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普
作者有話說:所有的愛意,只要勇敢,都可訴與春風(fēng)知。所有的陪伴,只要有你,都有紀(jì)念意義。
1
今年元旦,董岑和家里的狗相依為命。
這狗平日在家中備受寵愛,可到了年底出游時,董媽媽還是毫不猶豫地撇開了它挽留的小爪子。
董岑本來也是被歸于出行計劃中的,但由于出發(fā)時間正好與大學(xué)生的期末階段撞上,不得不把他留下。
他還沒習(xí)慣被這狗天天黏著,一天早上,他照常把房間門關(guān)上,一不小心就夾到了它。
好在市中心還有一家寵物醫(yī)院在元旦開門,護士看了值班表,把他往唯一一間亮著燈的辦公室里引。
聽見聲響,桌前的人抬起頭來,窗外透射進來的陽光打進她微微擴大的瞳孔里,像是澄澈透明的褐色水晶。
董岑一愣:“……李蔚蔚?”
她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沒認(rèn)出是誰。
“我是董岑啊?!?/p>
李蔚蔚盯著他看了半晌,才終于將面前這個少年與記憶中那個小男孩對上號來,她不可置信地比畫了下:“你都長這么大啦?”
董岑和李蔚蔚的初遇是在很久以前。
那一年,他七歲,在各種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的興趣班中選擇了拉丁舞班。
在那間陽光可以鋪滿木地板的教室里,他見到了十一歲的李蔚蔚。
當(dāng)時她是舞蹈班里的小班長,看見有新同學(xué)落單,便自告奮勇成為他的搭檔,熱情主動地向他伸出了手。
“你好呀,我是李蔚蔚,你叫我蔚蔚姐姐就好啦?!?/p>
一直到現(xiàn)在董岑都記得,溫柔姐姐那一對彎彎似月牙的眼睛和那一雙干燥溫暖的手。
直到之后李蔚蔚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大概是為了專注于學(xué)習(xí),便離開了興趣班。
自此一別,他們就斷了聯(lián)系,沒再見過。
其實那時候他們都還小,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四年,但她離開后,他總會想起那個溫柔文靜的姐姐。
她的眼睛、笑容和聲音,一如從前。
以至于當(dāng)他再一次遇見她時,只用一眼就毫不懷疑地認(rèn)了出來。
董岑和李蔚蔚對面相望,這一刻他算是見識到,真有人的雙眼能燦若明星。
還好小狗的傷沒有大礙,就是長了些耳螨,需要上一段時間的藥。
之后的每天,董岑都會帶著狗到寵物醫(yī)院上藥,比去上課還準(zhǔn)時,一日不落。
在李蔚蔚給別的小動物診療時,他就隔著觀察室的玻璃正大光明地往里看。
她工作時很專注,額前毛茸茸的碎發(fā)都被規(guī)整地梳好,只露出上半臉也能看出眼神堅定,抬手放手動作穩(wěn)當(dāng),看起來認(rèn)真又漂亮。
如果有時候她比較閑,就會在給小狗治療時,和他聊聊天。
“李醫(yī)生,”董岑悄悄瞟她側(cè)臉,沒話找話地問,“該怎么糾正它不愛吃糧的習(xí)慣呢?”
“這個很好辦……”李蔚蔚突然抬頭調(diào)侃道,“欸,對了,你怎么都叫我李醫(yī)生了啊?我記得小時候,你都是追在我后頭喊姐姐的呀?!?/p>
每次來醫(yī)院,董岑總是一副肉眼可見的緊張狀態(tài),李蔚蔚還以為他是過于擔(dān)心小狗,便有意活躍氣氛。
“現(xiàn)在不一樣?!彼α耍澳抢钺t(yī)生,他們都叫你蔚蔚,我也可以叫你蔚蔚嗎?”
