力,21日,陸軍大臣楠瀨幸彥致電佐藤,令他派遣將校到現(xiàn)場協(xié)助調(diào)查。24日,山座奉日本政府之訓示照會中國政府,表示同意派員與中國會同調(diào)查昌黎事件。26日,北京政府交通部代理路政司司長權(quán)量、外交部僉事林志鈞和日使署松平書記官離京前往昌黎,京奉鐵路丁總巡、日本駐屯軍參謀神村少佐等隨車同行。途中彼此自由討論,神村少佐對日兵開槍殺人并不曲袒,但仍堅稱曲在路警。想來,日本當不會輕易翻供。

會同調(diào)查的報告,與之前略有增減,中方所提抗議書之前兩項似已證據(jù)確實,日方并未質(zhì)疑。惟哪方先開槍,因中方當事者皆死,沒有直接有力的反駁材料,且因槍影模糊,于證明上不甚充分,報告未能給出明確結(jié)論。于是,有人擔心將來關于此點定不免有所爭執(zhí)。果不其然,日方很快改變辯解方向,噤口不談兵警沖突之根由,一面以傷單、血衣等物證和人證為據(jù),謂中國路警“先砍其大尉唇皮,故正當防衛(wèi)”,一面強權(quán)用事,由天津派兵百余赴昌黎布好警備。對日方之借詞抵賴,北京政府外交部次長曹汝霖一一駁斥,欲借昌黎事件以緩和南京問題,但日使力主將該案與南京交涉案應分為二事,唯恐因此削減其南京交涉案之條件,故置此事于不理。此后,中日交涉中中方提昌黎,日使即以南京為挾,日提南京,中方亦間以昌黎為挾,雙方打起了口舌戰(zhàn)。然中方實力不存,終非口舌所能,抗議無效后只得妥協(xié),同意先了南京而后昌黎。

與此同時,天津陳紹唐、沈乃誠將昌黎巡警被殺之證據(jù)刊印數(shù)十萬份,在京津一帶散播,全國人心大為激憤。有議員因此事質(zhì)問于北京政府,與此事直接相關的交通部亦給外交部施壓。還有商民上書、天津各團體請愿,皆要求北京政府據(jù)理力爭、嚴重交涉。北京政府深陷輿論漩渦,倍感壓力,多次召開會議商定辦法。10月6日,即在中方答應日使南京事件主要要求后的第二日,外交部次長曹汝霖會晤日本山座公使,雙方交換意見以著手談判。但是,此次會晤后再無下文,雙方并未開始談判,交涉遲遲沒有進展,社會輿論漸有爆燃之勢。京津滬各界間有集會舉動,倡議抵制日貨,滬上總商會則直接致電日本東京商業(yè)會議所,忠告日本政府若不“順民意,因細故變其愛憎,與兩國商務必多影響”,力勸彼“持平商辦,勿傷感情”。由于擔心中國商民憤極而暴動影響日商界,東京商業(yè)會議所向日本政府施壓。為了得到世界輿論的聲援,北京政府將昌黎事件向遠東通信社披露,歐陸各國大報無不照錄全文,國際輿論大為激動,譴責日本“與人道及人權(quán)大相背謬”。就這樣,日本在輿論上很快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窘境,不得不設法扭轉(zhuǎn)局面。

10月17日,日本政府關于昌黎交涉首次擺出了主動的姿態(tài),向北京政府投來了“橄欖枝”,駐日代辦馬廷亮致電北京政府,略謂:“日政府對于昌黎交涉案見各國公論、中國輿情已變其從前步調(diào),加之中國正式總統(tǒng)選出,日本業(yè)經(jīng)承認,主持和平了結(jié),以表示國際上敦睦。”日本被迫做出了準備外交交涉的姿態(tài)。這對于中國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總統(tǒng)袁世凱接此電后欣然召集北京政府國務會議商討辦法,欲與日使交涉,結(jié)束此案。

