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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偉杜的夜晚

2020-07-09 03:46蔣軍輝
啄木鳥 2020年7期
關鍵詞:晶晶馬克

蔣軍輝

馬偉杜又得流浪街頭了。今晚是馬克和女朋友劉晶晶幽會的日子,劉晶晶一進門,就和馬克纏繞成一團了。馬偉杜識相地從地鋪上起身,走出了出租屋的門。

房子是馬克租的,馬偉杜只是蹭住。兩人是同鄉(xiāng)。兩個月前,馬偉杜出了拘留所,他租的房子已被房東租給了別人,行李也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他去娜挲足浴找馬克,馬克正在給一個富態(tài)的中年女人按摩腿部。

要不你先去我那里住幾天吧,馬克說,不過你每天得給我洗馬桶,我愛干凈,還有,你得給我敲背,你也看到了,我很辛苦。那個中年女人大腿上的肉很肥厚,馬克捏得有些吃力。他在出租屋的陽臺上找到了被扔掉的被褥,在墻角搭了個地鋪,一住就是兩個多月。劉晶晶在歌廳做公主,每個禮拜六可以休息一天,這一天劉晶晶會來馬克這兒過夜,馬偉杜就得回避。劉晶晶看不起馬偉杜,也不喜歡馬偉杜打擾她和馬克的生活,她顯然對馬克施加了壓力,馬克對馬偉杜賴在這里就有些煩了。

有一次房東來收房租。六百。房東說。我這里只有四百,要不二百先欠著?馬克掏出四百塊錢,回頭看看坐在地鋪上的馬偉杜。馬偉杜沒抬頭,也不作聲。媽的!馬克罵道。他又從皮夾里抽出了二百塊錢。

馬偉杜,你不能在我們這兒白住,你得替我們做些什么,要不,你替我洗衣服吧。喏,這是我攢了一個禮拜的短褲,你替我去洗了。有一次劉晶晶扔給馬偉杜一只塑料袋說。塑料袋開著口子,露出幾條巴掌大的紅的黑的褲衩。

馬偉杜漲紅臉瞪了她一眼,轉身出了門。

馬偉杜走出小區(qū)門口時碰上了房東,房東正和一群大媽在跳舞,一身的紅衣紅褲,如同一只蹦來跳去的火雞,邊跳邊和一個老太太議論著剛發(fā)生的兩起兇殺案。

聽說兇手是個老光棍,有些變態(tài),專門挑年輕婦女下手,行兇地點都在很冷僻的地方,第一次是在鐵路大橋下,那個女人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第二次是在峰山腳下土地廟附近,那個女人的臉被刀子劃花了,大腿上屁股上被刺了好幾刀,爬到公路上,失血過多,死了。

死了?馬偉杜心里一顫。

你怎么知道兇手是同一個人?老太太問。猜的,兩起兇殺案都發(fā)生在星期六,哪有這么巧的!房東說。你可以去當偵探了。老太太說。

小馬,你要出去???別往人少的地方走,今天是星期六。房東見了馬偉杜說。

我又不是女人。馬偉杜嘟囔著。他不喜歡房東,原因只有一個,這個房東長得像他以前的一個老板。剛出來打工時,他在一家糧食公司背糧袋,那時他比現(xiàn)在更瘦弱,他實在背不動了,就拖著袋子走。你不知道麻袋會被磨破嗎?老板順手打了他一記耳光。老板是個女人,挺漂亮,性子卻很暴烈,兇,動不動就罵員工。老板不打其他人,只打他,因為他年紀最小,人又跟麻桿似的。

被一個女人打,丟臉。他忍了一個月,領了工資當即走人,走之前,他當著眾員工的面,打了老板一記耳光。老板捂著臉,哭了,畢竟是女人。其實在此之前,他還做了一個彈弓,找了幾粒石子,躲在老板回家經(jīng)過的樹叢里,瞄準老板的屁股就是一石子,老板捂著屁股,又蹦又跳。

馬偉杜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女人,他覺得今晚無論如何都得找個女人。劉晶晶那張風騷的臉老是在他眼前晃,不時拽走他的注意力。

