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全慶
責任編輯/何為
老呂頭又一次來到老王頭的家。這一次,不止帶著狗糧,還拉了幾根木頭,每一根都七八米長。
老王頭的門依然鎖著。阿黃還靜靜地臥在門口。兩個月來,它一直這樣。面前的食盆里被舔得發(fā)亮,仿佛有人很用心地洗過一樣。聽到聲音,阿黃迅速翻身,趴在地上,高昂起頭。見是老呂頭,重又臥下。老呂頭從板車上端過一小盆飯,倒進阿黃的食盆里。阿黃爬起來,頭埋進食盆里開始吃東西。吃得迅猛,顯然餓極了。
老呂頭撫摸了一下阿黃。阿黃身子顫了一下,嘴里發(fā)出善意的嗚嗚聲,繼續(xù)埋頭吃食。老呂頭從車上卸下木頭,開始干活。先在院內挖一個坑,把最粗的一根木頭埋好,固牢。這點活兒,若是年輕時,仿佛抽支煙一樣輕松??涩F在不行了,早累得氣喘吁吁。
這時,老伴跑過來,埋怨道,別人家搬得差不多了,咱家里還沒都收拾好呢,你不在家?guī)兔?,跑這里干啥?
是的,家里東西都沒收拾好呢,老呂頭知道,這主要怪他。政府早就通知了,說今年雨水多,要大家做好蓄洪的準備。開始,老呂頭還有些不信,在蒙洼住了一輩子,政府哪年不說要蓄洪,但真正蓄了幾次?其實也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愿離開那早就住慣了的家。那家雖破,畢竟是自己的家呀。這幾天看看淮河水位越來越高,天卻沒有一絲放晴的跡象,于是也信了。真的要蓄洪了,政府已開始組織大家搬遷了。
老呂頭回頭看了老伴一眼,說,你先回去收拾,我把這點活干完就回去。說完,又扛起一根木頭,斜搭在那豎好的木頭上,固定。
老伴看得莫名其妙,大聲問,你這是干什么呀,還有這閑心,不要家了嗎?老呂頭不再說話,只顧干自己的活。老伴知道他倔,嘟囔著離開了。
老呂頭把剩下兩根木頭也斜著固定在那根豎直的木頭,這樣就做成了一個支架。做好,老呂頭使勁晃了晃,支架紋絲不動。又用腳踢幾下,還是紋絲不動。老呂頭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時,一個村干部走過來,沖老呂頭說,老王頭都死兩個月了,你在他這里干啥呢?趕緊回去搬家去。這一兩天就要蓄洪了。
老呂頭說,你忙去吧,不用你操心了。說完,從板車上下拿下一個木盆。木盆的上沿已鉆好了一個洞,拴了一根繩子。老呂頭把那繩子拴在木架上,試了試,很牢固,于是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那村干部說,你在這兒正好,幫我把老王頭的狗逮住送走。雖然只是一個畜生,咱也不能讓它淹死是不?
老呂頭說,沒用的,它不會走的。兩個月了,它一直在這里等著老王頭回來呢。你真把它弄走了,它最后的希望就破滅了,它會絕食的。那樣反而害了它。
真是條好狗呀。老呂頭又感嘆道。
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淹死呀?村干部說。
老呂頭又一次晃了晃剛搭好的支架,笑了。
村干部也笑了。
蓄洪了。老呂頭的家被淹了,老王頭的家也被淹了,蓄洪區(qū)一片汪洋。老呂頭站在大壩上,看向老王頭家的方向。他搭的支架在水中露著一個頭,旁邊一個木盆在水上漂著。阿黃在木盆里趴著呢。
老呂頭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