21日,北京政府外交部乘勢就昌黎事件照會日使,提出嚴重交涉,條陳賠償、謝罪、懲兇等要求七項。此時“適為張勛問題要挾劇烈之秋”,外交部向日政府提出要求,本欲再借此以緩和南京問題。實際上,張勛革職問題乃日本國內(nèi)輿論“最為熱衷者”,害怕輿論壓力的山本內(nèi)閣勢必不會妥協(xié),北京政府外交部注定無法如愿。雖然牧野外相迫于國內(nèi)輿論壓力愿就中方的要求,“給予能夠容忍的條件”,以實現(xiàn)將“張勛革職及南京事件的賠償款支付日方百分之二十”的目的。但是,此時日本國內(nèi)的輿情已變,中方關于昌黎事件之要求尤其是日兵整列謝罪一節(jié),為國民所不能容忍,因而輿論異常激昂,軍方也堅決不同意。鑒于此,山座公使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南京案在前,昌黎案在后,當先議南京問題而后及此”,堅持交涉案不能成立,企圖再次抹殺昌黎案交涉的必要性。因此,30日,當曹汝霖與他談判時,山座多所拒駁,仍謂日兵系正當防衛(wèi),于賠償一節(jié)亦復絕對不承認。曹汝霖力與爭辯,談判幾至破裂。昌黎交涉之進程因日使的反對而被延緩。如此一來,中方以昌黎案緩和南京問題的計劃最終落空。

第一次談判以中方的失敗告終,昌黎交涉前途未卜,這讓中國國內(nèi)愛國人士更加憤慨。11月1日,親歷此事的李大釗,激揚文字,揭露日兵暴行,惟“愿中原健兒,勿忘此彌天恥辱”。翌日,全國商會聯(lián)合會直隸事務所、天津紅十字會等團體為昌黎死難路警舉行追悼會,李寶鏡等人發(fā)表激憤之演說,要求北京政府嚴重交涉,以重人道。然而一向?qū)χ袊U指氣使的日本并不是很在意中國愈發(fā)激昂的民意。11月11日,日使在給北京政府外交部的回答書中,再次采取強硬態(tài)度,拒不承認日兵強賒水果,重申中國路警起釁日兵、路警先開槍、日兵確系正當防衛(wèi)等要點。日使還蠻橫地表態(tài)說,為防止類似事情的發(fā)生,中國政府必須讓路警徹底了解日本守備隊對于鐵路防守的重大意義。日本陸軍更表示,應該利用外交手段想盡辦法與中國政府進行交涉,希望中方就昌黎事件盡量接受日方要求。日本之強硬和蠻橫溢于言表。顯然,日本再次把昌黎事件的責任強加給中國,企圖逼迫中方罪己,否定中日昌黎交涉的必要性,以保住國威及陸軍體面。日本政府由強硬到稍微軟化又突然強硬的態(tài)度變化,使北京政府外交部非常困惑。面對強硬的日本和激憤的民意,外交當局左右為難,既不愿輕易妥協(xié),又不敢開罪于日本,只得以輿論為交涉資本,繼續(xù)與日使斡旋。

11月20日,曹汝霖訪問山座公使,力陳外界威脅情況,憑借著輿論這一對日交涉的“資本”向山座施壓,但山座拒絕了中方的全部要求,外交部再次陷入困境。無奈之下,外交部長孫寶琦親自與山座公使談判,重申事態(tài)的嚴重性,要求雙方協(xié)商解決此事,努力加快交涉進程。此時,山座公使終于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他害怕事態(tài)升級成辛亥革命一樣會損害日中貿(mào)易,損害國家利益,不得不重新考慮牧野的指示。為此,他向日本政府提議將支付撫慰金作為事件解決的方案。這正合牧野的心意,很快也得到了軍部的同意,但軍部強調(diào)不需要賠償大量金錢,外交談判時,最后一定要拒絕從國庫或軍隊拿出1500元以上,而所持理由仍是正當防衛(wèi)。