就她吧!馬偉杜想。他的手心滑膩膩的,都是汗,是在這一瞬間涌出來的。他摸摸褲袋,里面有十塊錢,這是他的全部財產(chǎn)。他上個月在一家飯店當服務生,做了大半個月,老板跑了,店里的東西被債主搶了個精光,他一分工錢都沒拿到。他在牛仔褲上擦了擦手,牛仔褲已經(jīng)臟得面目全非。

在零零落落的幾個站街女中,他一眼就鎖定了她。女人打著哈欠,兩條腿交替著支撐身體??磥硭呀?jīng)站了很久,有些累了。女人不主動招呼男人,每有男人路過,就盯著男人看,直到男人隱入黑幕。她大概對拉客已經(jīng)沒有信心了。

這個女人三十多歲了,不漂亮,甚至可以說有些丑,活像一只站立著的黑貓。站在這兒拉生意的女人,都不年輕漂亮,年輕漂亮的女人都去了國際大酒店和美麗都,再次點兒的,在美容院和按摩房。

馬偉杜走了過去,在離女人兩步遠的地方站住了。他張望了一下四周,然后瞅著女人。女人看看他,眼睛里忽然有了亮光,閃爍著,如同貓眼。

先生,你……你想邀請我嗎?女人說。

馬偉杜注意到她拉客的話有些特別,邀請?這個詞語拉開了她與她所從事的職業(yè)的距離,讓馬偉杜產(chǎn)生了一種不真實感。他再次打量這個女人,以確認她站在此處的用意。裝什么文雅,難怪沒人要!來找你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們身上的汗酸味和黑灰都還沒洗凈呢。馬偉杜想。

馬偉杜以前是花錢找過女人的,老的小的都找過,價錢便宜,服務也過得去,適合他消費。他遠在他鄉(xiāng),這些女人安慰了他的身體,也安慰了他的心靈。他曾經(jīng)找過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他趴在她的身上,忽然叫了聲娘,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叫她娘,仿佛這一聲娘一直就躲在嘴邊,一不留神它就跳了出來。女人慈祥地拍著他的背,如同拍著一個嬰兒。他趴在她身上,哭了。

先生,你想邀請我嗎?女人又問,她的臉上堆出笑容,細小的眼睛被擠成了一條縫。她的皮膚有些黑,粉刷著一層劣質的粉。

我想邀請你與我共度良宵。他臉上掛著揶揄的壞笑。

我不能陪你過夜,今晚我要陪伴別人。她說。

有人預定?

她沒作聲。

好吧。吃快餐。

女人穿著低領的黑衫,露出脖子下白花花一大片肉,他打量著她的脖子下方,一塊金屬骷髏頭閃動著喑啞而神秘的光澤,不知是銀質還是鐵質。掛骷髏頭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是神秘的,富有挑戰(zhàn)的,甚至帶著邪氣,馬偉杜忽然對這個女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警笛聲由遠而近,一輛警車呼嘯而過,割裂了馬路的寧靜。他吃了一驚,惶恐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警車走遠了。

他踢了踢女人安放在腳邊的一塊石頭,然后轉身就走。女人會意,跟了上來,走了一小段路,女人追上了他,和他并排走?,F(xiàn)在他們像是晚飯后一起出來散步的小夫妻。

美女,什么價位啊?他輕聲說。他心里大致有數(shù),這樣的女人,每次四五十塊錢吧,盡管物價飛漲,錢不值錢了,但她們的價錢也和錢的面值一樣,該什么數(shù)還是什么數(shù)。

她用左手挽住他的胳膊,伸出右手晃了晃。

八十?你當我是菜鳥啊!他想。他伸出左手,晃了晃四個手指。

女人有些急,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一個大拇指和一個小指,六十。

他站住了,伸出一只手晃晃。他的意思,五十,談不攏就不談了,你回去繼續(xù)站街。

女人想了想,用手指做了個OK。

他口袋里沒有那么多錢,他壓根兒就沒想付錢,他現(xiàn)在越來越喜歡這種討價還價的過程,這一刻,女人不再神圣不可侵犯,她們的人格被他踩在腳下,任他踐踏,毫無羞恥。那個在我面前不可一世的劉晶晶也是這樣和男人們討價還價的。他想。他要享受從討價還價開始的每一個細節(jié)。