還蹬鼻子上臉了。
她也笑了:“不可以哦,但是你可以叫我蔚蔚姐姐?!?/p>
2
有了曾經(jīng)相識的這一層關(guān)系,再加上天天見面,他們慢慢開始熟起來。
這具體表現(xiàn)在董岑要去參加比賽,小狗無處可去,李蔚蔚還會自告奮勇替他照顧一會兒。
但這“一會兒”就是等到醫(yī)院下班時間,他還是沒來。
李蔚蔚按著通訊簿上的電話打過去,那頭聲音嘈雜,聽董岑不住抱歉,意思是暫時脫不開身。沒辦法,送佛送到西,她只好抱上狗趕往他發(fā)來的地址。
一個小時后,李蔚蔚站在市藝術(shù)中心門口,抬頭看向頂上的橫幅,一字一句地念:“第七屆大學(xué)生舞蹈大賽……”
她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少年,發(fā)問道:“原來你還在跳舞嗎?”
李蔚蔚沒想過,當(dāng)年那個在放學(xué)路上拉著她的手,哭哭啼啼說拉筋好疼的小男孩,竟然能在抹干淚水后,不聲不響地拾起舞鞋堅持到了今天。
“嗯,”董岑撓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為了感謝你幫忙把狗送過來,我請你吃飯吧。”
李蔚蔚左右望了望,藝術(shù)中心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找個吃飯的地兒得坐半小時車。
“不用謝的?!彼戳搜蹠r間,提議道,“這樣吧,不如咱們就去吃前面的小攤麻辣燙?”
董岑雖然不太愿意就這么草率地決定重逢后的第一頓飯,但她都這么說了,他也只能點點頭。結(jié)果走到小攤前,他才發(fā)現(xiàn)這家麻辣燙連座位都沒有,就是把串兒都裝進紙杯里讓人帶走吃。
“這幾樣可好吃了,”李蔚蔚熱情地給他介紹,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頭看他,“欸,我好像記起來了?”
滬城的冬日日頭短,往往在兩人結(jié)束舞蹈班的課程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這個時候,巷子口就會停著好幾輛餐車,賣什么吃的都有,他們最常光顧的就是麻辣燙攤子。
攤子前亮起的亮黃色燈泡,冬夜里灌滿滾燙湯水的紙杯,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高個女孩和她身邊的矮個男孩,是一幅溫暖又美好的畫面。
因為是太過遙遠的記憶,他還以為她忘了。
董岑笑起來,往她杯子里多添了串海帶:“我還記得,你最喜歡吃海帶,得加酸辣醬,現(xiàn)在也是嗎?”
李蔚蔚有些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沒想過他還能記住這么小的細節(jié)。
聊到小時候,總有很多趣事說不完,從前的李蔚蔚熱愛跳舞并且天賦異稟,董岑以為她會毫無疑問地走上這條路,沒想到,竟會在寵物醫(yī)院和她再次相遇。
他一直很好奇她為什么會選擇走從醫(yī)這條路,當(dāng)下趁著氣氛不錯便打算聊聊這個,沒想到正要開口,就被不遠處突然響起的音樂打了岔。彼此面面相覷,都被吸引了視線。
藝術(shù)中心前方就是一個大廣場,附近小區(qū)的大爺大媽會在晚上集合到這兒跳舞。他們邊吃著串串邊朝那邊移動,越是靠得近,音樂就越大聲。
李蔚蔚站在臺階上往下看,聽著聽著突然覺得這歌很熟,無意識地嘀咕道:“欸,這首是……”
“《春之聲》?!?/p>
兩個聲音交疊響起,他們默契地同時作答,相視一笑。
《春之聲圓舞曲》是華爾茲舞曲中極經(jīng)典的一首,也是當(dāng)年練習(xí)時他們最經(jīng)常跳的一曲。
“還記得嗎?”
“什么?”
就一句話的時間,身旁的少年忽然牽著狗跑下臺階,站在底下廣場中的一塊空位朝她用力揮手。
颯颯的風(fēng)將他的短發(fā)朝后吹倒,耀眼的燈光便沒有任何阻礙地落進眼底,像是燃起一團熾熱的火焰。
董岑紳士地對她弓下腰,意氣風(fēng)發(fā)地伸著手:“這位美麗的女士,請問你愿意與我共舞一曲嗎?”
