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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設計地域性“異工互效”現(xiàn)象研究

2020-06-25 14:33李傳文福州外語外貿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福建福州350202
關鍵詞:螺鈿吉州窯定州

李傳文(福州外語外貿學院 藝術與設計學院,福建 福州 350202)

一、概述

在古代漫長的工藝發(fā)展史上,有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種獨特的工藝現(xiàn)象:在不同時代、不同種類乃至不同區(qū)域,部分工藝之間在設計與制作上具有相似的造型、結構、選材、色彩(裝飾)、工藝和整體風格,顯示出它們之間明顯的淵源關系,展現(xiàn)出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的復雜性與關聯(lián)性。有時,此種情形還與特定時期或階段的工藝復興運動(思潮)密切相關。這種現(xiàn)象即為“異工互效”。所謂“異工互效”,作為一種歷史現(xiàn)象與特定概念,是指在手工藝發(fā)展的特定歷史時期,部分相近或相異的手工藝門類間在器形、結構、紋樣的設計及選材、工藝技術等方面彼此吸收、相互影響,進而取長補短,促進共同發(fā)展的獨特現(xiàn)象。同時,“異工互效”作為一種優(yōu)良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精神,其間揭示的是工藝歷史發(fā)展的重要規(guī)律。

宋元以至明清時期是我國古代傳統(tǒng)手工藝日益發(fā)展和不斷創(chuàng)新的歷史時期。在這個跨越數(shù)百年的歷史時期里,各類手工藝如漆器、瓷器、金銀器、家具、絲織品乃至建筑等設計領域獲得了長足進步而趨于成熟,達于鼎盛。這種完備形態(tài)與成熟特征亦突出地反映在以相互交流、共同發(fā)展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上。宋元時期,以彼此滲透、相互影響為特色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普遍存在,并由此折射出特定時代的流行趣味和工藝審美觀。如犀皮漆器之于絞胎(釉)瓷器、戧金漆器之于鏨刻鎏金金銀器即是。再如,宋元時期的陶瓷與漆器等多花口及器腹分瓣、分曲的造型設計,此種設計肇始于隋唐金銀器,中晚唐時又為陶瓷器所借鑒,逮至兩宋則成為常見的瓷器造型元素;[1]此外,宋元時期雕漆器表面的流行裝飾“卷草紋”“卷云紋”可在同期金銀器中見出,而金銀器上的捶揲裝飾工藝和陶瓷器上的印花、刻花裝飾工藝如出一轍,亦具異曲同工之妙。①可見于相關著述:(日)西田宏子、佐藤サアラ:《天目》,平凡社1996 年版,第101-112 頁;(日)西田宏子:《宋元時代の漆器》,載《宋元の美— —伝來の漆器を中心に》,根津美術館2004 年版,第33-35 頁。(圖1)

圖1 日本藏北宋定窯褐釉葵口瓷盤

針對異工互效這一工藝發(fā)展史上的獨特現(xiàn)象,上世紀中后期,西方即有學者展開相關研究,并在上世紀中期前后不斷產生出系列豐碩成果。這些成果多集中在對中國宋、元、明三代漆器與瓷器、金銀器,乃至緙絲等造型和紋樣設計間的比較研究上,這表明中國古代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早為國外學者所關注。譬如,德國的中國工藝品收藏家與學者孚盧茲·樂·貝爾(Fritz Low-Beer,1906-1976)、英國空氣動力學家兼東方藝術收藏家和學者亨利·加納爵士(Sir Harry Garner,1891-1977)二人在對元明漆雕的紋樣和工藝技法進行研究的同時又與同期陶瓷紋樣相比照,進行影響比較分析,由此闡釋出二者間密不可分的異工互效特色;②1920 年代,孚盧茲·樂·貝爾收藏有中國明宣德年間的“三屜剔紅供案”。此案可能是其最早所購的中國古代漆器藏品之一(1973 年,此案為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所藏)。逮至上世紀50 年代,貝爾陸續(xù)出版了幾部關于中國宋至清代漆器工藝研究的著作,這在當時歐洲的中國古代漆工藝研究界轟動一時。貝爾將中國古代雕漆與同時期的陶瓷在造型、紋樣和工藝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的比較性研究,從而獲得了豐碩的成果。其研究成果可見:Fritz Low-Beer,F(xiàn).and Manchen-Helfen,O.,Carved Red Lacquer of the Ming Period,Barlington Magazine,Oct.1936;Low-Beer,F(xiàn).,Chinese Lacquer of the Middle and Late Ming Period,Bulletin of the 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no.22,Stockholm,1950,pp.145-167;Low-Beer,F(xiàn).,Chinese Lacquer of the Middle and Late Ming Period,Bulletin of the 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no.24,Stock-holm,1952,pp.27-50;Low-Beer,F(xiàn).,Carved Lacquer of the Yuan Dynasty,Oriental Art,bol.23,no.3,1977.亨利·加納爵士對中國明清之青花瓷、景泰藍、漆器(尤雕漆)等方面進行了廣泛的比較性研究,亦有多部研究專著問世。同時加納多次向大英博物館、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捐贈個人藏品。例如,1974 年,亨利與夫人向大英博物館捐贈包括明代剔紅交椅在內的十二件珍貴的漆器藏品。作為一名學者,亨利致力于宋代吉州窯瓷器紋樣與雕漆器紋飾之間的淵源與影響的比較研究,其研究成果可見:Garner,Sir Harry,Guri Lacquer of the Ming Dynasty,Transactions of the Oriental Ceramic Society,vol.31,1957-1959,London,1959;Garner,Sir Harry,Chinese Lacquer,London,1979.日本學者岡田讓對中國宋元陶瓷器和漆器的紋樣、造型及其關聯(lián)性進行了比較分析,并深入探討了宋元雕漆器的流行幾何紋飾——或勾連如蔓草,或卷曲如云頭的“屈輪紋”,①“屈輪紋”是日本研究學者的通行叫法。日本稱剔犀為“屈輪”。剔犀多用云紋即“屈輪紋”來裝飾,其最大的特點是使用黑紅兩種色漆有規(guī)律地逐層髹涂達百余遍,在達到足夠漆厚的胎骨上剔刻優(yōu)美、靈動而流暢的卷草、云紋等紋飾線條,在此基礎上,刀口斷面由此交替顯露出紅黑兩種不同的清晰的主色調。故此,日本亦稱剔犀上的紅黑紋飾為“屈輪紋”。在宋元時期的瓷器與漆器設計中,作為一種重要的裝飾設計方法,“屈輪紋”是十分流行的幾何紋。在探討異工互效問題上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2]國外相關研究還有:日本學者西田宏子指出北宋素髹漆器與金銀器之間存在著相互借鑒的關聯(lián)性;美籍華人、中國古代漆器研究學者李汝寬(Lee Yu-Kuan,1908-2011)則在分析宋代雕漆造型及其流行多變的幾何紋飾的基礎上,富有創(chuàng)見性地提出了“定器模式”(北宋定窯瓷器的造型與紋飾),繼而闡釋緙絲紋樣對同代螺鈿漆器設計的重要影響等問題。[3]