現(xiàn)在商場都在打折,你也要打個折哦!馬偉杜說。

是嗎?我不知道多久沒有進商場了。說完她抬頭看看天,吸了一下鼻子說,沒錢,就沒資格去咯。

路邊有一個少了一條腿的殘疾人拿著話筒在唱歌:“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簡易的音響擱在地上,發(fā)出嘹亮的聲音,一個搪瓷盤子擺在他面前,里面有三枚一角的硬幣。路人面無表情,匆匆而過。歌者神情冷漠,仿佛站在這個世界的外面,對這個世界熟視無睹。

馬偉杜認得這個殘疾人,三年前,這個人在實驗中學對面的文化廣場唱歌,被家長投訴,讓城管給趕到了這里,然后就成了這兒的釘子戶。這個地方在河濱公園附近,通往新市區(qū)迎賓大道的路上。那時候,馬偉杜和女朋友沒有錢,在河濱公園附近的小區(qū)租了個通道。吃完晚飯,有空閑的時候,他們就會坐到河濱公園的椅子上,聽著殘疾人的歌聲,發(fā)呆。在做賓館的保安之前,馬偉杜在一家化工廠上班,傍晚下班回家,衣服是紅色的,流出來的汗也是紅色的。

你們公司的新設備什么時候安裝好?辭了吧,你這是拿命換錢。女友說,別到時掙的錢都送了醫(yī)院,還把命搭上。

辭了職去干嗎呢?

要不,我們也去賣唱,你唱歌,我收錢。

好,我先試試,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他扯著嗓子吼。

別唱了,別把鬼招來。別人都來看我們了。她舞著手說。

三年了,這個世界有了太多的變化,只有他沒變,或許,他也變了,只是我們不知道。馬偉杜想。

那個女人拉住了他,停留了一會兒,然后掏出一個小皮夾子,翻來翻去,翻出了一張十元紙幣,彎下腰放進了搪瓷盤里。

你還有心思搞慈善??!要不,今晚你對我,也慈善一下?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

賣唱也是勞動。

就像你,也是在勞動?

她沒理他,對歌者說,大哥,給我唱一首許巍的《故鄉(xiāng)》吧,我想聽。

下面,我唱一首許巍的《故鄉(xiāng)》,獻給這位好心的姑娘。歌者說完,停頓了一會兒,唱了起來。

……

你在我的心里永遠是故鄉(xiāng),你總為我獨自守候沉默等待,在異鄉(xiāng)的路上每一個寒冷的夜晚,這思念它如刀讓我傷痛,總是在夢里我看到你無助的雙眼

……

他是清唱。顯然,這首歌不在他的歌單里,屬于計劃外。馬偉杜看見女人眼里有了淚水,她掏出餐巾紙抹眼淚。

喲,哭啦。馬偉杜故意大聲說。他想早點兒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歌聲,它們觸動了他內心的柔軟和憂傷。他現(xiàn)在需要用堅硬和冰冷來對付這個世界。他拉了女人就走。

我男朋友最喜歡這首歌。她說,它安慰了我的憂傷。

你也在安慰別人的憂傷。他揶揄道。

我們剛才談到哪兒了?打折,對,打折,你總得打個折什么的。他說。

夠便宜了,大哥。

不打折,那就買一送一啦。他不依不饒。

那就買一送一啦。她說,我送你一次全身按摩,以前我在按摩房做過,手藝不錯的。

后來為什么不做了?

長得不夠漂亮唄。在那兒做事,手藝無關緊要,漂亮才是最重要的。

嗯,也是。他再次打量她,發(fā)現(xiàn)她的胸部很挺,這樣的胸部,乳房一般都很小,那個挺,都是靠海綿撐的。她的腹部有些凸出,被緊身的黑衣一箍,暴露出一圈圈的贅肉,隨著走動一抖一抖的,屁股小而結實,腿上沒穿絲襪,兩條白花花的大腿在路燈下很耀眼。他想,這樣的肉體擺在他的面前,他該怎樣去處理。

我住的出租屋離這兒不遠,去我那兒吧。她說,就是有點兒小,還很潮濕,不過床夠大。

我喜歡野地里,我是野戰(zhàn)軍。

我,我沒做過,被人看見怎么辦?她居然臉紅了。

那就更刺激。

有警察的。

警察今天不管這事,警察都去抓兇殺案的兇手了。

還是去我那里吧。

我喜歡野地里的刺激。他堅持。他事先已經(jīng)找到了一個地方,偵查過幾次,偏僻,晚上不會有人,早上會有一幫老頭兒來這兒散步,遛鳥。好地方,適合做黑暗里的事情。

