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美萍

黃瓜開黃花，茄子開紫花，玉米開黃花，豇豆開紫白花……無論這個世界多么變幻無常，哪怕天翻地覆，健康的種子遇到適合的土壤、水分和溫度，依然會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這是大自然給予我們苦難命運的饋贈。人類從新石器時代就開始了種植，從蠻荒走向文明，如此古老的生存技能發(fā)展到21世紀，本身的意義早已超越了果腹功能。

而在2020年伊始，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災(zāi)難，再次讓人們撿起古老的種植技藝，從土地中獲取生命的養(yǎng)分。在美國，一度讓華人樂此不疲、而美國人卻不屑一顧的“菜園種植文化”，再次轟轟烈烈展現(xiàn)起來，美國人也羞羞答答地開始了種植蔬菜，自給自足。套用一句海子的詩：從明天起，我只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

華人種菜，老外不屑

早在十年前，我剛到美國休斯敦定居時，看著家家戶戶的前后院空著那么大一塊地，光長草不種菜，金燦燦的陽光和白花花的自來水，每天白白地灑在草地上，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頭。想到我們國家有多少人在陽臺上、樓頂上因地制宜育苗種菜，越發(fā)覺得資本主義國家對能源的揮霍浪費簡直是暴殄天物！尤其超市里一把蔥（一般6根為一把），根據(jù)時令可賣到0.39-0.79美元（2.77元-5.62元）不等，近兩年甚至還賣過0.99美元（7.04元）一把，所以每次買蔥和蒜苗都好比割我的肉。

在我堅持不懈的軟磨硬泡下，先生終于同意我在新居的后院墻根下開辟了一小塊菜地。

這些年來，這塊小菜園也沒少花錢，每年春天都要買十來包肥料填進去，每次至少要花200多美元，常常惹得先生恨恨不已：花這些錢買肥料，都能買不少菜了，看你折騰的。我反唇相譏：你能花錢買到收獲時的快樂嗎？

好在我的投資和心血都沒白費，加上休斯敦一年四季氣候偏暖，小菜園倒也“知恩圖報”，韭菜、萵筍、黃瓜、絲瓜、冬瓜、豇豆、扁豆、番茄、辣椒、秋葵、蔥和蒜……給我家的餐桌增添了不少滋味，甚至還能惠及鄰里。

有一年，我家冬瓜大豐收，兩棵冬瓜苗一共結(jié)出了十多只小肥豬一樣的大冬瓜，每只足有二三十磅重，先生喜得眉開眼笑，一瓜切幾份，給鄰居和朋友們分而享之。

還有一年，滿菜園都被我種上了萵筍，香噴噴的臘肉炒萵筍吃了一整個春天。去年，又是豇豆的豐收年，我們實在吃不完，就把豇豆焯水后曬干，偶爾做一頓干豇豆燒肉，先生直說吃到了家鄉(xiāng)的味道。

美國和我一樣的“家庭小菜農(nóng)”比比皆是。微信群普及之后，更是有熱心菜農(nóng)建立了“種菜群”，經(jīng)常在群里普及種菜小知識，分享種菜的經(jīng)驗和樂趣。

不僅是美國，好像全世界但凡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家庭小菜園。有一年，我和先生去加拿大旅行，在一個華人好友家里小住兩天，發(fā)現(xiàn)她家后院簡直就是個“百菜園”?？梢?，華人無論走到哪里，勤勞持家的傳統(tǒng)美德都會在哪里發(fā)揚光大。

但在國外種菜，即便是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也并非可以隨心所欲，也會受到各地區(qū)法規(guī)限制。比如你在前院肆無忌憚地種菜，搞得像個小型農(nóng)場，極有可能招致老美鄰居的投訴，小區(qū)管理委員會將會以“影響觀瞻、危害小區(qū)環(huán)境”為由要求你停止種菜，將院落清理干凈，重者甚至可能被罰款。所以，一般華人家的小菜園都在隱藏在后院，反正家家后院都有木板墻相隔，別人也就“眼不見為凈”了。

之前我還曾看到過一則報道，紐約有家華人在自家后院種了不少菜，自己吃不完，就賣了一些給社區(qū)鄰居們。結(jié)果沒想到，反而被老美鄰居告上了法庭，理由是種菜可能會影響當?shù)氐耐寥蕾|(zhì)地、引來蟲害、制造難聞氣味、招來小動物、破壞小區(qū)居民的生活環(huán)境、賣菜并無營業(yè)執(zhí)照等罪狀，最后只能認罰了之?？梢姡诿绹N菜，注意事項必不可少，一不小心，很可能得不償失。

有一年，我從一家農(nóng)場買了三包雞糞回來，結(jié)果整整一個多星期我沒敢開門開窗，那味道簡直勾魂懾魄，我膽戰(zhàn)心驚地擔心被鄰居們投訴。還好，直到一場大雨降臨后，雞糞的奇臭終于換來了滿園的欣欣向榮。