或許是因為夜晚容易讓人沖動,又或許是熟悉的音樂勾起了多年前的回憶,李蔚蔚抿了抿唇,心中微微一動。
終于在圓舞曲演奏到最后一小節(jié)時,她撥開被風(fēng)撩散的碎發(fā),往前邁出了一步。
記憶中的畫面與此刻重疊,只不過這一次,換他向她伸出了手。
如果不是因為再次見到了董岑,李蔚蔚會以為,自己真忘了當(dāng)年爛熟于心的舞步。
3
二月的第一天,是小狗治療周期的最后一天。
結(jié)束這個療程后,董岑就沒有別的理由再去醫(yī)院晃悠了。
確認(rèn)小狗耳朵已經(jīng)痊愈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然后趁著李蔚蔚背對他在洗手時,將口袋里的學(xué)生證飛快地藏到她桌上厚厚一沓病歷之中。
他等了一個下午,終于在晚上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
但這個時間點非常不巧妙,正好就掐在他們學(xué)院的籃球比賽開始時。
李蔚蔚按著地址尋到S大體育館,艱難地穿越人山人海走到最前方時,比賽只剩下最后十分鐘。
比分咬得膠著,董岑所在的隊伍稍落下風(fēng),差一個三分球就能險勝對方隊伍。
最緊要的關(guān)頭,兩方隊員請求暫停,稍作調(diào)整和休息。
董岑一回頭就找到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李蔚蔚,他毫不猶豫地朝她跑去,低著頭眼巴巴地瞧著她手里的水杯。
李蔚蔚有些尷尬,她手里的是剛喝了一口的礦泉水,剛在電話里他沒說是在打籃球比賽,不然也好順帶給他捎一瓶過來。
董岑垂下眼睛,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狗,滿頭大汗地討水喝。
李蔚蔚只好把水遞給了他,不知是不是場館里的溫度太高,讓她也突然覺得有點熱,耳根子都燙起來。
董岑仰頭把水一頓喝,眼看將要再次上場了,他突然咬咬牙掉轉(zhuǎn)方向,又扭頭跑回原地。
李蔚蔚被他嚇了一跳:“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豎起手掌,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敢開口:“能給我加個油嗎?”
她笑了笑,原來就因為這事,心想平日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在賽時也會緊張得需要尋求安慰,果然還是個小朋友嘛。
隔著欄桿,李蔚蔚點了點頭,踮起腳尖爽快地和他擊掌,小手和大手觸在一塊。
“加油,不要緊張哦!”
迎著光,她臉頰邊小巧的酒窩深深陷下去,像盛了滿滿一碗蜜。
董岑也笑了,用力地點點頭:“在原地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p>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說的話起了作用,他再次上場時完全把壓力拋在了腦后,最后五分鐘,進了關(guān)鍵性的一個三分球,以一分之差獲勝。
結(jié)束的哨聲響起,全場沸騰,舞蹈系隊順利摘得籃球賽的冠軍。
李蔚蔚被涌動的人潮擠得七葷八素,咬著牙給頒獎臺上的董岑拍了幾張照,感覺實在堅持不住了,就準(zhǔn)備先退到場館門口去等他。
董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領(lǐng)完獎后也下意識地往外走。
人群吵吵嚷嚷,喝彩聲和尖叫聲可以掀翻房頂,可他卻像聞所未聞一般,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后。
李蔚蔚好不容易出了場館,一抬眼,就被反光玻璃里映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
她回過頭,與他相視一笑。
“你不喜歡看籃球賽嗎?”兩人走在S大的林蔭小道上,董岑接過她遞來的紙巾擦汗。
“喜歡呀,你要是早在電話里說有球賽,我就馬上趕過來了?!崩钗滴敌ζ饋恚骸皼]想到快結(jié)束了才到現(xiàn)場,不然還可以感受一下大學(xué)生們帶來的青春氣息?!?/p>
“想要感受學(xué)生氣息?”大概是因為緊張,他從脖子上摘下金牌時,手都有些抖,“這塊金牌,送給你?!?/p>
“我開玩笑的啦,”她彎起雙目,“這是拿到冠軍的獎勵,對你而言應(yīng)該是很重要的,你好好收著吧。”
“可我不是開玩笑的。”
董岑突然嚴(yán)肅起來,認(rèn)真地盯著面前女孩的眼睛,貼在褲縫邊的手心開始出汗。