顯然她在猶豫。

去吧,我再加你十塊。他慷慨地說。

不會有警察吧?她說。

哪會那么巧!他拉著她就走。

我們吃碗面吧。她甩脫他的手說,我餓了,我還沒吃晚飯呢!看來她對即將到來的事情很緊張。路對面有個螺螄攤(夜宵攤),攤主是對夫妻,四十來歲,男的是個胖子,掌勺,煤氣開得很旺,鐵鍋在他手里翻來顛去,螺螄在鍋里蹦跳,沙沙地脆響。女的跑來跑去,抹桌子,招呼客人。有兩個男人在喝啤酒,吸螺螄。

你請我吃碗面吧。她說,錢就不用加了。

你同意去野地里了?

嗯。她的臉又紅了。

一個妓女居然會臉紅。他想。你沒有吃面的錢嗎?他摸了摸褲袋里的十塊錢。他對事情節(jié)外生枝感到不滿。

我想讓一個男人請我。她說。

他注意到了“一個男人”這幾個字。他現(xiàn)在成了她的“一個男人”。他不知道“一個男人”請她吃面對她有什么樣的意義。這個女人與他接觸過的其他站街女有些不同。

她已經(jīng)穿過馬路,往螺螄攤走去了。他只好跟了過去。

美女帥哥請——胖子一聲呼喊,娘子,客人來哉。胖子顯然不是本地人,卻學著本地越劇的腔調招呼,怪里怪氣的。正在喝酒的兩個男人笑了。

老板,來一段《碧玉簪》。其中一個男的回頭對老板說。

好嘞,就來一段周寶奎,四川人唱越劇,那是帶辣味的越劇,聽好嘞——媳婦大娘,我格心肝寶貝啊——邊唱,邊手腳不停,整出幾個菜來。

他們在桌子邊坐下。桌子凳子都是塑料的,白色,很干凈。老板娘走過來,又抹了一遍,問,小兄弟,妹子,你們想吃些什么?

大哥挺開心啊。馬偉杜看看胖子說。

嗯,他就是圖個樂。老板娘說,他什么都放得下,你別看他現(xiàn)在胖,以前挺瘦的,都是讓藥給吃胖的,看病欠了一屁股債,看得親戚朋友見了我們就躲,沒什么,他照樣開開心心過日子,放得下。老板娘看來是個愛嘮事的人。她看了馬偉杜一眼,笑了笑。她的目光很溫厚,馬偉杜心里一顫。

人活一世,怎么都是一輩子,圖個樂唄,有什么看不開放不下的呢,是吧,兄弟,人情冷暖,有個“冷”字,不還有個“暖”字嗎?胖子回過頭說,接著唱他的《碧玉簪》。

馬偉杜一愣,接著笑了笑。今天盡碰上有意思的人了。

青菜肉絲面多少錢一碗?他問。

十塊。老板娘說。

嗯,來一碗。

就一碗?

嗯,我不餓,她吃。馬偉杜摸了摸褲袋里的十塊錢。他記得自己最后一次吃東西應該在下午兩點多,現(xiàn)在,他確實有些餓了。

來碗醬爆螺螄吧,吸螺螄,喝啤酒,神仙都不做。胖子說。

不用,就一碗青菜肉絲面。他說。

她坐在一邊發(fā)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覺得應該沖她笑一笑,但他笑不出來,他感覺自己的臉部肌肉成了一塊鐵板。夜風吹來,他聞到了風里花的香味,熟悉的,縹緲的。這條街的附近就是河濱公園,他記得河邊種著密密麻麻的條狀植物,他說不出植物的名稱,只記得這種植物會開黃色的小花,常常讓他想起了家鄉(xiāng)山野里的一種小花,那種小花也是金黃色,很小,羞澀地躲在草叢里,必須撥開草叢才能找到它。

不知為什么,他想起了他的家鄉(xiāng),想起了家鄉(xiāng)空氣的味道,還有老家門后那一條泥路,泥路上奔跑的雞,路邊的幾蓬荊棘,以及荊棘上空云雀的歌聲。他喜歡聽云雀的歌聲。

