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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蟲

2020-06-29 07:19潘妮·漢考克
民間故事選刊·上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臭蟲凱倫跳蚤

潘妮·漢考克

這位女士正在抱怨自己家里跳蚤成災(zāi)。

“養(yǎng)寵物了嗎?”鮑勃一邊問,一邊懶洋洋地在電話旁的畫板上畫一只黃蜂。

“沒有,我搬到這邊來才幾個星期。也許之前的房主養(yǎng)過,我搬過來的時候聞到一股貓味兒。你什么時候能過來?”

她的聲音很熟悉,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優(yōu)越感。

羅伯特·布朗,又叫鮑勃,他比大多數(shù)人都熟悉這一帶,從房屋的縫隙、水槽到下水道,無一不曉。他是消滅害蟲的專家。他知道耗子從哪里進(jìn)入住宅,他了解跳蚤的生命周期,能找到蜂巢所在的縫隙以及蟑螂最可能筑窩的地方。斷送在他手上的蟻穴和蠹蟲不計其數(shù),滿屋臭蟲在他面前也只得落荒而逃。

他還為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在從事商業(yè)活動時使用,以彰顯自己的實(shí)力。起這個名字時,他保留了羅伯特的昵稱“鮑勃”。如今,“鮑勃·拉帕,滅蟲專家”的字樣醒目地印在他的貨車上。

“您怎么稱呼?家住哪里?”

“我叫凱倫·梅休,住在希思路3號。你什么時候能來?”

凱倫·梅休!十五六年前,他在上中學(xué)的時候,每天早上點(diǎn)名時都會聽到這個名字。

凱倫·梅休小時候很聰明,又不像其他人那樣多嘴多舌、粗魯無禮。她是個安靜的女孩兒,漂亮而不自知,還很害羞。羅伯特便開始對凱倫·梅休窮追不舍。

在她大學(xué)放假回家時,羅伯特總是徘徊在她屋外。他想,只要他不放棄,她肯定會被他打動的。對于這一點(diǎn),他始終堅信不疑,就像他對付的這些害蟲一樣堅定。

當(dāng)他最后一次按響她家的門鈴,提出請她出來喝杯飲料時,凱倫居然當(dāng)著他的面狠狠地關(guān)上了門!不過羅伯特并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外,當(dāng)她的貓從他腳邊溜過時,他狠狠地踩了貓尾巴一腳。那只貓嗥叫著一躍而起,用爪子抓住他的胳膊,再滑到地面上。他的胳膊上立刻留下了細(xì)條狀的血印,到現(xiàn)在還有疤呢。更可惡的是,那只貓還留了一只跳蚤來咬他,讓他癢了很多天。

多年后的此刻,在與凱倫·梅休通話的過程中,他明白他們的位置終于互換了。曾經(jīng)他認(rèn)為是自己需要她,而現(xiàn)在,他才是那個被需要的人。

鮑勃不慌不忙地回復(fù)著她的電話。既然年少時她無情地拒絕了他,那么他便不打算立刻幫她解決問題。

“我會看一下我下周是否有空。”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下周?我快要瘋了!”她抱怨道,“我周末有個晚宴。我不能讓朋友們到一個滿是跳蚤的房子里做客?!?/p>

一聽到“瘋”這個詞,他突然有了靈感。

當(dāng)天晚些時候,鮑勃的貨車停在了希思路3號的外面。

她會認(rèn)出他嗎?