事實上,西方學者的比較研究成果對我們深化“異工互效”研究很有啟迪價值和借鑒意義。在中國工藝設計發(fā)展史上,陶瓷與漆器、金銀器等不同設計品類間基于共存與互動的“異工互效”活動較為頻繁,而且,異工互效現(xiàn)象還明顯具有工藝種類分布集中的地域性特征,因而有利于行業(yè)交流、貿易開展與工藝技術提高,是古代工藝技法與風格成熟的重要標志之一。

二、定州與周邊區(qū)域間的“異工互效”

1. 定州工藝發(fā)展簡況

定州(今河北定州市)地處北方。據(jù)明代漆藝專著《髹飾錄》記載,“北宋名匠,多在定州,如刻絲、如瓷、如髹,靡不精絕?!盵4]就絲織品設計制作而言,早在隋代,定州即設綢綾局以督管當?shù)亟z織品設計與制作事宜;唐代定州絲織品種豐富,計有細綾、瑞綾、兩窠綾、獨窠綾、二包綾、熟線綾等數(shù)種著名產品,從而在染織、服飾等設計方面形成系列品牌;北宋定州則以緙絲為主要產地,形成了當時的陳設觀賞性工藝品的生產基地。這樣,加之北宋時不斷興盛的瓷器、漆器等工藝,定州的工藝設計和生產規(guī)模不斷擴大,成為各種工藝薈萃淵藪之地。因而,發(fā)達的工藝終于使這里成為宋代全國重要的工藝設計與生產中心之一。(圖2—圖3)

圖2 宋定窯白釉刻花花卉紋梅瓶

圖3 宋代緙絲工藝品

然而,1127 年3 月,北宋都城東京汴梁(今河南開封市)發(fā)生了“靖康之變”,宋皇室殘部倉惶南逃,遷都于臨安(今杭州),從此偏安于江南一隅。一度興旺的定州瓷器、漆器與絲織品工藝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在此過程中,定州的部分瓷工、漆匠隨皇室貴胄南遷,于是將定窯技術帶到了南方地區(qū),在此基礎上便有了瓷器設計史上的“南定”與“北定”這兩種地域性風格。由此可見,定窯工匠南渡后對南方地區(qū)的瓷器設計影響深遠(下文再述)。盡管慘遭兵燹之禍,逮至元代,北方定窯一系諸窯口(含仿定窯者)仍在燒造且有所發(fā)展,洎乎明代方才消泯,這表明定窯瓷器工藝具有相當?shù)挠绊懥Α?/p>

宋金之際,作為工藝設計與制作中心的定州特別以瓷器燒造而著稱。定州窯(簡稱定窯)所制瓷器名聞遐邇,在宋室南渡前(1127 年)已具相當規(guī)模。定窯原為民窯,創(chuàng)燒于唐。北宋中后期,定窯開始為宮廷燒造御用白瓷。定窯以燒制白瓷為主,兼燒黑釉(又稱“黑定”)、醬釉(又稱“紫定”)、綠釉(又稱“綠定”)紫釉、紅釉及白釉剔花等瓷器,可見其品質十分豐富。定瓷胎質堅密細膩、釉色透明柔潤;白瓷胎土上有淚痕,釉為白玻璃質釉,略帶粉質,因此稱為“粉定”,亦稱“白定”。今藏故宮博物院的著名的“定州白瓷孩兒枕”即為北宋定窯燒制的佳構。金末元初的學者劉祁在《歸潛志》中有語曰:“定州花瓷甌,顏色天下白。”白定名貴,色定尤為名貴。北宋學者邵伯溫在《聞見錄》中亦曾有“宋仁宗斥張貴妃接受臣僚王拱宸饋送定州紅瓷”的一段佳話。由此可知,宋時定瓷在當時已為上層社會所珍視。當時以定州為中心輻射今河北大部地區(qū),其瓷器產品銷往南北各地包括北方金國等地。

2.“異工互效”:定窯瓷工與周邊工藝交流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在這些不同的窯口之間產生出相互影響下的近似造型、結構、釉色、品質的瓷器,另一方面,這些不同品質的瓷器又與當時的漆器設計相互關聯(lián),亦即是說,在瓷器與漆器之間明顯存在著相互借鑒、相互影響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通過對定窯瓷器的設計風格和當時漆器的設計風格加以比較,我們也可在二者間找尋到宋代定州漆器的蛛絲馬跡,這特別表現(xiàn)在定瓷與宋代流行的素髹漆器在設計上的相似性特征上。這種相似性表現(xiàn)在二者具有類似的造型、紋飾、色彩乃至工藝與技術特點(不僅僅為定州所產漆器。定州漆器工藝特征見下節(jié))。

