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麗

PUA是一套精神控制方法，其核心在于摧毀對方的自我判斷能力和意志，讓對方產(chǎn)生深深的挫敗感，而后被控制。繼情場曝出系列PUA情感悲劇后，這一獵殺手段又開始轉(zhuǎn)戰(zhàn)職場。很多白領(lǐng)遭遇套路后，產(chǎn)生了深深的挫敗感，來自江蘇的“職場菜鳥”張寧就深受其害——

百萬年薪招手：年輕的心蠢蠢欲動

2018年6月，張寧從江蘇大學化學系畢業(yè)，和同學一起來上海找工作，因為專業(yè)比較冷門，一直找不到合適工作。這時，一個老鄉(xiāng)介紹他去一家位于上海市松江區(qū)的生物科技公司做銷售工作。

面試張寧的是銷售部總監(jiān)陳剛。一番面試流程過后，在薪酬環(huán)節(jié)，陳剛以鏗鏘有力的語調(diào)拋出試用期三千元底薪的條件。這個底薪比市場價足足低一千元以上，聽完張寧表情有點僵。

陳剛看出他的心思，勸他道：“你是學化學的，專業(yè)并不符合我們崗位，我們需要從零開始教你，花大量精力才能培養(yǎng)你成為一個銷售高手。等于說，你來公司就是帶薪學習，而且公司還提供員工宿舍，房租這塊又可以為你省下一筆。機會擺在你眼前，看你懂不懂得珍惜了?！标悇偟脑捑渚浯林袕垖幍男?。于是，他果斷答應下周入職。

入職后，張寧參加了為期一周的銷售部新人培訓會。培訓會持續(xù)到每晚9點，為了拒付加班費，陳剛讓大家簽訂《自愿培訓書》，表示培訓是公司的一項福利，不屬于工作范疇。

培訓會上，陳剛給大家講了公司沿革，介紹了公司的主力產(chǎn)品，他慷慨激昂地說：“公司目標是3年內(nèi)上市，現(xiàn)在加入公司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未來你們中會大量出現(xiàn)百萬富翁，甚至千萬富翁，你們說，要不要努力？”大家一呼百應，現(xiàn)場氣氛相當熱烈。

接著，培訓師隆重介紹銷售明星李姐入場。李姐聲情并茂地講述了自己在陳剛的培養(yǎng)下，從拿3000元底薪到現(xiàn)在年收入近百萬的成長經(jīng)歷，她說：“平凡的我能做到，你們也能做到！”一番激情的演說過后，現(xiàn)場熱烈的氣氛瞬間到達頂點。張寧聽了也熱血沸騰。

培訓最后一天，陳剛特意找了張寧和幾個新員工單獨談話。他對張寧說：“你雖然剛畢業(yè)，但是你身上有著少有的沉穩(wěn)特質(zhì)，你能成事，我相信在我的魔鬼式訓練下，你將成為我的王牌銷售，我對你寄予很高的期望。”

張寧頓感受到重視。他發(fā)誓要好好干一場，不辜負總監(jiān)的期望，拿高收入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培訓會結(jié)束后，20個新同事被分成兩組，分別插進老員工的隊伍，張寧被分到銷售一部，輔導員是銷售明星李姐。周一晨會，陳剛發(fā)表講話：“從今天起，你們正式成為一名銷售。銷售要用生命去拼搏，才能出成績。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我們要活在希望里，要在困境中奮起，在失望中充滿希望?！苯又罱銕ьI(lǐng)大家喊口號：“奮死拼搏，戰(zhàn)無不勝！”

散會后，陳剛讓大家交出手機。他說從今天起，上班期間只能用公司配備的工作手機打銷售電話，這么做是為了大家好，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張寧嘀咕著問李姐，收了手機，要是有什么急事需要聯(lián)系怎么辦。李姐教育他說，走進公司的門，時間理所當然該屬于公司，要全身心投入工作，有私事下了班再做。

有一天，張寧母親在老家醫(yī)院做手術(shù)，張寧很想打電話問下母親手術(shù)情況?？墒謾C要上交，他急忙找到李姐求通融，李姐勸慰他說：“不瞞你說，陳總的父親癌癥病發(fā)住進ICU病房，當天陳總?cè)詧猿殖霾顣娍蛻簦」ぷ骶褪枪ぷ?！”李姐的一番話，讓張寧很是吃驚，陳總家出這么大的事都恪守工作原則，他一個小兵說什么也應該克服一下。于是他強忍著對母親的牽掛，退回座位。

第一個月，陳剛指派李姐讓張寧和幾個新人一起做銷售輔助性工作，在網(wǎng)上收集、整理企業(yè)客戶名單，并打電話邀約企業(yè)負責人來公司參加產(chǎn)品推介會。一周下來，張寧等幾個新人直呼吃不消，每天打100個電話，工作量太大，還經(jīng)常碰釘子。

晨會上，陳剛給他們鼓勁說：“給你們工作量大，說明重視你們，如果哪天沒安排工作給你們，你們就該反思下是不是要讓你走人了！我希望大家都能做一個人才，什么是人才？人才就是每天發(fā)自內(nèi)心做事，知道公司的事做好了，受益的是自己！”