他顫抖著將獎牌套在她的脖子上:“我早就打算好了,如果我能拿到金牌,就會送給你?!?/p>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頭次被一記直球擊中的李蔚蔚,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這樣的狀況。
于是她連包里的學(xué)生證和項上的獎牌都忘了還給他,轉(zhuǎn)身就跑了。
4
李蔚蔚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例子。
別看她即將邁進二十五歲的門檻,長到現(xiàn)在卻還是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感情經(jīng)驗為零。
她是有過追求者,但還沒有見過比她小了幾歲的追求者。
所有曾經(jīng)使用過的應(yīng)對法,在面對條件不等的難題時,全失了作用。
所以李蔚蔚決定干脆不去想、不回答也不面對。
小狗的療程結(jié)束后,他們沒有見面的理由,本以為可以以時間和距離來沖淡感情,可沒想到第二天開始,董岑又出現(xiàn)在了寵物醫(yī)院的走廊上。
他家的狗病好了,他就帶大姨家的狗來檢查,大姨家的狗很健康,那他隔天就再帶二姨家的狗來檢查……
總之,次次都是指定她來診療。
醫(yī)生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職業(yè)素養(yǎng),她只好每回都硬著頭皮上。
前臺的護士看不下去了,提醒飛蛾撲火般的小伙子:“弟弟,算了吧,你倆真的不合適?!?/p>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你來得太晚了,李醫(yī)生已經(jīng)有未婚夫了?!?/p>
未婚夫?
這是哪個年代的瑪麗蘇情節(jié)???
他還以為是李蔚蔚和護士串通好了想要讓他退縮,不料,過幾天就見到傳說中的“未婚夫”本人了。
董岑再找不出親戚沒被帶來看過病的狗,于是這一天就獨自來了。正當(dāng)他絞盡腦汁找著今天見面的借口時,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越過他身邊,徑直走進了李蔚蔚的辦公室。
他下意識地就要跟進去,護士趕緊上來拉住他,看他的神情是惋惜又同情。
“我今天是來找李醫(yī)生看病的?!倍€沒弄清楚情況。
護士告訴他:“李醫(yī)生請了半天假,現(xiàn)在就要下班了?!?/p>
話音剛落,辦公室里就走出來了一男一女,李蔚蔚走在剛剛那個男人的旁邊,高跟鞋落在地面上,也像一下一下地敲擊在他的心上。
她穿不慣高跟鞋,平時幾乎不穿,董岑看著細細的鞋跟,心想她一定覺得很疼。
他也覺得很疼。
李蔚蔚看見董岑時一點也沒感到意外,本想不動聲色地走開,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又回頭告訴他今天自己休班,有事可以先找趙醫(yī)生。
她明明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來到這里只是為了見到她。
董岑想問她可不可以不要跟他走,但最后只是呆呆地點了點頭。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李蔚蔚回頭遠遠地望向站在原地的少年。
冬日午后的太陽已經(jīng)漸漸落下,她站在醫(yī)院門口,身后是明亮的燈光,身前是黯然天色,一道門檻是割開昏曉的分界線。
她想,這樣也好,也許就可以打破他不成熟的幻想了。
5
李蔚蔚作為一名愛崗敬業(yè)的白衣天使,從不輕易請假。這一年中唯一一次請假還是因為過生日,父母給她安排了和未婚夫共進晚餐。
她和面前的這個男人訂婚已有一年,結(jié)果到今天還不記得彼此的生日日期。
他們是經(jīng)兩家父母介紹認(rèn)識的,兩個人都對包辦婚姻不抵觸,就答應(yīng)先相處看看。
明顯這倆都是為了完成任務(wù)應(yīng)下的,一頓飯吃得鴉雀無聲,大概只有陌生人能辦得到了。
李蔚蔚嚼著高級牛扒食不知味,感覺還不如一頓麻辣燙吃得暢快。
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紅酒,她總算可以松一口氣,先行告退。
生日,分明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可為什么,她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呢?