于是,在南京事件和平解決的第二日,日方對于昌黎案再次采取了主動的態(tài)度。12月17日,日使主動允諾給予死者家族賠償,惟不允懲辦行兇之兵士及向中國政府道歉。曹汝霖憤然辯解,說“既允賠償,則軍人之有罪無疑,何以不懲”,日使無言以對,以此相持未決。此談判細節(jié)為《北京日報》所登,讓日本成為眾矢之的,日使嚴詞詰問北京政府外交部,譴責其泄露機密。為保證交涉的正常進行,北京政府外交部只好派人至日使館道歉,此項交涉又行停頓。日本如此惱羞成怒的做法,既是為其不當行為遮羞,又把中日昌黎交涉的難題踢回給了中方,讓中方不得不受制于他。

此次談判,表面上看是因雙方在懲兇這個焦點問題上有分歧而使中日交涉再次陷入膠著狀態(tài),實際上是中日雙方在以何種手段解決昌黎事件上出現(xiàn)了分歧。日本政府方面出于維護國威及陸軍臉面之考慮,萬不愿承認日兵乃犯事之兇手,又不愿事態(tài)擴大影響日商界和中日關系,遂欲簡單以“撫恤”二字而了此案。但對于此種稍于中國有益之事件,中國政府亦想據(jù)理力爭贏得利權(quán),必不愿承認既死之路警為肇禍之人,又不愿日本以慈善家自處,而周濟已死者之家屬。因此,交涉乃陷入停頓。這次會談雖未取得實質(zhì)性的成果,卻讓日方欲簡單以“撫恤”二字而了昌黎事件之企圖破產(chǎn)。

三、彼此退讓:責任問題之規(guī)避

日方對昌黎事件延而不結(jié)的態(tài)度,無非是想逼迫北京政府“忍辱而從其一方面之條件”。然而,當時北京政府外交部覺得,中國雖然積弱,但是對外交涉自無一味退讓之理。于是,外交部向日本發(fā)動了外交攻勢。1914年1月,外交部次長曹汝霖憤而宣言將辭職以謝國民,表明中方在昌黎案交涉上,以身處交涉前線之外交官的去就相爭,對日方施加壓力。

此案甚棘手,若易人則恐交涉更無進行之余地,日方自不愿面對這樣的難題。同時,日方因?qū)θA專用強硬手段乃招致外人惡感而遭到民眾譴責,急圖改善對華方針,遂對昌黎事件再一次采取主動態(tài)度。1914年1月4日,日本山座公使面訪曹汝霖,表示中日南京事件既已了結(jié),更續(xù)議昌黎事件,并有年頭年尾將此兩事件完全清結(jié)之意。曹汝霖非常贊成。如此,昌黎案之清結(jié),當不遠矣。

正當山座按計劃推進交涉進程時,“西門子受賄事件”將日本卷入內(nèi)部騷亂之中。且自昌黎事件發(fā)生以來,中日兩國之邦交,總覺有所隔閡。兩國外交官無論磋議何事,背后必隱伏一昌黎案件,故終不能得要領而散。而愛國之中國人,則因昌黎事件對日惡感叢生。以上種種,讓日本政府速了此案的愿望更加迫切。山座只得以重新考慮中方之要求為突破口,謀求中日兩國親善。但他最初僅允賠償撫恤金每人不過3000元,合計15000元。曹汝霖繼續(xù)力爭,山座才答應給予巡長5000元,其余巡警每人4000元,合計21000元,交涉得以繼續(xù)進行。