自從兩人上次見面以來,他已經(jīng)變了很多,從瘦桿似的男孩直接跨入成熟期,頭發(fā)逐漸稀少,發(fā)際線不斷升高,光亮的額頭就像蟑螂的甲殼。他的眼睛又大又圓,像家蠅一樣略微突出。盡管他才三十出頭,可看起來卻像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但他對自己的外貌很滿意。女人總是喜歡成熟的男人嘛。

鮑勃按響了梅休家閃亮的黃銅門鈴?;▓@里飄來風(fēng)信子的清香,迎春花爬上了門廊的網(wǎng)格。

她打開了門。

“鮑勃·拉帕,”他自我介紹道,“滅蟲專家?!?/p>

她帶他參觀了房子。木地板擦得锃亮,廚房窗下就是后花園,盡管面積不大,但打理得很好。屋內(nèi)干凈整潔,簡約有序。軟裝飾很少,并不是跳蚤的溫床。

“浴室的情況最糟糕,”她說,“我就是在那兒被咬的,在我去洗澡或洗完澡出來的路上?!?/p>

鮑勃慢悠悠地在屋內(nèi)四處查看。他仔細(xì)觀察了凱倫的臥室,那里有一張雙人床,床上有印度風(fēng)格的真絲被套。一切都透露著成功人士的特權(quán)和品位。她的小型浴室配有獨(dú)立浴缸、射燈、蠟燭,擺放著瓶瓶罐罐的香水。

最后下樓梯時,他看到她正在用亮閃閃的意式咖啡機(jī)煮咖啡??Х葯C(jī)是頂級的。

“情況怎么樣?”她問道。

她都沒有請他喝一杯。

“沒有跳蚤,”他說,“我已經(jīng)徹底檢查過了?!?/p>

“它們藏起來了,”她說,“它們并不是一直在,但過一段時間就突然無處不在,通常是在我開暖氣的時候。它們的卵本來在冬眠,溫度升高時,便孵化出來,跳來跳去。”

“你說得對,”看到她顯得比自己更專業(yè)的樣子,他很惱火,“但跳蚤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它們會留下微小的排泄物,我可以用放大鏡觀察到這些??晌乙呀?jīng)檢查過你的屋子,一點(diǎn)兒都沒有,干干凈凈?!苯又?,他又強(qiáng)調(diào)道:“什么都沒有?!?/p>

“那可真奇怪,”她說,“我看見過跳蚤。不管怎樣,你能給房子噴一下殺蟲劑嗎?”

“沒有噴的必要。”他說,“不過既然你想噴,那也可以。你先出去吧,整個過程需要幾個小時?!?/p>

那天晚上鮑勃心滿意足地回到家,今天可算干了不少活兒。

第二周,凱倫的電話如期而至。

“跳蚤越來越多了,”她大哭道,“你需要再來處理一下。”

鮑勃再一次來到她的屋子,并再一次要求她在噴藥時離開房間。

過了一周她又打電話來,懇請他再噴一次。她發(fā)誓自己又被咬了。

“我沒有開玩笑,也沒什么別的意思,”在她第三次還是第四次為他開門時,鮑勃說,“要是真的一開始就有跳蚤的話,我也已經(jīng)把它們都消滅了。我可以再噴一次,噴一百次也行,但這根本無濟(jì)于事,因?yàn)閴焊鶅壕蜎]有跳蚤。”

“不是的?!?/p>

“我不是不尊重你,但這種事以前也發(fā)生過?!?/p>

她嘴微張著看著他,無聲地詢問他。

“你就是感覺有東西在咬你,”他接著說,“認(rèn)為皮膚上面甚至里面有蟲子在爬。這是一種綜合征,有專門的名稱?!?/p>

“你是說,跳蚤是我想象出來的?”

“我并不是這么說,而是猜測,有這種可能?!?/p>

“我該怎么辦?”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絕望。她開始懇求他的幫助。

他喜歡這種感覺。

“你可以看看醫(yī)生?!?/p>

“醫(yī)生?”