更不開心的是,她突然記起今天走得急,忘記填上值班登記表了。過了十二點,系統(tǒng)就要統(tǒng)計。還好餐廳離醫(yī)院也不算遠,她便決定回去一趟把表填好。
二月份的滬城還是很冷,等李蔚蔚完成工作從醫(yī)院里出來時,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夾雪。
她最不喜歡這種天氣,雨不是雨,雪不是雪,冷倒是真冷,濕淋淋的路也不好走。
眼看夜越來越黑,她突然想起來今晚過生日還沒許愿,便立馬閉起眼睛,煩躁地叨念著二十五歲的生日愿望就是雪快停下吧。
剛剛還往臉上撲的雨絲就在這一刻停住,李蔚蔚一驚,難道真的這么靈?
她疑惑地睜開眼睛,先看到了站在身前的少年。
“你怎么在這里?”
董岑舉著一把闊大的傘,穩(wěn)穩(wěn)地遮在她頭頂上,另一只手提著一個扎著緞帶的盒子,老實答道:“我、我來給你送生日禮物。”
她很驚訝,“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之前你偶然提過,我記下來了?!倍f過盒子,“這是送你的禮物,還好,在十二點前送到你手里了。”
她有些驚訝地接過盒子“”“你怎么就知道我會來呢,你在這里等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來,但我感覺,你有可能會回來的話,我就要第一時間把禮物送給你。”
雨越下越大,董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著抬了抬下巴:“也沒等多久?!?/p>
不知為何,李蔚蔚突然感覺眼眶有些發(fā)澀,心底一塊柔軟的地方又酸又疼。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董岑猛地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表,隨后急急忙忙地點燃手邊的一根仙女棒,忽而躍起的光芒照亮了彼此的臉龐。
“本來是打算接你到江邊放一場煙花的,可計劃趕不上變化,現(xiàn)在又下雨了,只好用仙女棒來代替啦。”
他臉上的微笑明亮又溫柔,眼睛也被煙火照得亮晶晶的。
她知道這時不該被動搖卸下心防,不該被他的笑容勾走魂魄。
可她還是無可救藥地,陷入了一場一直在逃避的心動中。
她眼前模糊,頰邊酒窩深深沉下:“沒關(guān)系,很漂亮,我很喜歡?!?/p>
“生日快樂?!彼焓植寥ニ樕系臏I,露出一口小白牙:“盡管我相信你一定早就知道,但我還是要說……
“李蔚蔚,我喜歡你?!?/p>
董岑送她的禮物,是一雙精致的舞鞋。
李蔚蔚就將它放在床頭柜上,昏黃的壁燈下,它像是童話中的玻璃舞鞋,只要公主穿上了它,就能跳著歡快的舞步,和王子共同步入幸福的殿堂。
她不知道董岑是不是她的王子,但她知道,她是喜歡著他的。
也許是在她隨口一提,他便能記住她的生日時;也許是在不管她身處何處,他的目光永遠追隨她時;又或許更早,是在她看穿他以早上遛狗為由,來給她送“多出來”的早餐時……
這些年來,她收過很多生日禮物,什么樣式的都有,獨獨沒有人送過舞鞋。
李蔚蔚小心翼翼地穿上它,心中的喜悅難以言表。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塵封在柜子里的舞鞋,就算不穿,也是喜歡。
強迫自己推開的少年,就算不見,也是喜歡。
6
這一晚李蔚蔚睡得香甜,董岑卻輾轉(zhuǎn)反側(cè)。
董岑總感覺當(dāng)時表白得太倉促,準(zhǔn)備好的煙花沒讓她看上,打了好久的腹稿最后只說出了兩句。他越想越挫敗,心思這會不會就是李蔚蔚遲疑的原因。
于是反復(fù)回思考了好幾天,終于決定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去醫(yī)院探探口風(fēng)。
但不巧的是,李蔚蔚今天又請假了。
一直混混沌沌的董岑立馬就清醒了,他開始擔(dān)心起來,她幾乎從不缺勤,一周內(nèi)請假兩回已是怪事一樁。
該不會是昨夜雨下得太大,把她給淋生病了吧?
董岑一邊后悔當(dāng)時沒有撐著傘及時趕到,一邊打著電話朝李蔚蔚家趕。
幾次忙線后她終于接起了電話,得知她不是因為生病缺勤后,他才總算松了口氣。
“那你現(xiàn)在在醫(yī)院嗎?”