2月26日,山座公使會晤曹汝霖,談判的結(jié)果是:日方最終放棄之前的單純“撫恤”解決辦法,在賠償、謝罪、懲兵三事上都作出讓步。關于賠償問題,賠償數(shù)目允諾由雙方?jīng)Q定。關于謝罪問題,允諾向中國政府謝罪,惟向昌黎知縣謝罪一項尚待磋議。關于懲兵問題,日使已有遷就之意,準備或?qū)⑨勈氯毡窔w他處,或?qū)⑵溽勈麻L官記過。曹汝霖已隱約察覺到日使急于結(jié)案的意圖,乃乘勢追擊,爭以必令“賠償”不得用“撫恤”字樣,要求日方將所有肇釁日兵交法官部特別委員審訊、增加賠償金并向昌黎知縣致歉。對曹汝霖的進一步要求,山座表示拒絕,堅持遇害巡警遺族恤金之數(shù)不變。雙方僵持不下,卻又清楚地知道,此時正是清結(jié)此案的絕佳時機,最好的辦法就是,努力尋找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底線,然后彼此退讓。中方在與日方多個回合的較量中,漸漸摸清了其底牌,既然日方無論如何也不愿承認日兵乃真兇,中國又無實力逼迫其承認,且對于雙方來說,解決昌黎交涉是手段,保全兩國邦交才是目的,那么就不妨規(guī)避這個問題。精明的日本人似乎很快便識破了中方的心理密碼。

為了打開僵局,3月9日,日本政府為解決昌黎事件特開內(nèi)閣會議,在權(quán)衡輕重、審時度勢之后,決定了解決昌黎事件的各項條款:第一,賠償撫慰金兩萬一千元(實際是兩萬六千元)。第二,與事件相關者,均需被相關機構(gòu)進行調(diào)查取證并問話。第三,關于道歉,在談判中在口頭上適可而止地表達對此次事件的歉意。內(nèi)閣會議還要求外務省在外交方面了解需要改進的地方并修改外交措辭,針對中國的要求,將交涉事項放寬,以此來解決昌黎事件,使得談判順利進行。由此看來,日本政府準備就昌黎事件對中國政府作出讓步,試圖沉著冷靜地對待中國一方政策上的有利點(即是非曲直不論),表現(xiàn)出解決昌黎事件的急切和焦慮。但在日本駐昌黎守備隊長向昌黎知縣道歉的問題上,軍部認為對陸軍來說這是一種史無前例的屈辱,堅決不同意。面對陸軍的壓迫,優(yōu)柔寡斷、因循守舊的日本外務省陷入舉棋不定的窘境之中。對外務省的這種態(tài)度,身處交涉前線且承受多重壓力的山座園次郎十分懊惱,他認為,“對于昌黎事件這樣不妨礙大局發(fā)展、富于公理正義”的事件,應“不固執(zhí)己見,該讓則讓,該保住面子則保住面子”,理當“在公正無私地解決了所有待解決之事后,再做大肆發(fā)展的打算”。他期待能夠迅速解決此事,以謀求將來中日兩國親善。3月26日,他再次將“把所有肇釁日兵交法官部特別委員調(diào)查、撫慰金的支付、事件的是非曲直不論,惟日本政府無論如何要對五名死者作出遺憾聲明”這項妥協(xié)性的解決方案呈報給日本政府?;蛟S適值山本內(nèi)閣垮臺之際,日本政府不愿在此案上繼續(xù)耗費心力,很快同意了山座的方案。

山座的解決方案也迅速得到了中方的回應。此次,中方在道歉問題上亦向日方作出妥協(xié)讓步,不再堅持要求日本駐昌黎軍隊向昌黎知縣謝罪。由于中方在責任和道歉問題上的關鍵讓步,其他問題的交涉自是彗汜畫涂,交涉進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進。4月14日,山座公使按雙方協(xié)議帶同參贊親至國務院外交部向外交總長孫寶琦道歉(口頭致歉),并言明經(jīng)彼此讓步,日本政府愿對昌黎案曲直不論,但對傷害中國多數(shù)人命深抱歉忱,故對死者遺族撫恤26000元(巡長家屬6000元,4名巡警家屬各5000元),其關系之日本軍人當于陸軍部設特別委員以審查之,此案請就此了結(jié)。至于昌黎肇釁軍隊在出事后,早已撤換。對此,外交部長孫寶琦表示:“對中國政府來說,這一長期懸而未決的事情已經(jīng)達成和解,是令人欣慰的?!敝档米⒁獾氖?,4月20日,日駐軍軍官攜兵至縣衙向昌黎知縣道歉,22日又至鐵路巡警局慰問道歉。至此,延宕了七個月之久的中日昌黎事件,終以撫恤、道歉及懲兵的方式和平了結(jié)。