也許,家鄉(xiāng)他再也回不去了。

你喜歡云雀的歌聲嗎?他問。

什么?她回過神來。

云雀,歌聲。他說。

不知道,沒聽過,也許聽過,但不知道它是云雀。她說,她的眼睛空洞洞的。

我常常想起它,想起它我就會想起家鄉(xiāng),還有春天。他說。

她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看來她對云雀沒有興趣。

他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云雀、家鄉(xiāng)、春天,是有些矯情,誰讓他讀過幾年書呢。當年他是考上大學的,考得不算差也不算好,但他不想念了,他知道種幾畝山地的父親供不起他,四年大學,可以讓家里傾家蕩產(chǎn)負債累累,大學畢了業(yè),又不一定找得著好工作,即使運氣好找到了工作,也就那么點兒工資。他不能害了這個家。他把錄取通知書夾進了課本,然后告訴父親,他沒有考上大學。父親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第二天,他就走上了打工的路。

面條端上來了。她操起了筷子。

老板娘,再來一雙筷子。她說。

老板娘一愣,還是遞給她一雙。

她把筷子遞給了他,說,一塊兒吃吧。

他也一愣,沒有接筷子。他不是怕臟,人都混成這地步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以前,我男朋友經(jīng)常請我吃面,有時兩個人合吃一碗面。她把面盆往他面前推了推說。

他用右手操起了筷子。他是左撇子,因為經(jīng)常被人嘲笑,所以就學會了用右手吃飯。在外人面前,他總是用右手吃飯,盡管不怎么順手。他餓了,但他吃得很節(jié)制,竭力掩飾自己的饑餓。

你有男朋友?

怎么?丑女就不配有愛情嗎?

不是。他現(xiàn)在……

死了。

哦,對不起。他其實想說的是,有男朋友你還干這個!

沒事,今天是我生日。她說,四年前,這兒有個蘭州人擺的拉面攤,四年前的今天,我男朋友就在這兒請我吃拉面。那天他給我買了許多東西,當時他口袋里只剩下十塊錢了,一碗拉面八塊錢,我們兩人就共吃一碗面。

對不起。

你祝我生日快樂吧。

他一愣。

怎么,丑女就沒資格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他說。他忽然很想問,那年的今天,你男朋友還為你做過什么?他很想為她做些什么。

你有女朋友嗎?她問。

你干嗎問這個?他兇惡地說。

哦,對不起。她顯然嚇了一跳。

這是他的傷心往事。

他想起了那個夜晚,在他狹窄的出租房里——那是房東占了一條房子之間的公共通道,搭了個棚,然后出租給他的,租金便宜,兩百塊錢一月——女友像蜘蛛一樣纏繞著他,把他咬得遍體牙印。月光穿過棚子的一條縫隙,投射到女友的臉上,女友的臉色很蒼白,有一種凄慘的味道。那天她很瘋狂,無所顧忌,尖利的叫聲穿透了棚子,讓他感受到了什么叫死去活來,他不明白女友為什么會這樣,仿佛明天將不再來臨,世界已經(jīng)走到盡頭。

有人往棚子上潑了一盆水,罵道,輕些,發(fā)情啦,母狗,要不要臉啊!

女友不理不睬,依然無所顧忌。

女友終于安靜了下來,就像潮汐平息后的大海,漸漸風平浪靜。

怎么啦?他覺得女友今天有些反常。

我要把我們的一輩子在今天揮霍掉。她說。

來日方長呢。他撫摸著她的后背說。

沒有時間了。她說。

他感覺他的肩上有液體滴落,那是她的淚水。

又犯傻了。他說。他知道她多愁善感,喜歡看言情小說和電視劇,看著看著就把自己當成了小說或電視里的人,莫名其妙地傷感。也許,她今天又看了哪個愛情悲劇吧,把自己的身份搞岔了。他沒有在意,他想睡了,他累,他打了兩份工,一份工是在賓館當保安,三班倒,還有一份工是給快遞公司送快遞,騎著三輪車滿城地跑。人在外面漂,沒錢可不行,他得努力掙錢。他是老實人,掙的都是辛苦錢。以前和他一塊兒在化工廠打工的小韓,后來投靠了一個叫馬哥的老大,專門替別人收債,現(xiàn)在都開上轎車了。對此他心里也不平衡過。但不平衡又能怎樣,嘴上罵幾句,該干嗎還得干嗎。他勤快,腦子也不笨,一天干十四五個小時,到頭來只能住在一個棚子里,他不知道他的將來在哪里。