“你這是妄想型寄生蟲病。我從谷歌上查到的,”他說,“就像有些人總是幻想有東西咬他,但實(shí)際上什么也沒有。”

凱倫的臉因恐懼和絕望而扭曲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鮑勃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貨車停在凱倫家視線盲區(qū)的一條小路上,美滋滋地坐在車?yán)?,看著她進(jìn)進(jìn)出出。她神情恍惚,似乎更瘦了。當(dāng)她停下來抓腳踝、撓皮膚時,他便生出一種勝利感。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告訴她的正在蠶食她的意識、她的理智。

那天晚上,鮑勃帶著無與倫比的勝利感上床睡覺了。他向那些過去鄙視他的人證明了自己的價值,這為他帶來了更為持久的勝利感和成就感,他為自己的聰明揚(yáng)揚(yáng)自得。一想到凱倫·梅休扭曲的臉,受折磨的精神,他便有一種暈乎乎的快感。

他把毯子蓋到光溜溜的身上。

他開始進(jìn)入淺睡眠,然后突然驚醒了。

他的小腿很癢。

不,不僅是他的小腿,他的大腿、屁股都開始發(fā)癢。他可以感覺到有東西在他全身上下爬著。

這不可能!他是滅蟲專家,他的房子里不可能有跳蚤,也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可能有臭蟲,他非常謹(jǐn)慎。

鮑勃從不養(yǎng)寵物。他也非常仔細(xì)地清潔自己的房間,所有推薦給客戶的驅(qū)蟲劑,他都在使用。

他起身把被子、枕頭扔到一邊,檢查床單上是否有臭蟲。什么都沒有。沒有害蟲存在的跡象,沒有蟲子,沒有跳蚤,但確實(shí)有東西在咬他,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這個東西還在咬他。他癢得快要瘋了。他檢查了床單,用吸塵器打掃了房間,把睡衣放在水里煮,噴了殺蟲劑,撒了驅(qū)臭蟲粉。

一點(diǎn)兒用都沒有。

他絕望了。

滅蟲專家鮑勃·拉帕不再接單,就為了用放大鏡在地板上搜索跳蚤存在的證據(jù)。這些蟲子跳到他身上,咬他,讓他癢到抓狂。他用指甲在皮膚上抓來抓去。他知道那些寄生蟲正在侵蝕他的身體,他要找到它們。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整個人疲憊不堪。瘙癢影響到他的睡眠。他不斷地抓撓自己的皮膚,搞得上面都是傷痕。

他突然有了一個恐怖的想法。

他從凱倫·梅休那兒感染了妄想型寄生蟲病。這感覺就像真的被寄生蟲咬了一樣糟糕。

不,應(yīng)該是更糟糕!

這不可能!你是不可能染上這種疾病的。更何況,她也從來沒得那種病。

她家真的有跳蚤,它們清晰可見,跳來跳去。它們到處都是,而他從來沒有處理過它們。他讓她離開屋子,然后趁機(jī)翻遍她的抽屜,看著跳蚤在精致昂貴的衣服上跳來跳去。他沒有噴過殺蟲劑,一次都沒有。

但是,他的房子里真的沒有跳蚤,沒有臭蟲,也沒有其他害蟲,什么都沒有。

住宅區(qū)的另一邊,凱倫·梅休收起了滅蚤劑罐子,這是她先前從寵物商店買來自用的。她自己動手滅蚤后,跳蚤很快便消失了。滅蟲專家第四次上門時,她認(rèn)出了他胳膊上的疤。當(dāng)他卷起袖子“噴”房子時,胳膊上隆起的那些細(xì)條形疤痕正是她的小貓多年前的杰作。她就在那時想起他是羅伯特·布朗的。

那么,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她沉著自若地坐進(jìn)她那锃亮的小車?yán)?,開到小時候和朋友們?nèi)ミ^的“惡作劇商店”,那里賣過假香煙、放屁坐墊和墨水糖。她買了一罐癢癢粉,通過籬笆的一個洞潛入羅伯特家的花園(她記得羅伯特的住址),他洗好的衣服就掛在晾衣竿上。她將癢癢粉隨意地撒在他的睡衣、床單、松垮的內(nèi)褲以及發(fā)暗的白襯衫上。

隨后,她安心地回到自己沒有跳蚤的家。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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