張寧立馬被這番話“催眠”，他覺得領(lǐng)導是在考驗自己，在壓力和雞血的雙重作用下，張寧克服困難，積極工作，有時候甚至主動向李姐要工作任務。

過度“打壓”式激勵：深陷囚籠苦苦掙扎

由于初次接觸電話銷售，張寧一周下來只約到2個客戶。李姐找他談心：“你們這些新人哦，能力真的不行。陳總說得沒錯，除了我們公司真的很難有公司愿意接受你們，這么栽培你們了。你應該珍惜這個工作機會！”一席話，讓張寧頓感自己能進這樣的公司工作，是自己的福氣，自己沒理由不做好。李姐還提醒他說：“你只看到我業(yè)績好，你知道我每天雷打不動加班到9點才回家嗎？我的業(yè)績都是拼出來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睆倪@一天開始，張寧每天在公司無償加班到10點才回宿舍。

那天，張寧身體不適，上班遲到了5分鐘，陳剛當即發(fā)飆，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頓：“這么晚才來公司？罰款100塊，現(xiàn)在就去交錢！”隨后，在晨會上陳剛氣勢洶洶地問大家：“告訴我，你們?yōu)槭裁催x擇做銷售？”

同事們有的回答為了養(yǎng)家糊口，有的回答為了高收入……陳剛說：“為什么這么大好的時光，竟然有人遲到？既然選擇了做銷售，就要拼命！有些女孩子都比你優(yōu)秀，他們比你拼命比你努力，你有什么理由不去拼！沒有榮譽心無所謂，但是沒有廉恥心就不對了！”他的一番話，讓張寧覺得羞愧不已又熱情滿滿。散會后，陳剛單獨交代任務給張寧，讓張寧半小時以內(nèi)匯總一份華東地區(qū)潛在客戶的名單給他。

這是海量數(shù)據(jù)，又要得這么急，張寧一刻不停地整理，最后還是沒能按時完成任務，又遭來陳剛的一頓狠批：“給你半小時足夠多了，你是豬腦子嗎？如果你平時留心收集整理這些資源，10分鐘內(nèi)你就可以交給我了，這說明你對待工作不用心！”

接下來的幾天，陳剛死盯著張寧，不斷挑刺打擊。那段時間張寧感覺自己真是弱爆了，做什么都是錯，他每天小心翼翼，唯恐再被陳剛抓住小辮子不放。過了段時間，一次晨會上，陳剛竟破天荒地表揚起張寧，夸張寧電話銷售時跟客戶的溝通比以前要順暢得多。他的一句表揚讓張寧內(nèi)心欣喜交加，原來自己也不是那么一無是處，他發(fā)誓要加倍努力工作，好好表現(xiàn)。

入職第二個月，所有的新人進入正式銷售行列，任務量大，每天要打大量電話，誰的電話一停下來，立馬被陳剛拉去訓話。有好幾個新人沒完成周任務，選擇了離職，眼看張寧也快堅持不住了。

在周總結(jié)會上，陳剛又開始了訓話：“最近一些同事扛不住壓力放棄了自己，放棄了公司，我認為他們是懦夫。一個家庭不缺一個打工的，永遠只缺一個改變家庭命運的，你失去了公司，可能就失去了一次翻身的機會！堅持到最后的人才能摘取勝利的果實?！彼H鏘有力的言語又點燃張寧心中希望的火苗，張寧暗暗對自己說：“我要成為改變家庭命運的那個人，我要努力出人頭地。”

后來，一大半新人在試用期3個月內(nèi)業(yè)績沒達標，自行離職。張寧咬牙堅持在最后一周終于簽下人生第一單，成功轉(zhuǎn)正。

剛轉(zhuǎn)正，陳剛就給大家分派了下一季度的業(yè)績沖刺任務。為此，陳剛還引進了PK政策，張寧所在的銷售一部需要跟銷售二部進行業(yè)績PK，張寧PK的對象是業(yè)務能力勝他一籌，被戲稱為“拼命三娘”的新人王佳佳。李姐給一部的組員開會發(fā)起號召，一定要勝過二部！李姐說其他人的業(yè)績都很穩(wěn)定，她最擔心的是張寧，她說只要張寧能PK過王佳佳，他們團隊獲勝的概率幾乎就是百分百。

她剛說完，同事們就對著張寧喊起口號：“奮死拼搏，戰(zhàn)無不勝！張寧加油！”這振奮的口號帶著強烈的使命感，同時也讓張寧壓力巨大。

大家起早貪黑拼命工作，兩個月后，銷售一部的團體業(yè)績眼看就要超過二部。就剩張寧的最后一棒了，他的目標最后鎖定在徐家匯的一個大客戶，拿下他就能完勝王佳佳。然而，當他帶著合同趕到徐家匯，卻發(fā)現(xiàn)合同上的金額和條款被自己寫錯了，合同作廢。當張寧趕回公司修正完合同，再趕去，對方經(jīng)理卻臨時出差了，這個協(xié)議最終泡湯。