他想睡,女友卻還要纏著他,新的一輪潮汐又開始了,更加洶涌澎湃。房東從樓上窗口用她身邊能扔的東西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們。

第二天,女友給他準備了稀飯和油條,安靜地看著他吃完,去上班。

從此她消失了,就像水蒸發(fā)在空氣里了。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她在賓館做服務員,他做保安,他們在這個小城相遇相愛,最后,他們走散了。

你們——吵架了嗎?女人吸了口面,很不識相地問。

你有完沒完?他不耐煩了。他覺得這個女人把他的情緒全給搞糟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他活著,他還會給我煮兩個雞蛋,每年的生日,他都給我煮兩個雞蛋,意思是,兩個傻蛋湊一塊兒。兩個傻蛋,我,他。她沒有理睬馬偉杜的不耐煩,自顧自地說道。他明白,她是在對她自己說話。

你不會讓我給你煮兩個雞蛋吧?他說。

你知道嗎?我們認識的時候,他知道我是干這個的。

你做他的女朋友后還做這個?

還做。我們的未來需要錢。

他不在意嗎?

他每天晚上十二點下班,然后來路邊找我,接我回家。

馬偉杜一愣。

是不是不合常理無法理解?她說。

有一天,我沒有等到他,他被車撞死了。一輛貨車。過了一會兒,她說,警察說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你信嗎?

馬偉杜沒有說話,他看了看胖子和老板娘?,F(xiàn)在沒有新的顧客,胖子坐著抽煙,老板娘在陪他說話。以前,沒事的時候,他喜歡坐在地上,女友也這樣坐著陪他說話。

她走了。他忽然說。

誰?她一愣,問道。

我女朋友,她沒有向我告別就走了。他有了傾訴的欲望,他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內心,但他現(xiàn)在無法控制自己。這個女人,節(jié)外生枝,莫名其妙地蠱惑了他。

為什么?她問。

不知道。他說。

去找過她嗎?

找過,瘋狗似的找,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沒有。

老家呢?

我只知道她家在安徽安慶,安慶那么大,上哪兒去找?

她嘆了口氣。遠方有音樂縹緲地傳來。

我女朋友說她的婚姻是她一家人的依靠。她的父親有病,常年都要看病花錢,她的弟弟還小,要供他讀書。她需要用婚姻來挑起一家人的擔子。我愿意和她一起挑起這副擔子,我一個人打了好幾份工,努力賺錢,但老實說,我很吃力,我力不能及。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但常常愁錢,我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這真讓人絕望。他說。

也許,你女朋友不想讓你這么累吧。她說,女人,會這么做的。

是嗎?他的眼眶有些濕潤。他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冷酷的人。

感謝你女朋友陪伴了你這么久,把她想好點兒。她說。

他愣著出神。他付了錢,他們離開了螺螄攤。身后胖子又唱起了越劇,這回唱的是《紅樓夢》:“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怪里怪氣的。

你走吧。他說。他決定換人。這個女人,已經(jīng)把他的心情搞糟了。

為什么?她吃驚地問。

沒什么。他說,你不夠漂亮。

那你剛才怎么沒有嫌我不漂亮?不行,你不能放我鴿子。她拉住了他的衣角,唯恐他跑了。

你找死??!他吼道,接著一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望了望四周,沒有人注意他們。

我的功夫很好的。她說??磥硭幌胧ミ@單生意。

我沒錢,行了吧?他不耐煩地甩掉女人的手說。他翻動著身上的口袋,說,你看,沒錢,你看,沒錢!翻到褲袋時,他停住了,拍了拍褲子,說,你看到了吧,沒錢,我只有十塊錢,請你吃了面條,我現(xiàn)在一個子兒都沒有了,你肯讓我白睡一次嗎?