受定窯影響,當時在毗鄰的豫北和晉陜等地亦出現(xiàn)諸多燒造黑釉、褐釉、白地黑花及剔花瓷器的窯場如定窯、鶴壁集窯、耀州窯和磁州窯等,其中,民間窯口耀州窯和磁州窯生產的黑釉、褐釉等單色釉瓷器較為著名,這些瓷器多屬以鐵為呈色劑的瓷器。若將以上定窯及其影響下的諸窯口所生產的單色釉瓷與宋代流行的素髹漆器相比,可見其在呈色與質感上如出一轍,而這些窯口所共有的剔花、刻花(劃花)、貼花、印花等工藝技術則與宋代漆器紋飾特別是雕漆器的紋樣設計共具異曲同工之妙。若詳加分析,瓷器與漆器間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明顯表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1)定瓷上素面無紋的呈色、裝飾及其質感(品質)與當時流行的素髹無紋漆器的單純質樸之美形成相似的工藝特征;(圖4—圖5)(2)磁州窯和耀州窯瓷器的剔刻花工藝與雕漆紋樣構成異曲同工之妙,而粗白瓷裝飾中的珍珠地劃花與漆器彰髹(填漆)地紋展示出相同的裝飾效果;(圖6—圖7)(3)宋金對峙時期,井陘窯和定窯印花碗模的紋飾造型、構圖布局(圖8)[5]也可在當時的漆器紋樣設計中(圖9)[6]找到同類。上述“異工互效”現(xiàn)象足以表明,宋金時期,尤其是宋室南渡前,憑借地緣之利,地處北方的定州作為全國重要的工藝設計與制作中心,對周邊地區(qū)形成了廣泛的輻射力,各地工藝設計與生產——特別是瓷器和漆器的設計生產多以定州為中心,它們相互影響,彼此借鑒,進而在定州及其周邊各地形成廣泛存在且地域特色鮮明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

圖4 北宋定窯醬色釉盞托

圖5 宋黑漆罐

圖6 宋耀州窯青釉刻花罐

圖7 元代 張成梔子紋剔紅盤

圖8 河北曲陽北鎮(zhèn)出土金代大定二十四年款印花碗模

圖9 日本藏宋代螭龍紋漆盤

“異工互效”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具有深刻的歷史背景,亦即是說,隨著燒瓷、髹漆等工藝的日益成熟,不同工藝之間在色彩、造型、結構、紋樣、功能和多種工藝技術方面相互借鑒,深入交流,在此情況下,可以說它們相互間都可成為彼此借鑒或仿制的范本。此外,上述漆器與瓷器等工藝間的“異工互效”還揭示出工藝區(qū)域布局、手工技藝互動等深刻信息。

事實正是如此,在定州工藝設計中心的強有力的影響和輻射下,“異工互效”產生了更為廣泛的地區(qū)空間效應。

三、江浙各地間的“異工互效”

1.“南匠北來”形成“異工互效”的歷史條件

1127 年,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市)發(fā)生“靖康之變”,宋室遂遷都于臨安(今杭州)。一度興旺的定州瓷器、漆器與絲織品工藝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因時局所變,在隨皇室貴胄南遷的北方工匠中即有來自定州的部分瓷工、漆匠。據(jù)史載,這些工匠攜技南渡,對地處江南的景德鎮(zhèn)、吉州乃至江浙廣大區(qū)域的瓷器、漆器和金銀器等設計產生了重大影響。在瓷器設計及其影響方面,此次工匠南遷至少存在兩條路線:一部分定窯工匠將瓷器燒造技術帶到了景德鎮(zhèn)(今江西景德鎮(zhèn)),另一部分定窯工匠將技術帶到了吉州(今江西吉安,下文再述)。對此,清中葉景德鎮(zhèn)陶瓷學者藍浦在《景德鎮(zhèn)陶錄》中轉引明代唐衡銓的《唐氏肆考》,其中有云:

“古定器以政和、宣和間窯為最好,色有竹絲刷紋,其出南渡,后者為南定?!短剖纤量肌吩疲杭G頗似定器,出今吉安之永和鎮(zhèn)?!盵7]

這種南遷必然促進工藝互動,引發(fā)北方定州工藝與南方諸地工藝間的交流,從而帶來技術變革和風格嬗遞。在此基礎上又出現(xiàn)了瓷器設計史上的“南定”與“北定”這兩種地域性風格。

定州工藝南遷對南方地區(qū)的影響還不止于此。民國十六年(1927 年),學者朱啟鈐(1872-1964)曾為我國現(xiàn)存唯一古代漆工專著、明代漆工黃成所著《髹飾錄》新版作序,在其所作的弁言(序言)中有如下一段文字:

“……靖康之后,群工南渡,嘉興髹工遂有取代定州之勢?!菫槟辖潮眮碇C?!盵8]

在這里,朱啟鈐明確地告知我們,“靖康之變”后,北方漆工不僅為南方地區(qū)帶來了較新的工藝技巧,而且還使南方如嘉興一地的漆藝后來者居上,乃至已“有取代定州之勢”。這表明,南宋時嘉興漆藝已達到很高的工藝水平。這種高超的工藝水準還可通過對嘉興所處的江浙地區(qū)的漆器與金銀器等設計之間的相互借鑒、相互影響中見其大端(見下),這也是江浙地區(qū)不同工藝間發(fā)生“異工互效”現(xiàn)象的基本條件。換言之,嘉興漆工藝興起,乃至發(fā)展為南宋至元代全國性漆器設計與生產中心,不僅與“群工南渡”密切相關,而且與江浙地區(qū)不同工藝間發(fā)生廣泛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具有因果聯(lián)系。對此下文再述。

2.定州漆器設計風格推進嘉興漆藝中心崛起

既然定州漆器工藝在南北設計交流中對南方(如嘉興)影響很大,進而為其所超越,那么,北宋時定州漆器設計的本來面貌怎樣?在此就不能不對北宋定州漆器設計風貌作一個基本的分析。