“不啊,你回頭?!?/p>
聽見少年人的聲線同時從話筒和身后傳來,坐在秋千上的李蔚蔚驚愕地回過頭去,一眼就看到站在圍墻下笑盈盈地朝她揮著手的董岑。
或許是因為太突然,她還愣愣地握著手機向他走去:“你怎么來了呀?”
“沒事,就是想來看看你?!彼矝]有掛掉電話,遠遠地望著她,眉頭都松下來,“既然你沒事就好,那我就先走啦?!?/p>
奇了怪了,只要一看到李蔚蔚的臉,董岑就會忘掉所有爛熟于心的詞句。他暗暗思忖,要不先打道回府,今夜背個通宵,明天準(zhǔn)備好了再來?
“等一等,我……”她好不容易攢足勇氣,急著在此時全都釋放出來,便慌慌張張地喊住他,“要不我送送你吧?”
董岑有些受寵若驚,一瞬間眼睛都亮起來,但在環(huán)視一圈之后,他笑起來:“不用啦,你要下來的話,得繞一大圈呢?!?/p>
“不過,我可不可以先把這次存著,”他仰著頭看她,“下一次我們見面,你再送我?!?/p>
“不用繞圈子,”李蔚蔚被他看得心更軟幾分,不由得抿著嘴露出酒窩,“我可以跳下去?!?/p>
她從圍墻上朝下一跳是一瞬間的事情,董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張開手去接住她。
仿佛就算身下是個陷阱,只要有他說可以保護好她,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掉入。
等反應(yīng)過來被喜歡的女孩結(jié)結(jié)實實撲了個滿懷后,他連耳根都在發(fā)燙,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臉紅得像火膛里燒的烙鐵。
更要命的是,她還沒有松開擁抱著他的手。
也許是靠得太近,兩個人的心跳頻率一同紊亂了。
從小到大,李蔚蔚都是一個乖巧的孩子,什么爬樹掏鳥蛋、下水捉泥鰍,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經(jīng)歷過,更別說翻圍墻了。
她活到二十五歲,法定結(jié)婚年齡都過了好幾年,一樣出格的事情都沒做過,這是她第一次做出格的事情。
“董岑,我也喜歡你。”她低低地開口。
這是第二次。
其實就在剛剛那一剎那,李蔚蔚就想好了,如果董岑愿意向她伸出手,她就會毫不猶豫地?fù)溥M他的懷里,不會再躊躇退縮。
決定翻圍墻只是臨時起意,但決定告白不是。
突然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中,董岑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你剛剛說什么?”
李蔚蔚松開雙臂,改用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帶著私心用力捏了捏,笑得眉眼彎彎:“剛剛你明明聽到了,我才不會重復(fù)第二遍?!?/p>
她已經(jīng)很確定,他的眼睛和他的心,都是真誠的水晶。
二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感受到,原來看著喜歡的人,真的會心跳如擂鼓。
不知這么說對不對,李蔚蔚捂著心口想,就好像是老樹終于開出了新花。
7
雖然和李蔚蔚已經(jīng)正式在一起,但近段時間見面的時間比以前還要少。
董岑是個喜怒都擺在臉上的人,確定關(guān)系之后,李蔚蔚就不許他老是去醫(yī)院了,怕他在外人面前露餡。
他能理解,她總說時機未到,還沒準(zhǔn)備好公開他們的關(guān)系,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見面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他本來就頗有微詞。
偏偏這天下午又讓他在醫(yī)院門口撞見李蔚蔚的前未婚夫,這下可算是點燃炸藥包了。
雖然明知道他們已經(jīng)解除婚約,如今再見到,董岑還是不太愉快,畢竟前未婚夫才是李蔚蔚可以毫無顧忌地帶去跟家人見面的人,哪怕只是曾經(jīng)。
他憋著滿腔悶氣去見她,又在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漏光了氣。
最后董岑只是雙目定定地看著她,深深地嘆了口氣,一言未發(fā),轉(zhuǎn)身奪門而出。
李蔚蔚追出去時人已經(jīng)沒影了,她低頭看著腕上的表,時間每分每秒都在走動,到底哪一時才是正確的時機,哪一刻又是合適的時間呢?