日方如此反常行為,除了內(nèi)閣重組急需修復中日邦交之外,主要是想重獲北京政府交通部的好感,以保證四鄭鐵路交涉的順利進行。正當昌黎交涉接近尾聲之際,日本政府向北京政府交通部提出《滿蒙鐵路借款合同草案》,請求盡快協(xié)商審核。然而,當時交通部態(tài)度冷淡,“借口審查草案而敷衍推脫,日復一日,無意輕易開始談判?!睋?jù)橫濱正金銀行董事小田切萬壽之助回憶,該部當時態(tài)度冷淡的原因,“似乎主要在于因漢口、兗州、南京事件,特別是與交通部有直接關系的昌黎事件,使中國政府對日本懷有惡感。”日方反常行為的原因還在于,陸軍在大正政變中的失敗,使得它在1913年以后喪失了政治話語主導權(quán),無法支配外交政策,反抗無用后也只得執(zhí)行命令。如此說來,日兵向昌黎知縣及鐵路巡警致歉之事便不難理解了。

中日昌黎事件的交涉結(jié)果,從表面上看,就中國當時國勢而論,尚稱圓滿。一是因為拋開責任問題不談,日本幾乎滿足了中方關于昌黎事件的所有要求,而且外國公使向中國政府謝罪,“此乃自有交涉以來,未曾有之事”。二是因為外交當局就此案與日使前后會晤不下二十余次,每次談判輒逾四五小時之久,能得如此結(jié)果,已是“車經(jīng)馬足,懷夫況瘁”。實際上,中方卻是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因為日本從未承認己方肇釁士兵是兇手,交陸軍部特別委員審查的也是“關系之日本軍人”而非“兇手”,是否審查又無從得知,道歉也只是出于人道主義對死者家屬聊表憐憫歉意,亦不存在賠償,只是行其慈善事業(yè)撫恤之,成功地將自己粉飾成了受害者。如此,在昌黎事件的責任問題上,一方面勾銷了日方應盡的法律責任而不予追究,同時也意味著中方隱認了沖突的根由在已死之路警。這樣一來,就將兇手與受害者淆雜了。昌黎事件曲在日,證據(jù)無可掩飾,乃中國政府竭力抗爭的關鍵點。但是,在談判的關鍵時期,中國政府為保全鄰誼反而放棄了先前一再堅持的究責的正當權(quán)利,使得日方肇釁士兵并沒有受到法律的懲罰,讓路警成為冤魂,昌黎事件未能得到法律上的正當解決。既未言明真相,又規(guī)避了責任問題,毋庸諱言,此乃中國政府最重要、最關鍵的妥協(xié)退讓。難怪時人“撫枕流涕,口義大陸之將沉也”,感嘆“中國之外交,有強權(quán)無公理”。

從日本方面來看,日本政府贈予撫慰金,審查關系之日本軍人,向中國政府及昌黎知縣、路警道歉,乃日本外交從未有之事,是一大讓步。實際上,也只是沒有誠意和法理的讓步,比國際法的懲罰要輕得多。如此處理,卻讓日本贏得了國際好評,讓歐美各國錯以為“日本朝野對外理想,已有放棄強硬手段,力改前非之象”,更麻痹了中國,讓中國陷入外交得意之中,自以為“日本之對待中國,現(xiàn)已改其態(tài)度,自后或能益加親睦”,幻想著“改訂關稅、革命損失賠償兩事,日本或亦可以同一態(tài)度處之”,以致幾個月后日本對德宣戰(zhàn)且出兵山東之時,方猛然醒悟為日人所蒙騙,但為時晚矣。

(選自《民國檔案》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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