由于工匠南遷史料與出土實物多半遺佚,迄今,我們只能從與定州工藝相關的其它地區(qū)(特別是周邊區(qū)域)的出土發(fā)現(xiàn)中發(fā)現(xiàn)定州漆器設計的些微線索,從中管窺并推測定州漆器的基本面貌。近幾十年來,在定州及其周邊地區(qū)曾有一定數(shù)量的古代漆器實物出土,它們涉及不同的時代。雖然這些漆器是否為定州所產至今尚無定論,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為定州所產。只可嘆這些漆器早已散落于國外,這里轉引數(shù)處國外遺存。歸納起來,至少有三處發(fā)現(xiàn)是不容忽視的,或許可為我們理解北宋定州漆工藝提供有益啟示。(見表1)

表1 定州及其周邊地區(qū)漆器重要出土實物簡表

在上表中,1925 年,河北巨鹿北宋古城出土的北宋末年的漆碗、碟、盤等漆器遺物與定窯燒造的單色釉瓷器設計風格十分接近。[9]由此推知,這批漆器應以素髹漆器設計為特色,這是兩宋流行的漆器品種。若結合區(qū)域位置——定州在巨鹿之北不過二百華里左右,再聯(lián)系上文朱啟鈐的記述,這些漆器或許為定州所產,并在造型、紋飾、色彩等方面與定窯瓷器相互借鑒,成為“異工互效”之實例。可惜的是,民國八年(1919 年),因黃河泛濫,巨鹿的宋代古城曾遭淹沒。當時古城出土漆器甚多,然多經民間販賣而散諸海外。與巨鹿宋城出土形似的是,1960 年,在英國倫敦陶瓷學會( Oriental Ceramic Society)舉辦“宋代藝術展”(the Arts Exhibition of the Sung Dynasty )展出的工藝品中,來自賽努奇博物館(Henri Cernuschi Museum)的一件漆盤、來自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的一件殘損的漆盞托和一件完整的漆盤均出土于河北巨鹿,其設計風格與定窯瓷器設計風格亦頗相類。[10]顯示出當時漆器與瓷器間發(fā)生“異工互效”現(xiàn)象的普遍性。此外,從歷史淵源上分析,1991 年,在定州鐵路貨場發(fā)掘的商代晚期方國貴族大型墓群并出土的漆器(還有大量青銅器、玉器、石器、陶器等)表明,遠在先秦時代,定州一帶可能就有漆器生產活動了。

目前,雖未在出土漆器銘文中發(fā)現(xiàn)有關定州出產的明確信息和證據(jù),但是,朱啟鈐在上述《髹飾錄·弁言》中的記述,加上所列各種出土實物佐證,皆可為北宋定州漆工之盛提供較為可靠的考證依據(jù)。我們完全可以從中推測,北宋定州漆器在造型、結構、紋飾、色彩、技術等方面與本地定窯所燒造的瓷器(尤白瓷)的設計風格之間非常接近,而且定州應以兩宋流行的素髹無紋類漆器設計為特色,漆器與瓷器工藝之間廣泛借鑒,彼此交流,“異工互效”應是當時定州工藝界之間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

定州漆器興盛及其影響力是南方江浙地區(qū)漆工藝發(fā)展的重要外因,對推動南宋以降江浙等南方地區(qū)漆工藝的設計與制作水平進步意義重大,我們從前述相關史料中可發(fā)現(xiàn)與此相關的蛛絲馬跡。隨著工匠南遷,這種區(qū)域設計特色與“異工互效”性對南方的江浙地區(qū)開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種影響的一大成果便是推動南宋至元代嘉興這一地域性漆工藝中心的崛起。重要的是,宋元時期嘉興漆器的崛起對南方不同工藝品種之間發(fā)生“異工互效”具有輻射作用和示范性意義。

從上述文獻記載看,宋室南渡,“南匠北來”,定州的瓷窯與漆器工匠一同南下,“定州風格”起初深刻地影響了南方江浙等廣大地區(qū)的手工藝發(fā)展,繼而,“嘉興髹工遂有取代定州之勢”。顯然,這是南宋發(fā)生的史實。實際上,在此之前——即北宋時期,廣大江南地區(qū)(包括江浙地區(qū))的漆工藝已有一定程度的發(fā)展。北宋學者宋敏求(字次道)在《春明退朝錄》中云:

“髹器始于王冀公家,祥符天禧中每為會,即盛陳之,然制自江南,頗質樸。慶歷后,浙中始造,盛行于時。”[11]

如此看來,在南方廣大區(qū)域漆藝普遍發(fā)展的推動下,嘉興很可能自北宋后期的仁宗慶歷年間始興漆器生產,至宋室南渡成為一大轉折點,此后,漆藝發(fā)展規(guī)模不斷擴大,并在有元一代綿延不絕,在嘉興地區(qū)終于形成著名的高檔漆器工藝的地域性設計流派——“西塘派”雕漆工藝風格。(圖7、圖10)

圖10 元代 楊茂花卉紋剔紅渣斗

3.工藝繁興下的“異工互效”與“同類異工”

(1)江浙各地工藝繁興

這樣,南方與北方的漆器、瓷器等工藝就連為一體,形成以工藝交流和相互借鑒為基礎的地域性和時代性風格。在此基礎上,不同工藝品種之間的“異工互效”便是一種自然的結果,事實上,它有效地推進各工藝品種的全面發(fā)展、創(chuàng)新與進步。