種菜的樂趣雖多，但也有煩惱。菜地里一不小心就會成為火螞蟻心儀的安樂窩。為了蔬菜安全，還不能撒螞蟻藥，只能燒一鍋又一鍋的開水圍剿螞蟻。每年從園藝商店買來的肥土，也是野草籽的溫床，從此一年四季都要和野草們纏斗。松鼠、野兔、鳥兒等小動物，也會是菜園的破壞者，成熟的番茄、黃瓜、青菜等，對它們都有著極大的誘惑。

在美國，樂于種菜的幾乎都是華人，幾乎從未聽說過老美醉心于侍弄菜園的，他們一般喜歡在前院種些花花草草，在后院種些果樹。賞花摘果，是他們樂于接受的。種菜？他們才不屑一顧呢！

疫情肆虐，流行種菜

可是，2020年風云突變，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將一向不屑于種菜的老外們，也推進了開荒種菜的行列。??????????????????? 前不久，在Face book（臉書）上看到一個極度搞笑的圖文，配文是：讓洋老公去栽蔥，結(jié)果成了真正的“倒栽蔥”。圖片上，只見所有的蔥根須朝上、切口朝下扎在花盆里。老外對種菜知識的白癡程度可見一斑。

還有一次，一位朋友告訴我一個關(guān)于她洋老公的大笑話：她讓老公和孩子們幫忙挖一塊地，不一會就聽到后院一陣尖叫：有蛇！有蛇！她跑出去一看，哪里是蛇，不過是幾條小蚯蚓在地上翻滾罷了。朋友簡直哭笑不得，從此更加堅定了培養(yǎng)洋老公跟她一起種菜的決心：我必須要開荒種菜，不然孩子也會像他爹一樣，以為土豆和花生都是從樹上長出來的呢，我要用實際行動，幫他們掃掉“農(nóng)業(yè)白癡”盲！

2020年3月，新冠病毒席卷全美，各個州先后發(fā)布了“居家令”。從一開始的超市搶購風之后，種菜風開始流行。美國政府甚至也鼓勵市民們種植蔬菜。

3月下旬，我去園藝商店購買菜苗和肥料時，發(fā)現(xiàn)不少老外的購物車里除了花花草草，也多了辣椒、番茄、花菜等菜苗，不禁有些意外。在結(jié)賬處，我還聽到前面一個老美顧客正在向店員咨詢：哪里可以買到正宗的墨西哥辣椒苗，她已經(jīng)找了好幾個地方都不買到了。店員說：最近買菜苗的顧客太多了，很多菜苗上架沒兩天就會被賣空，店員建議她上網(wǎng)查詢。在停車場，我更是看到有些老外正在往自己的皮卡車上搬運種菜所需的肥土。

看來，在突如其來的自然災(zāi)難面前，老美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重要性。在小區(qū)散步時，我們也注意到，疫情期間，很多美國人家的花園都變美了，甚至在前院的花壇邊上，也多了小蔥和大蒜的小身影。

我家后院面臨湖水，自從政府的居家令開始實行后，每個周日的傍晚，小區(qū)管委會都會組織居民開展游船活動，給大家無聊的居家生活增添一些樂趣。我們也趁著游船之機，“窺探”到小區(qū)里各家后院的景色。

我們發(fā)現(xiàn)，2020年以來，很多人家的后院都和往年有所不同，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菜園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有些菜園和我家一樣，是靠近墻根壘砌而成。有些人家利用原有的花臺，鏟掉綠植，換上了蔬菜。有些人家更簡單，直接把蔬菜種在了大大小小的花盆里。有些人家則大費周章地鏟掉草坪，再用木板圍起升高，做成格子花床，填上肥土種菜。無論哪一種菜園，都規(guī)劃整齊，比較美觀。

更有意思的是，我們還可以從各家種植蔬菜的品種和菜園的布局上，大致猜出主人是什么人。像我家這樣搭黃瓜架、豇豆架的，不用問，肯定是華人無疑，而且菜園基本上都是因地制宜，不會大動干戈地用木板圍欄升高做格子花床。那些大費周章做花床、花臺，里面只是種些辣椒、番茄、綠葉菜以及一些調(diào)料菜的，可能就是美國人，這種種菜方式成本比較高，不是我們生性節(jié)約的華人所推崇的。

一天，我還在Face book上看到一位美國豪門少婦曬出了一組自己設(shè)計的菜園圖，她在自家后院閑置的十幾畝空地上，開辟出了用木板圍欄升高的“凹凸”形狀的菜園圖，那陣勢比白宮菜地還要氣派。這位豪門少婦在Face book上說，為了給家里的三個孩子最健康安全的食物，她選擇了自己親自栽種。而網(wǎng)上關(guān)于如何種菜的視頻和教程也空前地多了起來，有些種菜達人紛紛在網(wǎng)上上傳自己種菜的視頻，點擊量驚人。