最終，陳剛宣布銷售二部獲勝。一部的同事們唉聲嘆氣，陳剛責令張寧跪在同事們面前，讓大家原諒他。張寧悲痛欲絕，陳剛卻仍在旁指責他：“都是你的錯！你們的團隊失敗了，大家這個季度的獎金都要被扣除，大家的家庭怎么辦？他們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小孩！還有要贍養(yǎng)的老母親！他們怎么辦？”這個時候，銷售一部所有的人都哭成一片，抱頭痛哭。

自此，張寧懷著一顆異常愧疚的心，加倍努力做業(yè)務?？擅鎸γ吭虏粩嗌蠞q的業(yè)績指標，他仍然無法完成，焦慮不已。他的業(yè)績慘淡，陳剛找張寧談話說：“從這個月開始，你每個月交給公司一半的房租。如果業(yè)績?nèi)蕴岵簧蟻?，需要全額交房租，并且要扣除一半底薪。如果業(yè)績還沒有起色，你就只有走人了?！?/p>

不堪遭遇PUA：職場小白憤怒一擊

張寧本來工資就低，如果再給公司交房租、扣底薪，他根本無法生活。如果工作丟了，在上海連個落腳點都沒有，往后的日子該怎么辦？

苦悶的張寧找到朋友傾訴，朋友見他情緒如此低落，不禁提醒他說：“你這是不是遭遇職場PUA了？趕緊跳出這個陷阱?！?/p>

張寧震驚不已，他上網(wǎng)搜索，發(fā)現(xiàn)確實有一種叫職場PUA的精神控制術(shù)，讓員工在不知不覺中被控制，不停地自責、沮喪、否定自己。張寧越看越覺得跟陳剛那一套管理方法很像。他感覺很氣憤，覺得自己無形中成了被人控制的傀儡，決心要擺脫這種精神控制，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2019年底的一次會議上，張寧沒完成業(yè)績。面對陳剛的指責、辱罵，他鎮(zhèn)定自若，置若罔聞。陳剛明顯被激怒，他一把扯住張寧的衣領(lǐng)，將其趕出會議室。隨后，他以張寧業(yè)績不達標為由，強硬地向公司提出：“必須開除張寧，他不走就我走！”公司同意了。

張寧沒想到陳剛?cè)绱死淇帷Ｋ酝e攢的壓抑情緒徹底爆發(fā)，徹底失去理智。他拿出抽屜里的水果刀，沖進陳剛的辦公室，對準正在午睡的陳剛連捅了幾刀……

同事們聽見慘叫聲沖進辦公室，張寧這才清醒過來，嚇得癱坐在地上，同事們趕緊撥打了120。醫(yī)生趕到后對陳剛進行搶救，并撥打了110，松江區(qū)公安分局民警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將瑟瑟發(fā)抖的張寧當場抓獲。因搶救及時，陳剛僥幸撿回一條命。

張寧被帶回警局，警方對其展開突審，他對自己犯罪行為供認不諱，并哭訴了一番自己不堪的職場經(jīng)歷。他強調(diào)，這一切都是因為陳剛對他進行了精神控制，不斷打擊、壓榨，才導致他情緒崩潰，犯下大錯。

為核實張寧行兇的原因，辦案民警先是找到住院治療的陳剛。陳剛承認銷售部工作壓力大，但對所謂的“PUA”矢口否認。

于是，民警又到張寧所在的公司調(diào)查。銷售部的幾個員工都坦言，陳剛的管理方式很不人性化，他讓大家在高壓下工作，不斷打擊、辱罵甚至人身攻擊，大家的精神壓力確實都很大。

緊接著，民警調(diào)查時，在陳剛的電腦里果然發(fā)現(xiàn)了職場PUA精神控制法實戰(zhàn)課程及視頻教程，里面詳細講解了如何一步步對下屬進行精神控制，從而達到無限壓榨下屬的目的。張寧看過視頻后表示，自己遭遇到的一切，與視頻內(nèi)容完全吻合。

事后，警方已將此情況通報給陳剛所在公司。公司方稱，陳剛所為完全是個人行為，與公司現(xiàn)行管理制度并無關(guān)聯(lián)。目前，此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為化名。）

[編后] 管理者為追求業(yè)績，幫公司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適當采取一些方法和手段激勵員工努力工作，這無可厚非，但利用PUA這樣的精神控制法去控制員工、無情壓榨勞動力，手段無疑過于卑劣。

公司正常管理、激勵與職場PUA的區(qū)別在于，績效考核、獎勤罰懶，都是正常的激勵機制，而試圖通過設置心理暗示、調(diào)動群體情緒，使個人產(chǎn)生極度沮喪、自責乃至愧對集體等嚴重不良情緒（如文中跪下向同事道歉），則多屬PUA套路。而對于職場小白，首先要擦亮眼睛，對自身能力有清醒認識;其次如果遭遇了PUA，與其采取過激方式反擊，不如趁早收拾東西走人，及時開始新的職業(yè)生涯。愿本案給人以警醒。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