與史料記載相對應,數(shù)十年來,在江浙地區(qū)考古發(fā)現(xiàn)有款識的宋代漆器就不在少數(shù)。如杭州老和山宋墓出土漆碗朱書“壬五臨安付符家真實上牢”、武進南宋墓出土漆奩朱書“溫州新河金念五郎上牢”、常州北環(huán)新村出土漆托朱書“蘇州真大黃二郎上辛卯”等,此外,還有江蘇淮安和無錫等地宋墓出土的許多漆器均有“杭州上牢”和“江寧府燒”的銘文,可與宋敏求有關“慶歷后,浙中始造,盛行于時”之記載相印證,并使我們從中探查到一條有跡可尋的宋代工藝制作中心的主線:杭州(臨安)、蘇州、溫州(《夢粱錄》中記臨安城有“彭家溫州漆器鋪”“黃草鋪溫州漆器”等漆藝作坊與貿易家,其周邊一帶應是宋代江浙漆器設計與生產的中心區(qū)域。至元代中期以后,嘉興路高檔漆工藝中心又崛起。當然,宋元時江浙地區(qū)之所以漆器興盛,還與北宋后期“造作局”的設置密不可分。據(jù)《宋史紀事本末》載:“徽宗崇寧元年春三月,命童貫置局于蘇杭,造作器用。諸牙角、犀、玉、金銀、竹、藤、裝畫、糊抹、雕刻、織繡之工,曲盡其巧?!盵12]宋人筆記則進一步說明該局負責承辦漆工之制:“時蘇杭置造作局,歲下州縣征漆千萬斤?!盵13]

迄今,江浙各地有關宋元時期金銀器的考古發(fā)現(xiàn)亦十分豐富,金銀器設計種類多,工藝精,描金、戧金、捶揲等工藝精湛而完備。其中重要出土有1974 年浙江衢州南宋史繩祖夫婦墓出土銀器(包括八角形銀杯、八卦紋銀杯、銀梅瓶、銀絲盒等),1980 年南京幕府山北宋中期墓出土雞心形金飾(集鏤空、鏨刻、掐絲等技藝于一器)等;還有,宋代銅鏡設計與制作繁興,形成湖州、臨安、饒州、吉州、撫州、成都等制作中心,而且對遼金銅鏡設計制作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2)“異工互效”與“同類異工”普遍流行

上述歷史發(fā)展促進了江南漆器、金銀器等工藝的全面興盛,同時,出于提高與發(fā)展之需,原本封閉的封建手工藝作坊間(包括官營與民營兩種形式)相互借鑒和學習,從而在不同工藝種類之間發(fā)生普遍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從宋元時期江浙地區(qū)手工藝發(fā)展的實際情況看,手工藝興盛與“異工互效”之間確實是相輔相成的關系。譬如,在南京一帶出產的漆器(銘“江寧府燒”等文)與南京周邊地區(qū)出土的戧金銀漆器互相影響。這一地區(qū)也是宋元“金花銀器”的主要發(fā)現(xiàn)地,在銀器表面裝飾有如意云紋,此與南宋至元代流行的剔犀漆器工藝頗相類。在宋元時期,木胎漆器的紋樣設計亦多此種如意云紋造型裝飾。當然這種傳統(tǒng)紋樣的成熟的形態(tài)設計在西漢,而其淵源則可追溯至原始社會后期的馬家窯文化時期,那時,原始先民們即在馬家窯彩陶上創(chuàng)造出極富美感的的渦巻紋裝飾形態(tài)。這種如意形云紋在宋元漆器與金銀器裝飾設計中相互借鑒而廣為通用,正說明這種裝飾設計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此外,宋元時“異工互效”的另一種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銀胎雕漆(或曰金銀胎)展現(xiàn)出不同品類間兼容并蓄和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新特色和新趨向,這是“異工互效”在制胎互用上的反映。此類實物亦多出土于兩宋時代的江浙地區(qū),特別集中于蘇南與浙北一帶。[14]迄今,江浙地區(qū)出土的宋元金銀器多運用捶揲工藝,并且在部分由此工藝所制成的云紋等表面上尚殘留一定量的髹漆的痕跡。這很可能與當時部分漆器以金銀制胎有關,顯示出漆器設計高檔化的趨向。制胎上的通用法則引起紋飾設計上的互仿。根據(jù)部分中外學者的研究,宋元金銀器表面以捶揲工藝制成的云頭紋、卷草紋等紋樣可能是從金銀胎漆器中逐漸獨立出來的,[15]或從剔犀等漆雕工藝中借鑒而來。①揚之水亦認為宋元時期銀器表面的如意云紋等裝飾仿自剔犀工藝與裝飾,并進一步指出此類紋樣是木器裝飾的典型方式。[16]這一現(xiàn)象同時表明,當時,江浙地區(qū)奢華工藝的市場需求旺盛,中上層社會沉溺于豪華富麗的漆器與金銀器消費,其觀賞性價值甚至高于實用性意義,反映出當時占主導地位的消費階層的審美好尚與趣味。因此,此風加劇了當時高檔工藝的設計與制作,并因金銀器本身所具有的奢侈性而推動漆器向高檔化設計方向發(fā)展,從而為元代高檔漆器設計風格的流行奠定了基礎。此乃“異工互效”的另一種社會性后果。

除金銀器與漆器之間發(fā)生“異工互效”外,在北方瓷器設計與江南地區(qū)即江浙一帶的瓷器設計之間也發(fā)生著廣泛的“同類異工”的現(xiàn)象,即同屬瓷器設計品類,但在不同地域、多樣工藝與手法等方面亦存在著相互借鑒,彼此滲透的現(xiàn)象。在歷史上,江浙地區(qū)本就有黑釉瓷(東晉南朝)、青瓷(商周至唐代)等瓷器燒造的豐厚底蘊和傳統(tǒng);宋元時期,這里依然是全國重要的青瓷器設計與生產中心。在紋飾設計相互借鑒方面,北方定窯白瓷與南方的江西景德鎮(zhèn)窯、浙江龍泉窯之間存在著相互借鑒和影響的關系。龍泉窯瓷器紋飾清晰明亮,很少進行刻花、劃花,而流行用貼花、浮雕的手法,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有意識地借鑒了定窯的印花裝飾手法。受宋室南遷影響,景德鎮(zhèn)仿制定窯瓷器設計較多;在紋飾設計方面,景德鎮(zhèn)窯瓷器的裝飾多為刻花、劃花和印花,與定窯風格相類,同時兼具鏤雕、塑貼等手法與特色。而且,兩宋時期的景德鎮(zhèn)窯與龍泉窯還借鑒位于江西的吉州窯瓷器的裝飾設計之風(明人謂“吉窯頗似定器”),例如,景德鎮(zhèn)窯青白瓷碟上的模印葉紋[17]和龍泉窯青瓷盤上的露胎貼花[18]裝飾均屬“同類而異工”的現(xiàn)象。因此,南北瓷窯相互影響,雖同屬瓷器品類,但在具體技法運用上“同類而異工”,且在相互借鑒上迭有新創(chuàng)。此與“異工互效”共臻異曲同工妙境。