如果你愿意,今晚,你做一回我的男朋友,就像演戲那樣,對,演戲,演一回我男朋友,我不收你的錢。女人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說。

不行。他說,他對這個建議有些吃驚。

算我求你,陪我過完今天的生日。女人繼續(xù)盯著他的眼睛。

好吧。過了一會兒,他說。

陪我走會兒吧。她說。

你剛才打算帶我去哪兒?

一個幽靜的地方,早上老人們喜歡去那兒打太極拳。

有云雀的叫聲嗎?我喜歡聽鳥的叫聲。

能聽到鳥叫,但肯定不是云雀。

你現(xiàn)在打算帶我去嗎?

不去了吧,那地方太冷僻,你一個人不要去,聽房東說,最近有個變態(tài)狂,經(jīng)常對像你這樣的單身女人下手,手段很殘忍,警察焦頭爛額,聽說轄區(qū)的派出所所長破案不力,已被撤掉了,你晚上出門小心些。

哦。

你等會兒。他說,也許我可以給你買個生日蛋糕。他看見馬克摟著劉晶晶正在馬路的另一邊走著。他們顯然也看見了他,沖他招招手。馬偉杜走了過去。

女朋友?馬克沖他眨眨眼,說。

借我兩百塊錢,好嗎?我沒錢了,發(fā)工資了我一定還你,你的房租我也出一半,一塊兒還你。馬偉杜說。

真的?馬克問。

當然。

要兩百塊錢干什么?是找小姐吧?劉晶晶說,別借給他,他還不起的。

暫且相信他一回。馬克說著,掏出皮夾,抽出兩張一百遞給他。走嘍,吃小龍蝦,喝啤酒去。馬克說著,摟著劉晶晶走了。

去給你買個生日蛋糕吧?馬偉杜穿過馬路,拉著女人的手說。他看見女人在抹眼淚。

怎么啦?

這附近就是我男朋友出車禍的地方,我想起他了。

馬偉杜拍了拍她的背。

那時候,我們和這個小城所有普通人一樣,夢想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車,他經(jīng)常加班,工作很辛苦?,F(xiàn)在他去了另一個世界,不知道他在那兒是不是還那么辛苦,是不是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車子。女人擤了擤鼻涕,說。

我們給他燒一座房子,一輛車子吧,這樣,他在那邊就不會這么辛苦了。馬偉杜抬起頭,望著天空說。天空中有幾顆星星,發(fā)出黯淡的光。

女人一愣??赡膬河邪??她說。

我知道附近菜園小區(qū)里有個冥品店,走吧。

菜園小區(qū)是個老小區(qū),里面的居民大多在別處買了房子,搬出去住了,住在這里的都是些租房子的外地人。兩人沿著河濱公園走,穿過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和一個建筑垃圾堆,就到了菜園小區(qū)。冥品店的門還開著,一個戴老花鏡的老頭兒坐在店里看報紙,見了他倆,便抬起眼睛看他們。

買一幢別墅吧,三層樓的,他想住幾樓就住幾樓。馬偉杜說。

嗯。

一百。老頭兒說。

這轎車什么牌子?馬偉杜問。

你想要什么牌子?老頭兒說。

奔馳有嗎?女人問。

五十。其他還要嗎?有美女,中國外國的都有。

多少錢?能便宜點兒嗎?馬偉杜說。

燒給死人的東西,不還價。老頭兒說。

馬偉杜扛著“別墅”,女人端著“奔馳”,兩人又回到了剛才的馬路邊?,F(xiàn)在路上沒人,燒了吧。女人說。

馬偉杜把“別墅”放在地上,掏出打火機,點燃?;饛募埛孔拥撞柯下樱饾u挾裹了整個紙房子,紙灰飛舞,火光在風中竄,映照著馬偉杜的臉。馬偉杜站起來,低著頭,不停地按動那只一次性打火機的點火按鈕。