4月底的一天，我的教會英語班老師Kim忽然給我打來電話，一開始只是普通問候，閑聊幾句之后，她話頭一轉(zhuǎn)問我：“美萍，我要向你請教一件事，我今年種了一些番茄苗，現(xiàn)在開始結(jié)果了，但是它們越來越喜歡趴在地上，你教教我怎么做？”

我以前在上課時，曾向Kim洋洋得意地展示過我的菜園圖片，她居然沒有忘記，現(xiàn)在，她要向我求教種菜經(jīng)驗了。

可我的三腳貓英語哪能做美國人的農(nóng)業(yè)指導(dǎo)老師??？為了向她解釋明白，我心生一計，從網(wǎng)上搜了好幾個番茄架和修剪番茄岔枝的圖片給她發(fā)了過去。老師畢竟是老師，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番茄為什么喜歡趴在地上了，缺少支架嘛！

過了兩天，Kim給我發(fā)來幾張圖片，只見幾個圓錐形的鐵絲架子套在幾棵番茄上面，伏地魔番茄終于被攙扶了起來。我知道，這些商店買來的鐵絲架，至少花費七八十美元，夠買六七十磅番茄了。而我家的番茄架子，是我用竹竿一根根搭建起來的簡易三腳架，竹竿自然也不便宜，三四美元一根呢！

Kim還告訴我，因為疫情原因，她的先生被工作了20多年的、一家大名鼎鼎的石油公司解雇了，說好的結(jié)婚30周年的郵輪之旅也沒有了?！胺N菜可以讓我先生心情好一些，現(xiàn)在政府也有補貼給我們，我和先生天天祈禱Coronavirus（新冠病毒）快點結(jié)束，上帝保佑，將往日平靜快樂的日子還給我們吧……”

菜園豐收，互贈互惠

Kim有一兒一女，都已成家，在似乎遙遙無期的疫情籠罩之下，他們都暫時失去了工作，一家全靠政府救濟生活，但他們都是虔誠的基督徒，每天祈禱上帝拯救人類，從未對生活失去希望，連我要給他們送一些中國朋友寄來的口罩，他們也婉言謝絕，Kim說她用舊衣服給全家每人做了一只手工口罩，夠用了。Kim一家在疫情期間的生活狀態(tài)，代表著絕大多數(shù)美國家庭的真實寫照。??????????? 2020年，我的小菜園比往年的品種更豐富。絲瓜、黃瓜、番茄、豇豆、韭菜、芹菜、辣椒、茄子、菠菜，紅薯……簡直五花八門。其中有些種子和菜苗是買來的，有些是種菜達人朋友送給我的。

四、五月的休斯敦迎來了藍天白云和陽關(guān)燦爛的日子。幾場春雨之后，菜地越發(fā)長勢喜人，黃瓜開黃花，茄子開紫花，玉米開黃花，豇豆開紫白花……在病毒陰影的籠罩下，這些蔬菜開出的花朵，堪稱這個春天最美的色彩。

從5月初開始，我的小菜園就開始產(chǎn)生回報了。漸漸地，我家和鄰居家相隔的鐵籬笆上，隔三差五就會出現(xiàn)一只塑料袋，里面要么是幾根黃瓜，要么是一把韭菜或其它帶著露珠的蔬菜。這是我和鄰居家在互換互贈各自的收成。

上周，我去為老鄉(xiāng)們捐贈口罩時，有些老鄉(xiāng)回饋給我的，也是自家后院的蔬菜——幾顆早熟的桃子，一把空心菜，一把韭菜，都是疫情期間最好的禮物。

現(xiàn)在的微信朋友圈，關(guān)于種菜和烹飪的內(nèi)容占了大多數(shù)，“種菜群”和“園藝群”更是熱火朝天，大家都在分享各自的勞動成果。有些相熟的菜友還互約找個地方，互贈各自的蔬菜瓜果。

我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剪刀和籃子去后院，帶著露珠的黃瓜們、清湯掛面似的豇豆們，在微風中輕輕蕩漾，這是大自然給我的饋贈，也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前不久，有張搞笑的卡通圖在各大群傳來傳去：疫情結(jié)束后，一對暴飲暴食、極度肥胖的外國夫妻對著大門發(fā)愁——門太窄，他們出不了門了。雖然有些夸張，卻也是現(xiàn)實寫照。不過，如果他們能夠每天像我一樣，從后院摘一根新鮮青翠的黃瓜當午餐，想胖都很難。如今，病毒疫情依然在美國肆虐，截止到今天（5月18日），美國將近150萬人感染了新冠病毒，接近9萬人死亡。全球疫情之下，全人類都在積極抗疫。而后院種菜，自給自足，也是一種積極的抗疫方式。 ?????????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