綜上所述,宋元時期,江浙地區(qū)手工藝的相互借鑒與影響在漆器和金銀器工藝間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二者間在制胎及技術、裝飾、結構、工藝等設計方面呈現(xiàn)出全面滲透、相互影響的一致性的特征,形成了“異工互效”的區(qū)域性特色。當然,這種區(qū)域性“異工互效”及其地區(qū)性的生產布局不僅具有“異工互效”的內在關聯(lián)性,而且與上述“南匠北來”的沖擊密不可分,或者說就是在其深刻影響下而逐步產生并深化的。

四、吉州與廬陵區(qū)域間的“異工互效”

1.概況

上文已述,“靖康之變”后,部分南遷的定窯工匠將北方瓷器燒造技術帶到了江西,一地為景德鎮(zhèn),另一部分工匠則到達吉州(今江西吉安),對歷史悠久的吉州窯的瓷器設計產生直接而重要的影響。所以,清代藍浦在轉述時稱“《唐氏肆考》云:吉窯頗似定器,出今吉安之永和鎮(zhèn)。”[19]若結合同樣以燒造瓷器著稱的景德鎮(zhèn)(元時發(fā)展為全國瓷都)、龍泉窯等廣大地域范圍看,那么,定窯工匠南渡后對南方地區(qū)瓷器設計的影響廣泛而深遠,因為,兩宋時期,此二窯又接受了吉州窯瓷器設計風格的影響。

與此同時,宋元時期,與吉州窯同屬一府(吉安府)的廬陵縣則以高檔螺鈿漆器的設計而名聞遐邇,其產品遠銷各地,尤為上流社會所爭寵,成為帝王貴胄身份地位的象征。明中期的詩人與學者王佐在《新增格古要論》(“螺鈿”條)中曾有云:“螺鈿器皿出江西吉安府廬陵縣?!彼€稱,“元朝時富家,不限年月做造”,因為這些富家甚喜“漆堅而人物細”之薄作螺鈿及雕漆、戧金、剔犀等高檔漆器。[20]經當代考古學者鄭師許考證,五代兩宋的制漆中心“初為湖南,后移江西。江西則以吉安、廬陵為制作中心?!盵21]可見,吉安高檔螺鈿器設計由來已久,具有豐富的工藝傳統(tǒng)且久負盛名,同時也反映出歷代占主導地位的上流社會的審美好尚與工藝趣味觀。

吉州窯,位于今吉安市永和鎮(zhèn)境內。自宋洎元,此窯口大量燒造以木葉貼花和剪紙漏花(貼花)為代表的黑釉盞、碗、盤等系列瓷器,同時亦設計和生產褐釉和彩繪類瓷器。其中,黑釉與彩繪瓷器的設計和生產非常突出,其工藝技法與裝飾設計特出,如灑釉、剪紙、貼花、剔花、印花、彩繪、劃花和堆塑等工藝與裝飾設計成為吉州窯的標志性設計風格。另一方面,除中央工部所轄的工場內有螺鈿漆器的生產制作外,元代江西行省吉安路的廬陵縣也已發(fā)展為南宋以降區(qū)域性高檔螺鈿漆器設計中心,在今江西吉安市下轄的吉水縣和吉安縣永陽鎮(zhèn)一帶,正是吉安漆器的設計與生產中心。值得注意的是,吉安廬陵所造的薄螺鈿漆器均以黑髹為地,而后再貼嵌以薄螺鈿飾物,不僅具有宋元風格的傳承性與變革性,而且與相距不遠的吉州窯生產的黑釉瓷器具有不可分割的內在聯(lián)系。

上述吉安地區(qū)的漆器設計與瓷器設計之間的復雜關聯(lián)性早已引起國外學者的關注。如英國空氣動力學、東方藝術收藏家和研究者亨利·加納爵士(Sir Harry Garner,1891-1977)于上世紀中后期以比較研究方法集中研究了中國吉州窯瓷器紋樣與漆雕紋樣設計之間的淵源、借鑒和影響問題。②亨利·加納致力于中國宋元吉州窯瓷器紋樣與雕漆器紋飾之間的淵源、借鑒與影響的比較研究,其研究成果可見:Garner,Sir Harry,Guri Lacquer of the Ming Dynasty,Transactions of the Oriental Ceramic Society,vol.31,1957-1959,London,1959;Garner,Sir Harry,Chinese Lacquer,London,1979.此外,美籍華人兼中國古代漆器研究學者李汝寬(Lee Yu-Kuan,1908-2011)則在《東洋漆藝》中系統(tǒng)闡釋了宋代雕漆造型及其流行多變的幾何紋飾,富有創(chuàng)見性地提出:“定器模式”理論——關于北宋定窯瓷器的造型與紋飾設計風格的問題研究,并也以比較方法研究宋代著名的緙絲工藝及紋樣對同代螺鈿漆器設計的重要影響的問題。[3]這些研究再次提醒我們應注意工藝發(fā)展史上的“異工互效”現(xiàn)象,關注這種現(xiàn)象由以產生的廣泛的民間基礎,并以影響比較方法系統(tǒng)闡釋其民族性、地域性與時代性特征,揭示其內在的關聯(lián)性。

2.吉州窯瓷工與廬陵螺鈿漆工間的“異工互效”