在十六歲以前,她的理想一直都是成為舞蹈家。
十六歲生日,是李蔚蔚人生中的第一道分水嶺,她在這一天明白,并不是喜歡什么,將來就可以去做什么。
李家三代為醫(yī),到她這里也不打算例外。
與父母長談之后,她很快就接受了現(xiàn)實,同時也提出一個要求:她退一步去學(xué)醫(yī),他們也得退一步,讓她自主選擇專業(yè)。
那個時候,她還能交換意見,淡定談判。
但在二十五歲生日那夜,李蔚蔚看清了自己的心意,終于明白有些喜歡的東西,必須要去爭取。
她慎重地想了兩天,決定直接和父母攤牌。
聽她說要解除婚約,和小她四歲的男孩在一起,父母登時大跌眼鏡。一向乖順的女兒風(fēng)平浪靜地過了二十五年,怎么到現(xiàn)在,突然想起來叛逆了?
他們的第一反應(yīng)當(dāng)然就是不同意。
但李蔚蔚在攤牌之前便斬釘截鐵地和未婚夫提了這事,不留一點退路。
就這么僵持了快一個月,父母終于還是松了口。
他們很清楚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個懂分寸的孩子。為了完成父母的期望,她可以放棄熱愛的舞蹈。
李蔚蔚這樣奮力地去爭取,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們愛著她,希望她能順利地走好以后的路,但更希望她可以幸福和快樂。
董岑在那晚就后悔當(dāng)時沖動離開了,第二天想到醫(yī)院偷偷看她,卻被護士告知李蔚蔚被臨時派去出差了。
他想她是真的生氣了,也不敢打電話給她,生怕打擾到她,她會更不高興。
就這么熬了一周,熬到李蔚蔚回來的時候,他人都瘦了半圈。
董岑覺得,道歉的話還是需要當(dāng)面說,就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攔住了人。
他垂著腦袋,像只被主人落下的大型犬,可憐巴巴地正要開口時,卻被對方截住了話頭。
“伸手,”李蔚蔚看他怔怔的模樣,不由得笑起來,“叫你伸手呢。”
董岑聽話地把手搭在她掌心上,仍是蒙蒙的:“干嗎呀?”
她沒解釋,出乎意料地緊緊牽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朝迎面走來的同事打了個招呼。
“嗯,這是我男朋友。”
感覺到手心一緊,她轉(zhuǎn)過頭,看進他的眼底,微微一笑。
大約是性格使然,李蔚蔚在面對每一件事時都會習(xí)慣性地先去權(quán)衡利弊,去在意別人的想法。
她一直都像柔軟的水,沉得住氣,連吶喊都是寂靜無聲的。
出差是李蔚蔚主動請纓,因為她自己也意識到了,或許就是從對他心動的那一天起,她就慢慢地在改變。
是對是錯呢,這是下不了定義的。
所以在和董岑分開的這一段時間里,她想了很多,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著疼。
結(jié)果所有想好的計劃、打好的腹稿,全在見到男孩的那一瞬間統(tǒng)統(tǒng)忘掉。
比起分開的日子,好像,我想你的日子更長。
算了,李蔚蔚想,人生苦短,莫誤今宵。
她決定好好愛一場。
8
由冬入春,欖仁樹上的幼枝抽了芽,長出一大片綠油油的葉子,枝繁葉茂,相互纏連,投下的一片濃濃涼蔭都是靛青色的。
李蔚蔚松開了董岑的手,向前走了幾步都沒見到人跟上來,一回頭,就看見他還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都紅了。
她就站在光影里朝他甜甜地笑,一雙眼睛似盛著這世界上所有的光,璀璨奪目。
她說:“走吧,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
少年的眉梢連同嘴角全都挑起,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邊跑邊喊——“就來啦!”
在漫長的歲月中,地球不停轉(zhuǎn)動,或許沒有什么是可以咬定必會永恒的。
李蔚蔚不能預(yù)測和董岑之間遙遠的未來,但她能想到的現(xiàn)在,盡是百花盛開。
她早就想好了,這一路,都是要和他一起走的。
年齡不是問題,想法不是問題,距離也不會是問題。
所有的愛意,只要勇敢,都可訴與春風(fēng)知。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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