你說他會收到嗎?女人看著他說。

會的。馬偉杜說,我們把轎車也燒了吧。馬偉杜接過那輛“奔馳”,放在火堆上。

買蛋糕錢不夠了。馬偉杜摸摸口袋說。

我不喜歡吃蛋糕。你請我吃面吧,長壽面,在我們老家過生日,都有一碗面。

好吧,還是去老地方。

你背我吧。以前,我男朋友經(jīng)常背我,今天你也背我一回。

好的。馬偉杜溫柔地說。他蹲下身子,女人趴到了他的背上。

我跟你說啊,我是個倒霉蛋。他說,我兩個月前剛從拘留所出來,拘留所知道嗎?就是專門關我們這些壞人的地方,我是一個壞人。

女人沒說話。

知道我為什么進拘留所嗎?因為我偷了別人的錢,我們賓館的一個客人說他丟了一萬塊錢,保衛(wèi)部懷疑是內部人偷的,最后認定是我,為什么認定是我呢?他們查不出來,沒法兒向客人和老板交代,看我老實,被人欺負了都不敢吭聲,就拿我去頂罪了。他們從我的住處搜出了八千多塊錢,這都是我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血汗錢,他們卻說是贓款,還有一千多塊錢,他們說被我揮霍掉了。我死不認罪,吃了不少苦。

現(xiàn)在誰還帶這么多現(xiàn)金呢?女人說。

鬼知道。我在里面待了一個禮拜,就被放了出來,也沒有人給過我任何說法。

那個螺螄攤還沒收攤,不過已經(jīng)沒有顧客了,夫妻倆在做打烊的準備。

兩位,又來了?那個胖子見了他們,說。

他們坐下。

老板,來一碗青菜肉絲面。她說。

兩雙筷子。他說。

胖子和他老婆看了看他們,又相互看了看,笑了。他們的目光很溫厚。

今天我請客,請你們吃我的拿手好菜,醬爆螺螄。胖子說。

老板有什么喜事嗎?他問。

沒有,就是忽然感到很高興。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胖子又唱了起來。

我去一趟衛(wèi)生間。女人說。

向前走五十米,右轉,有個公共廁所。老板娘說。

謝謝。女人說。

老板,今天掙得不少吧?馬偉杜說,掙了錢,帶著老板娘去游玩幾天,享享清福。

哪有那么好的福氣。老板娘說。

誰說沒有,我們明天就去,錢又掙不完,少做幾天生意有什么關系!老板說。

面端上來了。女人也回來了,坐下。

生日快樂。他說。

謝謝。

你男朋友給你唱生日歌嗎?

謝謝,不必了。

你男朋友給你買什么生日禮物?貴的我可買不起。

謝謝,不必了。

你怎么啦?

沒什么。

這時,馬偉杜看見有三個男人向他坐的桌子走來,他一愣,回頭看看,后面有兩個男人在向他靠近。

你們等我一會兒,讓我們把這碗面吃完。馬偉杜說。

吃吧,他們是沖我來的。他對女人說。女人不吃,看著他吃。

馬偉杜吃完了面,抽了一張餐巾紙抹了抹嘴。他把手插進口袋里摸,他不想坐以待斃。

是找這個嗎?女人問。她的手里捏著一把刀。這把刀,小巧,精致,刀鞘上綴著幾粒銅紐扣,很圓潤,花朵狀。

這是他心愛的刀,是向一個蒙古人買的,當初買它是為了防身。這把刀的刀鞘是牛皮做的,很古樸,刀是彎月形的,刀鋒上凝著一縷寒光。

你?原來……馬偉杜張著嘴愣了一會兒,輕聲問,怎么懷疑到我的?

你刻意掩飾自己是個左撇子。法醫(yī)說,兇手很有可能是個左撇子。女人說,還有,你一開始就想把我往僻靜的地方引。

馬偉杜回憶起了剛才點火的情景,剛才自己是左手點的火,他習慣在別人面前隱瞞自己是個左撇子,只有在很親近的人面前或獨處的時候,他才會很放松地做一個左撇子。這個女人,莫名其妙地蠱惑了他,讓他沒有了戒備。

原來你對我說的一切都是在演戲!

不,很多是真的,只不過我和我男朋友都是警察,我們都是外地人。他是被罪犯撞死的。

哦。馬偉杜看看她??上н@把刀是兇器,不然我把它當生日禮物送給你。

不必了,謝謝。

那是個有趣的蒙古人。他爹死后,他挑了他爹的兩塊骨頭做成了耳墜掛在了耳朵上。他爹一輩子沒有走出過大草原,現(xiàn)在,他把他爹掛在耳朵上走天涯。馬偉杜干笑著說。

女人看看他,不說話。

生日快樂。

謝謝。

責任編輯/張小紅

繪圖/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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