吉州窯瓷工與廬陵螺鈿漆工非常注重裝飾設計中的互相借鑒問題,以此取長補短,增益自身設計風格。在針對實物的比較分析中,我們可發(fā)現(xiàn),吉州窯瓷器中的灑釉、結晶斑與剪紙漏花等工藝技法與螺鈿漆器中的剝離、裁切、髹飾、推光等裝飾設計方法非常相近,特別是在黑釉瓷與黑髹漆地之間的聯(lián)系尤其顯著。二者間在造型、施色及結構設計諸方面頗多接近或如出一轍,可見二者間相互借鑒、互相影響的充分特征。從裝飾與色彩設計上來看,廬陵漆工在設計中從吉州窯瓷工善于運用紅黃色貼花與黑釉瓷地間的強烈色彩對比中汲取靈感,其黑髹漆地與白色螺鈿之間的對比鮮明獨特,正與吉州窯瓷器上的紅黃色貼花和黑釉瓷地間的強烈對比形成異曲同工之妙。

在南宋吉州窯所產的一件“白釉褐彩梅”瓷瓶(江西九江出土)上,具有幾何形態(tài)特征的卷草紋裝飾設計風格突出,此與另一件南宋雕漆“屈輪紋”盤(日本大阪府逸翁美術館藏)[2]在設計風格上亦非常接近。(圖11—圖12)[22]盡管不能確定此雕漆盤為廬陵所制(因為宋元廬陵漆工似不以雕漆工藝著稱),但此盤與吉州窯瓷器裝飾設計的統(tǒng)一性之風卻明顯表現(xiàn)出“異工互效”的特色,這表現(xiàn)出“異工互效”的跨地域性特征。此外,迄今出土部分南宋素髹(黑髹)無紋漆器明顯與北宋建窯黑釉瓷工藝相關,從色彩裝飾上看,建窯以結晶釉裝飾的黑漆碗設計與之相類,而出土于江西贛州七里鎮(zhèn)宋代窯址的“褐釉瓷盞”尚可與建窯黑釉盞相關聯(lián)(圖13)。

圖11 江西九江出土吉州窯燒造的“南宋白釉褐彩梅瓶”

圖12 日本大阪府逸翁美術館藏“南宋屈輪紋盤”

圖13 江西贛州七里鎮(zhèn)宋代窯址出土的褐釉瓷盞

吉州窯工與廬陵漆工相互借鑒、共同提高的“工匠精神”①“工匠精神”是古代傳統(tǒng)工藝時代特有的概念與象征,是器物與匠作、物質與精神力量的有機結合體,它具有豐富的內涵。簡言之,所謂“工匠精神”至少應包含以下內涵:以個人制作為基礎的豐富的人性情味、互通有無的學習精神、對待工藝難題鍥而不舍、手工勞動愉悅輕松;此外還有選材制作以自然生態(tài)為尚、器物創(chuàng)造單純凝練并以用為美等。我們在比較宋元不同器物設計間的“異工互效”時處處可見傳統(tǒng)“工匠精神”散發(fā)的偉大光芒。在下面的兩則實例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我們可將宋代吉州窯的瓷器設計風格與廬陵螺鈿漆器設計風格相對照——如與“元代黑漆嵌螺鈿《廣寒宮群仙宴樂圖》八方蓋盒”(圖14,日本岡山美術館藏,以下簡稱“八方蓋盒”)和“元代黑漆螺鈿《樓閣人物圖》菱花形盒”(日本出光美術館藏,以下簡稱“菱花形盒”)相比較,從這兩件漆器身上可見元代(或上溯至宋)廬陵漆器設計的基本風貌。在“菱花形盒”的盒底有朱書“吉水統(tǒng)明功夫”,而“八方蓋盒”亦有“永陽劉弼筆”之銘款。經專家鑒定,這兩件漆器作品均為中國14 世紀的漆器,即屬元代(1271-1368)的漆器產品。[23]永陽鎮(zhèn)位于今江西吉安縣(屬吉安市轄)西南部的禾水之畔;吉水(今亦屬吉安市轄)在元代則亦在吉安路境內。因此,根據(jù)銘文可知這兩件元代漆器均應為吉安路廬陵縣所產的漆器。

在“八方蓋盒”設計中,運用黑漆加嵌螺鈿之綜合性工藝,拼貼施彩,人物臉部、服飾鑲嵌細致;構圖層次分明,均衡布排,布局繁而不亂。此器在裝飾設計上頗具繪畫裝飾性,其裝飾設計與吉州窯瓷器的黑褐釉類底色加彩繪的對比性設計如出一轍,二者顯然具有一致的風貌。值得一提的還有,在此盒的蓋面左側尚刻有“劉紹緒作”名款。工匠能夠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這是沿襲自先秦即有的“物勒工名”之傳統(tǒng)。這位名為“劉紹緒”的民間漆器工藝家并未見于歷代文獻記載,但從這一設計中可見,劉氏應是元代精于高檔螺鈿漆藝的一位設計家。

另一件“菱花形盒”采用菱花造型設計。該漆盒也在黃色花瓣紋圖案及其與黑底色的鮮明對比中顯示出與宋元吉州窯瓷器設計的一致性。若將二者此類裝飾性設計相互比較,那么,我們可看出,這種鮮亮的黃色花紋俊秀清麗與黑底色對比鮮明而突出。吉州窯瓷工設計注重以黑釉、褐釉(暗底色)和彩繪(紅黃色木葉貼花、剪紙貼花裝飾)相結合以加強色彩的裝飾性對比,而菱花形盒上的黃色花瓣紋與自身黑底色則構成了鮮明的色彩對比,其色彩深沉的髹漆底色與吉州窯黑釉或褐釉底色瓷器在裝飾設計上并無二致。

迄今,考古發(fā)現(xiàn)的南宋及元代的薄作螺鈿漆器設計呈逐漸流行的趨向,而且多以黑髹為地,再貼飾薄螺鈿。宋元以降,黑釉、褐釉等色釉瓷器(特別是黑釉盞、碗、盤等)與薄螺鈿黑髹漆器同時流行,同屬一地的廬陵漆工與吉州瓷工之間的聯(lián)系交流和相互借鑒由此變得更加緊密。從很大程度上來說,以永和為中心的吉州窯所產的黑釉、褐釉瓷及其彩繪、結晶斑與剪紙漏花等特色工藝對廬陵黑漆器設計的影響力似乎更大。而且,在宋元之際,吉州窯瓷工所具有的杰出的創(chuàng)造性已超出吉安一地,而產生出廣泛的影響力。這在出土實物中亦得到了印證。譬如,吉州窯燒造的“南宋白釉褐彩梅瓶”(江西九江出土)中的卷草紋設計(圖11)[24]明顯與南宋“雕漆屈輪紋盤”(日本大阪府逸翁美術館藏)中的“屈輪紋”設計具有互通性(圖12)。[22]與此類似者尚有:元代黑釉下彩繪梅瓶(江西樟樹出土)上以粗獷的鐵線描繪卷草紋(圖15),尤似吉州窯之貼花裝飾,[25]并在鄰近地區(qū)的漆器剔刻中再現(xiàn);[26]四川德陽出土“南宋窖藏出土銀梅瓶”上的捶揲紋裝飾工藝(圖16)則明顯與廬陵漆器上的薄作螺鈿裝飾工藝具有相通性等等。[27](見表2)

圖14 元廬陵產黑漆嵌螺鈿《廣寒宮群仙宴樂圖》八方蓋盒

圖15 江西樟樹出土元代釉下彩繪梅瓶

圖16 四川德陽南宋窖藏出土銀梅瓶

表2 宋元“異工互效”圖釋比較要案

就相互借鑒的裝飾設計而言,廬陵黑髹漆器以薄貝拼合成紋,而后鑲貼于黑漆面上,這種螺鈿鑲嵌與吉州窯瓷工在黑釉底上加飾木葉貼花和剪紙漏花如出一轍,這是二者間發(fā)生“異工互效”的突出共性;在這里,黑漆地與紅色螺鈿、漏花(彩繪)與黑地色釉之間的色相對比與裝飾性共具異曲同工之妙。這種互通性也為宋元時期南方其他地區(qū)的同類工藝設計如瓷器設計內部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提供了有益借鑒。如上節(jié)所述,在吉州窯影響下,景德鎮(zhèn)窯青白瓷碟形成模印葉紋裝飾,而浙江龍泉窯青瓷盤的裝飾設計則以露胎貼花為特色。由此,在瓷器設計內部形成了“同類而異工”的獨特現(xiàn)象。

3.吉州瓷工與東南地區(qū)跨工藝間的“異工互效”

吉州窯瓷器設計之風還可在更遠的東南地區(qū)——福建找到佐證,可見其影響之廣。福建地區(qū)是宋元時期進奉金銀的主要地區(qū)。元初學者馬端臨在《文獻通考》(卷20)中記錄了北宋元豐年間各路進奉金銀的情況。根據(jù)其記載,福建路進獻量居首,江南東路次之,兩浙路又次之。[28]福建路又是當時重要的瓷器產地,建窯和德化窯分別以黑瓷和白瓷著名。北宋中后期(尤宋徽宗統(tǒng)治時期),以“建盞”貢御朝廷的建窯燒造的“兔毫盞”“油滴盞”(“鷓鴣斑”)等聞名遐邇,與吉州窯燒制的“玳瑁斑”和“雪竹蘆花”黑釉瓷異曲同工,并明顯存在著相互借鑒的現(xiàn)象。此外,迄今出土部分南宋素髹(黑髹)無紋漆器亦明顯與北宋建窯黑釉瓷工藝相關。譬如,福建邵武南宋黃渙墓出土的“銀扣黑漆盞”與南宋建窯“黑釉盞”(日本藤田美術館藏)無論從色釉,還是從造型、紋飾等方面均反映出相互借鑒的明顯特征,應該說,“銀扣黑漆盞”設計與建窯以結晶釉裝飾的“黑釉盞”設計如出一轍。(見上表2)。

圖17 福州茶園山許峻墓出土南宋銀盒

圖18 福州茶園山許峻墓出土南宋漆盒

宋元時,德化窯所燒制的白瓷中盛行“香草紋印花”裝飾,而距其不遠、以外銷瓷燒制為中心的磁灶窯(主要燒造青、綠、黃、黑釉瓷,位于今福建晉江市磁灶鎮(zhèn))所燒瓷器的表面則有以剔地紋樣裝飾者,[29]二者設計均可在福州茶園山南宋許峻墓出土銀盒上的捶揲紋樣(圖17)[30]及漆盒上的“屈輪紋”(即卷草紋,圖18)[31]中找到相近的程式和風格,而許峻墓出土的另一件“鎏金銀盞”金銀器則明顯借鑒于吉州窯瓷工??梢?,宋元時期,福建所產瓷器、金銀器均與吉州瓷藝、漆藝密不可分,換言之,它們之間亦存在著顯著的“異工互效”交流。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從歷史發(fā)展、燒制規(guī)模、外來影響(“南匠北來”的影響力)和銷售市場等綜合性的因素分析,吉州與廬陵的影響力皆非它地可比。

五、結束語

通過上述發(fā)彰闡幽可看出,宋元時期,無論在江浙地區(qū),還是在吉州與廬陵區(qū)域間,“異工互效”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其實都與“宋室南渡”和“南匠北來”等重大歷史事件具有不可分割的關聯(lián)性。這就是說,北方定州的瓷器、漆器乃至絲織工藝均對南方地區(qū)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力;同時南北之間發(fā)生廣泛的工藝交流,它們相互借鑒,取長補短,最終推進這個時期各種工藝的長足進步,并對后代產生深遠的影響。細以察之,時代特色、地域風格、工藝交流、審美趣味觀念的轉化等正是宋元時期不同地區(qū)與不同工藝間發(fā)生廣泛“異工互效”現(xiàn)象的基礎與條件,這也充分反映出宋元時代作為一種設計理念的“異工互效”是推進工藝變革的重要元素。對此,尚需我們綜合運用影響比較、平行比較、雙向闡釋比較,乃至跨學科與跨文化比較等多種設計比較方法予以全面深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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